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二一筷子敲在小七头上:“你去?你想被狼吃了?”

小七缩缩脖子:“师父,叶姐姐为什么不开心?她这么拼命,是不是想要报仇啊?你不是讲过太执着于仇恨,反而不利于修炼吗?为什么不去劝劝她呢?”

无二扒下最后一口饭:“劝不了。她的事情,解铃还需系铃人,没人帮得了她。”见王力忧愁的样子,他又道:“阿力,吃完饭来见我。”

王力垂手立在无二面前:“师父,您有什么要吩咐弟子的?”

无二瞟了他一眼:“阿力,你年龄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第7章 回首背西风(中)

王力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无二却不给他机会,干脆的说:“过了这个冬天,你就下山去历练,找不到媳妇不准回来。”

“可是,师父,我想在这里呆着。我走了,没人给你们做饭。”王力想了半天才想出这样一个理由。

无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阿力啊,小七也到了该独立做点事情的时候了。你这段时间就开始教他做饭吧。”

王力急得全身冒汗,“师父,小七还小。”

“阿力,我怎么觉得你不想听师父我的话?好像从这次我回来,你就不太肯听我的话了?”无二脸色冷下来。

王力怏怏地闭上嘴:“是,师父,弟子谨尊师父之命。”

无二满意地点头。王力走到门口,无二说了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小叶那样的女子,不是你能拥有的。”

王力怔忡片刻,没有像无二以为的那样离开,反而转过身眼睛明亮的望着他:“师父,为什么?我知道她很美,很好,很聪明,可是我也不差啊。”

“扑哧。”门外角落里传出一声忍不住的低笑,不等王力发飙,裹得像头熊一样的小七飞快地跑远,边跑边笑:“自恋狂,岂止是不差,差多了去了。”

王力红了脸,脱下靴子朝小七的背砸去,大声喊:“小兔崽子,你若是敢去乱说,看我怎么收拾你。”靴子并没有砸中小七,歪偏偏地跌落到了一旁。一只雪狼走过来,摇着尾巴叼起那靴子讨好地给王力送过来。王力摸了摸雪狼的头:“三三,乖狼。晚上给你鱼肉吃。”他回身坚定地等待无二的解释。

无二皱起眉头,这小子只要认准了一件事,就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看来是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了。

“你过来,我问你。有两个小伙子,比你师父我年轻时还要长得英俊帅气多少倍,比你聪明许多倍,武功也比你好,又有文采又通乐理,有钱有势,风雅潇洒,又喜欢小叶,可是小叶都看不上他们,你说她会不会看得上你?”

王力有些泄气,歪头一想又有了信心:“师父,说不定小叶就不喜欢荣华富贵,就是喜欢过平常人的平淡生活呢?我看她日日穿着粗布衣服,和我们一样吃着萝卜白菜,她也从来没有不高兴过啊?”

头一次,无二对他这个宝贝徒弟的独特想法大感头痛:“好吧,就算小叶不喜欢荣华富贵,但那两个人那么喜欢她,也不是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只要她想,什么样的生活她不能过?单讲人才,你有什么可以和人家比的?”不管了,虽然不符合事实,但为了打消王力的想法,他就编造一点点吧。

谁知王力问:“他们会做饭吗?”

“那倒不会。”

王力大笑:“他们既然不会做饭,又怎么能陪小叶过普通人的幸福生活呢?小叶喜欢吃我做的饭,那就说明我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师父,我去钓鱼了。”

无二要晕倒了,他怎么就教出这样一个徒弟来呢?他只好冷声道:“你站住!小叶是嫁过人的。”

王力心思单纯,听了不过是片刻功夫就回答:“她嫁过人现在却没有和夫君在一起,可见她原本就不幸福。她那样刻苦地练武,说不定伤她的人就是她的夫君,想必她心中恨极了他,才会这样拼命。既是这样,我更应对她好才是。”

无二简直要疯了,王力虽然笨,事情的真相却也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得叹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反正他做师傅的已经仁至义尽,这小子不碰南墙不回头,等他自己受罪去吧。无二一想,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躲到一旁打坐去了。

王力拿了小桶和化冰用的工具,又让小七提了鱼线鱼竿,兴冲冲地跑去找小叶一起去湖上凿冰钓鱼。他贿赂了小七,才让小七答应不把先前的事情说过小叶听。这事不能大意,要是吓着小叶了,她还没发现他的好就不理他了那怎么办?

