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伯玉见夏荻竟坐到沁瑶身旁,形容轻佻,毫不避忌,不由脸色一冷。

不等他开口说话,沁瑶便倏的起身,行个礼,淡淡道:“对不住,我家中尚有急事,先告辞一步。”

夏芫等人这时正好进来,见沁瑶起身要走,夏芫忙笑着拉她道:“瞿小姐,咱们同窗好些日子不见了,不说些话再走么。”

康平不明就里,难得也对沁瑶打个招呼,粗剌剌道:“喂,你好些了么?”

憋了一憋,又不情不愿道:“上回的事——谢谢你啊。”

沁瑶愕然看了康平好一会,才意识到她指的是大隐寺的事,便对康平行了个礼,淡淡一笑道:“早好了,多些公主挂怀。”

康平点点头,迈开大步往内走,刚好夏荻身旁的位置空着,也不顾夏荻黑脸,径直往他身旁一坐,不巧正对着冯氏兄妹。

康平之前在夏荻等人身后,并未看清门内情形,乍眼看见冯伯玉,先是一懵,随后脸一红道:“你怎么会在这?”

真是奇怪,这公主也不知什么毛病,似乎每回见到他都会问这句话,冯伯玉暗暗皱了皱眉,拉着冯初月起身,给康平行了个礼道:“下官带舍妹在此间饮茶。”

康平看着冯伯玉被墨绿锦袍映衬得格外清俊的脸,脸愈发红了,忙把头撇向一边,故作镇定道:“唔,免礼,坐下吧。”

冯初月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神态极不自然的康平,心下一动,忙笑着自荐道:“冯氏初月见过康平公主。”

康平的脸依然对着侧方不动,转动眼珠看一眼冯初月,见她跟冯伯玉长得十分相似,猜到她多半是冯伯玉的胞妹,破天荒地耐着性子点头道:“知道了,坐下吧。”

这时店家早搬了好些椅子进来,请夏芫等人入座,门外又清了场,不得让闲杂人等入内。

夏芫挨着沁瑶坐了,认真打量她一番,抿嘴笑道:“阿瑶头上这枚簪子是在哪家铺子添置的?真好看。”

说着不等沁瑶做出反应,竟不问自取,一把将她头上一根蝴蝶绕花簪拔下,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她这动作算得上十分无礼,连夏荻都不免一怔,但大家见惯了夏芫温柔和雅的作派,从未曾见过她拂人脸面,眼见她笑得一派天真和煦,便以为她有意跟沁瑶开玩笑,便一笑置之,未再往深处想。

沁瑶行道这么些年,不知见过多少锦绣朱颜下的鬼蜮伎俩,因此虽然她秉性纯直,却仍时刻对人保持戒心。

当下心中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往一旁挪了挪身子,道:“这簪子是前年我生辰时在宝月楼买的,成色一般,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陈渝淇听了这话,露出个鄙夷的表情,对夏芫道:“阿芫,你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想换口味么?这簪子随处可得,稀松平常得很,怎入得了你的眼,光你头上那根簪子便能换这样的货色上百根了。”

夏芫笑了笑,微微侧过头,刚好将插于髻下的一根玉簪暴露在沁瑶眼前,含着羞意道:“这不正好是别人送了我么,我自己怎舍得买。”

沁瑶听了这话,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夏芫头上,见那根簪子通体雪白,极为清冽莹透,看着跟她见过的那根雪中寻梅簪极为相像。

她不由一怔,原来这根簪子竟被她给买去了,怪不得后来她再去润玉斋,想再流着口水瞻仰瞻仰那簪子都不行了,因为店家说簪子早已被人买走了。

可再仔细一看,又觉不对,夏芫头上这根簪子的钗头处确实是雕着花,却不是那朵点缀了粉色花蕊的白梅,而是一朵杏花,里头缀着黄蕊,远远看着一模一样,但却少了雪中寻梅那份意境,落了下乘。

夏芫目光幽幽地看着沁瑶,不放过她脸上表情的每一处细微的变化,淡淡开口道:“阿瑶,我头上这根簪子好看吗?”

