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笑着说,“定下来让谁去了?”

云迟笑着道,“安书离带着工部的几名官员过去,明日启程。”

太后点头,“我听闻昨日安世子在赵府出了事儿?惊动你去了赵府?什么事儿这般严重?今日一早,安阳王妃竟然拦了出城的赵小姐?”

云迟淡笑,“小事儿,皇祖母不必费神,您身体不好,要静心安养。”

太后一听气笑,转向花颜说,“你看看他,这是嫌弃哀家老呢。”

花颜抿着嘴笑,“太子殿下孝顺,俗话说万事不愁,百岁无忧。”

太后爱听这话,指着花颜笑着说,“就你这张巧嘴啊,真是会哄个人。”话落,对云迟说,“好好,哀家不问就是了。今日儿你就将颜儿留在宁和宫吧,让她陪着哀家。”

云迟摇头,“皇祖母若是喜欢她,明日我再将她带进宫就是了,您总不能扣了她,让孙儿孤枕难眠。”

花颜脸腾地一红,转头瞪了云迟一眼,“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云迟低笑,“说的是事实。”

太后大笑,伸手指着云迟,“哀家以前可真是没看出来,罢了,罢了,听你的。”

第八十九章(一更)

御膳房精心做了一大桌子菜,送到了宁和宫。

云迟陪着太后和花颜用了午膳后,坐在宁和宫里不走,等着太后松口,让他带走花颜。

太后本来还想留花颜再说话,一见云迟的做派,只能笑着作罢,摆手,“行了,哀家算是看出来了,哀家不放人,你也耗在这里了。你们赶紧走吧,你们走了,哀家也好歇着。”

云迟闻言笑着起身,“皇祖母累了半日,是该赶紧午睡了。”

太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哀家其实一点儿也不累,精神得很。”

云迟微笑,“皇祖母与太子妃说话的时间多得是,来日方长。”

太后笑哼了一声,对花颜说,“外面下了几日的雨了,寒气重。”说完,对周嬷嬷说,“去拿一件披风来,给太子妃披上,这般清瘦,也要好好地仔细照看着。”

周嬷嬷应是,连忙取了一件崭新的披风给了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披在了身上,笑着道谢,“多谢太后。”

太后摆摆手,“路滑,小心些。”

云迟笑着牵了花颜的手,一起撑着伞出了宁和宫。

二人离开后,太后探头往窗外瞅,面上带着笑意说,“真是般配。”

周嬷嬷笑呵呵地说,“可不是吗?老奴一辈子,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站在一起这样般配的人,真是天作地设的一对。”

太后连连点头,“哀家今日方才知晓,花颜真是不错,不说赵府小姐差她一截,这京城里的闺秀,怕是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周嬷嬷笑着说,“依老奴看来,太子妃也是个知礼守礼的,这半日来,真没半分逾矩。”

太后感慨,“哀家本想着为了太子,她有什么不妥之处,哀家要忍着多包容些,慢慢教导。如今这一看啊,倒是都不必了。哀家与她半日后,也是受益良多,这般豁达聪透,世间少有的女子了,不愧是临安出来的,人杰地灵之地,就是不一样。”

周嬷嬷笑着点头,“太后说得对。”

太后又道,“哀家就是不太明白,早先她一味地要退婚,是为着什么,太子人品样貌,身份尊贵,任哪个女子见了,无不心倾爱慕,偏偏她就是不喜。”

周嬷嬷道,“临安有不与皇室牵扯的规矩。”

太后道,“这倒是个理由,但哀家总觉得,若只为这个理由,不至于闹腾到那个惊天动地的地步。”话落,她揉揉眉心,“罢了,哀家老了,诚如太子所说,多操心做什么?不想了,他们如今能好好相处,便是极好,哀家也就放心了。”

周嬷嬷点头,“太后您宽心,您所操心的事儿,殿下都明白,定会都处理妥当的。”

太后又乐起来,“正是,哀家的这个孙子啊,腹中有乾坤,万事都胸有成竹。”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渐渐地一时比一时小了。

云迟和花颜撑着伞出了宁和宫,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二人四周,不再是噼里啪啦的声响,而是清清润润的细响,带着烟雨的缠绵和柔软。

