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不解,“何出此言?”

刘冰玉促狭地笑道:“你别忘了,御林军虽归世子掌管,许公子却任着副职,多半平日在宫中值防时,两个人是轮替着来的,其中一人出宫回府时,另一人不就得在宫中布防么。夫君在府中的时候,你们总不好意思出门走动。”

沁瑶想了想,果然如此,每回蔺效回府时,总会嘱咐许慎明留在宫中布防,若非特殊情形,两个人从不曾同时出宫。

裴敏红了脸,啐刘冰玉道:“成日里脑袋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偏能装得下这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沁瑶却顾不上跟刘冰玉打嘴仗,在一旁暗暗看着王应宁,想着哥哥之事,犹豫着该如何询问她对哥哥可有好感,心内好生煎熬。

怕就怕王应宁对哥哥并无好感,只是哥哥在单相思,若是这样的话,自己贸贸然在王应宁面前揭露哥哥的心思,不仅会让王应宁觉得难堪,还会让哥哥陷入窘境。

可就算王应宁跟哥哥彼此互有情愫,王尚书不想让女儿嫁给哥哥的话,自己就算再怎么帮着穿针引线,也不过是白忙一场,还会白白给王应宁和哥哥带来伤害。

因此早先那个开门见山问王应宁态度的计划恐怕是行不通了,眼下最四角具全的做法,恐怕还是旁敲侧击。

这样想着,便唤采蘋进来,悄声嘱咐一番。

过不一会,采蘋便捧着一套编纂的辞典进来,呈给沁瑶。

沁瑶打开辞典,笑着对裴敏道:“这套辞典是我哥哥帮着莫大人编纂的,你自来最有学问,来看看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嘴上虽对裴敏说话,眼睛却暗暗留神王应宁的神情。

就见一句话刚只起了个透,王应宁的脸便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似乎怕旁人看出来,旋即又云淡风轻地掩袖饮茶。

沁瑶看在眼里,暗忖,哥哥只怕平日没少借着跟王以坤交好,来博取王应宁对他的好印象。

看来王应宁不仅认识哥哥,很明显还对哥哥存有好感。

这样想着,心里有了底,起码等确定了王尚书的态度后,哥哥去王府提亲,王应宁不至于心有不悦。

等王应宁等人告辞而去,沁瑶便派常嵘去宫里给蔺效递话。

常嵘回来时,给沁瑶带回来蔺效的回复。

短短几个字,正是:“知道了,放心。”

过了两日,蔺效一回府,沁瑶便问他事情进行打探得如何,蔺效坐下,饮了口茶道:“皇伯父见太子为了秦媛之死颇有些郁郁寡欢,这几日已经重新开始张罗遴选太子妃了。”

“那王尚书的态度如何?”沁瑶忙问。

蔺效道:“秦媛死得突然,王尚书毫无准备,听说皇上有意在朝臣的女儿中替太子选妃,心急如焚,急着替王四小姐订下亲事,加上他本就赏识你大哥,只等着你大哥一上门提亲,便会应允。说起来,大哥看事当真通透,不等我请我姨父帮着保媒,今日一早,竟请动了莫诚去王府说亲,听说王尚书已然应允了。”

沁瑶一怔,莫诚现任中书侍郎,同时兼着翰林院大学士,无论官职还是声望,都算得朝中百官中数一数二,哥哥的亲事有他保媒,不比卢国公出面保媒来得差。

也不知是哥哥究竟费了多少功夫才请动了莫诚,偏又谋算得这样准,特意选在王家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之时上门提亲,怎能不顺利。

知道王家已然应下亲事,沁瑶如何还能坐得住,午膳都未来得及用,便急急忙忙跟蔺效回了瞿府。

瞿陈氏自然不知道儿子和女婿背后为了这桩亲事都付出了多少心血,只觉喜从天降,恨不能抱着女儿大哭一场,等感叹完,便风风火火张罗了起来,过不几日,两家正式交换庚帖,接下来便是纳采问名之礼,拿了两方的八字一合,婚期定在明年四月。

