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歪着脑袋调皮一笑,“陶婶娘,学生打算用金线编喜鹊的。”

陶学录一愣,很快恍然一笑,端着华琬编的草簪,“老了脑子都不好使了,竟然忘记这是华丫头的拿手本领,今儿可以开始了,不用着急,我在旁指导你。”

庆国公府郑老夫人定的这二十只金簪确实不着急,只要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制好送到国公府便行,而现下才六月中旬。

华琬先仿着陶学录的牡丹簪将另外四支精雕细琢出来,虽是初试,可陶学录却觉得华琬在雕琢上一刀比一刀娴熟,除了一些技巧和细节的点拨外,几乎已无物可教,陶学录自觉可以搬了躺椅,在外廊上吹风养神了。

华琬用五天半的时间制好了另外四支金牡丹簪,陶学录仔细检查后坦言金簪远胜她期望,假以时日,华琬必定青出于蓝。

陶学录决定寻机会带华琬与郑老夫人相识,过几年她眼睛花了,手不稳了,让郑老夫人寻华琬去。

“华丫头,牡丹簪已成,接下来就是你编的簪样了,明天打算先制哪一支?”陶学录拢着宽袖,慈祥地笑问。

华琬拧着靛青直缀的下摆,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陶婶娘,明日工学堂放旬假,学生想回云霄乡看看舅舅和舅娘。”

陶学录好笑道:“傻丫头,去看长辈是应该的,之前的旬假你就没回去,想来你舅舅、舅娘也想你了,我一会寻一辆马车送你回云霄乡。”

华琬连连摆手,“不用的不用的,学生有一名同窗,她家在通许县,我下午可以搭她的驴车一道回去,我们二人刚好有伴。”

“好吧,”陶学录也不勉强,只慢慢走到格橱前,从一只荷囊里掏出了几颗碎银,“我和陆博士都知晓你荷囊被偷一事了,也知晓你不愿我们担心故没说,这点碎银你拿着,有伴身的银两外出才安心。”

华琬吓一跳,惶恐地往后退一步,不论陶学录说什么,她都坚决不肯拿,“学生在工学堂有吃有住,陶婶娘还传授学生技艺,若学生再厚颜拿陶学录的银钱,那真成恬不知耻贪得无厌的人了。”

“胡说什么呢,竟也是个犟性子。”陶学录叹一口气,“罢了。”

陶学录将几颗碎银子收起,转而取出五十文钱,故意板起脸道:“收着,待工学堂给你发了学钱,再还我。”

华琬扭扭身子,傻傻笑了笑,这才接过铜子儿,小心放进一只临时扎的小布兜里。

告别陶学录后华琬先去寻了何矜,让原本未时初刻便要乘驴车回通许县的何矜等她小半个时辰,何矜见华琬一副焦急模样,耸耸肩答应下。

华琬在食舍随意地吃了些东西,顾不上同林馨三人说话便跑出了工学堂,一路往潘楼街快步赶去。

安掌柜见到气喘吁吁的华琬颇欣喜,先朝二楼唤一声,再从柜后走出来请华琬坐。

华琬朝木梯方向看,担心道:“安掌柜,安少爷的伤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他一个男孩儿,受点皮外伤算不上什么,华小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肯抽空过来看琚儿。”安掌柜这边说着话,那一边安琚也咚咚咚地跑下楼。

因为牙齿受伤不能吃东西缘故,短短几日安琚又瘦了一圈,原本被挤成一条线的眼睛打开了,能看到一对机灵有神的瞳仁。

安琚嘟嘴瞪着华琬,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华琬可不扭捏,两步走到安琚跟前,掏出一个纸包,“这是肉脯,我在工学堂外买的,你别嫌弃,嗯,谢谢你前次救了我。”

安琚伸出手,手指已经碰到纸包了,咽咽口水,又将手收了回来,“我吃不了,你自己留着吧,瘦的似竹竿。”