云迟放慢脚步,对花颜含笑说,“倒是我白担心一场了,就该知道你有法子对付皇祖母的,不管是谁,只要你一心投其所好,便没有不说你好的。”

花颜轻笑,睫毛抬了抬,如两把蝶扇,清水的眸子清澈地含着笑意地望着云迟,“太后其实很好哄的,也十分不易,尤其是对你身上,用心至极,有些地方可能做得对你来说不太妥当,但人无完人,端看其心,就够了。”

云迟抬手,轻点花颜眉心,失笑说,“本宫的太子妃,豁达明智,聪透坦荡,随性平和,与你相处,皇祖母哪怕有些拧巴,也都被你解开了绳子。”

花颜好笑,“你这是夸我呢。”

“嗯,夸你呢。”云迟撤回手,云纹水袖拂过花颜面颊,有些轻柔的软和暖。

花颜心中荡起涟漪,忽然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着问,“今日你不是该很忙吗?怎么看起来还这般悠闲?”

云迟脚步顿了一下,停住,偏头瞅着她,见她挽着他手臂,与他亲密自不必言说,他笑意浓郁,嗓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川河谷一事在早朝上商定后,安书离便回了安阳王府,王妃听闻安书离要去川河谷治水,便又去了赵府议谈,让赵宰辅答应捐献兴修川河谷水利的银两一力承担了,她就既往不咎昨日之事。”

花颜挑眉,“所以,赵宰辅今日一早求了你后,你就反手推给安书离让他去说动安阳王妃了?”

云迟“嗯”了一声,“我派了福管家跟着安书离,又陪着安阳王妃,前去赵府,作个见证。也算是我东宫出面调停了此事。”

花颜笑着说,“怪不得你清闲了,竟然跑来宁和宫找我,大约朝臣们如今都盯着赵宰辅和安阳王妃了。”

云迟笑着点头,对她问,“陪了皇祖母半日,累不累?”

花颜摇头,“不累,太后也有许多让人学习之处,与长者言谈,总有受益之处。”

云迟伸手轻柔地为她理了理发丝,询问,“既然不累,我陪你在皇宫走走?御花园里,景致也有可观之处。”

花颜点头,“好啊。”

云迟陪着花颜转道走向御花园。

烟雨中的御花园,大雨下了几日,不染一尘,草木清新挂着水珠,水蒙蒙,雾蒙蒙的,鲜花被雨水滋养,开得盛华,娇艳欲滴,或如火如荼,或十分俏丽。

有一处山石,堆垒成轩台,上面坐落着高阁,四周挂着轻纱的幔帐,是一处观景台。

云迟见花颜望向那处,对她说,“昔日,我母后就喜欢登上那处高台,欣赏景致。要不要登上去看看?”

花颜点头,“好啊。”

云迟握着花颜的手,一步步走上高阁。

说是高阁,其实不算高,最起码不及东宫那处高阁的一半高,所以,二人很轻易地登了上去。

高阁内设有桌椅矮凳,小忠子带着人在二人上来之前已经收拾停当,铺了软垫,又沏了茶,摆了瓜果糕点等物。

花颜站在高阁上,举目下望,便看到了她昔日最熟悉的风景,脸色有些清透。

云迟随手一指,说,“那处就是我与你说的皇宫禁地,是几百年前前朝留下的,太祖建朝后,重修了皇宫,大变了模样,独留了那处温泉池。有诏曰,子孙永生永世,南楚朝在一日,子孙都不准用那处温泉池,所以,几百年来,一直封着。”

花颜轻声说,“真的成为禁地了吗?没有谁偷偷地溜进去过?比如说,你呢?”

云迟摇头,“迄今为止,没有一人进去过,我也没进去过。”

花颜笑了笑,眸光幽远,声音更轻,“南楚的子孙真听话。”

云迟仔细地注意她神色,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在一点点儿地变凉,不知是高阁上高处有风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他用力地握了握,将她的手全部包拢在自己手中,温暖她的指尖,微笑着说,“是啊,太祖爷下了死命令,那处温泉池,如蛊王宫一样,有太祖爷留下的一支暗人守着。”

花颜讶异了一下,轻轻地笑了笑,“一个温泉池而已,太祖爷这是何必呢?”

