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忠子又看向云迟。

云迟对他笑着摆手,心情极好,对花颜说,“雨有些大,地上泥泞,要备两双靴子,再穿上雨披,撑着伞,就淋不到了。”

花颜点头。

小忠子惊醒,连忙伸手一指,“都在这里,都备好了。”

二人动手,穿上雨披,收拾妥当,撑着伞,一起出了花颜苑。

小忠子管不住自己的脚迈出门槛,然后又缩了回来,一拍脑门,喃喃地说,“一直跟着殿下,今日好不习惯啊!”

采青笑着说,“既然殿下和太子妃走了,你快去歇着吧!”

小忠子点点头,“我去睡个回笼觉,殿下回来后一直没歇着,我也没歇着,今日要感谢太子妃了。”话落,他又嘟囔,“采青,你说,太子妃怎么弄的?是不是会变身术?怎么就那么像我啊!”

采青捂着嘴笑,“什么变身术啊?太子妃用的是易容术,十分精妙。”

小忠子“哎呦”了两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精妙的易容术啊,我觉得站在太子妃面前,就跟自己照镜子一般。”

采青也敬佩地说,“是啊,易容不难,难的是易容的传神,才是极难。太子妃易容成你,实在是太传神了。”

小忠子小声嘟囔,“太可怕了!殿下以后不会不用我侍候了吧?”

采青好笑地说,“你真是昏头了,太子妃是太子妃,你是你,太子妃也就是借你易容一日而已,殿下以后怎么会不用你侍候呢?”

小忠子想想也是,顿时放心地去歇着了。

云迟和花颜出了凤凰西苑,迈出垂花门后,马车等在那里。

花颜帮云迟打开车帘,云迟含笑瞅了她一眼,上了马车,花颜则自己撑着伞,坐在了车前,十分像模像样像小忠子。

花颜对于赶车似乎十分的熟练,驾着车出了宫门,东宫的护卫队和仪仗队都没发现小忠子换了人,如寻常一般地跟着出了东宫。

云迟坐在车内偶尔挑开帘子看向车前的花颜,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这般做什么人像什么人,她一定能做好他的太子妃的。

因下了两日的雨,京城被大雨洗刷,街道上积了不少积水,行人极少,整个京城都十分安静。

路上遇到了赵府的马车,在共同拐入荣华街时,赵府的车夫连忙将车赶在一旁,给东宫的马车让路。

花颜瞧着这姿态,想着自从西南一行回来,云迟的威仪似乎更甚了。她对那让路的车夫笑了笑,然后赶着马车继续向前走。

那车夫没觉得小忠子换了一个人,在东宫的马车过去后,赶着车跟在后面。

车内,赵宰辅说,“今日太子殿下不知何故似比平日晚了些,稍后你去找小忠子探探口风。”

车夫立即说,“小忠子公公嘴巴严实得很,怕是不会告诉奴才。”

“无碍,你只管探探口风,听听小忠子会说什么,我自有判断。”赵宰辅道。

车夫应是。

东宫的马车来到宫门,已经有许多车马到了,排了长长的一队。文官下轿,五官下马,但是身为太子的云迟例外,马车径直驶进了宫门内。

花颜抬头望了一眼宫门,垂下眼帘,坐着马车进了皇宫。

马车径直来到金殿外,花颜勒住马缰绳,下了马车,有侍者连忙将马牵去了一旁,花颜撑着伞,接云迟下车。

云迟下马车,瞧着她,对她,低声说,“往日,小忠子都随我进去,就站在我身侧,接奏折,你该不会胆怯的。”

花颜点头,微微低低地笑着说,“太子殿下放心好了!”

