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瑶吗。”神武王简单直接地说。

黄公公面露苦色。这是神武王第二次提起“苏千瑶”这个名字,然而在整个王府之中除了他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人敢如此直呼其名,因为,这正是神武王王妃的闺名。

行文至此,列位有仔细的,定会看出些许端倪。

譬如,这神武王若真如宝嫃所料,乃是连世珏的话,为何会如此的重视宝嫃,遥想当初宫中相见,还唯恐被认出来,且以他狠心抛弃家室的决绝,怎么会忽然之间性情大变?

更何况,这位神武王同黄公公说起王府之中的那些“妖精”,所指的自然是那些侍妾宠姬,“神武王”素来是极宠爱那些人物的,为何他会说自己从未见过?

种种古怪之处,原因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此刻的神武王,并非是昔日那喜爱山珍海味、喜欢美姬侍妾的假王爷连世珏,而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神武王爷刘凤玄——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天,昨天发的网址怎么变得那么奇怪~~嗯,身份揭露了,淡定看哦3

 

114、荣华:深竹暗浮烟

且说宝嫃同小左出了书房,小左心花怒放地,看门口站着侍卫,便领着宝嫃又走开几步,才转身来,手在宝嫃肩头一握,喜道:“小姑奶奶,真没想到你竟这么厉害!”

宝嫃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退:“你干什么?”在她看来,小左虽则有些娘里娘气,却是个男子,居然“动手动脚”起来,岂不可怕?

小左一怔,而后噗嗤一笑,也不着恼,只望着宝嫃道:“我是替你高兴啊,好啦,快跟我来……你这样儿让人看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你,那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啦。”他这声音略细,如此说起话来,又娇嗔又是几分开心似的。

宝嫃见他举止怪怪地,可是神情却没什么恶意,便也狐疑跟上。

小左在前头走着,不忘碎碎叨叨,说道:“你可知道朝阳阁是什么地方吗?”

宝嫃道:“我又不是这里人,哪里会知道。”

小左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神情恹恹地,便道:“别不高兴,你瞧,王爷对你多好,干爹对你也另眼相看,朝阳阁都要住进去了……将来或许还有天大的好事呢。”

宝嫃扭头:“还有什么好事?我不觉得。”

小左又是一笑:“你呀,可真是个古怪人儿,我在这王府里,进进出出,也见过无数人,却愣是没见过你这样儿的,见了王爷,纹丝不怕,王爷赞你,也不在意,王爷还对你这样优待,竟让你住到朝阳阁……”

宝嫃忍不住问:“你总说什么朝阳阁,那是什么意思?”

小左说道:“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是这样的,我们王爷,小时候在宫内养大的,在九岁的时候才被赐了宅子外住,从九岁到十三岁,就一直住在这朝阳阁里了。”

宝嫃这才明白,本来毫无兴趣,心中转念一想,小左所说的王爷是凤玄,不是连世珏,那这朝阳阁就是凤玄小时候住过的了。

宝嫃想到这里,心就忍不住跳了几下,又问道:“那你说你们王爷在朝阳阁住到十三岁?那以后他又住在哪里呢?”

小左叹了口气道:“这个你更是不知道了,十三岁后,我们王爷就开始领兵打仗了,多半都是在军中住,一年到头也回不了王府几次。”

宝嫃愕然之余,想到凤玄,神色便有些忧郁。

小左却又打起精神来,道:“所以说,这朝阳阁历来只有王爷住过,其他谁也没这福分,干爹说让你住晚芳居王爷都不答应,特意让你住在这里,足见对你的重视啦。”

宝嫃哼了声,心想:“这又有什么,要不是为了见到……我才不住在这里呢。”

小左见她颇不以为然,到现在他倒是有几分了解宝嫃的性情了,便笑道:“总之你好生住在这里就行啦。”

两人往朝阳阁去,一路便有好些人往此处张望,渐渐地前头先显出一座高楼,小左道:“前头那座重楼和后面那片院落,就是朝阳阁了。”

宝嫃抬头相看,见那楼极高极大,一时数不清几层,便道:“以前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小左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他”是谁,一时惊乍,却又道:“是啊,如今便是你住在这里了。”心想:“这位小姑奶奶……是不是得给她教点礼节,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叫王爷‘他’,以后怕要生出事端来。”

