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坐哪儿,靠窗?”

“窗边有人了。”红裙女人小声嘀咕,嘟了嘟嘴巴。

见两人走近,韩单只觉脑子一热血气上涌,“啪”的放下杂志起身:“我们走吧。”

这个动静惹来两人的注意,杜松表情僵了几秒,略带不自然地打招呼道:“韩单,真巧。”

“是啊,真巧,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学长。”她虽然笑着,眼神却很冷地对上红裙女人问,“这位是?”

“我是杜总的助理,章慧丽。”大约是女人的直觉让她感受到了韩单的不善,她微微仰起下巴,看起来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这名字好听,既聪慧又美丽。”说罢她勾唇,“美丽有目共睹,聪慧倒名不副实了。”

大约没想到从来都像温开水一样的韩单会忽然变得言语带刺,杜松竟不知如何应对。而那女人早已脸色煞白,提高声音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不过看见有人把大好年华糟蹋在有妇之夫身上,有些惋惜而已。”

“真有趣,别人的事情你管得这么起劲、这么义愤填膺,到底是为了所谓的公德心,还是在心里暗恋着谁未遂,拿我撒气呢?”章慧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即将这球踢了回去。

本是无心一脚,却意外正中球门。

韩单被噎住,脸涨得通红。

“只有屎壳郎才会把粪球当成宝贝,以为这世界上谁都有兴趣尝一尝。”只听一个冷到掉冰碴的声音响起。

章慧丽大怒:“你算什么东西?”

一直背向他们坐着的男人起身,转向这边。杜松慌了神,强自镇定,狠拽了一□边的女人斥道:“你怎么说话的?这是纪元集团的二少。”

章慧丽再骄纵,听见纪氏的名头也懂得分轻重,当即将脸上的怒容换了笑,一副贤淑女子的模样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一声‘对不起’就完了?”他抱臂坐在沙发扶手上。

“纪少,我的助理不懂事……”杜松说到一半便被打断。

“不懂事的动物不要放出来到处跑,咬伤人了恐怕你赔不起。”纪云翊那张嘴比韩单厉害万倍,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章慧丽的脸色白里透青。

“都是我的错。”杜松哑巴吃黄连,十分歉疚地对韩单说,“韩单,很抱歉,刚才……”

“没关系。”她截断他的话,心里泛上一阵阵苍凉。

曾因为不敢言说而默然爱慕过那么久的男人,曾在婚礼时让她情难自控痛哭失声的男人,此刻却为了一个这样不堪的局面在她面前低头道歉,这该是怎样的物是人非?

变了的究竟是那人,还是从一开始自己就让自己沉迷在想象中的那些温柔和美好中?迷恋着的,是幻象、是虚构,是自己臆想出的与众不同、卓尔不群、温柔细致、值得去爱的男人。

此刻,一切幻灭。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滥情、撒谎、纵欲、对婚姻不负责任的杜松,与她厌恶过的那些男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是我多事了。我先走了。”她留下一个萧索的笑,推门而出。,

杜松的眸光暗了下去,心中有些颓丧。他与老婆白静几乎毫无感情,人前功夫做得足,人后彬彬有礼而不像夫妻。两人的结合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促成两家在这个工程上的合作。章慧丽则是他用来填补伴侣位置的女伴之一,她虽有时发发小姐脾气,但不会要挟他离婚或是给他找麻烦,这些小情趣倒也让他乐在其中。两人又常在一处,可以排遣寂寞。倘若撞上的是其他人,凭自己的面子也是可以解决掉的,但是偏偏撞上了他。

杜松看了一眼纪云翊,心里七上八下的。

“听说你即将在白鹭的南区开发项目里担任执行总监?”只见男人狗起嘴角,语调懒懒的,“你猜白朗要是知道你对她女儿不忠,会不会改变心意?”

杜松浑身一震,变了脸色。最近自己的几桩生意都做得不顺,已然有人在背地里说他无能,岳丈白朗又是个有名的老古板,倘若这事让他知道了,必然落井下石闹得不可开交。

“我这个人呢,不太喜欢打小报告。”纪云翊拍拍他的肩,笑得春风化雨,“所以,在我把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之前,还是你自己坦白的好。”

杜松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眼前一黑。

“纪少!”章慧丽的声音有些刺耳,“你何必对我一个小女子赶尽杀绝?况且我们之间才是真爱,棒打鸳鸯难道是绅士所为吗?”

“绅士,只是相对于淑女来说的。”他眼里浮出一丝讥讽,“是不是真爱,要看你配对的鸳鸯大难临头飞得快不快。”

沿着南麓街一直走便是万象路。这里的房屋错落相连,都是颜色明快的欧式建筑,一层被改作贩卖各类琳琅小物的商店,阳台上则种着花,一片一片的,姹紫嫣红,首尾相接,煞是好看。

两人缓步走在五彩碎石铺就的游步道上,却都沉默着。

韩单轻咳一声,说:“谢谢。”

“谢什么?”纪云翊问。

“你刚才帮我解围。”

“用什么谢?”他又问。

韩单警惕地捂着皮包:“你不会要把那一千块收回去吧?”

