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颔首,“谢谢颜姐姐,我晓得了。”

花颜点头,“乖,却歇着吧。”

夏泽脸一红,转过身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冷清沉静的小脸终于破功,“颜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花颜扬了扬眉,失笑,“行,我知道了。”

夏泽出了堂屋,去了给他准备的房间。

采青抿着嘴笑,在夏泽离开后,对花颜说,“除了太子殿下,您都把别人当小孩子哄。”

花颜看向采青,“有吗?”

采青肯定地点头,“有的。您自己想想,子斩公子奴婢暂且不说,只说十六公子、十七公子,还有陆世子、毓二公子,您与他们说话时候的语气,总之多数时候像是逗弄,与对着太子殿下时不同。”

花颜闻言认真地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对着云迟,她以前对他生不起逗弄的心思,只想一心躲远他让他悔婚,后来是无奈心疼,然后这心疼就一日日地扎了根,从一个小嫩芽长成了参天大树,由疼到爱躲远的距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爱上他,除了涩和苦,便是腻人的甜,想到他,就甜到心坎里心尖上。

她慢慢地轻轻地笑了笑,伸手弹了采青脑门一下,“你倒是看得明白。”

这话就是不否认了。

采青被弹的脑门一疼,后退了一步,“天色晚了,您歇着吗?”刚说完,忽然想起一事,立即说,“子斩公子刚刚回屋前吩咐了奴婢,说等您回来,别忘了喝姜汤,奴婢这就去端,您等一会儿再歇着吧,先喝了姜汤。”

采青说完,不等花颜回话,立即跑了出去。

花颜笑了笑,每日这姜汤的命运是躲不了了,转身回了屋。

屋中放了一个火盆,一室暖意,她解了披风,坐去了窗前,窗外夜风呼啸,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也只有在北地,风卷着细沙,这个季节,比京城冷得多也寒得多。

她拿起根竹签伸手拨弄灯芯,灯芯爆出个灯花,发出噼啪的响声,她想着不知道云迟现在在做什么,想他了。

她发现,近来越来越想,但是每逢给他写信或者回信,却不敢落笔说个“想”字,她怕他见了这个“想”字,不管不顾地冲来北地。

毕竟,在她离京时,他满心满眼的舍不得全写在脸上了。

有时候,一个闸口不打开,便还能继续往前走,若是不小心打开一个闸口,那么,便是洪流爆发了。

他是太子,在她面前时,反而一点也不像是个太子,做的全是不符合他身份的事儿。

采青端来姜汤,走进门,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刚要说话,发现花颜满脸的思念,她将要说的话顿时憋了回去。猜想着太子妃一定是在想太子殿下,极想极想的那种。

姜汤的水汽蒸到花颜脸上,一阵的热潮,她回过神,哑然失笑了一会儿,慢慢地伸手捧起碗,一口一口地喝着有些辛辣的姜汤。

喝了半碗后,她嘟囔,“真不好喝啊,苏子斩一定是上辈子跟我有仇。”

采青抿着嘴笑,“子斩公子也是好意,北地这天的确寒得早,尤其是夜晚,冷死个人,如今深秋,就跟过冬似的,风跟刀子一样,您身子骨弱,是该每日喝一碗驱寒,神医也觉得可以。”

花颜揉揉眉心,“我身子好得很。”

采青小声说,“在南疆时,您捡回一条命,后来因癔症发作,伤了几次,性命堪忧,如今才算不犯癔症好了些日子,您身体如何,连奴婢都知道,更遑论子斩公子那般聪明的人了。”

花颜叹了口气,任命地继续喝,“一个个的,真是怕了你们了。”

第九十八章(二更)

若说千里相思是否有感应,这是十分玄妙的东西,但这玄妙有时候确实真是妙不可言。

花颜在想云迟时,云迟恰恰也正在想她,同样是坐在桌前,同样用手拨弄着灯芯,灯芯每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爆出一瞬灯花,他都觉得他的心似被炸开了一样。

想花颜,想得很,想的心都抽疼了。

小忠子端了一碗汤药来到,轻轻地放在桌前,小声说,“殿下,药正温着,正好喝。”

