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哥哥都开了口,蒋三郎便是心下再不愿意,也只得放弃让阿妙回房的打算。

他将阿妙护在身后,昂然看向沁瑶道:“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找出邪祟?”

第24章

沁瑶刚要接话,四周一阵骚动,东西厢房中袅袅婷婷出来了一行七八位女子,个个簪花叠翠,妆扮富贵,且都生得好颜色,丝毫不比蒋三郎身边的那位小娘子来得逊色。

沁瑶抬眼一一打量过去,心中暗暗称奇,这卢国公府不愧是百年望族,光这位三公子的房中人,排场就直逼寻常勋贵家的正头夫人了。

“可还有留在房中未出来的?”蒋三郎问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嬷嬷。

“回公子的话,咱们竹沁苑的人一个不落,全都在这了。”

蒋三郎转头看向沁瑶,挑挑眉道:“还请道长开始吧。”

沁瑶环顾庭院一圈,笑道:“各位小娘子请稍站远些,免得一会贫道施法,误伤了各位。”

那几位侍妾闻言,齐齐转头,眼含娇嗔地看向蒋三郎,行动时带动了头上的珠翠,登时满院叮叮铃铃,好不热闹。

蔺效皱了皱眉。

蒋三郎却对众美人的秋波视若无睹,径直握了阿妙的手,远远走到院中一处角落站好,颇有隔岸观火的意味。

诸美人媚眼白抛,一时无法,只得不情不愿地各自散开。

很快院中便腾出一大块空地。

沁瑶满意地点点头,走至院中,找了个妥当的位置,轻喝一声:“去——”释出噬魂铃中的三条火龙。

火龙先在院子上空盘旋一阵,随即直飞而下,三龙并作一股,立在地上,形成一个一人多高的火环。

沁瑶在众人惊怖的眼光中指了指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的火环,道:“这火龙是当年上清灵宝天尊为辟除人间妖邪所炼,最是通灵,不但能烧灭寻常妖怪的肉身,还能令它们魂魄灰飞烟灭,永世不能转生,是以有个霸道的名字叫噬魂——”她说着,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大家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

“但所谓噬魂,仅仅针对妖邪而言,对人并无半分害处。即便有人不小心被它的火焰所灼,也不会受到损伤,所以在场诸位一会便按照我所说的,依次从这个火环中走过,以便贫道将被邪祟附身的那位给找出来——“沁瑶话音未落,众人就像炸了锅似的骚动起来,满院都是低声交谈的嗡嗡声,人人都惊疑不定:凡人肉胎岂能从烈焰中穿过而毫发无损?这小道士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有几位年纪较小的小丫鬟甚至畏惧地哭了起来。

沁瑶无奈叹了口气,率先走至噬魂前,迈开步子就从火环中一穿而过,随即抖抖道袍,看向院中诸人:“怎么样?这回该信贫道了吧?”

众人依旧瑟缩不前,眼里抗拒的意思很明显,你是道士,有法术护身,我们凡夫俗子怎能跟你比?

蔺效站在沁瑶身旁,见此情形,索性一手将剑负在身后,利落干脆地跨过火环。

众人见蔺效身上别说衣裳皮肉,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受损,终于有了点松动的意思,但仍然无人敢上前尝试。

这时缩在蒋三郎身后的那位绝色小娘子怯怯地一拉蒋三郎的衣襟:“郎君,那火环好生吓人,妾身着实害怕——”

蒋三郎忙低声安慰她。

须臾,恼怒地抬头看向沁瑶:“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非得这般吓唬人?”

蔺效早就看不惯他那副对沁瑶凶巴巴的样子了,这会终于没忍住,出声道:“那你倒说说,还有什么法子既不伤及无辜,又能最快地找出邪祟?”