小叶摸着大狼幺幺说话:“幺幺啊,你寂不寂寞?我寂寞得很。虽然这里有师伯和师兄还有小七,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我就是觉得孤独寂寞。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幺幺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噜声,小叶又说:“幺幺,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不,恨过一条狼,恨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恨得一想起来就痛彻心扉?我想要忘记,可我每天夜里梦见的都是他,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总是回想起那个火光滔天的夜晚,第一次胎动带来的喜悦,还有那个漆黑潮湿冰冷绝望的深夜,一想起来,她就恨不得彦信立时死去。有好多次,她都以为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但她始终是她,不但很正常,而且始终保持清醒,不但没疯,还连以前早就忘记了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地跑出来。老天,她该怎么办?小叶纠结地扯扯头发,很想跑到没有人听见的地方去纵情大喊发泄。

幺幺发出一声低吠,起身向屋外跑去,小叶追出去,刚探头就看见王力和小七提着一堆钓鱼用的工具傻呆呆的站在门口望着她。

想到刚才自己的自言自语都被他们听去了,小叶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无视二人,只好讪笑:“你们干什么?”小七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叶姐姐,你和小七一起去钓鱼好不好?”

小叶刚要拒绝,小七无比期待的说:“叶姐姐,我还没上山之前,我姐姐经常陪我去玩的,可是她已经死了。我觉得你就像是我姐姐,你陪小七一起去好不好?姐姐?”小七说着眼圈都红了,小叶怎么也硬不起心来拒绝他。

王力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小叶,我看你虽然很努力,但最近并没什么进展,可见成天呆在屋里,也是不好的。你不如和我们一起出去,说不定会突然悟出新的东西来也不一定。”

小叶想,欲速则不达,似乎是这个道理,便笑着接过小七手里的鱼竿,牵着他的手一起出去。幺幺和它的兄弟小二和三三早就等在门口,看见三人出来,激动地凑上来摇尾巴,它们也好久没有开荤了。小叶有时候甚至怀疑这几匹狼是不是都成精了,知道主人要干什么。王力快乐地拍拍三只雪狼的头,“馋鬼,等会儿有你们好吃的。”

王力给三只狼套上套绳,套上木排,又在排上放上几个麻袋,堆上一堆柴。准备工作做好,三人三狼小心地避开谷口的阵法,向谷外走去。

在小七和几只狼的打闹嬉戏中,他们很快绕过一片冰原,来到一个白茫茫的大湖上。大湖叫映月湖,夏天的时候和天一样的蓝,但冬天,则被冻成了明晃晃的镜子。小叶看着那明晃晃的冰层,有些发愁:“这么厚的冰层,什么时候才能凿开?”

小七得意的笑:“叶姐姐,你看着大师兄变把戏吧。”

王力麻利地在冰面上选了一个地方,在上面架起柴,用火石点着了柴,就在一旁耐心等待起来。等到厚冰被他的柴火烧化了一个洞,他麻利地把鱼钩穿上饵料扔进了洞里。水下的鱼儿突然见了光,拼命挤过来争食。王力提着鱼竿“呼”地甩出一条大鱼,鱼在冰面上只扭了几下,不等他招呼,三条狼早奔过来抢食起来。小叶惊异地望着他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会儿甩出一条,一会儿又甩出一条的,不但喂饱了三条狼,还装满了带去的几条麻袋。

王力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小叶,好不好玩?”

