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见花颜神智清醒了,微松了一口气,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

花颜漱了口,对秋月说,“我没事儿了,你去休息吧。”

秋月着实又困顿又被惊吓了个够呛,见花颜好些了,松了一口气,又等了片刻,见她似稳定了,才出了房门。

秋月离开后,房间静了下来。

花颜转头又看向云迟,见他依旧抿着唇,不言不语的,有些深沉,她扯了扯嘴角,对他轻声说,“你放心,确实是我胡言乱语了,我的命阎王爷不收的,哪那么容易死?总能陪你好多年的。”

云迟断然说,“是一辈子!”

花颜伸手点他鼻子,“太贪心会胖成猪的。”

这话似乎逗笑了云迟,拥着她说,“你若是胖成猪,我倒不怕没肉吃了。”

花颜失笑,慢慢地从云迟怀中出来,对他说,“弄了一身血味,我去洗洗。”话落,下了床,走到衣柜前,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裙。

云迟见她腿脚走路似十分绵软无力,站起身,不容拒绝地说,“我陪你去。”

花颜脚步顿了一下,并没反对,低声说,“好。”

第二十一章(一更)

花颜先一步走进水晶帘,开启了暗门,进了暗室,转眼便踏进了温泉池。

云迟随后跟进来,见她已经埋进了水里,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雪白的脖颈,在温暖蒸蒸的雾气中,容色竟还罕见地爬上羞赧。

他低笑了一声,“你倒是动作快。”

花颜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靠在温滑的靠石上,手扶着靠石,对他说,“你别下水。”

云迟点头,坐在了她那日靠躺的软榻上,含笑说,“好,我不下水。”

花颜见他坐下来,身体放松了些,懒洋洋地沐浴了片刻,对他低声说,“云迟,你不知道,我生下来,便带了很多东西,癔症只是其一,还有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时常发作。”

云迟透过雾气看着她,她的脸上蒙着雾气和淡淡的阴影,他点点头。

花颜又低声说,“我早先对你说,我是活在泥里的人,弥足深陷,拔都拔不出,是没错的,我生下来就如此,一身乌七八糟,不管我怎么样的洗涤,也洗涤不掉的刻在灵魂里的东西,哪怕我自小就混迹于市井,尝遍千奇百态,也洗不掉,所以,我不想拖你下我这滩浑水,只是奈何,宿命天定,你非我不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云迟心思微动,看着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问,“我记得你曾开玩笑对我说,你生来就会写字,生来就会下棋,其实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花颜微微沉默,点头,“嗯,不假。”

云迟心中微惊,看着她,濛濛的水汽中,她被水雾包裹,安安静静的,静到了极致,如化在了雾中一般,他忍不住起身,来到池边,去够她的手,“将手给我。”

花颜看着他,慢慢地伸出手,手臂温滑绵软,肌肤如锦缎一般,手骨青白,未涂抹豆蔻的指甲在青白中透着剔透的光泽。

云迟紧紧地握住,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本来醒了,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又诱发了你的癔症吗?你的癔症,是诱发性的?”

花颜沉默,一时没答话。

云迟看着她,前后两次癔症短短时间发作,呕心血两次,伤及五脏六腑,十分严重的,这时候的她,从内到外,都万分虚弱的,他抿了一下嘴角,温声说,“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陪着我,本宫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想要你,不是短短时日,是长长久久。”

花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闭上,对他微笑地问,“长长久久是多久?”

云迟一字一句地说,“生生世世。”

花颜低头,抓了云迟的手,将他的手摊开,将脸放在他手里,瓮声瓮气地说,“哪有人如你这么贪心的?一辈子不够,还要什么生生世世。”

云迟语气带了几分不符合他身份的执拗,“就要生生世世。”

花颜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声音和着蒸蒸雾气水汽软声说,“生生世世有什么好呢?你也不怕看我看腻了。”

云迟低笑,“不会!”