蒋三郎语噎,怒得眼神异常明亮,他脸色本就苍白憔悴,此时更是诡异地透出一股青灰之色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

静了一会,终于有人开口:“三弟,那妖邪非同小可,你就看在今日父亲受了这些罪的份上,好好听元真道长的安排,莫再任性了。”还是老大蒋徽闵。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那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环,带着敬畏的神情察看一番,陡然,下定决心似的说道:“照理说我是从院外进来的,不需要用这噬魂火来证明自己,但既然大家都对这噬魂火有些忌讳,我是卢国公府的长子,府中一切事物都责无旁贷,便由我开始,来试试这难得一见的世间神物吧。”

他正正官帽,理了理紫色蟒袍,颇有些壮士慷慨就义的意味,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坚定的、大步地跨过那火环。

沁瑶简直忍不住要为他叫好,不愧是卢国公教养出来的长子,气度魄力俱为一流。

蒋老二不甘示弱,也紧跟在老大身后跨过了那火环。

两位公子都以身试险了,其他人还有什么推脱的借口?不一会,管事嬷嬷,众小丫鬟,蒋三郎的姬妾们,都一一跨过火环。

无人受伤。

沁瑶将目光落在院中的最后两个人。

蒋三郎面色铁青:“简直是荒唐之至!就凭一个莫名其妙的火环便能辨认是人是妖?我偏不信这个邪!今日我和阿妙谁都不会去跨这个火环的!”转身拽着阿妙便要往院外走。

蔺效一把拦住蒋三郎:“你疯了?如今谁是邪佞已经一目了然,你竟然还要维护她?!”

他试着将蒋三郎从阿妙身边拽回来,蒋三郎力气却大得出奇,猛地一把推开蔺效,忿然道:“谁说阿妙是邪佞?!我告诉你们,今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伤害阿妙的!”

他眼神炙热,神情已接近癫狂。

这一切来得太快,院中所有人,包括蒋徽闵蒋徽闳全都怔住。

“啪——啪”一片寂静中,有人不合时宜的鼓起掌来,“之前在花园梧桐树上时,你曾说我不自量力,如今看来,我确实是低估了你。“沁瑶说着,挥手将火龙召回,笑着看向阿妙道:“先是用美人蛊诱惑阿妙服蛊,再附身到其身上,将一个蒋三郎牢牢操控在手中,又因阿妙肉身的庇护,让人等闲发现不了你身上的妖气。事情一旦败露,蒋三郎自会拼死维护你,你就是魂飞魄散,也能拉一个蒋三郎做垫背——“她目光落在阿妙手臂上那条淡淡的金线上,似笑非笑:“贫道十分好奇,阁下到底跟卢国公府有着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他们?“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将众人震得神魂一荡,所有人纷纷调转视线,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柔柔弱弱的娇俏美人。

“你说什么?阿妙便是今日在府中作祟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卢国公夫人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进了院子,恰好将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

蒋徽闵蒋徽闳忙上前行礼,卢国公夫人一摆手,快步扶着小丫鬟的手走到沁瑶身前,惊怒交加地问:“道长说的可是真的?”

“正是。”沁瑶目光坦然,语气笃定。

卢国公夫人大怒,甩开丫鬟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阿妙身前,“啪——”干脆利落给她一个耳光:“贱婢!枉我不计较你的出身,同意三郎将你纳入府中,还看在你一片纯孝的份上,嘱咐三郎好好待你,没想到你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三郎!!!今日竟连国公爷都算计上了,你好大的狗胆!“打完之后,不等阿妙作出反应,竟一把拽着蒋三郎,使出一个漂亮的蜻蜓点水,飞快地退离一丈之外。

院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包括被打的阿妙,全都像见了鬼似的看向卢国公夫人。

这深藏不露、轻功一流的身手。

这雷厉风行、说来就来的的脾气。

这打完就跑、出其不意的机智。

沁瑶顿时对卢国公府人刮目相看,真乃当世奇女子也!

转机来得如此之快,卢国公夫人这一出手,蒋三郎不再是阿妙手中的筹码,事情一下子变得好办多了!

阿妙的脸一寸一寸往下垮,之前时时刻刻能在她脸上看到的柔媚温婉像被抹布给一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鹜的神情,明明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已经很难叫人把眼前的这个阿妙跟平日那个阿妙联系起来了。

蒋三郎拼命挣扎:“阿妙怎么可能会是邪佞?阿娘,你不要听这个道士胡说八道,我日日在阿妙待在一处,她是不是邪佞我心里最清楚!快放开我!阿娘!”