安掌柜亦在旁笑道:“是啊,华小娘先自己留着吃了,若心里真过意不去,过几日待琚儿完全恢复,再买了送琚儿。”

安掌柜说的这般直接,华琬也只能作罢,因何矜尚在工学堂等她,故叮嘱了安琚好生养伤后,便告辞离开。

安琚跟在华琬身后走到铺子外,安掌柜见儿子傻乎乎的模样,笑道:“过几日华小娘还会给你送吃的,到时候你记得多留留她。”

安琚哼一声,不肯搭理安掌柜,直到瞧不见华琬了,才回铺子二楼。

而华琬未料到的是,从她出工学堂到仪香堂,竟被人跟踪了一路。

第28章稚子已长成

只剩下陶学录和小陶的置物房很安静。

陶学录午歇后自高橱取出一块巴掌大小已见崇山峻岭雕纹的羊脂白玉和一盒解玉砂。

这块玉是八年前荣贵妃交于她的。

荣贵妃请她雕一柄山水纹玉笔架,作为大皇子十岁生辰的礼物。

甄家于她有再生父母之恩,荣贵妃对她更是多方照拂,恩宠有加,故雕琢玉笔架一事,她欣然应承,并尽全力雕制。

不料玉笔架才开始雕,大皇子就被作为新宋国质子送走了。

荣贵妃悲痛欲绝的模样一直印刻在她脑海中。

即使大皇子不在京城,可她仍旧雕琢不辍,因为她认为还有希望,待笔架雕成,荣贵妃可以托人送笔架至北梁,想来大皇子看到了笔架上的京城云台山纹,会很欣慰吧,能以此聊寄思乡之情。

可在玉笔架即将完工时,她至今不肯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甄家和荣贵妃都没了。

甄家被抄的消息传至耳畔时,她犹如晴天霹雳,只可惜她人微言轻,否则她愿意用这条命,去替甄家和荣贵妃争一个青天白日。

荣贵妃仙逝,羊脂白玉彻底没了再雕琢下去的必要,何况她一见到这方白玉便悲痛难忍,为封闭心神,她将白玉锁进了箱笼。

今日之所以取出玉笔架,一来是大皇子已回来,二来是她身边出现了个唤作华琬的小娘。

华琬干净玲珑的像一颗水晶,当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旁人不会发现地上的阴影,只会看见笼罩于她周身的光明。

华琬分明亦是个苦命的孩子,可偏偏弯起嘴角笑时,清澈的目光中总透出内心的大满足。

初始面对华琬,她会有无措之感,哪怕华琬是她的小徒弟,而她还比华琬长了几十岁,是华琬不折不扣的长辈。

相处日子久后,那份无措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她那被伤痛焚为死灰的心亦渐渐复苏。

玉雕是荣贵妃送大皇子的生辰礼物,她要将羊脂白玉笔架雕琢完成,并寻机会交于大皇子,早该物归原主了。

陶学录微微笑着,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慈爱,嘴角愈发深刻的法令纹彰显了她所经受的岁月风霜。

陶学录在怀念大皇子,她记得大皇子打小生得粉雕玉琢,聪慧过人,最是讨人喜爱。

陶学录开始聚精会神地修着玉雕上的每一处细节时,其后方的格窗被一下一下地碰撞,且有鹁鸽发出的咕咕声。

陶学录心下略生疑惑,起身推开格窗,鹁鸽扑棱着翅膀飞进屋子落在桌案上。

陶学录发现鹁鸽腿上系了一支细圆筒,登时面色一凛,确定四扇槅门皆关严实了,才取下圆筒抽出字条端看详细。

‘未时初刻工学堂置物房后巷,晚辈求见’,字条末端落款处绘了一株紫露草。

陶学录捏着字条的手微微颤抖,扭头看向玉雕,目光有几许潮湿。

箭刻沙漏即将指向未时初刻,陶学录顾不得多想,立即点了打火石烧毁字条,又将鹁鸽从格窗放走,避开小陶,悄声至置物房的后巷。

置物房后巷很安静,一般无人会来此处。

陶学录一到后巷,抬眼便看见一袭精白色银绞边袍服的大皇子赵允旻站在灰墙阴影处。

八年过去了,曾经集众人宠爱的漂亮小郎君已长大成人,修长身姿如生于苍岭的劲松挺拔英伟,长开的五官愈发像他的母亲荣贵妃,精致绝尘,与生俱来了能让周遭一切失去颜色的风姿。