小叶点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王力:“师兄,你真能干。”

王力害羞地摸摸自己的头,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怪腔怪调地喊:“前面的人,你们可有食物?借些我们用。”

不远处,四个穿着皮裘的北岐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不怀好意地望着三人。见三人不说话,为首一个大汉眼睛一转,回头和其他三人叽里咕噜说起话来,不时打量一下已经呲牙低吠的三只雪狼。王力低声道:“这几个人在商量杀了我们,抢我们的雪狼和鱼,好逃出飓风雪原呢。还有,他们在打小叶的主意。”

小七故作惊异:“师兄,你还懂北岐语啊?”

小叶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师兄不但功夫好,人好,做饭好吃,懂得的东西也多。”

王力心里得意极了,偷偷对着小七竖了一下大拇指表示夸奖。嘴里却谦虚着:“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个土豹子罢了,不像小叶那样见多识广,识字会画的。”

小七道:“师兄,你不是也写得一手好字吗?前几年你作的那首诗,不是还得了师父的夸奖吗?你怎么这么谦虚啊?师父不是常教育我们说,不该谦虚的时候千万不能谦虚。你忘了?”

王力有些讪然,慌乱地看向小叶,只怕她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却正好对上小叶含笑的眼睛,不由脸红了。小叶道:“小七说的是,为人处事要谦虚低调,但不该谦虚的时候就要当仁不让。什么时候,我向师兄请教一下学问呀。”

小七捂住嘴狂笑,王力恨不得扇他两下才解恨。他是从小就跟着师父学武习字,可是要说他文采斐然,那绝对是骗人的。师父常说他读书习字是朽木不可雕也,小七这小子怎么总是揭他老底呢?今天晚上你小子别想吃饭了,王力正在那里用眼神威胁小七。就听小叶道:“那几个人过来了。”

第8章 回首背西风(下)

那四个北岐人一脸的奸笑慢慢散开了向三人包抄过来。为首那个喊:“小哥,拴着你的狼啊,我们害怕得很。”

王力嘻嘻一笑,道:“客人,你们等着啊!”说着就真的上去把三条狼紧紧栓在了木排上。那四人看了,不由大喜,互相递了一个眼色,向三人走来。

小七兴奋地搓手:“好久没有练手了,叶姐姐就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师兄你可不能和我抢啊!”北地民风彪悍,大抵是因为从小的经历和长期生活在飓风雪原这样艰苦环境中的缘故,小七小小年纪便早已是开了杀戒的。对于他来说,杀死几个坏人就和杀死一只鸡差不多。

王力瞪了他一眼:“在一旁看着,别添乱。看我的眼色行事。这几个人的身姿气势,分明是当兵的,说不定还有其他人。”

他装着憨憨的样子弯腰从木排上抬起一袋鱼,递给当头那个北岐人:“这位大哥,我们没什么好吃的,冬天里缺粮,就来这里弄些吃食,如果你们不嫌,就给你们好了。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干粮和一些酒,先给你们垫垫肚子。”

为首那人给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笑眯眯地:“这位小哥,太感谢你了,不知要怎样才能报答你的恩情?”又故作不在意地问:“这两个是你妹子和弟弟吗?”

王力故意装得老实巴交,憨厚地摸着头笑:“几位贵客从哪里来?这个天气可不适合出门啊。”

那人道:“最近战事停了,我们想趁这个机会过兰若去贩些粮食,谁知昨晚遇到暴风雪,所有的马匹干粮都打失了。金银我们还有一些,我们定会重谢小哥的。”

王力从怀里摸出一袋还带着体温的酒递过去,笑道:“出门在外的人,哪个都有为难的时候,谈什么谢不谢的?就是不知客人是不是就是这几位?若是人多,我们东西不多,可能不够分,只有烤些鱼给客人充饥了。”

那人不疑有他:“其他人都被风雪埋了,就我们几人。把你的干粮拿来吧?”