他知道神武王对待宝嫃可谓是“另眼相看”,不会计较她的礼节,然而这府里除了神武王,却还另有别人,那些人物,可都不是善茬。

两人进了阁子,便有丫鬟仆妇迎上来,其中有几个面熟的,乃是先前早上宝嫃见过的,出来迎了宝嫃,见礼过后,便簇拥着她入内,东看看,细看看地熟悉地方。

小左又叫了个丫鬟,去后厨传信,让捡那好东西做几样赶紧地送来,才也陪着宝嫃,把朝阳阁简单看了一遍。

宝嫃本来无意看光景,只不过想到这地方乃是凤玄小时候所住过的,她心里便有一份不同之感,于是就随着这几人看了一番。

虽然是王府内的一处院落,也是简单地看了看,却也用了小一刻钟时间,后来在厅内落了脚,宝嫃正也觉得有些饿,外间的饭食却也送来了。

因为小左怕饿了宝嫃王爷责怪,便叫人快着点做好,厨房的人不敢怠慢,就把那些预备着中午给各房主子的吃食里头捡了几样儿好的先送了来,因此都是热气腾腾,香喷喷地。

宝嫃坐在桌子边上,小左同几个丫鬟把饭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端出来,那传菜的丫鬟就说道:“因为赶得及,也没有问姑娘口味如何……就先送了这几样,鸭丁溜海参,掌上明珠,碧玉圆子,蟹粉狮子头,还有这碗是莲子百合燕窝……姑娘若是想吃什么,就再让他们做。”

宝嫃正望着桌上的那四菜一汤,多是她没见过的,耳旁更听得似是而非,也不知道这些尽是些价格不菲的菜色,随便一样儿便足够她在家几年的花费,刚提了筷子要吃,忽然觉得左手里空落落地,就道:“为什么没有馒头?”

小左一惊,而后道:“哦……是馒头啊,有有。”急忙叫人去传,一会儿工夫那馒头送来了,还陪衬着几个小花卷儿,宝嫃望着那一碟子叠放着六个热腾腾地小馒头,每个只有小半个手掌大,她在家里做的足有这里三四个大小,那花卷儿也精致的很。

宝嫃无声地抓了个馒头在手上,正要吃,见这些人都站在旁边,便道:“你们怎么不坐?”

小左又是惊了一跳,赶紧道:“我们不能跟主子一桌儿吃。”周围的丫鬟听了,也都微微带笑。宝嫃知道他们这些地方的规矩多,就也没再说什么,只埋头吃起来。

宝嫃不管其他的,垂头边吃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吃了三个小馒头,菜各样也都吃了一些,最后把那碗燕窝喝了,只觉得味道淡淡地,只当是普通的汤饭而已。却把旁边这些人看呆了,寻常府内的女眷吃东西,顶多吃一个银丝卷,从没见过吃三个馒头的。

宝嫃吃完了,身子才也有几分温暖之意,她心想连世珏不会让她今天见凤玄了,便更不想出去,就道:“我吃饱了,要睡会。”说着,就起身,顺路往先前见过的卧房去。

剩下的丫鬟仆人把饭菜撤了,有好事的丫鬟便问小左,道:“公公,这位贵客到底是什么人?”

小左笑道:“当奴婢的只管打听什么,好生伺候便是了……”正说了两句,忽然间外头有人叫道:“左公公,有人叫你。”

小左怕是黄公公传他,便急忙出外,出了朝阳阁,却见门口站着个小丫鬟,双眼瞪着,见了他出来,便道:“左公公,这是怎么了,我听说我们家夫人的菜给了别人了?”

小左怔了怔,才一拍脑门,道:“我道是今日的菜有几分眼熟,难道是三夫人的?”

那小丫鬟气道:“你说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还海参也就罢了,横竖吃腻了,但是我家夫人的身子虚,王爷才特意找那上好的熊掌来煨了进补的,今儿是头一次要上口,怎么就给了别人了?”

小左道:“荟姐你且消消火,我也不知道……若是知道,怕是不敢吃了的。”

荟姐越发不依,怒道:“若是是你吃了,或许倒没这么生气,但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那个刚进来的女人来历不明,竟敢一进来就抢我们夫人的吃食,到底是什么神仙呢!”