期间沁瑶每日一早便来瞿府帮忙,等一应订亲之事尘埃落定了,这才彻底安生,不再两边来回跑了。

————————————————————————————

哥哥的事忙完,沁瑶总算能抽出空去青云观看望师父了,可去了三回,只有一回师父和师兄在观内。

沁瑶问师父最近在忙些什么,师父只没好气道:“快年底了,观里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若不赶着多接几趟活,连香油钱都没着落。”

沁瑶知道师父素来一身臭脾气,若贸贸然赠他银钱,不会收不说,还会招来他老人家一顿臭骂,只好自行掏了银子,想方设法给观里多备些米粮。

这日从青云观回来,天已然擦黑。

马车上,沁瑶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眼含隐忧对蔺效道:“我总觉得师父最近有什么事在瞒着我,说起来,好像自打从寿槐山下来,师父便变得有些奇怪了。”

说着,想起什么,又问蔺效道:“去打听缘觉底细的人回来了吗?”

“就这两日了。”蔺效搂了沁瑶在怀,“信上不便透露,等他们回了长安再问个仔细。他们去了一月有余,辗转了许多地方,青州只停留两日,却在随州逗留了许多时日,我估计缘觉的故乡也许根本不是早前我们以为的青州,而是随州。”

“随州?”沁瑶讶道,“随州地处江南,离青州相去怕不少于千里,若缘觉是随州人,怎会一点江南口音也没有?”

蔺效淡淡道:“一个人若要存心隐瞒自己的来历身份,自然有法子能隐瞒得了。”

第163章

“可如果缘觉是随州人,师父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沁瑶大惑不解,过去十一年,她可从未见师父跟缘觉有过往来,第一回有了交际,还是上回为了共同对付罗刹。

而且两个人明显的不对付,只要凑在一处,总少不了吵架拌嘴。

“有一回,师父骂得极凶。”沁瑶对蔺效道,“连‘滚’字都骂出来了,也不知两人在争执什么,就听到师父说,他哪怕砸进一座金山银山,也无需缘觉多管闲事——”

话刚说到一半,猛然想起一事,眼睛因错愕而迅速睁大,浑然忘了继续往下说。

蔺效思绪却仍停留在沁瑶那句话上。

金山银山?清虚子不是那等挥霍无度之人,无论对人对己,都克扣得近乎吝啬,究竟什么花费需要用金山银山来形容?

转头见沁瑶困惑地歪着头,秀眉微蹙,似乎在极力回想某事,讶道:“怎么了?”情不自禁倾身向前,伸指帮她抚弄眉头,仿佛这个动作能帮沁瑶拂去愁思似的。

沁瑶回过神,想要开口,又顿住,快速地捋清乱糟糟的思绪,才重新开口道:“我刚想起来,那回师父跟缘觉吵架时,曾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当时屋内只有师父和缘觉,再无旁人,如今回想,那名字有没有可能是缘觉的俗家名字?”

蔺效意外这个发现,问:“可还记得那名字?”

若沁瑶能想得起来,于他们打探缘觉的底细自然大有帮助。

沁瑶思索了一会,沮丧地摇头道:“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蔺效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无妨,就算真是缘觉的俗家名字,已然过去了二十年,他又存了心思要遮掩,未必能查到什么线索。”

顿了一顿,又道:“但道长既然知道缘觉的俗名,想来出家前便与缘觉认识,就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装作互不相识。”

沁瑶眼底泛起浓浓的担忧,“你说师父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呢,为何每回我稍一打听,他就那般生气,我总觉得,师父心里藏着一桩极紧要的事,哪怕是因此丢了性命,也未必肯说出来的。”