花颜低声说,“你是雾里看花,觉得花很美是不是?所以,非要摘到自己的手里,但其实呢,拨开云雾,看过之后,原来是一朵凋零枯竭的花。”

云迟绷起脸,“无论你的好,还是你的不好,我都觉得极好,不要一直贬低自己,非要将自己埋进尘埃里。”

花颜抬起脸,看着云迟,眸光幽幽荡荡,半晌,她忽然伸手用力,将他拽下了温泉池。

云迟一怔,顿时半个身子都掉入了水中。

花颜扣着他的手将他拉向他,忽然笑意盈盈地说,“你不是说要与我共浴吗?如今就一起吧!”

云迟抿唇,因入水后,将她曼妙的曲线看得十分清晰,凹凸有致,玲珑娟秀,他瞬间心血激荡,霎时不能自己,浑身紧绷地看着她,哑声说,“你是在勾引我?”

花颜轻咬贝齿,笑意流入眼底,在雾气中,光华流转,轻柔地说,“是啊太子殿下,你太聪明了。”

云迟受不住,反手扣住她的手,将她的身子拖进他的怀里,低头吻上了她笑靥如花的唇角。

不再有腥甜的血腥味,而是唇齿含香,气息甘甜。

花颜本就只穿了一件碧色的肚兜,云迟很轻易地就扣住了她细滑的纤腰,胸前的柔软。

他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未过今年的生辰,未及弱冠,从没有过别的女子,所以,这般境况下,他自是受不住怀中这一抹触手温滑激荡他心血翻潮的柔软锦缎。

恨不得将锦缎撕开,揉碎,吞入自己的怀中腹中。

冷静、自制、克制等等,一切的自我修身的东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胸腹中涌动着的血流疯狂地喷薄而出,让他整个人疯狂起来。

细细密密的吻,吻得花颜喘不过气来。

手骨拂过她肌肤,轻轻又重重地揉捻搓捻。

花颜也有些受不住,低低轻喘低吟出声。

这声音听在云迟的耳里,带着春风般的缠意,荡人心肠,激得他浑身发颤。

花颜指甲轻划,云迟的外衣撕裂,布帛的声响很轻,露出他如玉的肌肤,她的手骨也不甘示弱地覆在了他的肌肤上。

云迟似被烫到了一般,身体骤然僵直,停住了细细密密的吻,低头看着花颜。

花颜脸色熏红,如红烛燃烧时发出的亮光,透在粉红的轻纱上,化成了霞光色,她一双眼睛在雾气中,透着淡淡的光。

云迟似猛地惊醒,一把推开她,转眼间跳出了温泉池。

花颜突然脱离支撑,身子不稳,软倒在了池水里温软的石靠上。

花颜低呼一声,伸手扶住靠背的边缘,瞪着云迟,见他跳出了温泉池后,浑身湿淋淋地背着身子站在温泉池边,看也不看她,她一时不解,低喊,“云迟?”

云迟声音十分沙哑,低声说,“你如今身体不好,我岂能再碰你伤你累你?你……忒胡闹了些!差点儿让我控制不住将你……”话落,他十分懊恼地说,“你自己洗吧,快些出来,我去外面等你。”说完,也不等花颜说话,快步开了暗室的门,转眼就走了出去。

花颜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看着紧紧关闭的门,忽然笑出了声。

温泉的雾气包裹着她,笑着笑着,眼中似含了泪,一滴一滴地滚落。

她忽然伸手猛地拍打温泉池中的水,霎时水受重力打压,被拍起翻江倒海的浪花,对着她迎头砸下,砸了她满身满脸,也洗去了她眼中脸上的泪。

暗室隔音,逃跑出去的云迟自然不知道,也听不见。

花颜看着温泉水慢慢地恢复平静,她的心也跟着寸寸冷静下来,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她慢慢地起身,出了温泉池,穿戴妥当,出了暗室。