小左“嘘”了声,道:“是我一时想差了,只是王爷吩咐不让饿着那位,我心里着急就吩咐人快些弄些吃的来,没想到他们这么大胆,把熊掌也给送了来……这这……”

荟姐大声道:“你又要说是厨下的人干的好事,怎么我听他们说是你要的,罢了,我不跟你在这里吵,你去见我们夫人,跟她说明白吧!不然,就让吃了东西的人出来,跟我去见夫人!”

小左回头看一眼朝阳阁,门口儿已经有些丫鬟在那看戏了,他心想宝嫃初来乍到,哪里懂这些,他不留神捅下的漏子,还需要他自己出面,便苦着脸说道:“这个委实跟那位没干系,那我就去跟夫人解释解释吧。”

两人去后,那帮丫鬟里幸灾乐祸地大有人在,便道:“我倒是怎么竟弄什么‘掌上明珠’,原来竟是新找来给三夫人进补的熊掌,也难怪那房里生气,本来人家是王爷的掌上明珠,如今竟给别人抢去了,换了我我也要气死的。”

另一个说道:“这事儿没完呢,你以为只有一道‘掌上明珠’?那燕窝汤,平日里都是王妃是头一个吃的,现在又给‘她’吃了,王妃还没听信呢,若是听了信,指不定会怎么样。”

又有人说:“说起来,你们看这位主子是什么来头的?我倒是听闻,说她是顾尚书的同乡,暂时托付给王爷照看才如此厚待的……没想到竟能住到朝阳阁来,你们说是怎么回事?”

……

正热闹说着,从里间走出个妇人来,喝道:“都在这里乱嚼舌根,惊扰了贵人歇息,一个个捉出去打上一顿是不是就消停了?”众丫鬟才忙安静了。

宝嫃在里头,隐约听了三两声,却并未往心里头去,此地只是她暂住的一个地方而已,这些人怎么闹腾她都不想掺和,只不过听到丫鬟们说什么“熊掌”的时候才有些惊愕。

宝嫃记得那什么“掌上明珠”,白白地嫩嫩地,清汤寡水地还点缀着几片绿菜心似的,当时吃起来,还以为是好一点的豆腐,谁能想到是什么熊掌。

宝嫃洗了手,那先前出去呵斥丫鬟的仆妇进来,倒是生的慈眉顺眼,行礼道:“娘子现在要安歇吗?左公公曾吩咐我们,给娘子准备几套换洗衣裳,您要不要现在看看?”

宝嫃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衣裳,几日来好似真有些污了,便道:“我不要那些很贵的,只要我身上这样的就行,我换下来,洗干了后仍旧穿我自己的。”

那仆妇也不惊讶,道:“就照娘子所说的。”果真出去吩咐把那些华丽的服色撤了,留几套比较素净的端了进来给宝嫃,见她没别的吩咐,便要退下。

宝嫃望着那仆妇要退出,想到方才那些人在外头的吵闹,忽然脱口道:“等一下……”

那仆妇忙回头,躬身道:“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宝嫃却又有些迟疑,然而这人仍旧在等着,宝嫃把心一横,便问道:“我想问……府里的这些……这些、侍妾,是王爷早就有的吗?”

这仆妇闻言,便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宝嫃,而后微笑回答道:“回娘子,说早,其实也不算早,……都是王爷在这一次回来后所纳的。”

宝嫃问道:“这一次?”

仆妇道:“就是在最后这次战后王爷回来……忽然间一反常态……咳,就相继纳了几位侍妾回来。”

“长陵之战……”宝嫃只觉得眼前发昏,本来心里还有个疑问的,这一刻却全也问不出来,反而只是笑了一笑,道:“是这样啊……”

“是的,”那仆妇行礼,“娘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宝嫃轻声回答。那仆妇见状,才又退了回去。

房间内悄然无人,宝嫃靠在床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只觉得无限疲倦,慢慢地倒身在床~上睡了,这一睡便睡到了将近黄昏,急忙爬起来,察觉人在何地,一时惘然。

宝嫃下地,在屋内转了一番,她知道这屋子是昔日凤玄睡过的,只不过那时候凤玄还小,宝嫃一样一样,把些摆设之类的东西看过,想象小小的凤玄在这里之态,不知不觉里面上便带了笑。

到了晚间,小左风风火火进来,把宝嫃唤了出去,宝嫃还以为是要她去见凤玄了呢,正在心慌,却听说只是让她去做饭。

宝嫃大为失望,一时发怒,小左急忙哀告,宝嫃才勉为其难地去了厨下,也不愿意做其他的,就又做了一次面汤。

小左见她肯做,已经是谢天谢地,便又同她把面汤送去,此刻书房里已经掌了灯,宝嫃远远看着那一星灯光,暗暗发誓:“进了门后,我绝对不看他一眼!”便同小左进门。

把面汤放在桌上,宝嫃始终低着头,耳畔却听到神武王安静问话的声音:“这样天冷,为什么出来没有加件儿披风?”