第56章

沁瑶眸子动了动,笑道:“好看。”

夏芫见沁瑶笑得比外头的夏日还灿烂,半点不见低落或愤怒,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疑惑地望着沁瑶,直望进沁瑶清澈无澜的眸子深处,仿佛想要从里头找出些许痕迹,好印证她心中的猜忌。

可沁瑶目光坦荡,光风霁月地任她打量,时间长了,反让她生出一股自己太过阴暗狭隘的错觉。

终于她扯了扯嘴角,对沁瑶点头笑道:“我的簪子好看,你的簪子也不差,方才是我唐突了,来,仍让我替你把簪子戴上吧。”说着便凑近沁瑶,作势要将那根蝴蝶绕花簪插到她髻上。

沁瑶不着痕迹地将簪子从她手上接过,自顾自插到自己头上道,笑道:“不劳动郡主,还是我自己来吧。”

夏芫的手还僵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困惑,明明方才簪子还在自己手里,怎么一眨眼就被沁瑶接过去了?

夏荻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似笑非笑地看着沁瑶,道:“瞿小姐又调皮了。”

沁瑶只当没听见夏荻的话,端了桌上的茶盅低头饮茶。

夏荻每回见到沁瑶,都少不了吃她的冷脸,可他偏生就觉得有趣,总忍不住想逗弄她。

眼下见沁瑶只顾装傻充愣,坏笑两声,仍要说话,忽听陈渝淇压低嗓音道:“哎,你们听说了吗,靖海侯前些日子不是突然暴毙了么,诺大的靖海侯府就剩秦小姐一个人,怪可怜的,听说皇上有意封她做县主,要将她招进宫里,由怡妃亲自教导呢。”

沁瑶饮茶的动作一顿,忙支棱起耳朵听下文。

夏荻道:“听说皇上是因为想起秦侯爷一生征战无数,击退过无数敌虏,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怜其幼女孤苦无依,这才想着将秦小姐放到怡妃身边教导,一则抚慰秦侯爷的地下英灵,二则也算是对众多征战多年的的将士一个交代。”

沁瑶垂下眸子,那日蔺效回去后,想必早已将平康坊的几桩案子汇报给了皇上,可皇上虽然清楚秦征的所作所为,却仍要为其树立一个英雄的形象,可见在他心中,几个贱籍女子的死根本不值一提,决不肯为了她们玷污秦征的名声。

至于皇上对秦媛的安排,则算得上宽厚仁和了,秦媛眼下总算有了依靠,不再形只影单,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虽这样想,沁瑶心里仍有些疑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正想着,忽听康平突然探出窗外,对楼下嚷道:“十一哥!十一哥!”

窗开得甚大,视野广阔,诸人无须起身便能看到楼下情形,往下一看,正看见蔺效从对面一条巷子出来。

他今日穿件竹青色圆领锦袍,头上未配冠,只簪一根羊脂玉簪子,看着十分素净,手搭在腰间佩剑上,一径走一径跟身后两名随从说话,似乎有公事在身。

听到康平的喊声,蔺效抬头一看,就见声音是从对面酒楼的二楼传来的,窗边坐了好些人。

康平又嚷:“十一哥,快上来饮杯茶再走。”

“不了。”蔺效看清说话的是康平,低头对魏波说句什么,等魏波去了,这才又抬头对康平道,“我还有事,你自己玩。”

说着便走向街道旁的店铺,目光四处搜寻,像是在找什么人。

康平噘起嘴,还要说话,身后忽然又冒出个人头,却是夏荻,他看着蔺效笑道:“十一哥,许久没见你了,真不打算上来跟咱们说两句话吗?”

蔺效见到夏荻,面色骤然变得极之难看,似乎想起什么极不愉快的事,盯着夏荻看了好一会,方淡淡道:“你们玩你们的,恕我不能奉陪。”

话说完,转身便走,忽又顿住,回头一看,便见酒楼门前一辆乌油油的马车,马车上坐着个面膛黑红的老头,正是瞿府的车夫。

他一怔,抬头看向二楼窗前,见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旋即改变主意,带着常嵘往楼上走来。

沁瑶本以为蔺效要去办公事,不会上来饮茶了,不妨见到他的身影在门口出现,脸上露出喜色,忙笑着打招呼道:“世子。”

因对蔺效多了一份了解和信任,少了一份生疏,这声招呼便打得十分自然。

落在夏芫眼里,却只觉得沁瑶对待蔺效别有不同,深深看她一眼,便起身对蔺效笑道:“十一哥,快坐下饮杯茶。”