云迟颔首,笑着进了金殿。

花颜跟在云迟身后,亦步亦趋,学着小忠子的神态模样,也进了金殿。

金殿内,两侧已经站了文武百官,除了今日晚了的云迟和赵宰辅外,都已经到了,正聚在一起闲谈,听闻内侍喊了一声“太子殿下驾到!”,都连忙各归各位,整齐而立。

花颜听到早先里面闹哄哄一片,待云迟迈进门槛,鸦雀无声,不由得想着,太子殿下好威仪啊!古往今来,不曾有谁如他一般,还未称帝,便威震朝野。

第六十五章(一更)

因今年雨水多,早朝上,依旧议论的是川河谷一带的水患问题。

上一次水患后赈灾之事,云迟在京城调控了一半,因为西南境地出事儿,剩下的事务他便交给了别人,因他不在京城,早先议定对川河谷一带兴修水利以及治水方案,也因他在西南,路途遥远,不好掌控,而耽搁了下来。

如今,他回到京城,川河谷一带的水患治理问题,又重新提上了日程。

因还是初步方案,所以,还待商酌修改。

花颜听着朝事儿,你一言我一语,不见什么真正的有效的法子,渐渐地犯了困,见大臣们没有奏折再呈递上来,便悄悄地下了台阶,从后面溜出了议事殿。

云迟眼角余光瞅了她一眼,嘴角微勾。

朝臣们都发现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自从西南一趟和临安一趟回来,太子殿下身上便又增了几分威仪,让人在他面前,不敢轻易揣思,而今日,他却一改连日来肃凝着的容色,眉眼破有几分柔和,让整个早朝上哪怕讨论的是严肃的朝事儿,气氛也比往日轻松。

赵宰辅打量着云迟,暗想着东宫是出了什么好事儿?一时间不得其解。

花颜出了金殿后,站在殿门外,看着外面落雨如珠,噼里啪啦地打着地面,连成一线,想着这雨比早先更大了,川河谷一带估计又发水了。

不过这些年,川河谷一带十室九空,不想搬离故土的百姓们都搬去了山上住,鲜少有五年前那样堤坝决堤,大面积的发水,十数万百姓受灾伤亡的情况了。

她正想着,赵宰辅的长随凑过来,笑着打了个千,“小忠子公公!”

花颜转过头,对他还了一礼,叫不上名字,所以就干脆笑着不称呼。

那长随心里惦记着赵宰辅交代的事儿,也没在意,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她,悄声说,“我见小公公很喜欢这种把玩件儿,正巧前些日子在市井里巧遇了一个,便想到了小公公,你看看,可如意?”

花颜心思转了转,不接他的东西,也压低了声音,笑着问,“这是什么?”

那人立即打开盒子,“是一件冰晴的玉壶,水头极好,难得一见,尤其是雕工,更是难得,你瞧瞧,这是前朝巧雕大师余华生的手笔。”

花颜闻言伸手接过来,随意地看了看,点头,“不错,还真是余华生的手笔,的确难得。”

那人笑着说,“小公公笑纳了吧!这可极难得,不好淘弄。”

花颜搁在手里把玩,想着小忠子能轻易地收礼吗?口中笑着说,“是个好东西,不过,无功不受禄啊!”

那人一笑,连忙说,“小公公说的哪里话?你喜欢,哪里需要什么功?喜欢就拿着,你我交情也几年了,私下走动一件物事儿,也是无碍的。”

花颜不说话。

那人立即说,“我在宰辅跟前当值,也多年了,宰辅常说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话落,他嘿嘿一笑,“否则我一个奴才,哪里有银子买这个东西?”

花颜点头,深以为然地觉得赵宰辅说得极对。

那人见他点头,又悄声说,“如今太子殿下跟前就你一个侍候着,但这将来,帝王有规制,总会提些人再带在身边,以后,作为宫里的大总管,小公公可不能如以前一样了,这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偶尔也是可为之的。”

花颜“噗哧”一下子乐了,“说得对。”

那人见她又是点头,又是笑,似乎开窍了,心里大喜,问,“小公公觉得这礼物如何?”

花颜一本正经地说,“极好的。”

那人笑着说,“那……小公公可收下?”

花颜思忖着想必小忠子是极喜爱这种小玩意儿的,否则人家也不会主动送上门了,一般主动送上门的,都会投其所好,她琢磨着水至清则无鱼很对,又琢磨着这收礼是一把双刃剑,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种事儿,也要看怎么拿怎么吃。

川河谷一带要治理水患,这将来便是要动用国库一大笔银子,虽然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是必然会加重税收,但若是劫富济贫,兴国安邦,那么,这礼,不收白不收嘛!