云迟早已换完了湿漉漉的衣服,穿了一身干净衣服,轻袍缓带的模样,俊秀挺拔,坐在那里喝茶,见花颜出来,他喝茶的动作一顿。

花颜透过水晶帘瞧着他,闲适雅致,雍容风华,如玉的手指握着茶盏,碧色的茶叶在茶盏中轻轻地飘着,这个人刚刚还与她在温泉池中胡闹,转眼便仪容修整了,若不是他耳根子还带着细微的红晕,她当真以为在温泉池中被她拉着胡为的他是幻觉。

她走出水晶帘,水晶相撞,噼啪脆响,她笑着来到桌前,坐在他对面,揶揄地笑看着他,低声笑着说,“我的身体今日虽折腾的差了些,但也不见得就不能碰了,你何必忍着呢?小心忍坏了。”

云迟的脸腾地一红,端着茶杯的手险些端不住,他一双眸子难得羞恼地看着她。

花颜抿着嘴对他笑。

云迟握紧茶杯,收回视线,低头喝了一口茶,似压住心口喷薄出的气血,咬牙说,“你等着!”

花颜大笑,轻灵悦耳,“好好好,太子殿下,我等着。”

云迟听着她的笑声,看着放肆而笑的人儿,心情也跟着她的笑而放松愉悦了,暗想着,无论是哪样的她,前一刻癔症发作呕血昏迷的她,还是这一刻心无芥蒂对着他欢畅大笑的她,千百种姿态,他无一不喜。

这是花颜!

花颜!

她如一本书,又如一个迷。

第二十二章(二更)

临安花家是一个迷,花颜更是迷中迷。

云迟看不透看不清花颜心底里藏着的东西,或者说灵魂里藏着的东西,但不妨碍他懂她。他觉得花颜是一个十分简单却又矛盾得很复杂的人,但这样简单又矛盾复杂的她,十分迷人,就如一味沾唇既毒的药,只要沾染了,就毒入心脾,没有解药的那种。

他自出生记事起,就被教导如何做好一个太子,如何在将来做好一个皇帝。在他行走了近二十年的路上,站在权利风暴的忠心,见过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在他面前有的恭敬,有的恭谨,有的卑微,有的惶恐……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如花颜一般。

懒散漫不经心是她,冷静聪明果敢是她,孱弱不经风雨似也是她。

让他的心也跟着她被揪起来。

这种感觉,他从未尝过。

在他被教导的储君课业里,是不准许出现这种自己的心不归自己掌控的境况的,但他如今甘之如饴。

他看着花颜,心里随着她畅快的笑容而愈发地柔软,也不由得笑出声。

花颜对他伸出手,“拿来!”

云迟微笑着扬眉,“什么?”

花颜笑着说,“哥哥给你的大婚议程,给我看看。”

云迟失笑,伸手入怀,将那一沓大婚议程递给了花颜。

花颜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颇有些无语,“这么一沓,哥哥这是写了多久写出来的东西?”

云迟微笑着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问问他,为了为难我,这是下了多少苦功?”

花颜笑出声,“如今知道要娶我千难万难了吧?”

云迟笑着说,“早就知道的。”

花颜一张张地翻看着,一目十行也足足看了一盏茶,看完后,她又是欷歔又是好笑,对他问,“你都应承了?”

云迟颔首,“你哥哥当时的架势,我若是不应承,娶不到你的。”

花颜抿着嘴笑,对他扬起明媚的笑脸,问,“要不要我暗中帮你?”

云迟摇头,“我既想娶你,怎能不付出辛苦?我应付得来。”

花颜笑着点头,将一沓纸张递回给他,对他笑着说,“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应付吧。哥哥还在思过堂,我既醒来了,便去与他说说话,这满满的要求和议程,你尽快安排人着手,时间紧迫,我也觉得冬至日的第二日是个好日子。”

云迟微笑颔首,“冬至日过去,白天会一天比一天长,寓意你我,一定长长久久。”

花颜笑着站起身,“哥哥给你列出了这么多条框,就是不想你今年娶我,大约是想将我多留在家几年,你既定了日子,就要抓紧了。”话落,又笑着说,“哥哥这个人呢,鲜少会当面与人发作,惯常喜欢背后使绊子,如今与你当面发作了,难保背后不会再给你增加阻难,你怕是要使出浑身解数了。”

云迟失笑,自是知道花灼难对付,点头,“好!”

