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孤疑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如常,他思索着回忆着说,“当年先帝在大限之前,很是不放心朝政之事,做了很多安排,其中有一桩事儿,一定要朕亲自去办一趟,朕办完了那桩事儿,赶回京城时,已经晚了,先帝奄奄一息,只等着看朕一眼,临终嘱咐朕一定要守好南楚江山,并没有来得及对朕说什么。”

云迟看着皇帝,“先帝让父皇亲自去办什么事儿?”

皇帝道,“北地的官员,贪污饷银案,先帝让朕拿了他的圣旨,去北地斩了一批人。”

云迟“哦?”了一声,“就是先帝晚年,父皇未登基前,那一桩贪墨军饷的饷银案?”

皇帝点头,“正是。”

第六十一章(一更)

皇帝看着云迟,见他似乎没有从他嘴里听到他想听的话的神色,微微扬眉,“你对朕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怎么提起了此事?你找太后,也是为此?”

云迟站起身,温声说,“父皇歇着吧!”

皇帝瞪眼,“你连朕也不说实话吗?”话落,猜测着说,“我听太后提过,先帝驾崩前,与她提过临安花家,你是不是要询问关于临安花家的事儿?”

云迟淡笑,“瞒不过父皇,我是想询问一二。”

皇帝哼了一声,“你问太后,也是枉然,先帝驾崩后,她哭的伤心欲绝,朕当年也问她先帝都说了什么,她伤心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说出什么?”

云迟叹了口气,“皇祖母一生记性好,咱们偏偏在此事上,就记性极差了。”

皇帝无言地说,“太后性子要强,先帝对她多有忍让,帝后虽时有口角,但感情却是不错,先帝驾崩,太后自然受不住,情有可原。”

云迟点头。

皇帝看着他,“你为何突然问起?可是临安花家有何不妥?”

云迟摇头,“没有,就是一时兴起,好奇皇祖母那样一贯强势的人,为何当初不追究临安花家将悔婚旨意贴满天下之事,故而去问,皇祖母说她当时记起了皇祖父的临终之言,也就作罢了。我才想问父皇可记得皇祖父临终对临安花家有什么言语?来找父皇,也是好奇想探究一二而已。”

皇帝见他确实不像不妥的样子,点了点头,“先帝让我们后世子孙,别惹花家人,花家对我们敬而远之,我们则最好也对花家远而敬之。”话落,他看着云迟,“偏偏是你,非要娶花颜。”

云迟眉眼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儿臣未见其人时,先为之心折,心折已久,便如缠在心里的线,解不开了,非她不可,又有什么法子?”

皇帝瞧着他的模样,对他摆手,“罢了,这天下都是你的,你要一个女子,也是当得。”

云迟笑了笑,不再多言,出了帝正殿。

他离开后,皇帝对王公公说,“你瞧见没?他何时提起一个人便眉开眼笑过?喜欢花颜喜欢成了这个样子,还是朕从小看大的性情凉薄的太子吗?”

王公公笑呵呵地说,“依老奴看,太子殿下还是那个太子殿下,您没听见朝臣们近来都说,太子殿下一趟西南之行,更具威仪了。”

皇帝也笑了,“这么说,他是独独对花颜如此了?”

王公公点头,“正是呢。”

皇帝感慨,“花颜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我儿子对他如此。”

王公公只笑呵呵地不接这话。

云迟出了帝正殿后,望天看着天空,碧空如洗,有几朵浮云飘飘,悠悠荡荡,浮在空中,像是空中长的白莲。

小忠子一直守在帝正殿门外,见殿下从帝正殿出来后,便望天看着天空许久不动,他也跟着望天,看了片刻,就是蓝天几朵白云,忍不住收回视线小声开口,“殿下,您看什么呢?”

云迟收回视线,笑着说,“我想看看,太子妃时常望天,她看到的是什么?”

小忠子立即说,“就是天和云呗。”

云迟目光清幽地说,“此天非彼天。”

小忠子不解,看着云迟。

云迟不再说话,抬步下了台阶,向议事殿方向走去。

小忠子拍拍脑袋,觉得他跟在聪明的殿下身边侍候,时常觉得自己笨死了,今日更是觉得笨得什么也看不懂听不懂。

花颜这一日看着苏子斩酿酒,目睹了全过程,待将酒装坛后,她笑着说,“你等着,今日不能白让你酿酒,我亲自下厨,答谢你。”

苏子斩微笑扬眉,“你会做饭?”

“自然!”花颜笑着说,“不止会做红豆冰茶,还有几样拿手菜呢。”

秋月在一旁笑着说,“小姐何止会做菜?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十分迷恋各地美食,每到一个地方,都拉着我偷偷溜进人家厨房的房顶上偷学人家手艺。”

苏子斩失笑,“那我今日有口福了。”

天不绝哼了一声,“这些年,小丫头拿了我多少好药,也没说下厨答谢我一次,你这臭小子只酿了一日酒,便得了答谢,真是没天理。”

花颜不理天不绝嘟囔,去了厨房。

苏子斩笑了笑。

花灼走过来,对苏子斩说,“你身体要仔细将养,就留在花家住着吧!什么时候妥当了,什么时候再回京。过几日,妹妹由天不绝陪着进京小住一段时日。”

苏子斩收了笑容,转身蹙眉看着花灼,“她要进京?”