她对师父的固执毫无办法,每回说起此事,总免不了生出好些怨气。

蔺效不语,性命固然重要,可对某些人而言,有些东西却是凌驾于性命之上的,无关对错,也计较不了值与不值,等到事到临头时,总能抛舍一切去固守。

想来清虚子虽是道门中人,却未必能勘得破红尘中的欲念、摆脱得了心底的魔障。

只不过这话却没办法跟沁瑶说,毕竟她那么信任她的师父。

沁瑶见蔺效未接话,也跟着沉默下来,依偎到蔺效怀中,闷闷地想着心事。

长安的冬日向来天黑得早,因着夜风盛,冬夜时常显得又冷又阴。

但今夜却是例外,夜空中一无云彩,月亮不知躲在何处,星辰却犹如洒落在黑色丝绒布上的碎雪,极为耀目。

因时辰尚早,到了澜王府,两人下车,见天气没有往常那样冷硬,都少了一份寒夜赶路时的急迫,多了一份春夜赏景般的闲适。

沁瑶更是借着袖子的掩盖,悄悄含笑握着蔺效的手,两人沿着小茎往内院走。

蔺效察觉她温热的手指握着自己,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悄爬满了快乐的藤蔓,只觉脚下的汉白玉砖都比往常多了几分生动,恨不能这路一直走下去才好。

空气里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四下里一片寂静,耳边只有两个人的鞋履踩踏在地面时发出的声音,说不出的宁静悠和。

走到烟波馆时,蔺效见幽荡湖面被满天星光照得如银丝缎一般熠熠生辉,当真美如幻境,心中一动,拉了沁瑶往湖心亭走,道:“今夜无风,不怕吹着你,咱们去湖畔走走。”

沁瑶笑着点点头。

沿着曲廊到了水榭当中,蔺效拉了沁瑶在亭中扶栏旁坐下,握了握她的手,确认她的手热暖如初,放下心来,问她:“可还记得在醉香阁听变戏那一回?”

沁瑶想了想,“怎会不记得?”

真说起来,那回可是他们两个人头一回联手,当时对付的正是崔氏那个假冒的娘家外甥女,谁能想到,其后两个人又一起共同经历了这许多事。

蔺效拥了沁瑶在怀里道:“那时我在你身后,看着你凭窗观赏烟花时的模样,就曾想过,若有一日能跟你在一处饮酒赏景,该是何等幸事,可惜当时还有一个朱绮儿在一旁,而你显然对我还没有半分兴趣。”

沁瑶惊讶地扬了扬眉,笑道:“原来你那个时候就惦记上我了?”

蔺效倾身向前,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眼不眨地看着她道:“嗯,其实比那还要再早一点。”

沁瑶眨了眨眼睛,因离得近,长长睫毛划过蔺效的眼睫,“那就是……从莽山上下来的时候?”

这个深藏不露的坏家伙,头几回跟他打交道,她可是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呢。

“谁叫你不开窍的。”蔺效笑,含了含她的唇,鼻息间带着好闻的桃花酒味,正是刚才在两个人在食肆用膳时,店家奉上的那一壶。

说完,撬开她的唇舌,更深地探索进去,她的唇仿佛带着魔力,尝上后就不舍再离开,但他依然记得她前些日子是为着什么染的风寒,压抑着自己的欲念,只一味地浅吮轻尝,沁瑶被他牢牢禁锢着,情不自禁伸出双臂搂着他,虽然享受这份带着克制的亲密,却因顾虑这水榭四下无遮掩,怕传到阿翁耳里,时不时睁开半只眼,往蔺效身后瞄一瞄。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跟湖面交相辉映的满天星光,她曾看过青云观教堪舆的星象书,知道最亮那颗名唤北斗,与其相对的那几颗散在分布的星辰名叫斗宿,由五颗星组成,状亦勾勺,跟北斗一起掌管着生死大权,又称为天狱。

她看着看着,脑中仿佛划过一道流星,骤然亮了起来。

蔺效很快便察觉到了沁瑶的挣扎,只当她害臊,停下哄她道:“常嵘他们不会让人靠近此处。”

沁瑶却红着脸拼命摇头,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眸子亮晶晶的,握住他的肩膀,激动不已道:“惟谨,我想我知道那几处山头意味着什么了!”

——————————————————————————————————————————

玉门关,军营。

主将帐中,夏荻一身绛袍银甲,正跟威远伯等一众将领商量明日围山攻打蒙赫之策。

他左边胳膊上缠着白纱,当中沁着血痕,动作却未见滞缓,立于玉门关地图前,指着一处山头问威远伯道:“此山可是你说的那座凉山?”