云迟“嗯”了一声,端起药碗,慢慢地喝着。

汤药的苦似乎也压制不住心里因想念而犯抽的心疼,疼到什么东西都压不住。他喝了两口,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小忠子连忙将帕子递给他,“殿下,您慢点儿喝。”

云迟接过帕子,捂住嘴角,好生咳嗽了一会儿,才止住。

小忠子在一旁说,“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废物,都好几日了,开的药方也不见效,殿下还是时不时地咳嗽,这样下去可不行。”

云迟不说话。

小忠子看着云迟,心疼起来,“殿下,要不然告诉太子妃您病了,请神医开一张止咳的方子来?神医开的方子,定然比太医院的太医官用数倍。”

云迟摇头,“不必,染了风寒而已,太医院的太医治病保守,不敢下重药,药效温和,起效慢,再过几日,就会好了。不必让她担心了。”

小忠子小声埋怨,“上次您伤了手,瞒着太子妃,太子妃都跟您恼了,您不是保证了吗?以后无论大事儿小事儿,都不瞒着她了。”

云迟笑了笑,“说说而已,小小风寒,哪能真让她着急惦记着。”

小忠子苦下脸,“您就不怕奴才告诉太子妃您糊弄她吗?”

云迟瞥了他一眼,“你敢。”

这话轻飘飘的,但是小忠子身子一颤,肩膀矮了一寸,心里腹诽,他确实不敢。他是殿下的人,自小侍候殿下,殿下不让说的事儿,即便是太子妃,他也不敢告诉,他不想在殿下这里失宠。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委屈地说,“您总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若是太子妃知道,一定会怪您,到时候您哄不好太子妃,奴才是不会帮您说话的。”

云迟气笑,看着小忠子,不轻不重地说,“胆子大了?”

小忠子后退了一步,立即摇头,“奴才说的是实话。”

云迟哼了一声,不再与他一个小太监计较,端起药碗,一口气将药喝了,之后,擦了擦嘴角,满嘴的苦味说,“不知她如今在做什么?”

小忠子小声说,“北地乱得很,太子妃定然忙的很。”

云迟点头,长长地一叹,“是啊,她定然是忙得很,忙的没工夫想我的。”

小忠子不说话了,太子妃到底想不想太子殿下,他觉得,太子妃应该会想的,只不过估计太忙,没有殿下想太子妃的时候居多。

太子妃自从答应太子殿下的婚事儿之后,对殿下好的真是没的说,他身为奴才,都是亲眼见的,以前还真不敢想太子妃有朝一日会对殿下这般的好,对比以前见到殿下横眉冷眼的太子妃,如今真是天地之别了。

云迟一叹之后,又喃喃说,“真想去北地找她。”

小忠子吓了一跳,立即劝说,“殿下,您可要稳住,如今您不能离京啊。”

云迟难得瞪了小忠子一眼,对他说,“你出去。”

小忠子看着云迟,“殿下,您真不能离京。”

云迟泄气,“越来越不讨喜了,出去。”

小忠子嘴角动了动,终究再不敢言声,默默地收了空药碗,又默默退了出去。

云迟也知道他不能离京,但就是忍不住想离京去北地找她,尤其是今日,不知怎地,他想得很,奏折什么的都不想看,只想她,想的无心做事情。

他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将灯芯拨弄的再无灯花爆出,他才扔了竹签,抬眼见窗外夜色已深,才缓缓站起身,向床上走去。

他刚走了两步,云影在外禀告,“殿下,太子妃来信。”

云迟脚步猛地一顿,立即说,“拿进来。”

云影拿着信进了内室,递给了云迟,他知道每次太子妃来信,太子殿下都会看完后立即回信,所以,并没有立即退下去。

云迟接过信函,打开,读着花颜的信,熟悉的字迹,让他压制着的想念更深了,深的几乎快要跳出胸腔,他一字一句地读的很慢,自从与花颜互通书信后,他面对她的信,都会习惯性地读的很慢,生怕一旦太快,很快就会将信读完了。