花灼点头,简略地提了花颜去查看一番,看看皇室可留有关于魂咒的记载。

苏子斩聪明,从花灼的言语里,听出了些意思,眯起眼睛,“她准备瞒着云迟?不想让他担心焦虑?”

花灼颔首。

苏子斩沉默半晌,“她待人,素来多为别人考量,明明自己的身体不堪受苦,却也不提只言片语。”话落,他叹了口气,“你既觉得我该留在花家将养,我便留在这里吧!只是多派些人跟着她进京为好,京城人多眼杂,她病症之事,万不可泄露分毫。”

“自然。”花灼点头。

傍晚,花颜收到了云迟的书信后,并没有提进京之事,依旧照常给他回信。

采青收到了云迟让信使传给她的问话,因花颜不想让云迟知晓,所以,魂咒之事与天不绝、花灼、苏子斩等人提及时,避着采青了,所以,采青只知道花颜犯了癔症,很是严重,不过有天不绝在,服了药后,她昏迷了一日就醒来了。

于是,采青只能将她知晓的说与了信使,并且说,这两日,太子妃体虚力乏,不想让殿下担心,所以,只字未提。

信使立即给云迟回了话。

待信使离开后,采青恍然想起,她忘了告诉殿下了,太子妃这两日就进京。不过想想花颜在回信中只字未提进京之事,估计是想给太子殿下一个惊喜,她暗暗琢磨着,太子妃进京后,信使也不必每日里辛苦来回传信了。

安十七和花离在天水崖足足待了十日,除了每日能看到送饭菜的人外,整个天水崖,就他们二人。

两个人都是好玩的年纪,自然是极闷的慌,十日一过,解了禁后,二人迫不及待地下了天水崖,直奔花颜苑。

听闻花颜要进京,花离立马拽住她袖子央求,“十七姐姐,我还没去过京城,你带上我好不好?”

花颜笑着说,“你去问哥哥吧!你归他的花灼轩管,他让你去,我便带上你。”

花离闻言垮下脸,“公子一定不会让我去的,他估计要据着我学武功。”

花颜看着他,“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万一你这十日在天水崖武功有进步让哥哥满意呢?”

花离眼睛一亮,连忙扭头跑了。

花容见了,也跟了去。

安十七看着花颜,待人都走了,他小声问,“少主,您还好吧?那日……”他露出愧疚的神色,“是我不对,不该提及……”

花颜微笑,“哥哥趁机拘着花离学武,也趁机磨一磨你的性子罢了,我没事儿,如今没什么不可提及的。”

安十七看着她,见她笑容款款,神色如常,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儿就好。”话落,问,“少主何时启程?”

花颜笑着说,“哥哥让你和十六陪我一起进京,你收拾一番,明日启程吧。”

安十七摸摸脸,“这两日是被天水崖的山风吹的灰头土脸的,我这便去收拾。”话落,连忙走了。

傍晚,花灼将安十六和安十七叫到了一起,对二人交代了花颜的魂咒之事,严令二人,此次花颜进京,务必仔细照看,不能出丝毫差错。

二人脸色大变,心惊骇然许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无论花离怎么软磨硬泡,花灼最终还是没同意花离跟着花颜进京,却派了花容跟着花颜进京。花离用嫉妒的眼神直瞟花容,花容对他扬眉说,“谁叫你不好好练武了,在家好好练武吧!否则你再玩下去,别说此次公子不让你进京,就是十七姐姐大婚时,你都没得送嫁。”

花离磨牙,瞪着花容,奈何,他只能瞪着,因为打不过他。不由得心下暗暗下定决心,自此后一定要好好练武。

花容心下却暗暗想着,此次进京可不是去玩的,而是陪十七姐姐找救治之法的。若是皇室也没有关于魂咒的记载,十七姐姐可怎么办呢!心下不由忧心。

第六十二章(二更)

一日后,花颜、采青、天不绝、安十六、安十七、花容六人离开了临安。

秋月送花颜到城门外,抓着她的手,红着眼睛说,“小姐非不让我跟着去,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花颜抬手捏她的脸,笑吟吟地说,“放心吧!我带走了你师傅,你总要留下来照看着子斩,他寒症刚解,万不可大意,趁机与哥哥好好培养感情,待我大婚后,就尽快催促哥哥,娶了你。”

秋月红着脸瞪花颜,“奴婢配不上公子,才不敢嫁。”

花颜失笑,“笨阿月,你哪里配不上了?无论是身份,还是本事,你是我带出来的人,可不要小瞧了自己,放眼天下,有几个你?我便不信,哥哥还能看得上谁?”