威远伯点点头道:“凉山地势险峻,在当地向来有鬼见愁之称,如今蒙赫率领部下匿于此山,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若非出奇制胜,一时半会难将蒙赫擒获。”

夏荻眯了眯眼。

威远伯又道:“夏将军,别小看这座凉山,听闻这山里物产丰富,便是被困于山中三年五载,亦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山珍野味可供果腹,蒙赫生在此处,对左右的地形知之甚详,想是做了周密参详,才特选了凉山为战败退避之处。”

夏荻讥讽地笑笑道:“他就这样避而不战,一味躲在山中,当真让人瞧不上,非得想办法把他逼出来才可。”

沉吟了一会,问:“近日玉门关刮的什么风?”

威远伯身后那名副将忙道:“近两日都刮的是东风。”

夏荻挑起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多备些火料,观清风向后,放火攻山,把蒙赫烤熟了,拖下来宰了吃。”

威远伯等人抚掌极赞:“这主意妙极。”

几人计议已定,各自回帐,为明日那场恶战做筹备。

威远伯走到门口,见帐外杵着两名小厮,虽做男子打扮,但模样都生得太出众了些,一看便知是女儿身假扮的。

自从夏荻来了玉门关,这两名婢女便总跟随在他身旁,他看在眼里,时常不虞地摇头:“这夏二公子聪明过人,又颇有治军之才,就是身上的纨绔气息太重,连出来打仗都少不了婢女伺候,哎,不怪被皇上点到这等凄苦之地来搓磨,说不定是韦国公跟德荣公主两口子主动替儿子请的旨也未可知,就为了让儿子多份历练。”

这样想着,走了开去。

两名小厮打扮的婢女见主将帐中再无旁人,垂头屏声地进了帐。

夏荻仍坐在案前看着凉山地形图,两人不敢出声,一人忙上前给他的伤臂换药,另一人则端着盆到夏荻脚下,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鞋袜,服侍他涤足。

夏荻被手臂上的疼痛滋扰了思绪,无法集中精神,索性将地图放到一旁,向后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地打量身前的两名婢女。

给他换药那个也就罢了,在他脚边那个…… 他心里躁动起来,这小丫头低头的模样确实越看越像沁瑶,不说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下把,便是那挺俏的鼻头弧线都跟沁瑶生得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阵膈应,强行将视线挪到别处,可过不一会,又情不自禁滑到那丫鬟的脸上。

那丫鬟似有所觉,耳垂慢慢地红了起来,并且在夏荻的注目下,这红晕不受控制地扩散到脖颈和耳垂上。

夏荻看得失神,想起那回用言语捉弄沁瑶,她也是这样气得脸红,白皙的脸蛋仿佛染了红霞,眼睛怒得比天上的星还亮上几分,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斥责他时的神情,要多神气有多神气,从此在他心中扎下根,再也拔不走移不去。

他定定地看着那丫头跟沁瑶神似的脸庞,明知是自我麻痹,心里的欲望却仍如野兽出笼一般无法自抑。

“你留下来。”在那丫头端了水欲退下时,夏荻忽然突兀地开了口。

那丫鬟意想不到,立在原地怔了一会,含羞应了是。

夏荻却又不自在地移开眼睛,惟恐心底的羞耻蔓延上来。

另一名丫鬟听到这话,不敢流露失望的情绪,忙走到端水丫鬟前,接过她手中的盆,退了出去。

留在帐内的丫鬟紧张得双手交握,一时忘了自己的本分,杵在原地,好一阵都不知所措。

抬头看一眼公子,发现他重又拿着案上那副凉山地图在看,油灯的灯芯烧得有些短了,怕公子看得吃力,她慌忙上前,持了灯剪替他挑了挑灯芯。

灯光略亮了亮,幽黄的金色映着他的面庞,神情分明透着几分心不在焉的意味,可飞扬的眉和俊挺的鼻梁却那样好看,看得她心慌意乱。

惴惴不安地站了一会,见公子没有别的吩咐,便轻手轻脚退下,走至席褥前,弯下腰将寝具一一打开。

按理说行军打仗不比平时,能有一席之地可供夜间歇憩已是不错,但公主她老人家生怕公子在玉门关这等寒峻之地损了身子,特让公子的随身护卫带上了御寒的灵犀皮褥,听说这灵犀皮防湿皮厚,铺在席褥下,最能隔绝地底的寒湿之气。

