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伸手推开她,“你就不必出去了,留在屋子里吧。”

继王妃猛地摇头,“不,我要跟着你出去,我……”她想说我送你一程,想说我舍不得的,想说我不想看着你死,但千言万语,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固执地要跟出去。

怀王无奈,任由了她,他倒是不怕继王妃出什么事儿,她手中有修书,有夏泽逐出家门的文书,怀王府的大罪牵连不到他们母子,她虽是个温柔的人,但也是个坚强的人,所谓为母则刚。

怀王和继王妃因在屋中一番生离死别的纠缠,待出了屋中后,外面已经没有多大动静了,没有士兵闯入正房正院,只听到前方隐隐哭声。

继王妃攥住怀王的手,紧紧地攥着,夫妻十多年,她失望他,但也爱他。

怀王面色倒是平静,他早知道有这一日,所以,早就有准备,以前觉得自己唯一的念想是女儿,如今临头要死了,反而发现舍不得继王妃和夏泽。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失败得很,总是在生离死别时,才会发现身边人的好。

如今他路上就想着继王妃和夏泽的好,想着他对不起每一个人。

他这一生,亏欠的债良多,多到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没有一处成功,有的全是失败。若是下辈子投胎,他一定不会如这一辈子这样过的糊涂浑噩。只娶一妻,好好待她和她生的孩子。

再长的路,总有尽头,怀王来到大门口时,便看到了大门口一片狼藉,其中一人迎风而立,他从画像上见过,正是苏子斩。

在一众人里,苏子斩长身玉立,风姿出众,比深秋的冷风更冷的是他的眉目容色,如宝剑刚染了血,寒芒料峭。

在苏子斩的面前,压着怀王府几十人,那几十人被压着跪在地上,怀王府的大批其他的人倒是没被擒,瑟缩地东歪西倒在远处,一个个惊惶骇然,哭声不断。

继王妃看到这个情形,更是恐惧地抓紧了怀王的手。

第一百零七章(一更)

怀王与继王妃来到近前,苏子斩听到动静,转头向二人看来。

怀王除了看起来面容十分憔悴外,一双眸子倒是平静,看不出来惊惶骇然,继王妃却是实打实地显露着惊惶和惧怕。

怀王停住脚步,当先开口,“子斩公子。”

“怀王爷!”苏子斩声音清冷。

怀王见苏子斩见了他似乎并没有让人上前来抓他的打算,他试探地问,“子斩公子登临荜府,敢问……”

他后面的话没问出来,顿在这里,目光看向押着的怀王府几十人,不言而喻。

苏子斩也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地说,“怀王府中这几十人勾结程家之人,暗中谋反,为祸百姓,犯了滔天大罪。本该诛九族,但太子殿下仁善宽厚,大婚在即,不愿看到太多血腥,所以,特判犯罪之人受凌迟处死之剐刑,府中公库抄没充公,其余没参与犯罪之人无罪赦免。”

怀王闻言一时愣住,睁大了眼睛,颇有些不敢置信。

继王妃听明白了,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怀王,哭着说,“王爷,您素来不管府中事儿,您没犯罪,您可以不用死了。”

怀王本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听苏子斩说无罪的人无罪赦免,不诛九族,一时间看着被押着的犯了罪的那几十个要受凌迟剐刑的人竟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一时间,竟然做不出多余表情,只任继王妃抱着他哭,他却在发愣。

这几十人里有他的胞弟夏毅,有他的叔伯子侄,在他不管王府中事儿的这些年,他们手中把着怀王府的权利,威风的很,甚至不将他这个怀王看在眼里。

苏子斩干脆也摆手,“将这些人押去刑场。”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十分干脆,押着几十人出了怀王府。

夏毅等人的嘴早已经被堵住,人人面如死灰,夏毅想对夏桓说什么,但奈何说不出来,很快就被押着走了。

夏桓回过神来时,对于夏毅等人,这么多年,早已经磨灭了亲情,对于他们的死,他却觉得其罪不赦,死有余辜。听到苏子斩下令抄家,他立在风中,想着太子殿下果然宽厚仁慈,偌大的诛九族之罪,便就这样处置了。

他可以不用死了,他还有机会见到女儿,也有机会对继王妃和夏泽好。

他抬手拍了拍喜极而泣哭着止不住的继王妃,温和颤抖地说,“别哭了,好多人都看着呢,你是王妃,切莫让人笑话。”

继王妃摇摇头,哽咽地说,“妾身不怕,王爷不用死了真好。”

夏桓点头,“是啊,我不用死了,以后好好对你们母子俩。”

他话落,继王妃想起了夏泽,立即止住了哭,猛地放开他,转过身看向苏子斩,“子斩公子可知道我儿夏泽的下落?”

