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看夏缘时,夏缘也在看夏泽,少年不过十岁,清清瘦瘦,但眉目看起来颇显沉稳,稚气未脱,却显得老成持重,据说是个性子冷淡的,在她看来,还真有几分。

她到底身为姐姐,不等夏泽先开口,她松开挽着花颜的手臂,快步上前两步,看着夏泽,喊,“弟弟。”

夏泽心中五味陈杂,对夏缘的感情实在有些复杂,但到底血脉亲情,无论什么时候,都难以抹杀,他眼圈一红,扯了扯嘴角,也想对她扯出一抹笑来,嗓音沙哑,“姐姐。”

夏缘歪了一下头,很是开心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乖。”

夏泽愣了愣,脸微微一红,不由得看了夏缘笑着的脸一眼,又看了一旁笑吟吟的花颜一眼。似乎花颜高兴时,也这样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乖。他毫不怀疑这二人真是从小一起长大了。

夏缘转过身,对程顾之见礼,“程二公子。”

“夏姑娘。”程顾之连忙还礼,怀王府没了,再称呼小郡主就不行了。

花颜摇头,纠正程顾之,“称呼不对,她是我哥哥的未婚妻,是我嫂子,我们花家上下都称呼少夫人,你也可以称呼她少夫人。”

夏缘脸顿时红透了。

程顾之意会,心中讶然了一瞬,连忙笑着改了称呼,“少夫人。”

夏缘整个人快要被火烧起来了,羞恼地瞪着花颜。

花颜对她打趣,“我还没嫁给太子殿下呢,不是被人扣着太子妃的帽子已一年半了吗?你当初还劝我习惯就好了。”

夏缘想了想,自从太子选妃,太后懿旨赐婚,到如今,还真一年半了。她咳嗽一声,没了话。

几人进了屋,采青连忙倒了热茶。

夏缘喝了两口,对花颜道,“师傅呢?还在试药?在哪里?我去看看。”

花颜对她道,“你累成了这副样子,先歇着吧。”

夏缘摇头,“最近半年多,我一直苦心研习师傅给我的医书古籍,如今我的医术虽不及师傅,但也精进了极多,也足够有资格与师傅论医了,也许,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毕竟如今情势紧急,刻不容缓。”

“你受得住吗?”花颜看着她,她一直就知道她善良。

夏缘点头,“受得住的。”

“好。”花颜点头,既然她受得住,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对采青吩咐,“你带着她去。”

采青应是,也跟着改口,“少夫人请随奴婢来。”

夏缘还是有些不适应少夫人的身份,但诚如花颜所说,早晚要适应,点了点头,跟着采青去了。

花颜与夏缘没说上几句话,夏泽更与她没说上几句话,见夏缘离开,夏泽看着她的背影,也觉得她这个姐姐有一颗医者仁心的心肠。

花颜笑着对她说,“来日方长,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夏泽点点头,小声说,“姐姐很好。”

花颜笑容深了深,“自然很好,我没骗你吧?否则我哥哥怎么从小就定下了她呢。”

夏泽看着花颜,听着这句从小就定下的话,有些无语。若她不是落在花家,落在天下任何一家,哪怕是皇家,以他父亲派出遍天下寻找的人,估计也找到了。

程顾之见花颜心情比早先好了,想着如今若是再对弈的话,她估计不会不给他面子棋风有那么大的肃杀之气了。不过他也算是见识了,太子妃的棋艺,当世少有。

他又想着,她似乎鲜少有不会的东西,不出手则已,但凡出手,必精通。

安一这时开口,“少主,我也不累,能否帮上什么忙?”

花颜想了想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派人查北安城的机关密道,也许藏着瘟疫之源,你若也不累,带着人,做好防护,配合云暗,联手彻查,能快些得到结果。”

安一颔首,“好,我这便带着人去查。”

第二十三章(一更)

有了安一带着花家暗卫的配合,云暗带着太祖暗卫彻查的速度快了一倍。

在第二日天明时分,找到了机关密道。

这机关密道十分隐秘精妙,设在北三胡同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里,云暗与安一破解机关费了一番功夫,听从了花颜的吩咐,做好了万全的防护,进了密道里。