她极力压抑心底的那份害羞和期待,跪在地上专心地整理寝具,因为太过紧张和专注,连公子什么到了她身后都不知道。

起身站定,刚一回身,便对上公子那双幽深的眸子,她吃了一惊,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就听公子冷着脸吩咐:“伺候我脱衣。”

丫鬟慌乱抬眼,果见公子已经举起了双臂,摆出等她伺候的架势。

她紧张地绞了绞手指,红着脸上前,替他解那身冰冷坚硬的银甲,银甲沉重,解开后,她捧得好生吃力,慎重地放到一旁,又转身替他解外袍。

她能察觉公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心里有几分莫名的雀跃,这一路上公子基本就没给过她们好脸色,也从不让她们近身伺候,她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公子会像刘护卫他们说的那样,将她们随手赏给别的将士。

腰封解开了,她屏着呼吸替他脱里衣,靠得近了,他身上扑面而来年轻男人的气息,这气息透着危险的意味,将她的心高高吊起。

她战战兢兢,手指刚触上他的腰间的汗巾,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搂住腰肢,跌倒了被褥上。

随后身上多了份重量,公子也跟着覆身上来,她紧张得抓住身下的褥子,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逼近,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可那温热的气息到了她的唇畔,却再不靠前,突兀地停住。

她紧紧闭着眼睛,等了许久,没等来下一步的温存,却听到一个意兴阑珊的声音,“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她错愕地睁开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夏荻见她久久不动,失了耐心,不耐烦道:“出去——”

丫鬟吓得身子一抖,满腔绮念都被一盆冷水浇灭,哪敢再磨蹭,忙从被褥上爬起。

等丫鬟出去,夏荻翻了个身,仰面定定地看着帐顶,好半天,才晦涩地笑了起来,那丫头除了那张脸跟沁瑶长得像,哪里有半点沁瑶的影子,活泼明媚全看不见,只有让人恶心的扭捏作态,他真是发了疯,才会冒出那样自欺欺人的念头。

————————————————————————————————————

第二日依然是个大晴天,沁瑶惦记着昨夜的发现,匆匆用过早膳,便缠着蔺效跟他一起实施她的计划。

其实何须等沁瑶开口,蔺效知道事情重大,早在昨夜回思如斋时,便已吩咐了下去。

等他们到了烟波馆时,常嵘等人早各自拿着一面菱花镜,在湖畔候着了,冬日暖阳照得人暖洋洋的,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茫然,全然不知世子和世子妃到底要做什么。

湖面里荡漾着船,沁瑶跟蔺效顺着游廊走到下湖的台阶处,下到湖中,并肩立在船上,执了那地图来看。

每看好一处,便扬声嘱咐一句,让常嵘几个按照方位跃到树上站好。

这法子非得有功夫在身的人方能实行,昨夜太晚了,沁瑶怕兴师动众,也就没让张罗。

所幸湖面并不狭窄,岸旁柳树也种得密集,施展起来颇有余地。

常嵘站在对应无为山的东头,魏波站在对应五牛山的西头,吕钦怀则站在对应寿槐山的西南角。

而对应靖海侯府后头那所荒庙的角度在岸上找不到落脚处,沁瑶环顾了一圈,索性让下人拿了一根长竿过来,另牵了一舟,王亮则在舟中撑着竿子高高立起,手中持镜投向湖面。

这等极难办的动作,亏得王亮轻功卓群,才不至于一头栽到湖里,饶是如此,一息功夫下来,他额头上也挂上了汗珠。

明晃晃的日光落在各人手中的菱花镜上,被光滑的镜面一折射,方向不一地洒落在湖面上,仿佛白日的繁星。

沁瑶不断将手中地图对着几人的方位进行调整,几道光线最终以奇异的角度交错在一处,投射在地图上的某处。

沁瑶看得心怦怦直跳,不怪她之前怎么都无法从地图上看出几座山头之间的联系,原来这根本不是道家或佛家的阵法,而是天象五行,若不是昨夜无意中窥得斗宿,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通过仿造几座山头的朝向,来寻找它们彼此之间的关联。