蔺效先对沁瑶笑了笑,又看向座中其他人,见冯伯玉和冯初月也赫然在座,面色随即又恢复淡然。

坐下后,夏荻好奇地问蔺效:“十一哥,你在办什么公务,为何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

蔺效心里有心结,很不愿意看见夏荻那张脸,却又不好表现得无礼,只道:“今日在此处找人,因那人行迹不定,不好兴师动众。”

他有心想跟沁瑶单独说几句话,却碍着一旁这许多人,不好随心行事。端茶饮了一口,状似无意地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敲敲桌,看一眼常嵘。

常嵘会意,立了一会,趁无人注意,转身悄悄离去。

康平从夏荻身旁起来,挨着蔺效坐下,拉着他打听夏狩的事,这些日子蔺效不知在忙些什么,虽然也在宫里住着,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父皇会带哪些人去?还是跟往常一样会去玉汤山吗?”

沁瑶一旁默默听着,知道玉汤山是一处长安郊外的名山,山中景色秀美,还有一处活泉,据闻那泉水终年不绝,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自本朝起便被皇家所用,皇上每年都会前往玉汤山泡温泉。

“你为何不自己回去问皇伯父?”蔺效皱眉道,皇上出游之事何等机密,怎好在此处随便嚷出来。

康平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道:“父皇这些日子总在前朝忙着,平日里忙得很,每回父皇晚上回母妃处的时候,我都已经睡着了。”

冯伯玉听了这话,暗暗扫一眼康平,心中暗想,早就听说怡妃是皇上心中第一人,十余年来恩宠不断,从未受过皇上冷待,她所出生的吴王和康平,也都深得皇上喜爱。

如今怡妃年岁渐长,皇上却并未充盈后宫,仍常宿她宫中,可见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反观太子,生母早逝,一无依傍,对比之下,在朝中显得何等的势单力薄。

他皱眉思忖,听说太子的生母是蕙妃,以前也曾宠冠六宫,可惜却天不假年,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据闻蕙妃死后,皇上也曾悲痛欲绝,伤心了好些时候,可千里相思又怎及暖玉在怀,有怡妃在身边寸步不离地陪伴这么些年,皇上只怕早已将蕙妃给放下了。

沁瑶对宫闱秘闻兴趣缺缺,见这些公主郡主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蔺效身上去了,讨论夏狩讨论个起劲,一时觉得无趣,便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溜之大吉才好。

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没想到鲁大竟真如天兵天将一般降临了,在门外对沁瑶道:“小姐,府里有急事,夫人让小姐速回去。”

沁瑶顾不得想家里有什么急事,忙如蒙大赦地站起身,笑着起身告辞。

到了楼下,沁瑶一边跳上马车,一边问鲁大:“咱们府里出什么事了?”

见鲁大支支吾吾不说话,沁瑶不由满腔疑惑,正要问个仔细,忽听有人在身后笑道:“瞿小姐,是咱们世子找你,他想跟你说几句话。”

沁瑶讶然回头,便见常嵘牵了匹马站在身后,正满面笑容地看着自己。

沁瑶见他说话中气十足,眸子神采奕奕,显然并未受罗刹幻境的影响,便道:“你好些了吗?”

常嵘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多亏那日阿寒道兄及时替我施法,将我从幻境里唤醒,总算未曾伤到根本。我这会好着哩。”

沁瑶笑着点点头,问常嵘:“世子有什么事吗?要在哪跟我说话?”

常嵘便翻身上马,往前道:“瞿小姐,请跟我来。”说着嘱咐鲁大驾车跟在其后。

鲁大见沁瑶并无反对的意思,依言做了。

行了一会功夫,沁瑶掀了窗帘,百无聊赖往外看街景,忽然车旁有人擦身而过。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沁瑶却眼力过人,看清那人浓眉大眼,穿一身灰扑扑的道袍,正是师兄阿寒。

“师兄。”沁瑶忙停车唤他。

阿寒回头一看,跑到沁瑶车前,咧嘴道:“阿瑶。”

沁瑶招呼阿寒上车,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师父呢?”