宝嫃置若罔闻,不见反应。

小左却吓了一跳,忙跪地道:“请王爷饶恕,是奴婢急着叫人出来,一时忘了。”

神武王仍旧看着宝嫃,嘴里道:“嗯,多留神些,地上也滑,回去的时候,多叫几个人跟着。”

小左一听,泪几乎要冒出来,起初又让他来传话做饭的时候,还以为王爷是把宝嫃当厨娘看待了,然而又几时见王爷对个厨娘如此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他一边儿惶恐一边儿看宝嫃,却见宝嫃仍然垂着头,一副“我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

小左简直哭笑不得,心想:“这究竟谁是主子呀!”

凤玄却并未生气,宝嫃这幅模样早在他意料之中,见她并不抬头,便微微一笑,只喝那面汤,喝一口,便看一眼,也不知是在喝汤,还是在看人。

连黄朴在旁边都看得暗暗咋舌,暗自担忧主子把面汤喝到脸上去。

凤玄慢慢地喝着,喝一会儿,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也不管人家回不回答。

宝嫃打定主意不抬头,不做声,反倒是小左实在是撑不住,就偷偷退后几步,拉住宝嫃的衣袖扯了扯,又向她露出一个大大地哭脸。

正好凤玄问道:“那朝阳阁住的可习惯吗?”

宝嫃望着小左的样子,便道:“挺好。”

凤玄见她回答,那脸上的笑影忍不住便扩大了些,又道:“那里久无人住,恐怕会冷,你在这里多呆会儿?”宝嫃一听,猛地抬头看他,双眉皱着,眼中也透出几分怒意。

凤玄身不由己说了这句,对上宝嫃神情,心中一震,然而他掩饰的好,面上便丝毫不露出。

宝嫃怒视了他一会儿,咬了咬牙,也不做声,转过身闷头就往外走。

小左被这变故吓得几乎晕过去,本来以为这姑奶奶终于肯做声了,没想到心刚要松下来,却忽然又来了这么一出。

小左本能地上前拦住宝嫃:“等等,我说……”

他挡在宝嫃跟前,宝嫃就不能往他身上碰,便站住脚,这一刻凤玄忙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你既然想回去,那就先回去歇息吧。”声音却仍很是温和。

小左一阵茫然,这刻宝嫃往他旁边走出一步,却又停下来,眼神几度变换,眼中已经带了薄薄泪光……小左几乎以为她要回头说些什么,然而她却始终又没有说,只是双眼闭了闭,终于迈步往外去了。

身后黄公公赶紧示意:“快些跟上……”小左忙行了礼,跟着跑出去。

宝嫃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心里又凉又苦,乱乱想道:“我本来以为珏哥是个好人,没想到他居然会狠心扔下我跟公公婆婆,若不是那个人回去,恐怕此刻我已经死了……现在想想,阿如曾经说他靠不住,还有……连爱娇还说他们先前曾经……如今我又亲眼见到……”想到白日里问那仆妇得到的回答,不由鼻酸,“原来,他真的是个那样的人……”

宝嫃急走着,身后小左鸡飞狗跳地跑上来,身后跟着两个朝阳阁的丫鬟。

小左见黑漆漆地又天寒地冻,生怕宝嫃有个不妥,便握住她的胳膊,叫道:“小姑奶奶,你慢着点儿!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小命可也就完了!”

宝嫃被他握住胳膊,泪便扑啦啦落下来,正好儿在一盏红灯笼底下,小左一眼看到,心头吓得怦怦跳,赶紧松手:“我捏疼你了吗?”