王力脸色一松,向小七使了个眼色,道:“干粮在我妹子那里收着呢。我喊她拿过来。”他故意把后背留给几人,对着小叶喊:“妹子,把干粮扔过来。”

小叶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扔过来,王力刚接过去,就听得脑后风响,那人一刀向他的头劈了下来。王力轻巧地一侧身,反手就扼住了那人的脖子。另外三人举刀要向他砍来,早被小七一刀一个砍倒在地,伤口尚来不及出血,就已经被冻住。

小七拍着手笑:“一群笨狗熊,也敢做这杀人越货的事。你们若只要点吃食也就算了,偏生要来算计我的三只宝贝和我小叶姐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要是普通人,还可留你们一条性命,偏你们又不是,为了不惹麻烦,小爷只好开杀戒了。”笑嘻嘻地拖了往雪洞里扔下去。湖面上干干净净,好似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事情。

被王力拿住的那人哪里想到他今日碰上的竟然是这样几个魔星,早把脸都吓白了,连声求饶。王力用北岐语细细问了一遍,始终也没有放过他,一样结果了他的性命扔雪洞里了。王力有些担心小叶会嫌他心思狠毒,望着小叶:“他们是北岐的兵,如果我不杀了他们,让他们逃回去,会惹来无数的麻烦。”

小叶微微一笑:“我知道,是他们咎由自取。”为了自己和周围人的生存,有些残忍和狠心是必要的,她可没有那许多的菩萨心肠。

王力看了看天色,天空阴沉沉地,灰黑色的云朵几乎就要压到头顶上来,便道:“咱们快些走,马上要有暴风雪,雪一下,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三人打扫了一下周围,看看再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可让人追寻到自己头上来,这才带着几只狼拉着几袋鱼满载而归。

小叶和小七都给王力打下手,晚上四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全鱼宴。王力的手艺很好,吃得小叶舔嘴抹舌,吃了两碗饭喝了两碗汤抚着肚子还意犹未尽。王力憨厚地望着她呵呵傻笑,“小叶,你还要不?我再给你盛半碗汤?”

小叶满足地叹了口气:“师兄做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可惜我实在吃不下了。”

王力得了夸奖,兴奋地道:“小叶,等到夏天的时候,我去拾了山里的蘑菇做汤,或是素炒给你吃,你才知道什么叫美味。”

无二哼了一声,“夏天,夏天你还在这里吗?不是让你开春就下山去娶媳妇儿吗?”

王力的脸垮下来,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说,眼巴巴地望着无二。小叶笑道:“师兄要娶嫂子为何这般愁眉苦脸?难不成怕我们讨喜酒喝?”

小七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笑道:“师兄,刚才忘了问你,到底你从那个北岐蛮子嘴里问到了些什么?他们怎会跑到这里来?”

果然无二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到这上面来:“你们遇到北岐人了?”

王力感激地望了小七一眼,小七冲他皱皱鼻子:“也不看看谁才是你的好兄弟!”

王力笑着把今天下午的事说了,又说:“听那个蛮子说,今年四月以来兰若和北岐被海澜的二十万大军打得有些凄惨,最近双方都有议和共同对抗海澜的想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北岐这边的统帅萧摩云一连派了几拨人进飓风雪原了,具体目的只有他的小队长知道。他们昨晚还遇上了兰若这边的人。不管他们是想要干什么,总之这段时间我们这里都不会太平,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们呢?那我不是太没良心了?”常年生活在这边境线上,王力早分不清自己是哪里的人。他不是个心怀大志的人,兰若和北岐谁胜谁负,这天下谁主沉浮他都不关心,只关心身边的人是不是开心,日子是不是好过。