阿寒脸上带着疲态,道:“我跟师父刚从城郊驱邪回来,他老人家身子疲累,先回观里歇息了,走时说要炼丹,要我去东市买些草药。”

沁瑶正要问阿寒驱的什么邪物,马车忽然一停,常嵘在外道:“瞿小姐,已经到了。”

沁瑶跟阿寒下车,见是一处极清幽的小院,门口站着一位满脸和煦的中年男子,见到常嵘,忙迎上前道:“已遵照世子的吩咐打点妥当了。”

说着便态度恭敬地引着沁瑶和阿寒往里走。

沁瑶见院中处处佳木葱茏,只闻花香鸟语,不闻杂声,很是清幽雅致,边走边暗自琢磨,也不知道这院落是做什么用的。

沁瑶和阿寒由着那中年男子进了一处厢房,抬眼一看,见房屋中间一张圆桌,桌旁一溜春凳,朱红窗户大开,窗外正对着院中大丛大丛茶花,暗香浮动,十分赏心悦目。

“请两位在此稍候片刻,世子一会便到了。”中年男子请沁瑶和阿寒在春凳上坐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沁瑶点点头,张望了一番屋内墙上的山水画,便挨着阿寒坐下,老老实实地等蔺效。

过一会,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沁瑶和阿寒齐齐起身,往外一看,果见来人是蔺效。

看见阿寒,蔺效并未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只笑着打声招呼,将腰间佩剑解下递给身后的常嵘,走到桌旁坐下。

沁瑶见蔺效神态闲适,不像有什么急事要找她的样子,便道:“世子,你不用去办差了吗?”

蔺效怔了怔,笑道:“办了一早上差,这会早饿了,先用膳,一会再接着办差。”

又道:“这里的素斋做得不错,但东家脾气古怪,长安人少有人知道,我想你也许未来尝过。一会菜上来了,你和阿寒师兄尝尝,看看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绕了一大圈,搞半天是要请他们吃饭啊。沁瑶不由释然地笑起来,抚了抚肚皮道:“可不是,方才在那个茶楼喝了一肚子茶,这会早饿了。”

她话音未落,房门忽然打开,一群侍者鱼贯而入,每人托着一盘素菜,进到房中,有条不紊地将碟盘放于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蔺效见沁瑶和阿寒直望着满桌佳肴发怔,眸子里满是笑意,道:“吃吧。”

阿寒听得这话,立即甩开腮帮子大吃,沁瑶也不含糊。

阿寒也不知去城郊除的什么祟,活像好几天没吃东西似的,一顿风卷残云,哪像吃菜,简直恨不能将菜直通通地倒进肚里。沁瑶自然是吃不过她,蔺效偶尔觉得哪道菜味道不错,还想伸筷子夹菜时,不妨看到盘中空空如也,早被阿寒扒拉了干净了,蔺效怔了怔,索性放下筷子,喊了常嵘进来,吩咐再加几个菜给阿寒,顺便多添几碗饭。

常嵘进来见到阿寒这等架势,好一阵目瞪口呆,出门时想,这位好道兄真是天赋异禀,竟比他几个兄弟加起来都还能吃。

沁瑶见蔺效没吃上几口,讪讪地替阿寒解释道:“师兄平日不这样,今日想是饿狠了。”

“无妨。”蔺效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沁瑶脸庞上,见她脂粉未施,肌肤却分外的凝白玉润,一双眸子灵动如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以往甚少品评一个女子的容貌,眼下却只觉得沁瑶无一处生得不好,无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他脸微微一红,想起怀里那根藏了许久的簪子,往沁瑶头上看去,见她鬓边一支蝴蝶绕花簪歪歪斜斜,像是戴得久了,有些松动了,心中一动,暗想眼下倒是个好机会,不如一会便将簪子取出,哄沁瑶收下。

谁知沁瑶这时一脸狐疑地看了会阿寒,开口道:“师兄,你跟师父去城郊除什么邪祟了?怎弄得这般狼狈?”

阿寒这会已茶足饭饱,缓过来气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跟师父困在山里头对付僵尸,好几日未能出山,咱们带的干粮又不多,我怕师父身体扛不住,便把干粮都让给师父吃了,自己却是饿了好几顿了。”

沁瑶讶道:“僵尸?这等太平盛世怎会有僵尸?”

话未说完,猛然想起前些日子的罗刹,心里咯噔一声,隐隐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第57章

“师兄,你跟师父究竟去了何处?那地方怎会有僵尸呢?”沁瑶压着疑惑道。

阿寒翻着眼睛想了想,憨憨道:“就是长安城外西边的那座小山,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五牛山!”

沁瑶点头,五牛山……

等等,五牛山?