密道的入口十分狭窄,不成想进去之后,别有洞天,机关更为复杂,幸而云暗与安一精通此道,一边探索着,一边破解密道内机关,用了两个多时辰,渐渐地破解了大半。

二人发现,从地下竟然能够畅通北安城的东南西北四城,且接连着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座山。

那四座山从外看是四座山头,可是谁也不知内里竟然早已被人掏空了,是四座空心山。

第一座山里,找到了花颜所料准的瘟疫之源,也就是被大水冲泡过的死尸,用特殊的冰棺收着,里面衍生爬着的尸虫,这样的棺木足足有十副。

这十副棺木里的尸虫若是被放出去,别说一个北安城,就是十个北安城,也会毁于一旦。

看护着这座冰棺的有一批人,各个穿着特殊制造的防护衣,戴着特殊制造的防护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

云暗和安一暂时没惊扰这一批人,又继续探查其余三座山。

第二座山里,存放着十个大粮仓,也有一批人看护。

第三座山里,是一座兵器库。

第四座山里,似住着兵马,数目不小。

二人觉得事关重大,皆未曾惊扰,带着人悄悄地退了出去,禀告花颜做决定。

花颜一直在等着云暗与安一的消息,听闻二人找到了机关密道,心下松了一口气,趁着二人破解机关密道的空隙,她补眠了两个时辰。再醒来时,二人果然带回了结果。

云暗与安一对花颜禀告了探查的情况,疲惫与劳累下,探查的结果又太惊人,脸色都不太好。

花颜听完,也是又惊又怒,腾地站起身,一拍桌案,上好的梨花木桌子生生被他拍碎了一角,“真没想到这北安城的地底下竟然藏了这么大的惊天秘密。”

程顾之、程子笑、五皇子、夏泽等人听闻后,也都惊骇至极。

谁能想到,东南西北四城相对着的山都是空心山?谁又能想到每一座空心山里都藏着吓死人的秘密?

什么人如此大胆?

花颜脸色阴沉,一字一句地问,“可查探了那座山里住着多少兵马?”

云暗与安一对看一眼,云暗当先开口,“我二人没敢惊动进一步探查,不过四面山峦相连着几座山峰,若都打通的话,藏兵怕是不在少数。”

安一接过话,“保守来说,最少二十万。”

花颜脸色顿时森寒,“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有人用北地私养兵马了,怪不得北地的赋税加重两成,北地各州郡县所有粮仓都在半年前调用了,致使赈灾无粮。”

“四嫂,如今怎么办?”五皇子立即问。

花颜恨不得此时就毁了地下这帮恶鬼,但是她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她必须冷静处理。她道,“让我想想。”

五皇子住了口。

其余人也都不再说话。

花颜慢慢地坐下身,冷静地默想了片刻,开口吩咐,“云暗,你带着人先控制东山的瘟疫之源,将十副棺木毁了,将看护棺木的那群人控制起来。”

云暗道,“主子,四座山的密道相连,其中看护各山的头目应该会互通消息,一旦先动了东山,其余三座山内怕是会立即得到消息。要动怕是只能一起动,否则,万一惊动,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花颜也料到了,平静地说,“你们探查到东山那些人都穿着防护衣,戴着防护面具,只露两双眼睛。那么,这便是我们能下手之处。你带着人先将那批人掌控起来,再以我们的人扮做那批人,与其余三山且先做周旋。”

云暗顿时明白了,点头应是。

花颜又道,“东山必须先赶紧动,北安城的瘟疫显然都是这些人暗中通过密道操控让百姓染上瘟疫的,别的我们等得,这个等不得,城中如今人数虽少,但不能再有人死了,我将百姓们都送出的消息,显然这些人目前怕是还不知道,所以,动作要快。”

程顾之此时接话,“太子妃所言有理,那些兵马显然是在山里养着,不会轻易出来,等想个万全之策再动不迟,但唯独这瘟疫,等不得。”

程子笑也点头,“不错。”

花颜又嘱咐,“一定小心。”

云暗颔首,“主子放心。”话落,立即带着人去安排行动了。

他离开后,花颜对安一说,“安一,你带着人去查,我要知道西山具体到底藏了多少兵马?隐藏在西山里的兵马出口在哪里?”

