花颜看了安十六片刻,对他低声说,“十六,你只见过小金一面,真的想娶她?方才你也听见阿婆说了,她与荆吉安,流着南疆王室的血脉。”

安十六点点头,“少主,这姑娘不错。”

花颜颔首,“是很不错,稍后我与她说会儿话,也许会将荆吉安死的事实告诉她,她若是能接受,你也好说话,她若是不能接受,你要娶她,怕是会很麻烦,而且,我们临安花家的人,嫁娶前后,都要以诚相待,所以,你的身份也要告知她。她若是不接受你……”

安十六认真地说,“少主,她若是看不上我,不接受我,那就算了。咱们花家人,嫁娶求的是两情相悦,不强求别人。”

花颜点头,“好。”

安十六不再说话。

花颜走向小金,来到她身后,喊了一声,“小金!”

小金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见到花颜,自然也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秋月以及落后花颜不远处的安十六和安十七。她愣了一下,立即站起身,对花颜说,“你回来了?”话落,看着秋月,睁大眼睛,“你不是没跟来吗?怎么也来了?”

花颜见她瘦了很多,脸色不太好,眼睛发红,整个人少了几分精神气,她暗暗一叹,点头,“嗯,我回来了,路过来看看你和阿婆。”

秋月笑着说,“我是后追来的。”

小金立即说,“你不是要嫁给她哥哥的吗?”

秋月脸爆红,“哪有?”话落,瞪了花颜一眼,“小姐胡说,别听她的。”

小金“哦”了一声,“走,我去给你做饭。”

花颜伸手拦住她,“我刚刚去看过阿婆了,不吃饭了,我稍后要赶路,过来看看你,与你说一会儿话。”

“那也要吃过饭再赶路啊?你与我要说什么话?一边吃饭一边说好。”小金拉着她就要走。

花颜拉住她重新坐下,“不吃了,有人在前面五里处等我,不能让他等的太久。”

小金见她神色认真,说什么也不留饭的样子,只能随着她坐了下来。

花颜也坐在了山石上,看着西方说,“小金,我要与你说一件事情,你哥哥的死,与我有些关系。”

小金猛地睁大了眼睛。

花颜便徐徐地将荆吉安降顺了太子云迟然后降而又反截杀梅舒毓险些致使梅舒毓和三万兵马全军覆没,两万兵马死在他手中,她为救梅舒毓,派了十七送了她给他哥哥的东西,劝说他哥哥,奈何他哥哥不听,死反到底,最终被引入万毒无回谷,困了他十万兵马,梅舒毓要求单打独斗,他死在了梅舒毓剑下,等等该说的事情,详略地说了一遍。

她说完之后,小金依旧睁大着眼睛,似乎十分地不敢置信。

花颜觉得在这件的事情上,她站在了国之大义面前,相助云迟,顺应云迟,做了自己的身份该做的事儿,但是却对不住与小金相交一场,也对不住阿婆待她慈和喜欢。

以人情来说,荆吉安是小金的唯一的哥哥,是阿婆的唯一孙子,她应该保下他。

奈何,他降而又反,两万兵马死于他手,以及极大限度地挑衅了云迟的太子威仪,他若是不杀荆吉安,太子殿下的威仪何在?如何对死去的两万士兵极其家眷交代?

可是小金和阿婆失去至亲之人,又没了倚靠,未免太苦了些。

秋月在花颜说完,在一旁说,“小金姑娘,其实此事也怪不得小姐,你哥哥实在是一心要为南疆尽忠,小姐派十七公子拿了你的东西前去劝说他,为了救梅舒毓是没错,但也是为了让他看在你和阿婆的份上,别与太子殿下死扛到底,毕竟,他只有十万兵马,即便杀了梅舒毓和三万兵马全军覆没,但也奈何不了太子殿下的,他当时若是听劝收手,小姐未必不能保全他活一命,可是,他偏偏不听,与十七公子翻了脸,十七公子的身上也被他挂了彩,我们一个兄弟受了极重的重伤,其余兄弟受了轻伤,而他得知太子殿下在迷障林,又带兵围杀去迷障林,无奈之下,我们才引他去了万毒无回谷。”

小金惊怔地听着,似乎一时受惊太过,没说话。

花颜看着她,又叹了口气,轻声说,“你要怪我也罢,毕竟当日是我让十七去拖住他,十七拼了力气,只拖了他半日,后来,她虽不是被我亲手所杀,但也是因我被困杀……”