小七问:“唉,今年四月那一场混战真是壮观!纵观天下,也只有广陵王殿下才能把兵马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才能把北岐蛮子打得那样爽。真想见见他啊,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他的事情,太威风了。”就像所有这个年龄的小男孩崇拜英雄一样,小七非常崇拜彦信。四月,彦信率军队与萧摩云鏖战于飓风雪原的时候,他就偷偷溜下山去看彦信,结果才走了几里路就被无二给拎了回来,关了半个月的禁闭,放出来又给三人无条件洗了一个月的衣服才算完事。

王力笑:“听那北岐蛮子的意思,说不定广陵王也会来这里也不一定哦。到时候你见了他可不要太激动。”

小七双眼冒星星:“真的?师兄?真的有这个可能?如果他来了,我一定要请他来琉璃谷做客。”

小叶乍闻那个人的名字,一股涩意猛然冲上心头,又酸涩又痛苦,只觉得胸口闷疼得喘不过气,生怕自己失态,忙把手里托着的茶盏放到桌上。急匆匆的起身:“师伯,师兄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小七托着腮:“师父,叶姐姐好像不太高兴?”

无二含含糊糊地道:“女人心,海底针。我怎么知道她的心事?”

王力站起身:“师父我去巡查一下周围,只怕蛮子兵不止那几个。”又安排小七:“小七,你把厨房里收拾干净了,不要偷懒,否则你等着瞧。”

王力带着几条狼,顶着大雪顺着他们居住的这个山谷巡查了一遍,又做了些伪装,确信外面不会轻易发现谷内另有洞天之后才回去。

小叶窗户里透出的一丝火光映着满天的风雪,显得是那么的温馨迷人。一缕箫音从里面传出来,悲悲切切,就是王力这样不通音律的人也听得出其中的意思来,好像是在思念什么人,又在痛恨着他,听得他柔肠百结,只想去安慰屋里的人不要那样伤心。

“是谁?”箫音戛然停止,小叶夹杂着一股热风猛然打开房门,王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她门前。他尴尬地道:“小叶,你吹的什么曲子?真好听,可是太悲伤了。师父说过,怒伤肝,悲伤心,不好。”

小叶有些愣神,微微一笑,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朵迎春花一样和煦迷人,亲切动人:“师兄,进来坐吧。”又递过一张布巾,替他拂去身上厚积的积雪。王力身上厚厚的积雪落下,很快浸湿了小叶屋前的地砖,转眼又凝结成冰,王力害羞地道:“我听你吹得专心,不好打搅,谁知道就站了这么久。你不会怪责我偷听你吹箫吧?”

小叶始终保持温婉的笑容:“哪里会呢?只要师兄不怪罪我吵了大家的清净我就感激不尽了。”

“小叶,你吹得这样好听,我们怎么会嫌你吵我们?你再吹一首给我听吧?吹首欢快点的,刚才这首听着让人怪心酸的。是叫什么名字?”王力从桌上拾起那管普通的竹箫递给小叶,小叶真厉害,这么普通的竹箫也能吹出那样好听的曲子来。

小叶脸色有些苍白:“叫《长相思》,师兄想听欢快些的?我吹得不好,试试吧。”她把竹箫挨近嘴唇,起了一个调子,王力看着小叶低垂的睫毛又长又翘,偶尔扇一下,仿佛蝴蝶翅膀从他心里扇过,扫得他痒痒的,麻麻的。那张粉红色的小嘴鼓着,就像玫瑰花瓣一样迷人,不由痴了。不自觉地就抬起手,向她的脸摸去。

第9章 乱云低薄暮(上)

就在王力的手要碰到小叶的脸时,箫声突然停下,小叶背过身:“师兄对不住,我忘了曲子了。”

王力就是再傻也看出小叶心中不高兴了,又羞又囧:“小叶,我还有事,先走了——”手忙脚乱地起身要走,却又打翻了桌上的油灯。他弯腰去捡灯,不防一下摸到了滚烫的灯碗,烫得怪叫一声。

小叶忙过去看:“师兄怎么了?”王力一抬头,正好撞上小叶的下巴,把小叶撞得一个趔趄,王力又慌慌张张地去扶她,手刚碰到小叶,却被她忙不迭的缩开了。门“咯吱”一声轻响,小七举着一个火折子从外面探进头来:“师兄,叶姐姐,你们在做什么?黑灯瞎火的躲迷藏吗?”