他焦急万分地看着阿妙,满心满眼都是痛惜,可惜这段时日他的内力好端端地消失了一大半,此时估计连寻常人都打不过,如何能从母亲铁钳般的手中挣脱。

蔺效看不下去了,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哪还是当初那个在一众长安俊杰中脱颖而出、拔得骑射头筹的蒋三郎?简直活脱脱一个色令智昏的糊涂蛋!

他忍不住要上前狠狠教训蒋三郎一顿,谁知刚一迈步,就被沁瑶一把拦住。沁瑶对他摇摇头,没有用,骂不醒的。

但凡中了美人蛊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如此,情深不悔,至死方休。这是美人蛊的诅咒,也是当年那位巫后最无望的盼望。她倾尽毕生所学制出美人蛊,无非为了笼络那位她得不到的意中人,故事的最后,她到底有没有得偿所愿,没有人知道,然而这蛊毒却流传百年,诱惑了一个又一个欲壑难填的女子,祸害了一个又一个无辜中蛊之人。

“呵呵。”一片寂静中,阿妙忽发出一阵阴测测的笑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连牙都还没长齐,便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她说着,展开双臂,双足轻点,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升至半空:“你处处跟我作对,一再坏我好事,今日我便如你所愿,先杀了你,再血洗卢国公府!”

她说着,猛然放出半尺余长的指甲,每一根手指都如尖利如刀,飞速朝沁瑶俯冲下来。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除了蒋三郎和蔺效,人人都四散着逃开去。

沁瑶一动不动地看着阿妙逼近,面上淡定,背上却紧张得直流冷汗。

邪祟是找出来了,可眼下如何对付它?

使出噬魂铃?不行。火龙会连同阿妙的肉身一同烧毁,虽达到了驱邪的目的,但却伤害了无辜,有违道家本义。

祭出无涯镜?也不行。别说无涯镜还在她身后的包袱里,一时半会拿不出来,且她拿到无涯镜该如何使用,她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怪只怪当时师父使用无涯镜时,她不曾仔细观摩,对用法一无所知,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渐渐心中雪亮,那妖物之所以如此猖狂,无非是仗着附身在凡人身上,她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要对付她,除非出奇制胜!

她握紧拳,猛地一俯身,趁阿妙冲到眼前的功夫,从她身下滑过,再一转身,狠狠击向她的身后。

第25章

当初师父讲解《妖典》时,曾说过人如果被妖邪附身,奇经八脉都会紊乱,意识混沌,身不由己。

这种情况下要想将妖邪逼出来,一是用符施咒,但这种方法只对寻常妖物有效,遇到妖力格外强大的邪灵,除非施符者道行异常高深,否则多半都起不到效力。

还有一种方法——便是攻击对方脑后的天星穴。

天星穴乃手足少阳阴维之会,虽然不主管意识神明,但妖邪附体之人于此穴被击打时,原本意识昏沉的宿主魂魄会骤然苏醒,继而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体内妖邪为这股力量所慑,会有短暂的恍惚,那时候再施出清心咒,多半能成功驱离妖邪。

但此举风险太大,无异于跟邪灵贴身肉搏,不仅对道士的身手要求极高,而且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稍有差池,便会遭到邪灵的疯狂反扑。

但这已经是沁瑶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情势紧急,根本不容她再反复斟酌。

赌一把!

眼见得阿妙因之前俯冲之势太急,此时后背露出了一大片破绽,沁瑶看得真切,迅疾地击向她脑后的天星穴。

阿妙一个趔趄,跌落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时体内红光忽明忽灭,隐隐有分离之势。

沁瑶大喜过望,不容她喘息,一个箭步将清心符贴到她身后。

阿妙痛苦地低呼一声,红光倏然飞出,流星般奔向院中其他人。

沁瑶急追两步,脑中白光一闪,她忙欲施出噬魂,然而终究晚了一步,不过一瞬,那红光便没入那名管事嬷嬷体内。

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着!它既可以附身在阿妙体内,自然也可以附身到其他人体内!