小金面色终于动了,她眼泪流了出来,“原来是这样,当日送哥哥尸首回来的士兵什么也没说,我拉着人问,无人回答我,我连哥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原来哥哥是这样死的。”

花颜点头,“我未隐瞒你分毫,他是这样死的。”

小金哭着说,“哥哥就这么扔下了我和阿婆……”

花颜不再说话,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哭,却连一句劝说她不哭的理由都说不出。

小金哭了一阵,对花颜说,“我和阿婆一直管你叫小颜,原来你叫花颜吗?我下山去卖猎物时,听到人在传,南楚的太子殿下选妃,选中了临安花家最小的女儿花颜,我当时还在想,小颜的名字也有一个颜字,不知道她有没有你漂亮?原来你就叫花颜,是南楚太子殿下的钦定的太子妃……”

花颜点头,“是啊,我本不想嫁他,奈何兜兜转转,抗不过命,还是要嫁给他,我回去后,便会与他筹备大婚,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西南了。”

小姐抹了一把眼泪说,“就是那个人对不对?那个长的很好看的人,你说他是你的未婚夫的那个人。他是南楚的太子殿下。”

花颜颔首,“是,他就是南楚的太子云迟。”

小金红着眼睛说,“你不是说毁了婚约又找到了一个人吗?怎么如今还是要嫁他?”

花颜笑了笑,目光淡淡飘远,如天边轻云,“我与那个人,大约是有缘无分,而我与他的缘分是宿命天定,解不开,便认命了。”

小金看着她,哽着声说,“那他对你好吗?我听城镇里的人们都在传,说他很喜欢你,非你不娶,多少名门闺秀都不要呢。”

花颜失笑,“我从没听他说喜欢我,但是他做出来的事儿,却是对我极为爱重。比喜欢要深得多吧。”

小金吸着鼻子说,“那就好。”

花颜看着她,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眼角,柔声说,“别哭了,你哥哥为南疆尽忠,虽未顾忌你和阿婆,但是有气节的,他比南疆王要强得多,南疆王为了重返韶华,将一个年少正值青春的姑娘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一己之私,着实令人看不上,他如今即便为了南疆血脉传承而活,虽没有什么不对,但也不能令人称道,史书上对他评价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荆吉安不同,他带十万大军截杀梅舒毓,围困迷障林,以他的血为南疆山河拉下序幕,也令人有几分佩服。”

小金点点头,带着哭音说,“我问那几个送哥哥尸首回来的士兵,他们什么也不说,我就跑去了城镇上打听,有人说哥哥降而又反,该杀,有许多人都说南楚的太子殿下好,他没来之前,各小国乱成了一片,各处都在打仗,乱七八糟,民不聊生,无人会去管百姓们死活,他来到西南境后,虽然令西南更乱了,但很快就平定了,西南虽然真正划归了南楚,各小国都被覆灭,但是百姓们却没有感觉自己成为亡国奴。”

花颜点点头,“太子殿下为着的是江山天下万民百姓和乐长安。西南各小国暗中争权夺利依旧,若没有他监国后一直以怀柔政策掌控,早就乱了。有很多人虽然打着一统西南摆脱南楚的旗号,但是不见得真正为西南百姓着想。”

小金颔首,红着眼睛说,“小颜,我不怪你,是哥哥他自己的选择,降而又反,本就背信弃义,只是他是我的哥哥,我心中难受,没了他,我和阿婆以后可怎么办……”

安十六这时走上前,蹲在小金面前,黝黑的脸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地看着她,“你嫁给我,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依靠。”

第五章(一更)

小金红着的眼睛一下子就愣了,看着安十六,似乎有些傻。

花颜笑着起身,示意秋月和安十七随她先走,将地方和人留给安十六。

小金这样的姑娘,是极好的,心肠不止耿直,还能明辨是非,这样的姑娘极少有。有很多人面对失去亲人,有时候理解是一回事儿,过不去心里的坎又是另外一回事儿,都不能做到她这般不怪她。

走得远了些,花颜回头去看,见小金依旧坐在山石上,安十六蹲着身子在与她说着什么,小金似乎十分安静地听着,她渐渐地露出笑意,想着缘分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妙不可言的。

小金是个通透的姑娘,虽然也喜欢漂亮的人和事物,但不见得会被其迷惑。否则也不会多年来都安静地陪着阿婆待在这处山林山野小地方过日子。

她若是真嫁给安十六,安十六会让她幸福一辈子的。

古往今来,临安花家的任何人,还没有谁做过负心人。

秋月也回头看了一眼,问花颜,“小姐,咱们还等等十六公子吗?”