一个长随轻而易举地就拿出价值几千金的玉壶,可见赵宰辅府,很有钱嘛。

她想起了赵宰辅生辰收的礼,东宫送去了六十万两银子呢。

于是,做主地替小忠子破了例,点头,“多谢老兄了,这东西我着实喜欢,就收了!改日我也送你一件,礼尚往来。”

那人一听,连忙摆手,高兴地说,“不必不必。”

花颜绷起脸,“说是礼尚往来,老兄若是不同意,这东西我可不能收。”

那人愕了愕,寻思着说,“那好,礼尚往来就礼尚往来。”

花颜觉得这人不愧是赵宰辅带在身边的,心思活的很,这转眼就同意了。出手这么大的手笔,是想从她口中套出什么话呢?于是,她惆怅地说,“老兄,你这东西太贵,这些年,你也知道我,只拿着殿下给的那么点儿俸禄,这还礼……没有你的贵重啊。”

那人立即说,“我与小公公结交个情分,这礼轻重着实无碍。”

花颜主动说,“这么着吧,你有啥事儿,今日只管说,只要不是杀头掉脑袋受太子殿下惩罚的罪,我都应你一应。否则收了你这礼,我心下不踏实啊。”说完,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玉壶。

那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再看小忠子似喜极了这玉壶,心里乐开了花,想着宰辅临下车,将这个交给他给小忠子,果然有用,瞬间对赵宰辅佩服敬仰如滔滔江水。

于是,他顺着花颜给出的杆子往上爬着说,“这个,一定不会,我哪儿能害小公公。”

“那就好。”花颜故意松了一口气,催促说,“快说,殿下一会儿该下朝了。”

那人容不得多想,凑近她问,“我一时也想不出来别的,正好奇今日东宫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殿下怎么起晚了?自从殿下监国以来,除了免朝时,风雨无阻,从未因故误了早朝。”

花颜没想到问的是这么简单的事儿,转而一想,搁在云迟的身份上的事儿,都不算是简单事儿,哪怕他其实只是许久未曾好好睡一觉,她昨日突然来了,他心情好,一夜好眠,起得晚了,又因她要跟着,收拾了一番,故而耽搁了些许时候,其实也不算太晚。

但这么简单的事儿,在别人看来,原来很不简单。

如今云迟的一举一动,已经让年逾半百经历了许多的赵宰辅都警醒着心,更遑论其余朝臣了?

可见,太子殿下威仪如今着实不一般了!

她想着人家给一个价值几千金的玉壶,就为了打听这么小的事儿,总不能让人觉得物无所值,下次可就没有下次了。

于是,她悄悄地对那长随说出了一个惊爆的消息,“太子妃昨日来京了!”

“什么?”那长随猛地睁大了眼睛,圆滚滚的,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忠子。他没想到,宰辅只是让他来随便地套几句话,竟然套出了这么一个大消息。

太子妃来京了?

临安花颜来京了?

他惊呆了半晌,看着花颜,“小公公,你说的可是真的?这……怎么没听说?”

花颜想着我进京,不想让人知道,自然谁也不会知道,包括太子殿下。她笑嘻嘻地说,“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你老兄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件礼,我总不好糊弄你。”话落,搓了搓了手里的玉壶,“就是昨日晚,冒雨到的东宫,太子殿下欢喜,自然就误了早朝了。”

“哎呦……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太子殿下不是刚从临安回来吗?太子妃怎么就来京了?”那人又惊问。

花颜耸耸肩,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太子殿下回京后,日思夜想太子妃,一日三封信,太子妃无奈,被他催着来京小住了呗。”

那人一拍脑门,“这……太子殿下……回京后朝事儿繁忙……有空写一日三封信?”

花颜给他一副你不了解太子殿下的眼神,叹了口气说,“睡觉的空都空出来了呗,你没看太子殿下这些日子眼圈都是青影吗?昨日好眠,青影才不见了。”

第六十六章(二更)

那人见花颜不停地揉搓着玉壶,信誓旦旦地说着太子妃真来了的话,他由起初的震惊不敢置信渐渐地深信不疑恍然大悟,原来是太子妃来了!