苏子斩眉眼清凉地点头,“他被太子妃请去做客了,王妃不必担心,好吃好喝好的很。”

继王妃大惊,“太……太子妃?”

苏子斩点头,不欲多说。

继王妃还想再问,怀王一把拽住她,拦住她要问的话,温声说,“子斩公子今日忙的很,既然泽儿好的很,你就不要担心了。”话落,低声说,“耐心等等,总会回来的,十岁也不小了,他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必定自有主张。”

继王妃虽然担心至极,但看着苏子斩在冷风中肃然冷寒的面色,点点头,对怀王问,“王爷,您还休我吗?”

怀王立即说,“自然不休了。”

“那还将泽儿逐出家门吗?”继王妃又问。

“不逐,他永远是本王的儿子。”怀王道。

继王妃掏出帕子,优雅地抹了脸上的泪,温柔地又问,“这几年王爷既不再贪恋红粉温柔乡,那府中侍妾便都遣散了吧!毕竟如今王妃被抄家了,公库没了,养不了那么多人了。王爷以为如何?”

怀王干脆地点头,“听你的。”

继王妃破涕而笑,心中的阴云彻底散去,想着她这么多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既然王爷没机会去九泉下陪先王妃,那么他就不客气地继续将这个浪子回头的男人妥帖地收着了。

她从袖中拿出修书与逐出家门的文书,递给怀王。

怀王抬手将两张薄纸撕了。

继王妃又拿出早先怀王交给她的信笺,递给怀王,柔声说,“王爷,这信笺既是出自小郡主之手,珍贵得很,还是您自己留着吧!您放心,有朝一日找回她,妾身会像待亲生女儿一般待她的。妾身没女儿,也想要一个女儿疼着养着。”

怀王伸手接过,点头,“多谢兰芝体谅。”

继王妃轻声说,“这世间便是这样,有的夫妻缘分浅薄,便只能修得几年,有的夫妻缘分深重,可以修一辈子。姐姐与王爷缘分浅薄,所以修了几年,妾身与王爷缘分深厚,所以会修一辈子的。王爷以后也可以念着姐姐,但也请王爷匀出些心思给我。”

怀王动容,伸手握住继王妃的手,“本王以前混账,以后定不负你。”

继王妃点点头,觉得怀王府一夕之间受了重创,虽没了金山银山,以后怕是要过穷苦日子,但她却感谢这一场灾难,更由衷地感谢太子殿下仁慈,让她得回了怀王的心,对她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苏子斩处理完了怀王府之事,带着一众人等前往苏家和其他府邸。

花颜带着昏迷的程顾之回到住处后,命人喊天不绝赶紧给程顾之诊脉。

天不绝匆匆来到,给程顾之把了脉后,皱着眉说,“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与你呕心头血时内腹受的重创相差无几了。老夫给他开一个药方子,待他醒来后,让他喝上半个月,少一天都会落下病根。”

花颜点头,对采青吩咐,“你记着些。”

采青点头,“奴婢一定记着监督程二公子喝药。”

她话音刚落,苏轻枫、苏轻眠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二人来到后,先给花颜见礼,然后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程顾之,一时联想到自家人,心里都十分不好受。

花颜对二人温声说,“我没提前将他接出来,也是考量以为他能受得住。如今倒是颇有些后悔让他亲眼见了今日程家之祸。”话落,看着二人道,“你们听我的吧,就不必回去了。”

天不绝在一旁哼了一声,“我老头子可不是闲人,不想治了这个再多来几个。除了他,谁若是自己找病,我可不治。”

苏轻眠本来是打算回去的,但被苏轻枫给拦住了,如今看着程顾之这个样子,苏轻眠也打消了回去的想法,对花颜点点头,低声说,“回去看一眼又能如何?不如就在心里留个好印象,我听姑娘的,不回去了。”

花颜颔首,“你能想开就好。”

三人说着话,夏泽走了进来,对花颜见礼,喊了一声,“颜姐姐!”