安十七接过话笑嘻嘻地说,“十六哥估计一时半会儿不想离开呢。”

花颜失笑,“不必等了,我们走吧,反正如今也没什么事儿,他晚回去几日也可以。”

秋月点点头。

云迟在前方五里处等了半个时辰,便见到花颜赶了上来,不见安十六,他微微扬了一下眉梢,笑问,“怎么少了一个人?”

花颜心情极好地说,“十六看上小金了,正在求娶呢,若是事成,估计要留几日。”

云迟也露出笑意,“看来她没怪你了。”

花颜点点头,说,“小金真是一个好姑娘,比他哥哥通透,不知道她哥哥的死因,她跑去镇上打听,听人说她哥哥降而又反,该杀,又听人许多人说你好,你没来之前,各小国乱成了一片,民不聊生,无人会去管百姓们死活,你来了之后,平定乱象,西南真正划归了南楚,虽然各小国都覆灭了,但是百姓们却没有感觉自己成为亡国奴。她不怪我。”

云迟颔首,笑着说,“大多数百姓们都说好,看来安平西南惠利百姓的政策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花颜点头,“正是。”

队伍行走起来后,安十六果然没追上来,留在小金和阿婆的篱笆院子里。

秋月在私下悄悄问花颜,“小姐,咱们直接回临安吗?公子如今仍旧在桃花谷呢?咱们不顺道去桃花谷看看了?”

花颜摇头,轻声说,“不去了,回临安吧!让十七给哥哥传个消息回去,就说我与太子殿下回临安等着他。”

秋月点点头,明白花颜,她不能这时候带着云迟去桃花谷,否则置苏子斩于何地?桃花谷那一谷之中,就是一处安静的世外之地,她就不去打扰苏子斩的安宁治病了。

于是,队伍途经玉石镇时,没有停歇,继续向前行走。

时当酷暑,三伏天气,花颜不想出去顶着大日头骑马,便乖觉地坐在马车里。

云迟自然也陪着她坐在马车里。

马车里放着话本子、奇闻志怪小说,野史杂谈之类的书籍,还有许多京城送来让云迟过目的奏折,以及两封皇上的书信,他收到后,并未开封查看。

除了这些,还有棋盒、古琴、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事儿。

花颜开始时每日捧着话本子来看,后来将话本子看完后,又看了车上放置的所有奇闻志怪小说以及野史杂谈等书籍。

她看书太快,一日几卷,没多少时日车上除了云迟的周折和书信,都被他看完了。

云迟失笑,“你怎么看书这么快?不该是囫囵吞枣吧?”

花颜随手扔给他一卷书,“你来考考我,看看我是不是囫囵吞枣。”

云迟伸手接过,随意地翻了中间的一页,对她说,“云岚国一卷讲了什么?”

花颜毫不思索地将那一卷逐字逐句地背了下来。

云迟待她背完,笑着扶额,“我也自诩过目不忘,但是却不如你,过目一遍后,也只能囫囵个大概,你这是天生记忆异于常人?”

花颜弯起嘴角,“算是吧,遗传这种东西,让人生来就得天独厚的。哥哥与我一样。”

云迟感慨,“云族一脉,数千年来,丢失了多少传承,皇室虽以云姓立于高处,但杂念太过,驱使于皇权,也只传留了一息,人人都道我天赋异禀,却殊不知你比我更甚。花家累世千年,不争权夺利,固守本心,尊崇先祖,守望其志,才能让子子孙孙传承其宗,不怠分毫,留下的先人的东西更多,令人敬佩。”

花颜浅笑,“花家是尊崇先祖,守望其志,是为传承,但也是顾小家而已。云家虽有权利心,立于高处,站在云端,受世俗所累,杂念太多,少了传承,但是为天下大安。”

云迟点点头,“也有些道理。”

花颜笑看着云迟,“何必妄自菲薄?我不如你之处多矣,比如,我有些时候,自私自利,自己如意便好,鲜少顾忌他人,而你不同,所行所止,都是为了天下。”

云迟失笑,伸手点花颜额头,柔声说,“我拉你陪我,也是一己之私。我也没有你说的这般全是为了天下,是人都会有不足之处,谁都不例外。”话落,他伸手将花颜一缕发丝捋顺到耳后,看着她的眼睛说,“临安花家做好事儿都不留名,云家做的利民之事,天下人都能看到,临安花家做的也许比云家还多,但无人看得到,花家也不想让人看到。”

花颜心下一动,想起了五年前川河谷大水,那是花家在近年最大的一次出手,她从难民营中被哥哥和花家的人救出来后,与哥哥商议,调动上百粮仓,无数物资,花家千亩之地的十年极累,都用于了那次川河谷大水。

事后,哥哥与她收尾干净,所有花家的人,一起撤出川河谷,未留痕迹。

若是任何一个官员当年被下派到川河口治水,顶多好奇之下追查一番,追查不到,也就罢了,回朝廷领功去了,偏偏那年去的人是仅十五岁的云迟,他身为储君,岂能不查个清楚?一时查不出来,不代表永远查不出来。

她笑着扬眉,“你想说什么?”