花颜看了一眼外面毒热的日头,走到画堂里,拿了一把青竹伞,出了房门。

采青连忙跟上她,“太子妃,您要去哪里?殿下没跟着,奴婢跟着您吧?”

花颜笑着摇头,“在自己家里,不必跟着我侍候,你也两日夜没睡觉,快去歇着吧,我去找哥哥。”

采青摇头,“奴婢不困。”

花颜见她执意要跟着,尽职尽责,估计也怕她再出什么事儿,身边没人,她笑了笑,也不反对,“你既不困,那就跟着吧!”

采青欢喜地应下奴婢为您撑伞。

花颜笑着摇头,“一柄伞而已,轻的没分量,我还撑得住。”

采青只得收了手,自己也拿了一把伞,跟上了花颜。

二人出了花颜苑,采青看着前面漫步走的花颜,炎热的日光照下来,透过伞,将她身上拢了一层烟雾般的影子,一头青丝随意地柔顺地绾着,玉步摇随着她缓步而行,轻轻晃动着珠翠,浅碧色的衣裙,尾曳拖地,手腕的那枚翠色的手镯,如烟云一般,光华点点。

她忽然觉得太子妃似乎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来到思过堂,花颜收了伞,对采青说,“你找一处清凉的地方歇着,我与哥哥说话,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别在太阳下干等着。”

采青清脆地答应一声。

花颜放下伞,推开了思过堂的门,踩着青石砖走进去,推开里面,只见果真如秋月所说,哥哥将自己关在了思过堂里。

桌案上摆放着他新抄的经文,他坐在桌前,梨花木的椅子上,一手扶着桌案,一手覆在额头上,似在冥想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见是花颜,一愣,当即低斥,“你醒来不好生地休息,跑过来做什么?”

花颜随手关了房门,笑看了他一眼,“我好模好样地醒来出来走动不好吗?难道你非要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或者醒来后连床也下不得了?”

花灼一噎,气道,“惯会狡辩!”

花颜轻笑,来到桌前,伸手拿起经文,翻弄着看了看书,“哥哥心不静,这经文写得有些浮躁焦灼,是因为我吧?”

花灼瞪了她一眼,“没一日让人省心!”

花灼不反驳,坐下身,笑吟吟地说,“是啊,这么不省心,把我逐出家门吧!”

花灼面色猛地一沉,怒道,“你休想!再与我胡言乱语一句试试,信不信我将云迟立马赶出花家?”

花颜见他翻脸,连提也提不得了,无奈嘟囔,“你拿我威胁云迟,又拿云迟威胁我,这般威胁的得心应手,是想出来对付我的策略?”

花灼哼了一声,沉着脸说,“总之你休想!”

花颜看着他,笑容渐渐收起,认真地低声说,“哥哥,你知道的,自逐花家,对咱们花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花灼寒着脸看着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有一个妹妹!谁也别想抢走,你嫁给云迟,也是我妹妹,也是花家的女儿。”

花颜低叹,“自逐花家之后,我是花家的女儿的事实也曾有过,哥哥你又何必,你是花家支撑门楣的人,不能因我而置……”

“少说废话!”花灼一拍桌案,打断她的话,低喝,“枉你两世,几百年还没长进,几百年前,你自逐家门,是保住了花家,但你自己呢?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生来就缠着你的癔症和梦魔是什么?”

花颜面色一白,霎时全无血色。

花灼看着她的模样,霎时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心下一紧,起身走到她身边,抱住她,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温润地说,“你一直觉得你几百年前做的对是不是?”

花颜不吭声,唇瓣紧咬,几乎咬出血丝,但却偏偏苍白得没一丝血色。

花灼摇头,“你是没负花家养你一场,但却负了你自己。你虽不说,但这些年,与你一起长大,我焉能不知道你心中藏着什么?也只有秋月那个笨丫头,才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