云迟低声说,“据说,淑静皇后的骸骨未入前朝陵寝与怀玉帝一起安葬,而是被太祖爷安置在了那一处禁地的温泉宫内,用千年寒冰棺镇着的,淑静皇后是太祖爷一生挚爱,自不准许谁碰触踏足那处。”

花颜面色刷地一白,整个人轻颤地抖了抖。

云迟本就敏锐,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立即伸手抱住她,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用平和的嗓音柔和地说,“怎么了?可是高台上风大,冷了?”

花颜不说话,这一刻,云迟的怀抱也不能温暖她。

她脑中满是云迟的话在回响,原来,在她死后,没有与怀玉一起安葬,而是被放在温泉宫里以千年寒冰棺镇着,由暗人看护,封成了禁地?

怪不得,她无黄泉路可走,无彼岸花可踏,无迹可寻怀玉。

她心口血海涌了涌,这一刻,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又“哇”地吐了出来,喷洒了云迟一身。

云迟面色大变,喊了一声,“花颜!”

花颜头脑昏沉,魔魔怔怔地看了一眼云迟,想说什么,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第九十章(二更)

鲜红的血染了云迟满身,花颜在呕血后,眼前一黑,身子随即软倒。

云迟本是半抱着花颜,大惊失色下急喊了几声,花颜如风中的残叶一般,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云迟的怀里。

小忠子和采青本来躲远了些,此时闻声立即奔了过来,见此情况,也一下子白了脸。

小忠子急声问,“殿下?是喊太医还是?”

云迟抱着花颜,青白着脸沉默了一瞬,似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吩咐,“不得声张,给我拿一件衣服来,我换上,立刻回东宫。”

小忠子心神一醒,知道太子殿下这副浑身是血的样子不能被人看见,幸好这处高阁无人,只他和采青跟着,他当即应是,连忙去取衣袍。

不多时,小忠子取来衣袍,云迟脱下染血的外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用披风裹了昏迷不醒的花颜,下了高阁。

小忠子命人抬来了一顶软轿,云迟抱着花颜坐进了软轿里。

太子殿下的轿子经过,宫女太监纷纷避让一旁跪地行礼。

软轿不声张地一路出了御花园,向宫门走去。

未到宫门口,遇到了几名大臣,见到了云迟的轿子,连忙上前见礼,询问太子殿下可是去议事殿,云迟在轿子中,淡声说,“本宫回东宫一趟,今日不去议事殿了。”

几名大臣一怔,有一人试探地问,“那殿下早先所说的让我等去议事殿商议……”

云迟截住他的话,“明日再议。”

那人听出云迟嗓音低沉,连忙后退了一步应是。

几人让开路,软轿出了宫门。

出了宫门,云迟抱着花颜上了马车,马车驶向东宫。

回到东宫,云迟对小忠子吩咐,“去请天不绝到西苑。”

小忠子应是,也顾不得打伞,一溜烟地向天不绝的住处跑去。

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云迟抱着花颜下了马车,将她用雨披裹了个严实,自己则冒着雨一路回了凤凰西苑。

天不绝听小忠子说花颜在皇宫又呕血了,面色也变了,本要午睡,闻言连鞋也顾不得穿,便冲出了院落。

安十六与安十七、花容听闻后,也都齐齐地赶去了凤凰西苑。

云迟将花颜放在榻上,看着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却刺目的鲜红,几乎灼烧他的眼睛,他掏出娟帕,为她擦了擦嘴角,然后无声地坐在床边,看着她。

一直以来,他隐约有一种感觉,花颜的症结大约是因了他的身份,或者是在皇宫,因为,上一次她踏入京城,半丝也没有去皇宫的打算,极力地避开。

可是他没想到,原来她的症结,是在皇宫的那一处禁地。

他即便聪明绝顶,也不敢去想,关于她与那一处禁地有着怎样的纠葛?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南楚建朝四百年,那处禁地的的确确已经封死了四百年,历代南楚皇室子孙,无一人踏进去过,他也不曾,更遑论其他人了。

天不绝冒着雨冲进了西苑,云迟在听到他脚步声时,便立即对外面喊,“快进来!”