他想着今日宰辅这玉壶可真没白送,怪不得连小忠子也一反常态,估计是太子妃进京,没人知道,他憋不住,想找人说了,正巧他送了他一件欢喜的玩意儿,才破了例了。

他忍不住想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赵宰辅,奈何,早朝还没散。

他只得按耐住心中被这个消息惊爆的雀跃,与花颜说着话。

花颜应付了一会儿,故意打了个哈欠,那人识趣地笑着说,“小公公找个地方歇着吧!估计早朝还要等一会儿。”

花颜点点头,把玩着玉壶,去了不远处背静的梁柱下,找了块遮雨的地方,翘着腿坐了下来。

因金殿内外方圆之地都是皇宫的重地,所以,除了守卫宫廷的禁卫军以及朝中重臣带进来的长随外,再无闲杂人等,除了雨声,听不见别的声音。

整个皇宫,都极静。

花颜透过雨帘,看着眼前的皇宫,南楚建朝后,重新修葺了宫闱,已经看不到四百年前后梁皇宫的模样。

后梁的皇宫曾经如江南的山水苑,温婉精致,美不胜收的同时,少了庄严气派。

太祖建朝后,重修皇宫,如今的皇宫,更富丽堂皇,更巍峨庄严、肃穆尊贵,彰显出了南楚最尊贵的地方。

这里,听不见歌舞升平,看不见酒池肉林。

南楚历代帝王,真的算是兢兢业业,将这一片江山,治理得虽没称得上真正的盛世鼎盛,天下太平,但如今也着实难得。

毕竟,已经过了四百年,朝野内外能有如今模样,也极难。

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南楚的历代帝王,守住了这片江山四百年。

四百年,是一个转折,也许,南楚会更鼎盛一步,也许,会自此渐渐没落。

但是南楚还是幸运的,四百年后,出了个太子云迟,在当今圣上力不从心地治理了二十年后,云迟身为太子,便提前接班了帝业。这些年,他稳住了动荡的朝局,使得南楚一直安平。

但安平的背后,不代表没有波涛汹涌,云迟看到了,所以,他准备要熔炉百炼这个天下,重新洗牌,让南楚再传几百年的帝业。

对比如今的南楚和当年的后梁,后梁便没那么幸运了。

怀玉晚生在了后梁末年,他出生时,天下早已经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幼年时,便遭了迫害,即便后来毒解了,也伤了身子,少年时,写出了社稷论策,可是一直被尘封,未能得用,青年时,年纪轻轻,便以他的血,落下了后梁帷幕。

她身子靠在廊柱上,心血不停地翻涌,但是被她一波波地压了下去。她闭上眼睛,手里玉壶冰凉的润感让她努力地清醒着,克制着不去想。

片刻后,金殿内传来散朝的声音,她立即睁开眼睛,腾地站起了身,因起得太猛,身子晃了几晃。

她站稳脚步,定了定神,才缓步走了过去。

云迟自然第一个从金殿出来,素青朝服的他,眉目如画,举止风华,负手走出来时,似倾了天地的风雨,容姿倾世,丰仪无双。

花颜捧着玉壶,又有了一瞬间的怔然。

历代以来,太子身为储君,服饰都是与帝王一样明黄,但云迟不喜明黄,偏喜青色,所以,他的朝服也改了规制,是素青色。与他寻常的天青色的衣衫有稍微的区别。

但是无论哪样,都是极好看。

花颜觉得,云迟真的适合青色,无论是素青,还是天青,或者是青山色,穿在他身上,都浑然自然。

云迟出了金殿,一眼便看到了花颜怔然地看着她,脸色发白,神色有些呆傻。他一怔,快步地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花颜回了回神,对他摇了摇头。

云迟见她状态似不是十分好,但还清醒,见她摇头,也不多问,“走吧,去议事殿。”

花颜点头,抬步跟上云迟。

云迟离开后,不少人围住赵宰辅,“宰辅,你可知道,太子殿下今日何故心情极好?让我等还有些不适应。”

赵宰辅也不知长随拿了玉壶找小忠子问出了什么没有,不好回答,也不好猜测,摇头,“我也不知啊!兴许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儿吧?”

众人都纷纷揣测,太子殿下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赵宰辅摆脱了众人,出了金殿,长随立即迎上来,小声说,“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