云迟伸手拿过一旁的棋盒,笑着说,“若是真正自私自利的人,是不会甘愿为了苏子斩而去舍命夺蛊王的,若真是没有大义之人,是不会暗中做利民之事的。你有小私心,也有真大义,也别妄自菲薄自己。”

花颜大乐,也不反驳他,对他笑问,“你拿棋盘做什么?”

云迟将棋盘摆在小方桌上,对她说,“我不信你棋艺不精,你看书太快,如今无书可看了,我们对弈吧。”

花颜眨眨眼睛,笑语嫣然地说,“堂堂太子殿下呢,赢了我,也没什么可骄傲的,输给我呢,是很丢面子的事儿啊。你确定?”

云迟失笑,“在你面前,何来面子?从相识之初,你便没给我这东西。”

花颜想想还真是,无言了片刻,又气又笑地说,“好吧,我不轻易与人下棋的,今日就陪你下一局吧。”

“只一局?这一路还远着了。”云迟笑着说。

花颜笑,“你我下完一局后,后面的路你喊安书离来下好了,我不爱下棋。”

“嗯?为何?”云迟看着他。

花颜抿了一下嘴角,浅浅淡淡地笑,“不喜欢呗。”

云迟见她眼底一瞬间的恍惚,那笑容缥缈得很,嗓音攸地轻若云烟,虽然一切都很不明显,但他与她相处时日已长,敏感地捕捉到了。暗暗想着,怕不是不喜欢这么简单。

他温和地笑看着她,“为何不喜欢?”

花颜懒洋洋地说,“费脑筋,很累。”

云迟失笑,“所以,父皇去东宫那日,寻你下棋,你便不费脑筋地应付他?”

花颜想起当日,大笑不已,笑罢,对云迟说,“你父皇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云迟“嗯”了一声,淡淡温凉,“父皇这一生,无功无过,虽不是庸碌之辈,但也没有多英明睿智,他身为太子期间便温和,登基后,从未动用过铁血手腕,也就养成了南楚社稷下,有许多不入目的东西,愚积愈多。”

花颜收了笑意,认真地说,“你会不同于皇上的,南楚在你手中,将来一定会史治清平,河清海晏,四海长安。”

第六章(二更)

云迟这一刻看到了花颜眼里的光芒,可与日月星辰同辉,眸光暖如春日里的朝阳,淬炼出点点潋滟色彩,笑容也如芙蓉花开,明媚瑰丽。

他看着她,忽然有些痴凝。

花颜动手摆棋盘,揭过此话,对他笑问,“你喜欢执黑子还是执白子?”

“你呢?”云迟收敛心神笑问。

花颜笑着说,“我先问你的。”

云迟莞尔一笑,“白子。”

花颜笑着说,“那正好,我喜欢黑子。”

云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起了白子。

花颜拿起了黑子。

二人你来我往地下起来,两个人的姿态都很随意闲适,不紧不慢。

小忠子从外面探进头,悄悄问,“殿下,太子妃,您二人要茶吗?”

花颜散漫地说,“给我一杯冷水。”

云迟抬头瞅了她一眼,说,“女儿家不能喝太冰的水,对身子不好。”

花颜挑眉,拉长音笑着说,“太子殿下,你很懂嘛!”

云迟转眸对小忠子说,“给她倒一杯温水。”

小忠子笑嘻嘻地应了一声。

花颜无奈,只能任凭了。

一局棋在半个时辰后结束,云迟看着棋盘上的和棋,扶额说,“你留了三分余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以你的棋艺,怕是南阳山的掌山真人玉真道长也不及你的。”

花颜一推棋盘,身子懒洋洋地躺在车上,笑着轻哼,“你说我留三分余地,你又留几分?既然看出我有留了,你也与我不相上下。”

云迟低笑,对她问,“我想知道,你的棋艺,是何人所教?”

花颜“唔”了一声,开玩笑地说,“我说生来就会你一定不信,自小拿着棋谱磋磨的。”

云迟挑了一下眉,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