天不绝冲进了内室,便见花颜躺在床上,云迟坐在床前,花颜如往次发作一般,昏迷不醒,眉心隐约青气浓郁,他奔到床前,顾不得喘口气,伸手为花颜把脉。

这一把脉,他面色大变,惊骇道,“怎么会这样?”

云迟心下一紧,脱口问,“怎样?”

天不绝翘着胡子,抖着嘴角,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气伤五脏,弩伤六腹,心血呕急,息弱恶断,有性命之忧。”

云迟脸色一时间血色尽褪,腾地站起了身,沉声问,“你说有性命之忧?”

天不绝点头,“短短时间,她呕了心血数次,这一次,最为严重,太子殿下,你探探她鼻息,这般气若游丝,岂不是要命?”

云迟白着脸说,“你该怎么治她?本宫能做什么?”

天不绝灰白着脸说,“老夫穷极一生医术,于她身上,也是没有法子啊!如今只能再开一副药,喂她服下了。”话落,对云迟说,“老夫观她这脉象,一时比一时浅。太子殿下既然在每次她昏迷时喊她管用,便喊喊她吧!能喊醒她,便无性命之忧,若是喊不醒她,便是真真正正地危险了。”

云迟颔首,“本宫晓得了,你快开药方。”

天不绝应是,立即去了。

安十六和安十七、花容早也跟着天不绝冲了进来,一直没靠前,如今见天不绝去开药方子,三人都围上前来看花颜。

花颜的模样,令人见了实在是触目惊心,如纸人一般,苍白虚弱得很。

安十六忍不住问云迟,“太子殿下,少主为何又发作呕血了?她知道自己的症状,不是克制不住的情况下,不该呕血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云迟慢慢地坐下身,伸手握住了花颜的手,柔若无骨,冰凉入骨,他盯着花颜看了一会儿,目光低暗,嗓音低沉,“本宫带她逛御花园,登上了高阁,正与她说起皇宫的一处禁地时,她便发作了。”

安十六立即问,“殿下能否说说,是什么禁地吗?”

云迟沉声说,“是四百年前太祖爷大修了皇宫,独独留下的一处温泉池,命暗人看护,后世子孙,南楚在朝一日,都不得闯入打扰的禁地。”

安十六闻言心下一惊,已然是明白了,安十七和花容自然也是明白了,一时间,安十六不再言语,安十七和花容也不再作声。

云迟偏过头,看着三人,“你们是知道她癔症发作的原因是不是?告诉本宫,她因何如此?”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对看一眼,安十六拱手,无奈地垂下头说,“太子殿下恕罪,少主和公子都下了死令,花家任何人等,都不可妄议少主癔症之事。”

云迟眯起眼睛,“花灼是宁可妹妹有事儿,也不愿本宫知晓吗?他的死命,是针对本宫了?”

安十六立即说,“公子也是应少主所求,太子殿下见谅,您该知道公子是十分疼宠少主的,除了自逐家门,但又所求,莫不应允。”话落,他看向花颜,面上现出揪心之色地说,“太子殿下问少主吧!从小到大,少主不准的事情,除了公子,花家任何人都不敢不应,少主之事,我等不能说。”

云迟薄唇抿成一线,“她是要瞒死本宫,若是此次本宫喊不醒她,你们觉得,本宫当如何?”

安十六三人顿时一震,面上也齐齐不见血色。

“行了,你们下去吧!”云迟摆手,不再与三人多说。

安十六看着云迟,挣扎了片刻,但想到魂咒无解,少主也是一番苦心为太子殿下,还是将话狠狠地憋在了肚子里,咬着牙走了出去。

安十七与花容也挣扎了片刻,见安十六走出去,也一起跟着走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后,云迟攥紧花颜的手,低声说,“不愧是临安花家的人,都这般时候了,有你和花灼的死命,说什么也不告诉我。”

花颜自然不能接他的话,静静地躺着,气息微乎其微。

云迟没向往日一样喊她,而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与她说话,“花颜,有一件事儿,我本想在你我大婚,洞房花烛之夜,我再告诉你的。如今我便与你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