王力尴尬地偷看小叶一眼,小叶落落大方地走过去接过小七手里的火折子:“没什么,师兄不小心把灯打翻了又被灯油烫了手,小七,你去找些烫伤膏来。”说着弯腰把油灯捡起,重新弄好点燃,倒了一盆冷水,让王力把烫伤的手放进去。王力见她神色自若,根本就没有一点尴尬或是生气、害羞之类的样子,落落大方,磊落而不失亲切。不由惭愧不已,越发觉得她有大家风范,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心中除了爱意更多了一分敬意。

外面传来一阵狼吠声,小七带着些惊慌跑进来:“师兄,不好了,有人闯谷来了。”

琉璃谷之所以不容易被人发现,那是因为它外面设得有阵,一般人从外面根本看不出这里面别有洞天。若有人发现了,想要闯谷,那也是必须要有真本事破阵的,否则就会被困死在谷口。是什么人不但发现了谷口的秘密,还这样大胆的来闯谷?

谷外火光焰焰,一大群劲装华裘的彪形大汉打着火把,簇拥着一个衣饰华贵的翩翩贵公子立在谷口。那公子穿着一身刺绣有精致花纹的紫色镶貂皮立领锦袍,披着白色狐裘大氅,足蹬鹿皮靴,气质高华,一张脸美丽精致得不比小叶逊色半分。

小七伏在谷口的巨石后“啧啧”称奇:“好美的人啊!真是不让人活了。叶姐姐是女人,那也就算了,我原本想着男人中,我也算好看的了。可如今,我哪里还敢下山去哟!”

小叶闻言险些没咬着自己的舌头,她看着小七那张黑黑的胖脸,简直说不出话来。小七虽然可爱,但真的说不上好看,不过,貌似无二教出来的这两个徒弟都很自恋。由此可以推断出,无二必然也是一个非常自恋的人。小七道:“那公子动了,哎呀,真是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啊,看得我眼花缭乱,真是,真是都找不到词来形容了。咦,叶姐姐,你怎么一点都没被他迷住啊?”小七胡乱用着他所想得到的一切形容词,也不管得当不得当。

紫衣公子已经开始破阵,小叶只管望着他,没有回答小七的话。她被谁迷住也不会被萧摩云这个妖孽迷住,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所来为何?以她对萧摩云的了解,此人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便问:“你们不去告诉师伯吗?”

小七拍拍王力厚实的肩膀,得意地一扬下巴:“这点小事也用得着惊动师父他老人家?有我两个就可以了。你看那公子虽然漂亮,但不过是绣花枕头尔,至于他身后那帮人么,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还有,要先看他们是否过得了这一关才行。”

王力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萧摩云的一举一动,沉声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个人,我大概只能跟他打个平手,还有他身后的那帮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只怕有阵法高手跟着的。我也拿不定深浅,你还是去告知师父。”小七见他神色严肃认真,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忙往谷里飞奔而去。

小叶不由多看了王力一眼,王力平时看着很憨厚,但在关键时刻会装憨骗人,又能下死手,这个时候,却又丝毫不逞能,知道要找援手,无二教徒弟,果然是有一手的。

不出王力所料,萧摩云往前走两步又回头去跟人群中一个穿深蓝色锦面貂裘大氅的人说两句话,接着又往前走。可见那人便是所谓的破阵高手了,小叶仔细打量那人,那人的脸深深藏在貂皮帽中,中等身材,在一群彪形大汉中,显得很不起眼。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那人给她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这时,萧摩云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滑倒,而他即将倒落的位置,像变戏法似地突然生出一排亮晶晶地尖刺来!