这一封信写的是她与苏子斩安排人一夜之间铲除了北地十大世家的精锐暗卫。字里行间,似乎能看到她心情很好,他可以想象,写这封信时,她嘴角一定挂着笑。

再长再厚的信总会读完,看到落款是五日前,他握着信笺的手许久没放下,思念成河,在他心里呼啸奔腾,心尖上写着那个叫“花颜”的名字,他默默地在心里已经叫了万遍,没叫一边她的名字,就更深地想一寸。

她的名字,早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里甚至灵魂里,他想着,这一辈子,都泯灭不去。或者说生生世世,大约都是磨灭不去的。

这样一想,他不由自主不免地又想起了怀玉,花颜对于怀玉,四百年前,是否也如他如今对她的心情,深爱刻印到了骨子里,所以,哪怕过了四百年,哪怕她又活了一世,哪怕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她都忘不了。

他心中酸酸涩涩地疼,但又觉得这不能怪花颜,若他早生四百年,就好了。也不必如今跟一个已经作古了四百年的人吃这种醋。

他打消了心中的想法后,又低头看信,看到苏子斩的名字,他就想略过去,可是略过去一次,又出现了第一次,略过了第二次,还会出现第三次……

他不由得磨了磨牙,回身将信笺扔到了桌子上,有些气闷地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

云影不解地看着云迟,敏感地觉得今日殿下收到太子妃的书信似乎不太高兴,心情起伏波动也极大,情绪十分外泄,他忍不住喊了一声,“殿下?”

云迟负手立在窗前,“嗯”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

云影知道他没感觉错,太子殿下这是真的心情不好,不高兴,难道北地又生出什么让太子殿下不高兴的大事儿了?就如上一次从太子妃的信中得知北地私自加重了两成赋税之事?

他试探地问,“殿下,北地可是又有大麻烦了?”

云迟沉声说,“没有。”

云影疑惑,“那殿下这是……”

云迟不语,他没办法对云影说出口他是想到了他对花颜的感情对比花颜对怀玉帝的感情,两相比较之下,他又疼又醋,没办法告诉云影在这种情形下在看到苏子斩名字时,一下子就打翻了醋坛子,想到了曾经花颜弃他而选苏子斩。

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花家这个人做什么事情,喜欢干干脆脆,答应了他要嫁给他后,就不会出尔反尔再对苏子斩做些背后掖着藏着的心思,她面对苏子斩,一定是坦坦荡荡的,她说是知己之交,那么一定是知己之交。

尽管他心中清楚,如今花颜在北地与苏子斩联手肃清北地,避免不了的与他来信说北地的事情一定会提到苏子斩,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生气醋意和嫉妒。

因为,他如今见不着她摸不着她碰不着她,在他想的已经心疼肺疼肝疼时,苏子斩却能够陪在她身边,每日看得见她,且与她说话商议事情,且两人联手默契,他只能靠着书信才能知道她的情况。

尽管,他明白他们是为了南楚的江山,为了他的肩上,累死累活地担负了他的事情,但他明白是一回事儿,就是控制不住私人的感情不想接受。

他觉得,他快要疯了,快要被煎熬折磨的疯了。

他不敢现在给花颜立即回信,他怕他会把这种要疯了的心情传递给她,他的手在袖中虚握成拳,攥了半晌,才缓缓松开,压制住一切情绪,嗓子微哑地说,“今日不回信了,你先下去吧。”

云影担忧地看了云迟一眼,但他不会如小忠子那般多话,应是退了下去。

第九十九章(一更)

云迟一夜未眠,第二日天明,冷静平静下来,才给花颜写了回信。

因这一夜又受了凉,所以,第二日风寒似严重了些。

小忠子已不敢再对太子殿下不顾忌自己身体不满,连忙派人请了太医来东宫。这一次,他不客气地对太医说,“太子殿下本是小小风寒,被你治来治去,反而加重了,杂家问你,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想谋害太子殿下。”

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当即险些给小忠子跪了,脸色发白地说,“小忠子公公,天地可鉴,给下官一万个胆子,也万万不敢谋害太子殿下啊。”

小忠子绷着脸说,“口说无凭,有本事你就把太子殿下的伤寒赶紧治好了,否则,就等着掉脑袋吧。”话落,他威胁地说,“被推出去午门外斩首的户部尚书,事情刚过去没多久,你还记着吧?”