宝嫃带着哭腔道:“没有……”

小左松了口气,却又担忧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没来由为什么冲王爷发脾气?我……我也是好心才跟你说的,你万一惹怒了王爷……”

宝嫃用力吸了吸鼻子,道:“惹恼了又怎么样,反正我也是不想活了的。”

她陡然间冒出这句来,小左大为意外:“什么?呸呸……胡说什么!”

这刻那两个丫鬟也赶上来,宝嫃不想再继续说,转身又走,这回脚步却慢了些,小左不敢怠慢,护卫左右,一路到了朝阳阁,见宝嫃入内,他徘徊了会儿,便在外间等候。

宝嫃闷闷地进了里间,倒在床上,眼泪一时止不住。想来想去,便把凤玄想起来,将昔日两人相处的种种在心里不知不觉过了一遍,手握在胸前,死死地忍着才没哭出声儿来。

正在无法开解处,手无意间在颈间蹭过,忽然之间觉得有些异样。宝嫃一愣,摊开手指在脖子上摸了摸,便摸到一物,似乎是被系在脖子上。

宝嫃从小不曾戴什么东西,更不记得曾往脖子上系过什么,当下讶异起身,借着桌上的灯光低头看去,却见颈间垂着一枚物事,烛光之中晶莹剔透,触手生温——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愁肠百结,缠绵悱恻’啊,下面估计是‘暗潮汹涌,xxxx’之类~~

115、荣华:更有明朝恨

宝嫃竭力低着头看,心里一时茫然,竟不知道这东西是从何而来的,看来像是块玉,上头还雕刻着精致花纹,宝嫃细细看了看,似是一只凤凰,栩栩如生。

手指抚摸过玉上的纹路,宝嫃心想:“这绝不是我的东西,可是怎么竟在我身上?难道是别人给我的……”忽然间就想到凤玄,她心里一动,“莫非是‘他’给我的?可是,在顾大人领我见皇帝的时候换过衣裳,也不曾见过这东西,难道是在那以后……”宝嫃这样一想,却是对了,这玉佩正是在凤玄带她自宫内出来,去了松吟山庄后那一夜给了她的,这玉冬日生温,质地又细腻无比,戴在身上,同体温一致,更不觉得异样,何况宝嫃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时常地心神不属,故而并没有留意到。

宝嫃盯着那玉看了会儿,辗转反侧,便要将那玉摘下来,手在链子上摸来摸去,却始终不知怎么打开。

这佩玉的链子乃是极细的链条,淡金色,也看不出是何质地,捏在手里仿佛不留神就会被扯断了,然而却偏很是柔韧结实,上面有一个接口处,宝嫃知道那应该就是打开链子的关键,然而手捏在上头,倒腾了小半个时辰,身上都出了汗,却都无计可施。

宝嫃折腾了这会儿,先前那波荡的心绪渐渐安宁下来,叹了口气摊开双手坐在床上,心中想道:“既然解不开,那就先戴着,等见了他让他取下来便是了。”这边想着,手指头在上头摸过,静静地又坐了会儿,才觉得倦意上涌,模模糊糊地便倒身睡了过去。

次日宝嫃醒来后,小左却又跑来,嘘寒问暖之后便直奔主题,原来又是叫她去给王爷做饭。

小左大为头疼,不知道自家主子弄得是哪一处,偏生他又知道宝嫃的性子,加上昨晚上闹得不甚愉快,因此小左来之前在肚子里想了无数哀求的话,准备不管如何也要求着宝嫃去。

没想到宝嫃听了他的来意之后,竟并未有他所预想的反应,只默默道:“好。”小左张大了嘴,预先排练好的那些台词儿一句也用不上了,赶紧欢天喜地又略带惶惑地陪着宝嫃去了厨下。

头一次宝嫃做饭的时候,是厨内的诸人围观,第二次做的时候,人便少了,然而此刻又来,这人忽地又多了起来,却不是厨房里的人,而是府里的各色人等,一个个翘首以待地相看。

小左护在周围,眼睛一扫,基本上王爷那几方的妾室屋里的丫鬟们都在场了,或明或暗或里或外地打量。

小左也正想看宝嫃这回做什么,一转身看宝嫃又取了面瓢,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心想:“不会又是那……”果不其然,渐渐地,小左看得明白,宝嫃又在做面汤。

在场众人显然也都知道宝嫃前两回做的是什么,一看这个,面色各异,窃窃私语。

小左望着淡然做饭的宝嫃,心里哀叹:“难道她只会做这一种吗?”