那刺锋利无比,若是有人落上去,必然要被刺无数个透明窟窿,萧摩云大惊失色,却是无法控制住身形,谷口众人惊呼起来,小叶也觉得自己的脚趾差点就把鞋底给抠穿了。她无数次地憎恨过萧摩云。如果没有他多事,故意在流风面前引起误会,她的孩子又怎会离她而去,她又怎会遭受那万箭穿心的痛苦?怎么办?看他血溅当场吗?她隐隐有些痛快又隐隐有些不忍,她犹豫地看向王力,还没等她开口,就听一声低喝,那个穿着深蓝色貂裘大氅的人动了。

他的身形快得如同蓝色幻影,不过眨眼功夫就将萧摩云从危险之地捞了回来。他奔得太快,以致貂皮帽也落了下去,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气质儒雅,他目光炯炯地望向小叶这个方向,好像是已经发现了二人的藏身之地。是他,万春湖上貌似好心地赠给小叶一件外衣,实则包藏祸心,让小叶中了锥心蚀骨散,让她生死两难受了这许多罪的那个肖世越!他就是化成了灰,小叶也不会忘记他!原来他还活着,并没有被炸死或是淹死、埋在那万春湖中。一股怒火在小叶心中越烧越旺,不管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都誓要报仇!

王力发现了小叶的异样,他有些犹豫地问:“小叶,你认识这些人吗?你打算怎么办?”

小叶拧眉道:“我不想隐瞒师兄,这帮人里面,确实有我认识的人。其中一个,是我的仇人,我曾发过誓,只要有机会,定然要他的命的。”

王力听说是仇人,不由松了一口气,便笑:“你说是哪一个,师兄给你报仇。”

小叶摇头:“这个领头的我认识,这是北岐的九皇子萧摩云。我的仇人就是刚才救他的那个蓝衣人,叫肖世越。他们是一起来的,师兄若是杀了他,只怕会给琉璃谷带来麻烦。还是等机会合适的时候,我再动手好了。”

肖世越?这个名字王力从来不曾听说过。显而易见,此人就是那个阵法的高手,可是,当今世上阵法高手师父心中都是有数的,也一一教导过他的,为什么他就从来不曾听师父提过呢?莫非是什么后起之秀?王力正在思索,萧摩云也不破阵了,只是大声道:“北岐萧摩云求见琉璃谷主人!”他也是打的好算盘,别人都是先礼后兵,他是先兵后礼,见硬闯不行,才又端出这假惺惺的一套来。

小七跑过来:“师父说他懒得理睬。又怪责我们对他的阵法没信心,说是谁再影响他老人家睡觉,他就要谁好看。”

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头,无二的性格,他们实在是有些无法的。萧摩云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搭理,便笑道:“琉璃谷主人既然不愿见晚辈,那么晚辈还是先把礼物呈上,也许前辈见了东西就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萧摩云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肖世越,低声说了两句。肖世越点点头,貌似恭敬地双手捧着那荷包,犹如闲庭胜步,在谷口毫无章法地一阵乱走,很快就走到了小叶等人藏身的巨石前。小叶不防他来得这样快,不由握紧手中的短剑。王力轻轻按住她的手:“不妨,他看不见我们。”

王力出声道:“尊驾可以把东西放下了,待我禀明家师,自然会给尊驾一个答复。”

肖世越微微一笑,把手里的荷包放在雪地上,轻轻一揖,温文尔雅地道:“多谢小哥没有触动机关,萧维钰记住这个情了。”

王力道:“不必多礼,客人可以离开了。”

肖世越大大方方地把后背留给三人,顺原路慢慢走了回去。小七道:“师兄,你为何要放他进来?”这个阵法有一个总控,就在王力的脚下,他若是启动阵法,萧维钰哪里能如此轻松就走到这里?