太医两股打颤,连忙说,“记得,下官记得。”

满京城甚至满天下,没有谁会不记着这件事儿,户部尚书被斩首那日,震惊了朝堂和天下,是第一个未经过三司会审而被推出去五门斩首的朝中重臣。哪怕事情过去了,满朝文武提起那日,依旧胆战心惊。

小忠子板着脸说,“记得就好,赶紧的治好殿下。”

太医连连应是,见到云迟时,发现果然他风寒不但没有痊愈,反而似更严重了,他后背冷汗森森,给云迟见礼时,牙齿还忍不住打颤。

云迟一夜未睡,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疲惫且气色差,本来偶尔的咳嗽,也连续连贯起来,见太医对着他连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他瞥了小忠子一眼,没说话。

小忠子腰板挺得笔直,死死地盯着太医,小小身板,气势到硬,是跟随云迟长年累月养成的,压的太医大气都不敢喘。

太医给云迟把完脉,咬着牙说,“殿下,下官再重新给您开一个方子。”

云迟“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太医出了内殿,在画堂给云迟开方子,小忠子跟了出去,对他不放心地说,“殿下的病情可严重?你如今这方子,几日能好?”

太医小声说,“殿下是染了风寒,又着了凉,才加重了病情,不是十分打紧,小忠子公公放心,这个方子下官用药重些,三日就好。”

“嗯?三日?”小忠子不满意。

太医汗湿夹背,连忙改口,“保守地说三日,也许两日就能好。”

小忠子点头,“行,你说两三日就两三日,杂家给你记着,若是不好,杂家绕不了你。”

太医点头,给云迟开药方,再不敢谨慎保守,以他的医术,开了个十成十的药方,递给小忠子,嘱咐,“一定要殿下好生休息,不可再着凉了。”

小忠子接过药方,暗暗地想着殿下要自己折腾自己,他昨日催了好几次,最后都被殿下赶了回去,谁能管得了殿下?若是太子妃在就好了,一定能管的了。

可又想到殿下昨日之所以折腾自己,也是因为太子妃,他又深深地叹气。

太医出了东宫,冷风一吹,浑身发冷,抖了三抖,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想着太子殿下风寒好了,他估计也病倒了。

小忠子一边吩咐人煎药,一边对云迟劝说,“殿下,今日别早朝了吧?”

云迟闲闲地看了小忠子一眼,凉凉地说,“昨日本宫才说你胆子大了,今日便不思悔改,胆子更大了,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敢威胁了。谁给你的狗胆?”

小忠子一见云迟发怒,“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委委屈屈地说,“殿下息怒,奴才这不是着急吗?”

云迟不理他的委屈,“罚奉半年。”

小忠子不敢再顶嘴,“是。”

云迟梳洗换衣,径自穿戴妥当,出了房门。

小忠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了出去,再不敢吱声劝说。

花颜尚不知云迟这边折腾自己,她想云迟想到累,躺去了床上,连衣服都没脱,囫囵地便睡着了。

采青悄悄地给花颜盖了被子,想着太子妃待太子殿下总归与旁人是不同的。

第二日,花颜醒来,一夜浅眠未睡好,有些头疼。

众人聚在饭厅用早膳,都看出了花颜今日明显气色不好,苏子斩蹙眉,“昨夜没睡好?”

花颜揉揉脖子,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四嫂可是身体不适?”五皇子担忧地问。

花颜摇头,随口说,“没有,就是昨日想你四哥了,想的心疼,今日落了后遗症。”

五皇子愕然,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苏子斩嗤了一声,“你想他,他想你吗?”

“想啊。”花颜懒洋洋地拿起筷子,“我感受到了,他昨日也在想我。”

苏子斩冷哼一声,不再看她,似连话都懒得说了。

程子笑乐呵地说,“我以为太子妃多洒脱,无论是情啊还是爱啊,都过眼如烟云,原来是我想错了。”

花颜对他翻了个白眼,“看透的是和尚尼姑佛祖,我是个凡人,谢谢。”

程子笑大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