“是,少主。”安一领命,也立即去了。

花颜在安排完二人后,对采青吩咐,“立即传信给我大哥,让他带五十万兵马,前来北安城,到达之后,屯兵西山。”

“是,太子妃。”采青立即去了。

程顾之、程子笑、五皇子、夏泽等人都在想着难道花家也有兵马?花颜的大哥花灼从临安来北地带兵五十万兵马,需要多久到。

花颜见几人神色便知道想差了,显然他们都没想到她还有一个祭拜大哥陆之凌,她与陆之凌结拜之事未曾刻意宣扬,所以,知道的人不太多。

她为几人解惑道,“是我是结拜大哥陆之凌,在两个月前,太子殿下以防北地兵乱,便暗中命他调派五十万兵马在北地边境驻扎,半个月前已经悄悄从西南境地到了北地边境。”

众人恍然。

南楚四大公子之一的陆之凌,敬国公府世子,因在西南立了大功,被太子殿下委以重任,担任西南兵马大将军,掌管西南境地百万兵马,数月前,消息传出,天下哗然。都说敬国公府实实在在地深得太子殿下信任,也有传闻,是因为太子妃与陆之凌八拜结交的关系。

不过,因敬国公府低调,此事,虽闹了好一阵风头,但风头过了之后,也就没人再提了,以至于连五皇子都没想起来。

几人齐齐地松了一口气,若有五十万兵马,那么,对付北安城地下私藏的兵马的话,还是有胜算的。

“距离北安城最近的北地边境,大雪天寒,行军脚程慢,最快也需要五日路程。”花颜沉声道,“就先忍五日。”

几人齐齐点头。

花颜转身,摸了摸夏泽的脑袋,语气一改,温声说,“幸好你想出北安城也许藏着机关密道,我这便给太子殿下写信,先嘉奖你一番。”

夏泽没想到他一个偶尔冒出来的想法,竟然当真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虽不是稀里糊涂地就立了大功,但也是有着天大的幸运在。他没躲开花园的手,小声建议,“颜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你……能不能别总摸我的头……”

花颜满腹的郁气,此时闻言倒是忍不住笑了,郁气散了一半,她又用力地摸了摸,笑道,“明明就还是个半大孩子,装什么少年老成的小大人样?”

夏泽脸一红,无奈地看着她,似乎分外拿她没办法。

程子笑这时开口说,“我倒是想当孩子让太子妃的金手也摸上一摸呢,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这什么运气,一句话就立了天大的功。”话落,他开玩笑地说,“难得你的运气是被太子妃摸头摸出来的?”

夏泽看着程子笑,他似乎真一副嫉妒死了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花颜撤回手,一本正经地说,“你哪里有夏泽可爱?你就算是个孩子,我也不摸。”

程子笑翻了个白眼。

程顾之与五皇子也被逗得笑了。

几句玩笑话,让气氛顿时一松,让几人都松快了些。

花颜计算了一下日子,今日云迟没出现在北安城,也就是说苏子斩拦住了他,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提笔给云迟写了一封信。

北安城下藏着的惊天秘密,让她都惊骇了一跳,怒震胸口,可想而知这封信若是被云迟看到,他会怎样的震怒。

她依旧没忘了云迟在听闻北地半年前加重赋税两成时,震怒的伤了手,于是,她在先提了对北安城百姓们后做的安排后,又提了发现北安城的惊天秘密,之后,又在信的末尾加了一句,即便再怒,也不准弄伤自己。

写完后,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将北地所有事情都摆平,无需担心,无论是谁养的私兵,我都会帮你变成朝廷的兵马。

另外,她一切都好,让他勿挂心,仔细身体,也不要让她挂心。

第二十四章(二更)

花颜给云迟写完信后,命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京城给云迟。

她的信刚送走,便同时收到了云迟与苏子斩的来信。

花颜先打开了苏子斩的来信,信中,苏子斩先是不客气地臭骂了云迟一顿,说他果然晕了头,他不吃不喝骑她给他安排的日行千里的宝马,赶在兆原县截住了他。

他累个臭死,与他打了一架,若不是他片刻未曾停歇,他则在他到达兆原县之前歇了两三个时辰,他体力不支,他一定能赢过他,不见得是打了个平手。

又说,他终于不负所望,骂醒了他,打醒了他,他总算明白自己姓什么是什么身份身上担负着什么责任了,他前往神医谷彻查,他滚回京城去了。

花颜看着这封信十分好笑,想着也就苏子斩说云迟用滚回去这三个字了吧?