“你不明白师父的意思?既然懒得理睬,那自然就是不要我们和人家起冲突了。他要送东西给师父看,便得让他送进来,莫非你要师兄我自己出去拿啊?那多没面子?”王力说到这里,突然一拍脑袋:“小叶,你刚才听他说他叫什么?叫萧维钰是吧?他就是北岐宗室中有名的百变书生,你以前听到的那个名字必然是他的化名,怪不得我说怎么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厉害的人存在呢。原来是他,我可得去好好和师父说一下了。”

“萧维钰?”此人先前是以江湖人士的身份出现在万春湖参与夺宝,小叶那时一直以为他是瑞帝的人,但现在他又以北岐宗室子弟的身份出现,他所谋的又是什么呢?

第10章 乱云低薄暮(中)

“小七,我去找师父,你在这里看着,机关我已经启动了,如果有人硬闯,你千万不要心软,知道吧?”王力小心翼翼地用一个长长的银夹子夹起那荷包,敌人当前,他不能不小心。“小叶,你是要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去?”

“师兄,我不想见这些人,我先去躲避一下。”以萧摩云的算计来看,小叶估计无二见了这个荷包,多半会见他的。她根本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她还是去躲起来的好。王力敏感地感到,小叶这样迫不及待地躲开萧摩云,只怕,那个伤了她心的人就是他吧?这么说,萧摩云其实是来找她的?

他看看小叶,又回头看看萧摩云,突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他们两个多么般配啊,小叶现在虽然是荆钗布服,却丝毫掩盖不住那夺人的光彩和美丽,和萧摩云正是一对金童玉女。再看看他自己,穿着一件灰不溜秋,倒长不短的粗布衣服,梳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骨节粗大,皮肤也没人家的白嫩,一笑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花子,一看就是一个土豹子,哪里有人家笑起来那样高贵大气,潇洒风流?

王力想起无二和他说的那些话,越发相信萧摩云就是小叶心中的那个人。不过他刚沮丧了一会儿,马上又想到,小叶不是不愿见他吗?可见在小叶心中,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长了一张漂亮的小白脸,披着一个皇子的外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想到这里,他又平添了些信心,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来递给小叶:“小叶,不必这样委屈自己,再说这谷也不大,不好躲开的。师兄给你个宝贝,等会教你用,等你用了,保证别人看不出来你就是小叶。”

小叶打开小布包,里面是一张淡黄色的人皮面具,软软的,又轻又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皮,感觉有点毛骨悚然。抬头正撞上王力讨好的眼神,想必这是他极宝贝的东西吧?果然王力说:“这是我十五岁生日时,师父送我的,送你了。我一个大男人拿着一张女子脸也没用。”

“这是不是真的人皮呀?”小叶用两个手指捏着面具提起来对着光看。

“当然,要不哪里会有如此逼真?”王力见小叶的怪模样,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逗你玩的。这张面具传了很久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反正很好就是了,千金不换。”他生怕小叶会推辞:“先借你用,以后再还我哦。”

小叶按王力说的法子带上了人皮面具,对着铜镜,她只看得到一张略带英气的脸,长得不是很美,但也有那么一股子特殊的味道。

小七跑过来敲门:“叶姐姐,师父让你去给客人奉茶。”

小叶一个头两个大,无二这是给她添什么乱?萧摩云和萧维钰那样精明的人,她在他们面前呆的时间越长暴露的可能性越大。正要找借口,小七对着她挤眼:“叶姐姐,你这个样子还真的看不出你易容来。你去吧,师父从来不会做错事的。”又递过一个纸包:“我听师兄说,那里面有你的仇人?正是报仇的好机会来!现在人在谷里,不好杀他,拿去下在茶里,无色无味的痒痒药呀,保证让那小子脱两层皮。”

“不好吧?要是师伯知道了——”

“没事,有师兄顶着。师父护短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