秋月羞红了脸,跺脚,“小姐治不好病,奴婢终身不嫁。”

花颜“哎呦”了一声,“那可不行,我可要急着抱小侄子的。”

秋月扭过头不理花颜,羞愤地说,“天色不早了,小姐快启程吧!你没告诉太子殿下,偷偷进京,当心进京后太子殿下惩治你。”

花颜失笑,“他欢喜还来不及呢。”话落,足尖轻点,翻身上了马。

秋月转过身子,看着花颜,又红了眼眶,“小姐,你进京后,要隔三五日给公子来信。”

花颜笑着点头,“好。”

秋月又转向安十六和安十七,“十六公子和十七公子一定要照顾好小姐。”

“秋月姑娘放心!”安十六和安十七齐齐点头。

天不绝在前方等得急了,骂道,“臭丫头,婆婆妈妈叨叨咕咕没完没了,你放心,有我老头子在,不会让她出事儿的。”

秋月点头,又嘱咐天不绝,“师傅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万不可大意了。”

天不绝懒得再理秋月,催促花颜,“走了。”

花颜坐在马上,笑着说,“你就放心吧!这般婆妈,当心哥哥嫌弃你。”

秋月又瞪眼,终是没了话。

花容不忍心地说,“秋月姐姐放心,我们都会照顾好十七姐姐的,进京后,还有太子殿下呢,你就放心吧!”

秋月学着花颜往日哄她的话,点点头,“还是花容乖!”

花容被夸了一句,无言地红了脸。

一行人纵马而行,离开了临安。

因是偷偷进京,花颜一行人都乔装打扮了一番,所以,路上也极不显眼。

云迟收到了花颜的信后,见她的信行云流水,字里行间再不隐约透着绵软无力,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信的末尾写着她要几日不得闲,不必回信了,等她再来信。

他心下不由得又猜想着是否天不绝给她诊治,所以才不得闲,可惜他远在京城,不在临安,临安具体的情况她不知,她的具体情况,他也不知。

这一日,天空飘起了细雨,雨下了整整一日,颇有些缠绵之意。

云迟站在议事殿的窗前,看着细雨,心中惆怅不已,想着他才从临安回来,与她分开十多日,便受不住了,恨不得立马飞奔到临安去找她,这样每日相思入骨,半年怎么受得住?

小忠子眼看着天黑了,小声提醒,“殿下,回宫吧!稍后天晚了,天黑路滑。”

云迟伸手揉揉眉心,“回宫去也是冷清难熬得很。”

小忠子瞧着云迟,听着这话,看着他神色,莫名地听出了殿下透着可怜之意。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连忙打住不该有的想法,小声说,“总要回去啊,殿下您总不能歇在这议事殿。”

云迟叹息,“走吧!”

小忠子连忙命人备车。

马车回到东宫,云迟下了车,撑着伞,往里走。

福管家上前,想对云迟说什么,看到殿下抿着唇端凝的神色一怔。

小忠子一把拽过他,悄声说,“殿下心情不好,有什么事儿,不是太急的话,等等再说。”

福管家面皮动了动,再看云迟,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去东苑,而是径直向西苑走去,他住了嘴,点点头。

小忠子没立即跟上去,而是对福管家小声说,“殿下太辛苦了!”

福管家以为小忠子说的是太子殿下回京后一直繁忙,点了点头,附和说,“是啊,太辛苦了!”

小忠子叹了口气,“可惜,临安距离京城太远了!若是近,就好了。”

福管家又跟着点头,“可不是太远了吗?千余里地,老奴这一辈子也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小忠子闻言顿时得意起来,“我跟着殿下去了西南境地,也去了临安,出去京城,方才知道天下之大。”

福管家拍拍自己的腿,“你小子年轻,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殿下带上我,我也走不动了。”

小忠子嘿嘿一笑,“哪天殿下得闲了,我也得闲了,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福管家点头。

小忠子见云迟独自走远了,不再多说,连忙跟了去。

福管家想了想,也赶紧地跟了上去。

云迟进了凤凰西苑,西苑十分安静,雨细细密密地下着,正屋掌着灯,昏黄的灯光透出浣纱格子窗,透着几分暖意。因这几日他都歇在这里,也没注意,便如往常一般,往里面走。

方嬷嬷带着人迎出来,满脸欢喜,“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云迟“嗯”了一声,将伞递给方嬷嬷,迈进门槛。

方嬷嬷接过伞,还想说什么,云迟已经穿过画堂,进了里屋,于是她笑着吞回了想说的话,对人吩咐,“快去厨房,吩咐摆晚膳,殿下回来了。”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来到屋门口,迈进门槛,脚步猛地一顿,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窗前喝茶的人,整个人都怔住了。

花颜坐在窗前,手里端了一杯茶,从窗子看着云迟进了凤凰西苑,一步步进了屋,他心情似乎不好,周身弥漫着谁也别跟我说话的气息,她想着难道是朝中出了什么难办的事儿,还是哥哥给他的那些要求和议程着实让他难办?才致使他心情不好?

她虽心中满腹疑问,但在云迟迈进门槛的那一刻,全部都压下,端着茶盏,对他盈盈浅笑,“回来了?”

云迟惊怔瞬间转为惊喜,三两步就到了花颜面前,满脸喜色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不早告诉我?”

花颜歪着头瞅着他笑,“给你一个惊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