沁瑶懊恼不已,眼睛盯着管事嬷嬷,口中喝道:“院中其他人等,速速离开院子。”

方才的情形众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惊愕过后,恐惧渐次蔓延开来。

先是阿妙,再是管事嬷嬷,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所有人都拔腿往院门奔去,混乱中几个丫鬟推搡着撞在一处,重重地摔倒在地,没功夫哭,继续爬起来没命地往前跑。

跑在最前面的是卢国公夫人,她面色威严,紧紧拽住蒋三郎,跑得虎虎生风。

蒋三郎不住回头看向静卧在地的阿妙,挣扎着喊道:“阿妙——母亲,让我去找阿妙!”

“啪——”卢国公夫人停下脚步,狠狠给了儿子一个巴掌:“混帐东西!我真是白生了你这个儿子!”

不等他说话,继续拽着他往前跑。

院中转眼便只剩下三人一怪。

蔺效缓缓走近,拔出宝剑护在沁瑶身前,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对付它。”

他没有回头,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澈淡定,挡在沁瑶身前,昂然如山,无端让人心安。

沁瑶轻轻松了口气,无论什么时候,有人陪伴总归是好的,尤其这个人看上去还…那么可靠。

管事嬷嬷怨毒地看着两人,一挥爪,迅速往蔺效扑来。

蔺效冷冷看着它逼近,宝剑蓄势待发,他不是道家中人,没有那么多的道义束缚,只等怪物奔到身前,便会毫不犹豫地刺中它的要害。

管事嬷嬷越奔越近,眼看着离蔺效只差半丈,却猛然一转身,飞速朝院外纵去。

原来它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

蔺效机变极快,立即提剑急追,沁瑶也忙紧随其后。

管事嬷嬷行动速度超乎常人,只几个起落,便跃到了院外。

只听一阵喧嚷,有人怒喝:“邪物!有本事你冲着我来!”

是卢国公夫人的声音!

蔺效和沁瑶猛地收住步子,抬目一望,就见管事嬷嬷竟抓住了蒋三郎,凌空而起,直往府外飞去。

“不好,那妖物要逃!”沁瑶情急之下,发足狂奔起来。

蔺效轻功比沁瑶要好,追至院外,轻轻一跃,立于院墙之上,右手抬剑,瞄准管事嬷嬷,便欲用剑掷向她的后背。

恰在此时,半空中响起一阵疾风,一根缰绳般的物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管事嬷嬷的脖子,猛一收紧,将其从半空中拽落。

“妖狐,还想往哪逃?”

两名道士模样的人稳稳当当落在地上,凛然看向重重跌到地上,犹在他们脚边极力挣扎的管事嬷嬷。

“师父!大师兄!”沁瑶又惊又喜,拔足往清虚子方向奔去。”阿瑶!“阿寒欣喜地对沁瑶挥手。

清虚子手上还拽着缰绳,等沁瑶跑到身前,先给她一个爆栗,斥道:“你这混账,偷了为师的无涯镜,却不知道如何使唤,为师这些年都白教你了!“他面容比去洛阳前清减了些,肤色也略微黝黑,但气色却是极好。

沁瑶笑嘻嘻地任清虚子数落,挽着他的胳膊道:”师傅说得极是!徒儿惭愧,徒儿受教。“心里大大地有了底气,眉梢眼角满是欢喜。

蔺效将她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清虚子和阿寒来。

管事嬷嬷目呲欲裂,破口大骂:“助纣为虐的老贼道!当年若不是你,我怎会被压在无为山下十年,好不容易我解了封印前来报仇,如今你还要坏我的事吗?”

清虚子二话不说,猛地收紧缰绳,那缰绳颜色淡黄,看上去与寻常缰绳没有什么区别,此时却在管事嬷嬷的脖子上发出炽目的杏色光茫。

管事嬷嬷拼命挣扎,鼻翼翕动,黑色瞳仁诡异地越缩越小,渐次只能看到针尖大的一个黑点,再过一会,身子猛一抽搐,飞出一团红色光芒。

那红光移动速度已经远不及之前那般迅疾了,阿寒不等清虚子吩咐,抱着一个面口袋似的物事猛地向前一扑,将那团红光轻轻巧巧给拢住。

清虚子这时俯身将缰绳从管事嬷嬷脖子上小心拿开,沁瑶探头一望,发现她脖子上一点勒痕也没留下。

清虚子将缰绳递给阿寒,令他将面粉口袋结结实实地捆好,又亲自剥开袋子,里头便露出一个毛茸茸的狐狸头。

那狐狸一身皮毛如烈焰般火红,颜色极为罕见华美。

它瞪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清虚子,一开口,毛茸茸的嘴竟说起了人话:“贼道,你这般是非不分,终有一天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说这话时语气满是怨愤,眼中幽光闪闪。