花颜对他微笑,“你父亲没参与阴私谋祸之罪,他是无罪的,你母亲更是,如今怀王府的事情差不多该了了,你若是想回去,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本来将北地世家有才华的公子们请来这里,一是为了说服报效朝廷,二是为了使得各大世家在精锐暗卫被除尽后更人心惶惶,也为了今日做准备。如今既然十分顺利,那么这里面几乎没受到伤害的夏泽自然可以回去了。

夏泽听了花颜的话却摇头,“颜姐姐,我暂且还不想回去,我想继续待在这里。”

“哦?为何?”花颜看着他,“怎么不愿回去?”

夏泽平静地说,“今日怀王府出事儿,我娘一定吓坏了,他与我爹这些年一直有怨怼隔阂,且相敬如宾越走越远,如今我不在身边,我娘只能依靠我爹,经此一事,也许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儿,我不想回去打扰他们。”

花颜恍然,“好,那你就先住着,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说完,对他微笑,“你与阿月一样聪明,她那个傻丫头,若是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夏泽知道她口中的阿月是他的姐姐夏缘,对她十分好奇,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百零八章(二更)

这一日,苏子斩带着五皇子、安十六、程子笑等人一共论罪查抄了十大世家,刑场上一共凌迟了五百三十二人。这是自南楚建朝以来,发生的最大的一件大案。

五百三十二人被千刀万剐,鲜血在刑场上流成了一条血河。

北安城的百姓们都被震惊了,在他们眼里高高在上的十大世家一日之间门楣就倒了。那些坐着宝马香车的他们素来惹不起的贵族老爷公子们,如削白菜一样被削成了无数片。

这种重罪的极刑,让见了的人足够做噩梦半年,但同时又觉得大快人心。

北地的这些世家们,素来鱼肉百姓,在北地,他们就是官是贵是权,而老百姓是蝼蚁是蚂蚱是泥鳅,不敢得罪,得罪了被打杀也无处伸冤。

对于昨日的北安城和今日的北安城,简直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苏子斩忙了一日,直到深夜才带着一行人回了住处。

花颜这一日回到住处后并没有歇着,而是坐在桌案前思索着制定北地受重创后的民生恢复问题。

就如在西南境地时一样,经过了动乱大战,是需要恢复的。北地虽未如西南境地一样动兵,但是一样污浊得民不聊生。

以黑龙河一带为最,但是别的没被大水淹没的地方也没有多好。这半年,赋税加重,着实让北地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今年雨水大,没被淹的地方收成也不好,尤其是北地官场黑暗,政绩成负数,北地的各大世家连根拔起后,就要好好地重头整顿。

花颜参照西南境地战后恢复的方案,又结合北地的实际情况,暂且制定了一套大概方案。

苏子斩身体本就没大好,这一日劳累又被冷风吹,受了些风寒,见到花颜时,极力地忍着,但还是让她听到了一两声咳嗽声。

花颜吩咐采青给每个人熬了一碗姜汤,见苏子斩面色不好,有些后悔,对他说,“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让你回来歇着就好了。”

苏子斩嗤了一声,“不过是受了些冷风而已,没什么打紧,如今的我又不是纸糊的一吹就散。”

花颜还是有些自责,“说好了来北地你我联手,大部分事情却都压在了你身上。明日你歇着,我帮你把那些小世家们处置了。”

一共二十几家的罪证,如今刚处置了十大世家,其余的还都被士兵围困着,等待明日处置。

苏子斩摇头,果断地说,“用不着,更何况你又没歇着,睡一觉就好了,我毕竟是顶着朝廷的公差,这种公然露面之事,自然还是要我处置,你不合适。”

花颜就因为知道她不合适太多露面,所以才只是去了程家后就回来了,如今见他态度坚决,她只能说,“让天不绝给你开一副药,你的身子骨这般受了寒是万万不能大意的。”话落,她便吩咐采青,“去将天不绝喊来。”

采青应是,立即去了。

苏子斩想说花颜小题大做,但想到自己身体确实还没恢复好,只能作罢,等着天不绝。

不多说,天不绝便来了,给苏子斩把了脉,胡子翘起,不高兴地说,“臭小子是不想活了吗?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条命有多金贵?今日这般天冷,不多穿些,竟然让自己染了风寒。你要知道,你解了寒症才几个月而已,一年之内身体抵抗力是都是极弱,小小风寒,若不谨慎诊治,也会来势汹汹让你丢了小命。”

花颜心神一醒,暗想着自己是对的,幸好半夜把已经睡下的这老头喊起来。

苏子斩乖觉地听训,“我晓得了,以后一定仔细注意。”

天不绝冷哼一声,飞快地提笔开了个药方子,扔给他,“赶紧让人抓药熬药,喝了药后,躺进被子里,屋中多放两个暖炉,发一身汗,明早就好了。”

苏子斩点头,将药方递给青魂。

青魂拿了药方,立即去了。

天不绝本来还想再训斥几句,但见苏子斩一脸疲惫,住了口,自己回房又重新歇下了。

苏子斩在天不绝离开后,拿起了花颜这一日制定出的大概计划,看了看说,“你这治世之才,也只有在云迟身边,才不会被埋没。”

花颜笑了笑,轻声说,“你这话听着耳熟,似很久远之前,也有人恍惚说过。”

“哦?”苏子斩看着她,“谁?”