她没立即给苏子斩回信,又打开了云迟的那封信。

云迟的信比苏子斩的信厚了三倍,开篇便询问北地如今的情形,问她可还安好?告诉她皇宫的御药房与京城的各大药铺都没有盘龙参,他已派了东宫的人大肆查找盘龙参,但背后之人既藏的深,又有预谋地发动这次瘟疫,可想而知,短时间内找到大批盘龙参的机会怕是渺茫。

他告诉她,若是北安城的瘟疫实在没办法控制,她便不要再心善,果断地弃了北安城,锁死北安城。古来有无数先例,一旦瘟疫发作,都会封锁放弃城池,虽此法会使得一城百姓死得惨烈,但只有此法才能彻底断绝瘟疫蔓延。

无论如何,她不能出事儿。

这语气落在信笺上,力透纸背,花颜从中读出了几分凌厉决然。

信中又提到他已与苏子斩商议了彻查对策,苏子斩前往神医谷彻查,他暗中回京,不过,东宫的他继续装病,他不回东宫,朝政之事都交给父皇,他则暗中在京城彻查背后之人。

既然背后之人来自京城,他一人一人地筛选,总能查出个蛛丝马迹来。

信的末尾又说,他想她已穿心透肺,刻骨相思,食不知味,寝不能寐。若非苏子斩那个混账东西骂醒他,他无论如何,也要来北地。

但他骂的对,他的太子妃为他的江山顶着的是白骨硝烟,扛的是江山社稷,背负的是万里河山,他身为储君太子,的确不能太没出息。否则,也枉她为他辛苦,更不配让她嫁他。

如今,他听她话回京,不去北地,只盼望她一切安好,否则,他相恨且长,九泉亦悔。

花颜从没见过云迟说这般重的话,即便昔日她与他悔婚最白热化的时候,即便她在西南境地闯蛊王宫生死徘徊鬼门关醒来后。也不及如今这一封信,沉的有如天山压顶的重量。

她折好信笺,将信收好,静坐了许久,才提笔又给云迟写了一封信。

如今的南楚江山,背地里已千般污垢,万般肮脏。云迟身为储君,守的是山河百姓,辟的是万载盛世。

她的太子殿下,也是南楚千万百姓的太子殿下,以他之能之身之才华,理当该名垂千古,自然不能太过儿女情长,不能毁在她的身上,她不准。

云迟的来信力透纸背,花颜的回信同样力透纸背。

这一封信,对比上一封刚刚送走的信,她只写了四个字,等我回去,她相信,云迟能懂。

给云迟写完信后,她才提笔给苏子斩回信,对于他拦云迟的辛苦,她深知,字里行间隐藏着笑意赞扬了他一番,又将北安城如今的情形说了,将北安城发现的惊天秘密提了。同时,嘱咐他前往神医谷彻查万事小心。

写完两封信后,用蜡封好,命人快速地分别送去给云迟与苏子斩。

半日后,云暗传回消息,已控制了东山,擒获了那一批看护瘟疫之源的人,自己人代替了那批人,驻守东山,幸不辱命,未曾惊动其余三座山的人。

花颜心底一松,命云暗审问那批人,看看他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何人在北安城的地下制造了这么大规模的机关密道?屯粮屯兵,显然是要谋反。照云暗与安一探查的规模看来,这密道完善成如今这般地下城的活动规模,怕是有十年以上,甚至更久。

是不是可以猜测,黑龙河决堤,本就是一个天大的阴谋,这阴谋就是要在这里制造北地大乱,背后之人趁机起势造反?

若非是苏子斩与她来北地,换做别人来,朝廷命官来一个死一个,那么,北地一团乱麻下,定然会引得太子殿下亲自前来北地。

背后之人的打算想必就是借由北地的大乱,引来云迟,让他有来无回,将北安城设为他的葬身之地。

所以,北安城的这一场瘟疫,也许背后之人原就给云迟准备的,只不过没想到云迟派来了苏子斩,而她暗中来相助苏子斩,他们二人相互配合下,十大世家无异于螳臂当车,使得北安城再不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被捅开了遮蔽的这一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