陶学录颤颤巍巍地跪下,“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赵允旻两步上前将陶学录扶起,“万万不可,陶婶娘快快请起。”

“若娘娘的在天之灵知晓大皇子回来,一定会很欣慰的。”陶学录摁了摁眼角,对甄家和荣贵妃数年的哀思在看见大皇子的瞬间迸发,可她不能于大皇子跟前失礼了,胸腔内的那份激荡很快归于平静。

赵允旻眉眼沉敛,嘴角漾着苦涩,“我不孝,我对不起娘亲。”

“不,不,不怪殿下的……”陶学录要替赵允旻辩解。

大皇子蹙眉时,陶学录隐约看到了真龙般的气度,可再仔细看去,却又消失不见。

赵允旻摇摇头,苦笑着止了陶学录的话头,“婶娘,未免旁人生疑,晚辈是暗地里出的宫,时间紧迫,晚辈有一疑惑要询问婶娘。”

陶学录稳定了情绪,颌首道,“殿下请问,老身定知无不言。”

赵允旻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哀伤,“婶娘,我娘亲真的是自缢而亡么。”

陶学录哆嗦着嘴唇,摇头道:“当时老身虽赶着进了宫,但终究未来得及见娘娘最后一面,关于娘娘仙逝一事的细节,俱是夏竹告诉老身的,无奈亦不详尽……”

夏竹和秋叶二人是荣贵妃从娘家带入宫的贴身侍婢,在安葬了荣贵妃后,二人亦了结性命,追随荣贵妃而去。

陶学录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听说睿宗帝赐给娘娘的酒没有毒,只令娘娘饮罪,降娘娘份位。夏竹言在娘娘最痛苦和悲伤时,齐淑妃至紫露殿劝慰过娘娘,下人皆被娘娘屏退,故夏竹亦不知齐淑妃究竟同娘娘说了甚,当日夜里,娘娘便抛了白绫……照理齐淑妃与娘娘的关系好,不该……”

赵允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手心,但面上神色却无一丝变化,只颌首道:“谢谢婶娘,对了,婶娘收了一名姓华的学生?”

陶学录一愣,疑惑大皇子为何会提起华琬,只如实点头,“是的,华琬这孩子聪明又勤勉,只不知殿下?”

赵允旻眉眼舒展开,温和道:“陶婶娘放心,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当初婶娘是凝光院最负盛名的院使,工艺迄今无人能及,她能跟着陶婶娘学习,是大福气。”

陶学录摇摇头,苦笑道:“那劳什子院使,还不是因为荣贵妃瞧得起老身。”

赵允旻掏出一件奔马红木雕,“陶婶娘看我雕得如何。”

骏马仰首长嘶,四蹄矫劲腾空,雕工意境可算上佳,可陶学录却慌张道:“殿下是龙血之身,无需做了这等工匠之事,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了我等便是。”

赵允旻不以为意地淡笑道:“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唯一该做的,或者说是唯一着迷的,只有木雕了,婶娘勿大惊小怪,往后我就木雕工艺之事,还要常请教婶娘的。”

陶学录脸上青白一片。

趁了陶学录开口前,赵允旻又道:“婶娘,我出来时间已长,便先回去了,还请婶娘莫同旁人言与我相见一事。”

“殿下放心,老身明白个中利害。”陶学录心里急,她虽知大皇子做木雕不妥,是不务正业,可她又不能说什么。

赵允旻一个闪身轻飘飘地跃出墙头。

至于华琬,是他令侍卫雨泽跟了她一段路,华琬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只现在时机未成熟,还不能轻举妄动。