几座山果然应了天狱一说,所有的山气都最终交汇,指向星宿中的某一点。

照它们各自的方位看来,无为山对应的是月狐星,秦府后头那所荒庙对应的是鬼星,五牛山对应的是危星,寿槐山却对应的是奎星。

而它们的交汇处,则是女宿。

女宿与其他西宿不同,位角为尊,起着支配及制衡的作用,倘若其他星宿果然是跟几座山头的邪魔相对应,那么女宿所对应的那位邪魔,显然无论煞力还是地位,都凌驾于其他邪魔之上。

她想着想着,后背慢慢沁出一身冷汗,莫非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几个先后现世的邪魔才无一不在想方设法布阵,就为了帮助女宿所对应的那位邪魔冲破阵法?

她忙吩咐船娘细微地在湖中调整位置,举着地图,对应好每一条反射过来的光。

随着时辰推移,日影缓缓转动,奇怪的是,几道光的交汇之处却始终没有变过,稳稳落在湖心的东北角。

她低下头,从地图上看,四座山包绕起来的区域内的东北角正好是长安城,准确的来说,恰好靠近无为山和靖海侯府荒庙的连线之间的中点。

她暗暗一惊,难道女宿不在城外,反倒在城内?

她忙急急找寻无为山和靖海侯荒庙的连线中间,见地图上并无特别的记号,只知道是长安城便西南的一隅,范围模糊,判断不出具体位置。

她指着那处问蔺效,“这是什么地方?”

她对长安城内的格局远不如蔺效了解得透彻。

蔺效早已看出不妥,接过地图,细看一回,皱眉道:“这地方已经快出城了,再往南一点便是归义,往北则是永平。”

沁瑶听到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图,惊讶得张大嘴,“你是说是云隐书院?”

平日出入书院是一回事,可从地图辨认出具体位置又是另一回事。

蔺效放下地图,平静地看向沁瑶道:“那地方民宅不多,当年皇祖父又有意维护书院清净,曾先后下旨迁走了不少邻近的商户,多年来方圆几里都只有一座云隐书院,极好辨认。”

沁瑶怔住,重又了拿了地图细看,难道斗宿中的最后一个魔星竟在云隐书院不成。

怪不得当初周恒的魂魄会从长安西郊飘荡到书院里,后来又陆陆续续涌来好些游魂,但凡邪魔现世,必然会有异象。

可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既然女宿落在书院里,为什么她在书院里读书时会一无所觉?

想了一通,她呆不住了,拉了蔺效道:“咱们这就去书院瞧瞧罢。”

蔺效看见她郑重其事的表情,拦住她道:“别忘了书院已被封禁,即便要进去,也需得掩人耳目,我让常嵘他们提前做些安排,咱们晚上再去。”

沁瑶觉得这话有理,只好止步,悻悻然笑道:“是我太心急了。”

用过午膳,蔺效便去了卢国公府问卢国公夫人几件事,至日暮方回来。

回了思如斋,刚坐下跟沁瑶说了几句话,便令听风去给常嵘传话,让他早做准备。

谁知听风派去的小丫头半晌才回来,说常护卫说已然安排妥当,就等世子吩咐了。

蔺效见这丫头去了许久,微微皱眉道:“常嵘不在府内吗?”

丫头胆子小,见世子有些不悦的模样,吓得腿直发软,忙道:“在府内。但常护卫不在墨渊堂,问魏护卫他们,他们只说常护卫做好安排后便出去了,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左右并未出府。奴婢听了这话,便在府中一个一个院落挨个找寻,一直找到西跨院,才找到了常护卫。”

“西跨院?”沁瑶耳朵竖了起来,飞快地看一眼蔺效,西跨院不是周夫人母女暂住的院落么,常嵘好端端去那做什么?

温姑正带着听风等人布膳,听了这话,微讶地朝那个小丫鬟看来,显然也奇怪儿子为何要往西跨院跑。

小丫头怯怯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奴婢去的时候,常护卫正在院子里跟那位周小姐说话,后来周小姐回屋了,常护卫还在院中站着发呆,奴婢唤了他好几声,这才听到奴婢唤他。”

这回温姑彻底呆住了,站在桌旁,手中虽还用巾帕包着蔺效的竹筷,却迟迟忘了放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