“财迷。”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明朗起来,褪去平日里的高傲和冷漠,仿佛初生的暖阳,让人眯起眼仰视。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俊朗,温柔,带着小小的无奈和纵容。

心脏漏了一拍,她怔在原地忘了要说什么。

“怎么了?”

“没事。”她迅速低头,连脚步都快了起来。

“当心。”看见有滑旱冰的少年擦身而过,他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热度从高大的躯体传递而来,还有他衬衫上淡淡的皂类气息。还未日落,低飞的鸽子掠过天空,留下一串翅膀扑打的声音。不远处的音乐喷泉冲天而起,风扬起水雾,形成细碎而温柔的小水滴。金黄色的光模糊了两人的轮廓,成了一幅旖旎的剪影。

仿佛陷入一场迷梦。

如同被猫儿的尾巴拂过,心轻缓地颤抖,然后失重般落下,找不到节拍。许多话拥堵在喉咙里,却没有一句能说出口。

明明该一直讨厌他,却安然被拥在这样的怀抱中不想挣脱。她合上眼睛,金色的光附着在眼皮边缘,变成两道莹红的线。

孤单太久,久到已经想象不出有人陪伴的日子,久到让她在温暖的怀抱里会冒出这样跳脱逻辑的想法——就这样沉醉下去,也好。

然而……

她的手包里装着他的信用卡。

一千块的约会。

只是假装,只是替身。

“谢谢。”她轻轻地推开他,“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幼儿园接小衡了。”

韩单转身向来路走去,错过了喷泉的再次喷发,错过了街头艺人的卖力表演,错过了在小广场上纷纷降落的鸽子。

还错过了,身后的男人在慢慢松开因为极力克制而捏紧的拳时,脸上忧伤而无奈的表情。

有时,我们总是太自信,以为眼之所见,便是全部。

第四十九章

那天晚饭忽然多出不少人来,让韩单一阵手忙脚乱。除了定点食客小衡和纪云翊,偶尔蹭饭族洛霄,还来了下午初见的画家叶乔,以及十分眼熟的新客人一枚。

“你忘了吗,我们见过面的。”左耳上一片银芒的栗色短发男子站在门外微笑,露出两颗虎牙。

“啊……你是那天晚上开车冲上人行道的……”她总算想起来了。

“我叫卫南。”他将一捧花递在她手上,“是来蹭饭的。”

“……请进。”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韩单看一眼狭小客厅里或站或坐的四大一小,只得举着锅铲埋头苦干。

唐伯虎这会儿正一脸忧郁地趴在厨房窗台上看着她做饭,完全没有了平日耀武扬威的嚣张气焰。不知道为什么,唐伯虎比害怕小衡还要怕纪云翊,凡是他出现,喵星人就主动避让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了。韩单分析大约那只男人是妖怪级的,对唐伯虎这种小兽充满了威慑力。

这下一口气出现四只妖怪……她把盛了牛奶的盘子放在喵星人面前以表安慰。

拿人钱,忠人事。

韩单在厨房里舞刀弄铲,忙得上蹿下跳。小衡则抱着洛霄送他的任天堂游戏机玩的不亦乐乎,而四只气场强大的妖怪或站或坐肆意闲聊。

叶乔(眼睛一亮):“对了,上次说这小区里有人和你动手,后来呢?”

纪云翊(不耐烦):“问卫南。”

卫南(看一眼小衡):“有孩子在呢,你确定要听经过?“

叶乔:“算了……说结果吧,挑起事端的那对男女怎么处理的?”

卫南(想了想):“哦,碰巧那男的是阿城手下的小弟,正好凑这个机会整顿了一下帮务。结局嘛,故事书里怎么说来着,幸福的生活在别处了。”

叶乔(惊讶):“这是反语还是……”

卫南(勾唇,眼里划过一丝冷光):当然是实话,像我这样的一等良民,怎么可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洛霄(笑):“有时候,活着才可怜。”

厨房里,洗好的土豆滚在地上了。

卫南:“你车上那张猪的素描是什么时候画的?”

叶乔(皱眉):“哦,上次有个女人托人送了不少钱,让我给她画张裸像来着。”

洛霄(挑眉):“难得有人投怀送抱,你居然对人家这么刻薄。”

叶乔(翻白):“我没把她画成米其林轮胎宝宝就算好了。”

厨房里,锅里的水加多了。

小衡(沮丧):“5555又没打中。”

纪云翊(抬头看他一眼):“让那个一耳朵洞的家伙给你做示范。”

卫南借过模型枪对着电视屏幕连开N枪,N只野鸭落地。

小衡(崇拜):“好厉害!”

卫南(得意):“这个小意思,下次叔叔带你去玩真枪!”

厨房里,某人一不小心压碎了好几只鸡蛋。

卫南(左看右看):“这屋子真小,某人居然住得惯?”