面汤做好了,宝嫃却不肯答应要跟他一起去了,小左无法,便放她回去,自己给凤玄送饭。

宝嫃自己沿路往回走,一路意兴阑珊地,看天看地,百无聊赖。昔日她在连家村里,每每地从早忙到晚,连坐一坐的时候都没有,如今倒好,空闲地让她心里发慌。

宝嫃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见她懒懒散散地走,也不敢来劝,就只也跟着而已。

如此走了一刻钟,忽地觉得乏,便坐在栏杆边儿上,靠着柱子往下看那结了冰的池塘,上头还顶着些没有化的雪,泊在假山边上,让宝嫃一时想到自己家门口那湖,正在出神,却见小左匆匆地来到。

宝嫃歪头看他,小左指指她,又把那两个丫鬟挥退,自己喘了一口气,才笑道:“小姑奶奶,我服了你!”

宝嫃问道:“怎么了?”

小左实在忍不住笑,又笑又说:“你怎么敢三顿都给我们王爷做那种东西?昔日里王爷同样的菜……除非是可口极了才吃两顿,你倒好……”

宝嫃见他说的是这个,便默默地又转头看雪。

小左绕过来,站在她身前,笑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敢如此大胆,难得的是王爷居然丝毫没嫌弃,吃得似乎还挺高兴的。”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有个声音道:“连吃三顿那种面糊还挺高兴的?我还以为是那些奴婢们闲着乱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小左只顾着说,闻言回头,却见身后来了个盛装美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下巴微抬地看向这边。

小左急忙行礼,道:“四夫人。”

宝嫃扫了一眼,见不认得,便下了栏杆,垂头不语而已。

这来人是神武王的第四房妾室,见宝嫃并未对自己见礼,心里便极不快,道:“她……就是给王爷做饭的厨娘?”

小左听她语带鄙夷,便咳嗽了声,道:“其实宝嫃娘子不是……”

“哼,”不等小左说完,四夫人把宝嫃看了个清楚,便道,“果然还是个嫁了人的,王爷这回可真是破格的厉害……当真是好大的荣宠,昨日居然还把老三的熊掌给吃了?”

宝嫃听她说起“熊掌”,没来由心头一阵作呕,伸手在胸前轻轻一抚,微微地张口吸了几口气。

小左忙道:“这个不是故意的,是奴婢一时粗心……”

“什么不是你故意的,”四夫人见小左一味解释,在她眼中却像是在维护宝嫃,偏偏宝嫃还像是没事人一样,在一边连看她一眼都不看。四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不等小左说完便道,“倘若不是王爷有心偏袒,怎么好不容易找来的极品熊掌给个不相干的人吃了,连老三去闹,都没赏脸见老三一面?素日里宠老三宠的上了天,这回倒好……”

宝嫃越听越是心烦,再也听不下去,便转过身,迈步就走。

这四夫人话没说完,顿时目瞪口呆,怒道:“给我站住!”

宝嫃皱了眉,脚步一停,小左知道这位四夫人脾气不好,怕闹起来对宝嫃不利,往旁边一拦,道:“四夫人,您是误会了,宝嫃娘子是王爷的贵客,是顾尚书的同乡,故而王爷才照顾有加的,王爷吩咐了让奴婢好生照料……并无其他。”小左自然知道这老四是在吃醋,便赶紧解释。

四夫人皱着眉,道:“真个是顾尚书的同乡?那既然是照料,怎么又让她做饭?”

小左心想:“你问为什么,我这儿还糊涂着呢,有本事自个儿问王爷去啊。”面上却仍伏顺地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大概是王爷吃惯了大鱼大肉……所以想换个口味……”不知不觉说到这里,赶紧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又急忙说道,“奴婢猜测,大概是王爷没吃过那种乡土的面汤,一时新鲜而已,不过人怎么会总吃面汤呢,过几日应该就不会吃了。”

四夫人看看小左,又看看宝嫃,见她穿的素淡,姿色也不算上佳,便掩口哈哈一笑,得意道:“说的好,咱们王爷便是这样的性子,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等不新鲜了也就罢了……左公公,王爷可说过中午吃什么?不会还是吃这个吧?”

小左为难道:“王爷还没有说……不过,奴婢猜可能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