第29章赋税之难

华琬从香药铺子一路小跑回工学堂,何矜家的驴车刚到了一刻钟,二人乘上驴车后摇摇晃晃往城郊行去。

何矜对置物房颇为好奇,询问华琬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

因为前儿陆博士检查华琬功课时,特意交代了她不要出去乱说话,华琬当即明白,不能让旁人知晓陶学录在替贵人制首饰。

华琬为难地挠头,干巴巴地说道:“我帮学录大人做事和背书。”

何矜撇了撇嘴,“我和谢如英差点以为你乐不思蜀了,赶紧将书背完回学舍,难不成你真想在置物房干一辈子杂事。”

见何矜未再刨根问底,华琬松一口气,虽然她之前说的也是实话,可在面对关心她的何矜,终会觉得不好意思。

当华琬回到云霄乡已经申时末刻,李家院内没人,厨里也未见声响,整个李家安静的似无人烟。

华琬在外头唤了两声,径直推开竹栅门,这时李仲仁才听见声响迎了出来。

不过大半月未见罢了,李仲仁竟瘦了黑了不少,华琬担心道:“哥哥,怎么了,舅舅、舅娘都未在家么。”

李仲仁神情略带疲累,“爹受伤了,在屋里休息,娘这会去后头的井池打水,时辰不早,阿琬一定饿了吧,娘烙的饼子还在厨里盖着,快先去吃一些。”

华琬大惊,哪里还顾得上饿,“舅舅怎么受伤了,严重吗,哥哥快带我去看舅舅吧。”

“是腿骨折了,已养了几日,大夫说能完全恢复的,别担心,我带你去。”李仲仁知华琬不亲眼确认舅舅无事是不会安心的。

刚走进里屋,华琬就看见舅舅的两条腿脚结结实实地束了白布,无力地搭在床榻前的草枕上,一动不能动。

华琬眼圈红了,瘪嘴唤了声舅舅。

李昌茂笑着朝华琬招手:“没事,小伤,现在就靠这伤讨清净。”

华琬哪里能听出李昌茂话中深意,眼泪跟珠子似的吧嗒吧嗒落下来,这可把父子两慌的呀,李仲仁一脸为难地看向李昌茂。

李昌茂正要劝,外头传来竹挑子碰地的脆响,葛氏撩开竹遮就进来了,没好气地瞪了抽抽噎噎的华琬一眼,“你舅还好好地活着,你嚎什么嚎,真不嫌丧气。”

“诶诶,算了,阿琬还小,别这么说孩子。”李昌茂又同李仲仁说道:“仁儿,我这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你同阿琬详细说了,让阿琬不用担心。”

李仲仁答应下,爹还不知道阿琬是与他一起偷听了墙角的。

葛氏仍旧板着脸道,“将丫头带到厨房去说,粥和饼我都放在灶上热着,也不瞧瞧时辰,这般迟才回来,我和你舅都吃过了。”

李仲仁点点头,拖了华琬的手腕离开里屋,临出屋子前,华琬不忘回头冲李昌茂说道:“舅舅一定要安心养好伤,千万别操劳了。”

李昌茂尴尬地应着,瞧不见华琬影子了,才同葛氏苦笑道:“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了。”

葛氏在李昌茂腰后垫了层褥子,撇嘴道:“说的好听,不就是傻。”

到了厨房,李仲仁让华琬去洗脸,自己利索地取出碗碟,端上稀粥和饼子。

华琬捧着热粥热饼,却没有半点食欲,只巴巴儿地瞅着李仲仁,“表哥,你同我说实话,舅舅是不是被乡民揍了。”

才喝了口粥的李仲仁险些被呛道:“阿琬瞎胡说什么呢。”

“我前次回来时,看到莫叔在同舅舅争吵,他们肯定是不满赋税所以同舅舅起的争执。”华琬嘟着脸,生气道:“我也知道朝廷加赋税不对,可他们打人也不对。”