洛霄(笑):“某人住在对面,除了洗手间只放了一张床,还让人把原先的厨房改成衣柜了。”

叶乔、卫南(大惊,异口同声):“他不住这间吗?”

纪云翊抬头看她一眼,清清淡淡地冒出一句:“暂时不。”

厨房里,某人往锅里放盐的手,抖了。

韩单将番茄蛋汤分成六份,正好一人一碗。正欲坐下,却发现只有纪云翊身边留了空位。小衡拉她坐下,几人倒是也很随意,边吃边聊。

纪云翊喝了口汤,眉头拧了起来。

韩单憋着笑,刚才往他那碗里放了不少盐,看见他齁住,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怎么了?”洛霄见他忽然噤声,问。

“没事。”他看她一眼,勾唇一笑:“小衡喜欢番茄汤?”

“嗯。”这孩子不挑食,尤其喜欢喝汤,所以韩单每天都做。

“叔叔这碗给你。”说罢便推了过去。

韩单大急,忙把自己这碗也推过去:“小衡乖,我这碗给你,还给叔叔。”

桌上另几只妖孽都饶有兴趣地抬眼看着他们。洛霄眯着桃花眼附在白胖小子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只见小衡很大气的将纪云翊那碗移到韩单面前:“洛叔叔说送出去的礼物不能收回来,那我把纪叔叔这碗送给单单阿姨好了。”

纪云翊的声音带着笑意飘过来:“多喝点,你瘦了。”

韩单望着那碗加料的汤欲哭无泪。

好容易吃完饭,她正在收拾碗筷,门铃响了。

纪云翊将门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个女孩,对方看见他,很是意外的瞪圆了眼,问:“你是谁?”

他面无表情地问:“你找谁?”

“这是我姐家,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来人正是韩双,问完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你是我姐上回相亲的张先生吧?”

见男人皱了眉,她再接再厉道:“难道是上一个,唐教授?呃,还是不对,那么,林科长?”对方脸色越来越冷,韩双吐了吐舌头,放弃猜谜,一猫腰侧身从他身旁钻进了房里喊:“姐,你有了男人都不告诉——”

“我”字还没出口被眼前的景色惊得吞了下去。

只见沙发上,两男随意坐着,一个用桃花眼无限风情地望着她,一个啃着苹果淡淡的扫她一眼。电视前的地毯上,还有一个男人与小衡并排坐着,目不斜视的专心打游戏。加上开门的那位,小小一间屋子里居然装了四只风格迥异品相上佳的男人……自己那个没异性缘的姐姐现在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了,韩双几乎要喜极而泣。

“你怎么来了?”穿着嫩黄色小鸭围裙,一手洗洁精泡泡的韩单从厨房探头出来。

“姐。”韩双笑意盈盈地扑过去,揽着她的脖子,眼神凶狠,压低声音:“你有男人了居然不告诉你亲妹妹!哪个是你的目标,难道你四个通吃?”

就这么小一个空间,声音再低也不见得有多大隐晦效果。她抬头瞥见那四个男人看向这边的眼神,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这丫头埋了。“目标个鬼!是邻居。”

“邻居?”韩双努力回想了一下,说,“你们的邻居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吗?”

“换成给你开门那位了,其余是他的朋友。”

“所以,你请邻居的朋友吃饭顺带勾搭邻居?”韩双无时无刻不深入挖掘真相。

“去死……”

“那就是请邻居吃饭顺带勾搭他朋友?”

“你姐我不需要勾搭男人!”

“姐,你再嫁不出去妈就愁死了。”

“不用你提醒!”

“你真没看上的?要下手的话我会义不容辞的伸出援助之手的。”

“你可以滚蛋了。”韩单血压快爆了。

“我来有正事呢。”韩双说着,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条来,“老佛爷让我给你的,说让你明天晚上去相亲。她还让我把小衡接回去,说让你好好准备,淑女一点,再出乱子了她就打断你的腿。”

“我不去。”韩单看了看纸条上写着的时间地点人物,悲从中来。

“你自个跟她说去,我只不过是个送信的。”她耸耸肩,从冰箱里摸出一桶冰淇淋来,低着头边吃边说,“哦对了,妈感冒好了,今天早上精神百倍的练剑呢,你这次要搞砸了保不齐她真动手。”

“好又又,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她哀嚎。

“又想让我做替身?”韩双白她一眼,“老佛爷说了,再搅和就停了我的生活费。”

“姐给你!”她拍着胸脯。

“算了吧。”韩双想了想,忽然笑眼眯眯道,“你要真不想去见,我倒是有个主意。”

“真的?”她大喜过望,“又又,你果然是我的福将。”

韩双朝着客厅放大了嗓门喊:“喂!你们谁对我姐有兴趣,明天跟她回家见家长!”

一道天雷,打得韩单七窍生烟,举起菜刀威胁道:“你再敢喊一个字我当场就解决了你!”

生命诚可贵,韩双吐吐舌头。

“速度从我面前消失!”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