清虚子嗤笑:“降妖除魔是我的职责,你害人,我收你,你技不如人,认罪伏法,还有什么好啰嗦的?而且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在你堕入魔道时,此刻的命运便早已注定了。”

“报应?”狐狸声音陡然拔高,“若真有报应,蒋衡仲当年为了谄媚皇帝,屠杀了我一众子孙,为何没遭到报应?皇帝将我子孙的皮肉剥下,制成大氅披于身上,为何没遭到报应?你收了国公府的银钱,不分青红皂白将我镇于无为山下,又为何没遭到报应?”

它咬牙切齿,眼中几乎能沁出血来。

清虚子刀枪不入,皮厚得很,闻言冷冷道:“国公爷狩猎时将捕获的猎物献给君主,那是他作为臣子的本分。皇上龙体贵重,用上好的皮毛御寒也是理所当然。我身为道家中人,替人消侫除灾又何错之有?”

“强词夺理!你简直强词夺理!”狐狸气得浑身发抖,头顶上烈焰般的毛发根根竖起。

“十年前你用邪术害得国公爷摔断一腿,让他从此再不能上战场,我收服你后,你本该在无为山下潜心向道,好好反省,谁知你竟再次出来为害人间。先是蒋三郎,接下来很快便要轮到国公府其他公子了吧?难不成你也想让国公爷尝尝丧子之痛?”

狐狸冷笑:“没错!我要让他复制我当年的悲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他眼前,白发人送黑发人,晚景凄凉,肝肠寸断!“沁瑶恍然,怪不得蒋三郎中蛊之后那般形容憔悴,按理说巫后绝不会让蛊毒伤害意中人,比如牡丹阁那位被宝笙施蛊的林四公子,身子不就好好的么?原来都是这狐妖搞的鬼。

“若不是你来坏我的好事,只有三天,蒋三郎便能一命呜呼了。”狐狸遗憾得不能再遗憾。

“既然你的计划只进行到第一步,今日为何又要出手对付国公爷,最终打草惊蛇呢?”

狐狸仰头看向幽暗的夜空,目光深远:“今日是我儿孙的忌日,十年前的今日,蒋仲衡捕杀了我的儿孙,如今我儿孙的魂魄早已无处寻觅,他蒋仲衡却儿孙满堂,恣意地享着天伦之乐,这是什么道理?“它仰头大笑,笑声中满是凄苦:“他不是名震朝堂的大英雄吗?我偏要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让他在儿孙面前颜面扫地!我要让长安城中的人只要一提起他,便觉得他是个天大的笑话!!”

第26章

沁瑶暗暗摇头,国公爷身着女装大闹国公府,传出去多少是有堕他的威名。但他征战多年,经历过许多常人不曾经历过的苦痛和挫折,岂会为这等小事耿耿于怀?即便事后回想,也不过一笑罢了。

可笑那狐狸白白修炼了这么多年,自以为深谙人心,比起人类来,终究是少了几分灵性。

“我问你,你是从何处得的长相守,又是怎样诱惑那三名女子服下蛊毒的?”清虚子继续问狐狸。

“呵——”狐狸不屑的笑,“百年前那苗疆巫后炼制长相守时,若不是经过我的指点,又怎能制得出这等天下奇蛊?如今不过是复制一下蛊毒,对我来说又有何难?蒋衡仲三个儿子当中,惟有幼子喜好美色,要想顺利进入国公府,利用美色接近他是最佳捷径。”

“你又为何挑中了阿妙?”