李仲仁又难受又好笑,“阿琬别瞎猜了,没人敢打爹,好歹爹也是乡里的里正,上头有衙门的,爹是去山里砍柴时,被网子绊倒,摔到乡民挖的陷阱里受的伤。”

李仲仁见华琬仍怔怔的,又补充道:“爹这一受伤,反倒平复了乡民的怨怒,这些年有点余钱的人家也不再为难爹,交了上半年的农器税,确实家中困难的,就好比山下的龚婆婆一家,爹替他们先交了,好歹熬过这半年,下半年不知是何光景,走一步看一步吧。”

山下的龚婆婆早年丧夫,唯一的儿子养到十岁时从树上摔下,愣是摔坏了脑子,不会干活只每日里咿咿呀呀地叫,乡里自没有人家的姑娘肯嫁给他,母子二人的嚼用,全靠龚婆婆一人编竹篾笼。

华琬瘪着嘴点头,这世道下,舅舅受伤竟还是好事,华琬拿了块饼子慢慢吃着,嚼在嘴里特别不是滋味。

“阿琬,五日后我便会进京寻一家邸舍住三日,今年六月初二八,是太学补试的日子。”李仲仁缓缓地说着,“若能考入太学,我便争取免了那解试甚至会试,直接春闱,若未能考上,明年我就要下秋闱了。”

华琬双眸放光,“哥哥一定能考上,五日后哥哥大概几时进京,我到城外去等哥哥,对了,我听说京城麦稍巷里有家邸舍名唤状元楼的,要不哥哥就住那吧,讨个好彩头。”

“傻丫头,我是去考太学的,并非殿试考状元,如此状元楼与我何干,还有,你现在在工学堂,五日后未放假,你只安分在学舍里念书了,待我至京城安顿后,自会递了消息与你。”李仲仁温和道。

华琬眨了眨眼,虽然在置物房与陶婶娘在一起是极好的,可她仍没好意思说自己因犯错被禁入学舍了,只乖乖答应道:“嗯,我听哥哥的。”

次日,李仲仁仍旧一大早去关阳县经馆,华琬本以为香梨会来寻她的,不想过了辰时都无动静,问了葛氏才知晓,莫福叔言京城里土货生意被城南的富商包揽了,他们乡里挑货进京的都没了赚头,遂打算去洛阳的漕运码头看看,那香梨是个好玩的,愣是跟了去洛阳。

如今葛氏言华琬的手将来要替贵人摸金子,更不肯华琬帮忙做粗活了,华琬一上午闲着,干脆寻了枯草编草饰,多卖几文钱,替李家多分担些嚼用也好。

未时华琬临回工学堂前,到了自己住的小屋,从墙角翻出一只竹箱笼,箱笼里收着属于爹娘和她的记忆。

华琬安静地看着她从火海中冲出来时穿的襦裙,有数处被勾破和烧黑了,一针一线都是她娘亲自纳的。

华琬抿了抿唇,合上箱笼,背了书篓朝院外行去。

第30章苦思

到了工学堂,华琬见天色尚早,便前往置物房寻陶学录。

今儿一早舅娘给了她一纸包自家晒的桃肉干,先才分了一些与何矜、谢如英、林馨等人,余下大半都带置物房去,想来陶学录和小陶会喜欢吃这酸酸甜甜的果干。

到了置物房,却见房门紧闭,不知陶学录和小陶去了哪里。

华琬有置物房大铜锁的钥匙,自个儿开了门进屋候着。

阳光一下投进屋子,傍晚橘色光线中满是影影绰绰的尘埃,空无一人的置物房就像是高橱第五格里的静佛木根雕一般。

华琬一眼注意到陶学录的桌案上多了几件东西,一块盛了夏水砂的方形凹盘,一方摆在红绸上雕着云台山风景纹的白玉笔架。

琢玉者将山险水秀和个中的万千变化展现得淋淋尽致。

玉雕精美得令人在不知不觉中屏住呼吸,华琬被震撼的心怦怦直跳,绕着桌案左左右右来回看,却不敢用手碰它,生怕自己这未经天水洗净的世俗之手会碰脏了玉雕。

玉笔架上除了几处工笔线尚未洗去,几乎算完工了,只不知陶学录雕琢这方天工之作,用了多少时间。

“啊!”