她睁大眼睛看向阿寒,问:“真是五牛山?”

阿寒愣了愣:“对啊,就是五牛山。”

沁瑶皱着眉思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长安城外有两座小山,一东一西,遥相对立,刚好将长安城夹在中间,西边那座是五牛山,而东边那座则是——无为山。

十年前,师父收服了一只狐狸,将它镇压在无为山下,一压便是十年。可前些时日不知为何,那狐狸竟然挣脱了师父当年布下的封印,就此逃出升天,重新回到卢国公府害人。

好不容易收服了狐狸,如今五牛山竟好端端地出现了僵尸……

也不知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想了一会,沁瑶继续问道:“都是些什么僵尸?年头久吗?难对付吗?”

阿寒摇头:”年头都不算久,只有几个绿毛的,其余的都是些死了不久的尸煞,灵力低微,还算不得僵尸。““那你们怎么在山里耽搁了这么久?”沁瑶一怔。

阿寒挠了挠头,极力组织语言道:“一来是山里僵尸数目不少,我和师父抓了这个又跑了那个,满山追了好些时候才将这些僵尸全数抓住。二来师父担心山里还有别的大邪祟,各处察看了许久,直到确定山里确实没有别的异样,这才下了山。”

沁瑶暗暗点头,师父想是因吃过罗刹大亏的缘故,近段时日,对长安城的一切异动都十分重视,恨不能带了罗盘将整座城都搜遍,唯恐疏漏了什么邪物作祟的痕迹。

想来也是这个原因,师父才会收服完僵尸后还不肯下山,直到将整座山都察看一番才罢休。

“那师父有没有说为什么五牛山好端端地会出现僵尸?”

阿寒点头:“说是前些日子大雨,五牛山一处山坡被雨水给冲垮了,露出了里头的几处墓穴,这才引发了僵尸作乱。”

蔺效静静地一边饮茶,一边听沁瑶说话。

见沁瑶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不免苦笑,希望她一会不会为了满足好奇心跑到青云观去问师父,这样一来,他恐怕连单独跟她说几句话、继而将簪子送给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谁知过了一会,沁瑶未提起要去青云观找清虚子,反倒是常嵘进来告诉他,说皇上有急事找他,请他速速回宫。

沁瑶见状,怕耽误蔺效办差,忙拉着阿寒告辞。

蔺效无奈,只好吩咐魏波等人送沁瑶回府,自己则往宫中赶。

路上想着,这段时日自己既要查大隐寺那桩案子,又要为皇上出游一事布防,杂事实在太多,不如等过两日沁瑶进了书院读书,再找个机会跟她剖白心迹,将簪子送给她。

到了宫里,皇上兴致颇高,手中展着一份名册,身旁站着太子和吴王,并莫诚等人,对着名册指指点点,神态十分轻松。

见了蔺效,皇上拂须笑道:“惟瑾,莫诚他们一致推荐你姨母当云隐书院的院长,你意下如何啊。”

说着便唤蔺效近前,将名册指给他看。

蔺效见名册上方写着“云隐书院”,底下工工整整誊写着两排人名,每一个名字都十分眼熟,不是素有威名的诰命夫人,便是当世有名的才女,想来都是由皇上钦点到云隐书院教授女学生的先生。

卢国公夫人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个。

“卢国公夫人出身颍川大家,家风严正,品行历来端方,后来还曾随卢国公征战沙场,游历四方。无论见识还是魄力,都均非寻常的闺阁弱质所能比拟,由她来担任院长,恐怕再合适不过了。”吴行知笑道。

蔺效看一眼莫诚,不怪他这么年轻便做到了太常卿,深得皇上器重,此人表面看着直率,其实最会揣摩皇上心思,此次云隐书院重开,皇上最担心的便是康平不服管束,到时候会将书院闹得鸡飞狗跳,所以急需一个能镇压得住康平的人选来担任院长。

而姨母素来德高望重,见识眼界堪比男子,难得还身负一身武艺,行起事来颇有章法,连宫里的妃嫔都对她敬畏有加。让姨母来对付一个顽劣的康平,自然不在话下。

果见皇上满意地点头道:“不错,康平那个性子也就卢国公夫人能辖制得住了,过几日便要开学了,莫再耽搁,你们从速去传朕的话,就说书院里的女学生无论身份高低,只要进了书院便都一视同仁,不管是谁,但凡违犯了书院的章程,均需依照章程惩治,不得通融。”