花颜想了想说,“是怀玉。他身体不好,皇室宗室朝中都是一片奢靡享乐之风,无人帮他,在他病着时,只能我帮他悄悄地处理奏折事务,曾有一日,他就感慨地说,我有治世之才,只可惜生做女子,即便贵为皇后,也不能堂而皇之立于朝堂。”

苏子斩蹙眉,平静地问,“你如今还时常想他?”

花颜点头,又摇头,“不时常想了,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怎么都忘不了,不经意地就会冒出来。”

苏子斩能理解,温声说,“只要不再发作呕血昏迷就行。”

花颜道,“不会了,在皇宫禁地的温泉宫里,我见了冰棺里的那一捧灰,记起了魂咒是我自己所下,如今四百年已过,物非人非,再折磨自己无用时,似乎从心里就真放下了。只不过魂咒依旧在而已。”

苏子斩松了一口气,“不再发作总归是好事儿。”话落,深深地盯着她,“魂咒之事也必须要解,五年,你用点儿心,别放弃。”

花颜颔首,“好。”

半个时辰后,药煎好,苏子斩喝了药,回屋去睡了。

花颜这一日也有些累了,但依旧没有困意,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浓郁的夜色,今日是深秋的最后一日,明日便是入冬了,这般冷法,明日大约会有第一场雪也说不定。

她想着刚刚与苏子斩说的话,她这治世之才,其实不是只有在云迟身边才没被埋没的。四百年前,怀玉也曾夸过她,信任她,只不过如今对比来看,她当年待怀玉之心,到底不及如今待云迟之心。

四百年前,她即便为了怀玉,跟着他一起殚精竭虑,日日为拯救后梁江山忧急,也从来没想到拉下花家搅进风云里,甚至最终为了花家世代安稳放弃了后梁。

可是如今,她是拉着花家下水,搅进了南楚这江山社稷的浑水风云里。

也许重活一世,她不遗余力地想要抓住以前做的不好的或者没做到的事情,也许懂得爱了,懂得如何对人好了。

采青见都已经深夜,花颜没有入睡的打算,不由出声提醒,“天色太晚了,太子妃您歇下吧,这般熬下去,身子骨受不住。”

花颜回过神,揉揉眉心,点了点头,淡笑,“好,歇下吧。”

第二日,苏子斩果然在喝了药发了汗后大好,用过早膳后,带着五皇子、程子笑、安十六等人出去了。

程顾之醒来后,对花颜道谢,同时说想要回程家收爷爷、父亲的骨灰。

花颜点头,放他回了程家。

这一日,剩下的参与北地阴私谋祸之事的十几小世家在苏子斩雷霆之势下,很快就惩处处置了。

自此,北地所有大小世家当权者们悉数被惩处,两日间财产充公,门庭倒塌。

两日后,苏子斩张贴榜文,公告北地各州郡县,罗列各大世家所犯之罪,弘扬太子殿下贤德宽厚,免除诛九族大罪,告慰北地百姓,检举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官员,肃清北地污浊之风气。

告示一出,北地的百姓们似乎看到了头顶上的乌云被揭开,见了天日。

接下来,苏子斩大肆清查北地官场。

北地的各大世家与北地的官场一直密切相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北地各大世家就是北地官场的后盾和依仗,如今北地各大世家倒台,北地的官场官员们自然也就没了依仗。

北地官员们一时间砍头的砍头,落马的落马,清洗起来十分容易。

苏子斩在明,花颜在暗,二人配合下,将北地官场上下清查了个遍。随着官员们被清查,空余出来了大批的职位,早先被他们选中的有才能的公子们便派上了用场,快速地顶了上去。

北地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五卷 第一章

自小忠子那一日对太医恐吓惊吓了一番后,太医为云迟下了重药,果然重药起效快,云迟的风寒不两日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