正望着玉笔架发怔的华琬,肩膀忽然被拍了下,吓的她险些跳起,回头就看见小陶在朝她扮鬼脸,而陶学录站在门槛外,面上带着笑,眉眼间却笼了一层薄雾,带着淡淡的愁绪。

华琬故作生气地拿手指戳小陶肩膀,“不声不响,你是在装神弄鬼吓唬我吗。”

小陶嘻嘻笑,对她成功吓到华琬一事很得意。

华琬不会真计较,直接将桃肉递给小陶,“尝尝,我舅娘做的。”

小陶双眸登时放光,抓过桃仁,自去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陶学录走至案几旁,擦净手后将玉笔架与沙盘收起,慈祥地同华琬说话,“小陶在工学堂闷坏了,想吃糖葫芦,我就带了她去州桥附近走走,小陶还一直惦记着你,特意给你买了糖人,不过这会瞧见桃肉就将糖人忘了,真跟孩子似的。”

华琬特别喜欢小陶无忧无虑的模样和单纯的内心,笑道:“没事呢,一会咱们用过夕食了,我再向小陶姐讨糖人。”

陶学录掩嘴好笑,“你这丫头,就是过来讨要晚饭吃的,罢,时辰不早了,我唤人送吃的过来。”

用夕食时,华琬发现陶学录食欲欠佳,一盘味道极好的细陷夹儿,陶学录才吃一只就不吃了,剩下的全让她和小陶抢光,不过陶学录因为年纪大的缘故,之前也一直吃得不多,所以华琬看到陶学录将一小碗白粥吃了后,就未再多想。

刚将食案撤下,小陶自个想起了糖人,在腰间掏了掏,掏出一支捏成福娃娃的小糖人,递给华琬,“拿着。”

华琬欣喜接过,福娃娃憨态可掬很是可爱,“谢谢小陶姐。”

把玩了一会糖人,华琬又将第二日制金簪的材料准备妥当了,这才同陶学录和小陶作别回斋舍歇息。

这一夜华琬有糖人,小陶抱着桃肉,皆满足地睡去,可陶学录却因为挂念大皇子的境况,辗转反侧,一宿难眠。

次日,华琬神采奕奕地跑到置物房,还未进屋就瞧见杵在廊下板着脸的小陶,华琬连忙上前关切询问发生了甚事。

小陶瘪了瘪嘴,委屈道:“婶娘不开心,可我都将屋子收拾干净了。”

华琬愣了会才明白小陶误以为陶学录在生她气了,忙解释道:“小陶很勤快,陶婶娘没有不高兴哦。”

小陶困惑地看华琬,“那婶娘为何晚上不睡觉,先才又不肯吃粥。”

听小陶这么一说,华琬亦意识到事态严重,可还是先安慰小陶,“你别担心,我一会去问问婶娘,不是小陶姐的错,没事儿的。”

“嗯,你要让婶娘笑起来。”小陶严肃的模样似在嘱托大事。

华琬颌首应下,到了屋内,果然见陶学录精神萎顿,面色发青,为神虚之象,华琬不敢冒然开口询问长辈私事,只能先乖乖地站在陶学录身边,听陶学录说话。

今日要开始制郑老夫人定下的另三组金簪,华琬仔细翻看了之前编的三支草簪后,决定先制立意为喜上眉梢纹的梅花金簪,至于蝶恋兰花和荷风送香金簪,因工艺比之梅花簪要容易些,被华琬压了后。

梅花不似牡丹的复瓣多层形态,看着更简单,实际上细节的琢磨和神态的体现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