它冷笑:“我在大隐寺附近扮作游方道士时,她找我算卦,我算得她是百年难遇的阴年阴月阴时生人,命格奇阴,用作宿主再合适不过,而且她野心勃勃,不甘于久居人下,一听我说起长相守,便迫不及待表示愿意以身试蛊。至于另外两名女子,她们跟阿妙如出一辙,都是青春年少,却被欲念蒙蔽了双眼。说起来,并非我选择了她们,而是她们自己选择了我!”

它说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仿佛她们死于非命都是咎由自取,与它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良知的东西,你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这么多人,竟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你受了冤屈?”清虚子厉声呵斥,“我问你,你既然能够制蛊,想来必定有解蛊的法子,如今且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他一指昏昏沉沉的蒋三郎,“你现在就将蒋三郎身上的蛊毒给解了,我可考虑免你被噬魂焚身之苦,否则…”

他说着,对沁瑶使个眼色。

沁瑶会意,一挥手,放出三条火龙,三龙并作一股,在狐狸头顶缓缓盘旋起来,龙身压得极低,有几回差一点就触碰到狐狸的皮毛。

狐狸死死咬紧牙关,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你得知道,一旦被噬魂所焚,你便再也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也从此不能修行向道,更别提与你的亲人在六道中重逢了。”清虚子循循善诱。

狐狸鼻子里重重哼一声,继续保持缄默。

“看来你是油盐不进,徒儿,焚了它吧,为师自能找到解蛊的法子。”清虚子做出放弃的姿态,对沁瑶摆摆手。

“是,师父!”沁瑶一本正经地点头。

火龙瞬间逼近,离得近了,狐狸才赫然发现龙身里每一寸火焰都锁着一个罪无可恕的灵魂,他们苦痛挣扎,却根本无力逃脱,只能永生永世困在龙身中,日日夜夜遭受烈焰焚身的痛苦。狐狸为眼前景象所慑,神魂都颤抖起来,终于它痛苦地大喊道:“蛊是我制的,只需取了我的指血擦于中蛊之人的眼皮上,蛊毒自然可解。”

说完,犹自喘息不止。

沁瑶收手,火龙嗖的一个转身,消失在沁瑶胸前的铃铛里。

清虚子令阿寒取了狐狸的指血,在卢国公夫人及蒋大郎等人的帮助下,涂抹到蒋三郎眼皮上。

蒋三郎失魂落魄地任他们摆弄,等涂抹完毕,忽猛地一把推开母亲的胳膊,弯下腰剧烈的呕吐起来,不过一会功夫,便吐出一滩浓稠的黑血。

众人定睛一看,便见黑血中有一个金色的蛊虫,虫身一动不动,想来已经死了。

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清虚子收回目光,回身看向狐狸,刚要说话,眼前红影一闪,狐狸竟不知何时挣脱了缰绳,从布袋中一飞冲天,直奔卢国公夫人等人而去。

“解了蛊又如何?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它伸出利爪,如大鹰般呼啸着从天而降,目标直指仍有些怔忪的蒋三郎。

事态瞬间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清虚子奋力甩开缰绳,直直打向狐狸的脑后,沁瑶忙欲放出火龙,然而狐狸去势太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蒋三郎的身前。

它爪子伸开,手掌大如蒲扇,每根尖利指甲都发出摄人寒光,风雷般往蒋三郎胸前抓去。

蒋三郎这时已完全清醒,见此情景,骇然提气欲往后退步,但他这些时日内力早已折损了大半,这一运气,根本没凝聚出半点内力来。

“三郎!”卢国公夫人肝胆俱裂,纵身一跃,欲要以自己的肉身替儿子挡住这一爪。

却有人比她更快。

就见斜刺里飞过来一个纤细的身影,重重地扑到蒋三郎身上,下一瞬,便传来血肉撕裂的声音,鲜红的血如漫天血雨,将浓重的夜色染红。

这时清虚子的缰绳也终于赶至,一把将狐狸牢牢缚住,秤砣般摔掷到地上。

“阿妙!”蒋三郎惊痛交加,急忙将趴伏在他前胸的女子轻轻放到地上,触手处满是温热黏稠,殷红的血还在汩汩流淌,缓缓在女子身下开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花。

眼见得已经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