说毕,又命莫诚将拟好的书院章程拿来看。

太子和吴王一眼便看见章程中写的“晨时起”,忍不住笑道:“这下康平可有得受喽,光‘晨时起’这一条,就够她闹上半天了。”

“她敢!”皇上绷着脸道,“朕送她去书院读书,是要她去学东西长本事,不是去惯她的公主脾气的。”

蔺效却看到了章程中的“夜间不得外出”,微微一怔,怎么之前未曾想到宵禁这一层,沁瑶身为清虚子的得意徒弟,夜间少不了要跟着师父出去办事,若被困于书院里,往后还如何除妖?看来须得提前替她做好安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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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开学这日,沁瑶一大早便起床了,梳了个朴素不打眼的双鬟髻,头上未点缀首饰,只绕着两边鬟髻系了两根清水蓝色的缎带,底下一对同色穗子,穗子刚好垂落她耳下,兀自随她的动作摆动,分外灵动飘逸。

瞿子誉特意告假半日,亲自送妹妹去书院,瞿氏夫妇也一路随行。

因书院规定每位女学生身边只能带一名侍女,沁瑶便只带了采蘋,主仆俩东西不算多,一辆马车绰绰有余。瞿恩泽却还嫌沁瑶东西实在太多,远远不够精简。他虽性情温煦,骨子里却带着士大夫特有的古板,总觉得女儿既是去书院读书,自该朴实无华,实在不必带这许多随身物品。

一路唠叨不休,直到马车停到书院门口,瞿恩泽下车见到书院其他女学生的排场,这才闭紧嘴巴,再也不说话了。

就见门口马车拥挤如云,哪怕最朴素的学生都至少带了四辆马车,康平公主的物品更是多达十辆马车之多,浩浩荡荡,将个入口处挤了个水泄不通,相形之下,沁瑶的随身物品实在是少得可怜。

倒也无怪这种情况会发生,实是这次女儿得以入选的一众官员中,瞿恩泽是品级最低的一位,排场自然无法跟那些勋贵侯门家的小姐比。

沁瑶浑不在意,下车后四处打量,见书院朱红大门,青檐白墙,占地广阔,气派中带着几分肃穆庄严,一望而知是个适合潜心读书的好地方。

瞿子誉这时也下车了,环视一周,转而看着沁瑶道:“进了书院后,父母哥哥都不在身边,记得莫惹事,当然,也别受欺负。”

这个界限并不容易把握,但他知道沁瑶能做到。

沁瑶笑着应了,道:“哥哥,你放心吧。”

瞿子誉想了想,又将腰间一管玉笛解下递给沁瑶,道:“这笛子是哥哥求了曲隐先生给做的,你如今技艺上仍不够精进,这笛子做得还算精巧,或能帮衬你一二。”

沁瑶听得曲隐先生的大名,眼睛一亮,她知道曲隐先生是当世曲艺大家,擅长做各类乐器,经他做出的乐器无不精妙绝伦,奏曲时余音绕梁。只是这位曲隐先生十分孤傲,性子又懒散,一年不过出产十来柄乐器,每回市面上出现他制的乐器,无不引得世人争抢。

她知道哥哥如今俸禄不多,自来又体恤父母,断不可能一掷千金就为了买根笛子,想来多半是费了不少心思从曲隐先生手里讨得的。

她接过笛子,笑得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道:“太谢谢哥哥了。”

瞿子誉见沁瑶如此高兴,微微一笑,仍忍不住嘱咐:“平日里抽空多练练,我听说书院里考核科目中,有一项是曲艺,要想顺利从书院毕业,曲艺这一门是怎么都逃不过去的。”

沁瑶仍只顾把玩笛子,不住点头道:“知道啦。”

瞿陈氏抚了抚沁瑶的脸颊,又替她将平顺得不能在平顺的衣裳理了理,含泪道:“在书院得照顾好自己,别忘了吃饭,不许挑食,有什么想吃的,直管令采蘋给阿娘送信,不管你想吃什么,阿娘都给你做了送来。”瞿陈氏永远最关心孩子的膳食问题,生怕书院里的饭食不合沁瑶口味,沁瑶吃不惯,一年下来,不知得瘦成什么样子。

沁瑶拍胸脯保证绝不会将自己饿瘦,瞿陈氏这才勉强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