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蔺效办事速度极快,很快便送了缘觉跟阿寒平安来了密宅,他忙着问了缘觉一回外面的状况,知道怡妃暂未疑到大隐寺头上,宫内宫外也风平浪静,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悬心,“这毒妇这些年没少培植自己的势力,上回书院的阵法出现纰漏,她反应何其迅速,当晚便派人去书院杀人,可见她行事的果决程度不属于男子,手底下怕是少不了替她出谋划策的能人异士。”

说话间,饭菜呈了上来,除了阿寒,沁瑶等人满腹心事,都胃口不佳,勉强吃了几口,便先后放下了筷子。

只有阿寒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埋头吃得甚欢。

沁瑶顺着清虚子刚才的话想了想,忽道:“我一直在想那个帮怡妃布阵的道士是谁,我听世子说,当年李天师曾在先皇面前旁敲侧击地说过蕙妃的不是,导致先皇极恶蕙妃,皇上知道此事后,对李天师颇为记恨,乃至在登基之后,一直有意打压道家、抬举佛家,也因为这个原因,近二十年来,从未听说有哪位道士在长安城声名鹊起,更无人能像当年的李天师那般随意出入宫廷,可见此人要想接触怡妃,绝不可能采用正大光明的方式,只能暗地里跟她往来,可怡妃毕竟是深宫之人,那人究竟用的什么身份,才能不引人注目供怡妃驱策呢?”

清虚子道:“道门子弟供权贵驱使,所图的无非是权势或富贵,这人从二十年前起便跟怡妃勾结在一处,这些年估计也没少帮怡妃做事,要不然上回云隐书院出事之后,那人绝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便重新固阵,照为师看来,此人显然一直藏在长安,甚至很有可能就藏在怡妃身边。”

他说着,凶巴巴问缘觉道:“那妇人虽时常待在深宫,但你这些年在皇上面前混得风生水起,想来总能找到机会跟那毒妇打几回照面,难道就不曾发现她身边有什么不对劲之人?”

缘觉皱眉看他一眼,还未说话,沁瑶却忽然心中一动,想起来一事,“上回在寿槐山,因蝎子精招来了漫山遍野的山妖,营所乱成一团,世子从山崖下救我上来后,遍寻不到皇上踪迹,惟恐皇上被山妖所害,好不容易找到营所后头一座小山坡时,发现皇上和怡妃好端端站在山坡上,身边竟一个山妖都没有,当时我还奇怪了一下,可因没想到怡妃会有问题,便也没往下深想。”

“哦,竟有这等事?”清虚子道,“当时山上山妖那么多,虽道行不高,但若没有道术,不可能将山妖驱离得这么干净,想来那人定是在山坡旁设了看不见的辟邪阵。阿瑶,你可还记得当时皇上和怡妃身旁都有什么人?”

“我只记得有太子,”沁瑶思忖着道,“但当时山坡上太乱,蝎子精很快便从地底现了原形,山坡下又从四面八方涌来好些保护皇上的将士,我们忙着对付蝎子精,也就没空再管旁人了。”

太子?清虚子跟缘觉对了个眼,二十年前,太子不过襁褓之中的婴儿,书院内的阵中阵怎么也不可能是他设下的。

“照老衲看来,此人定是当时跟着皇上和怡妃上了寿槐山的人,”缘觉沉缓的声音响起,“而且以此人的道行,绝对不会看不出寿槐山上有邪物,却并未阻止皇上上山,此间种种,由不得人不深想。 ”

“难道这人还想趁乱害死那狗皇帝不成?”清虚子惊讶地笑起来,“胆子倒当真不小,莫不是那毒妇这些年看皇上眼色看得不耐烦了,想早早蹬开狗皇帝,好让自己那个假太子儿子上位?”

缘觉并不反驳清虚子这说法,“这人能背弃道家本义帮怡妃做下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可见其野心勃勃,所求的不是简单的名利富贵。可惜为了当年之事,此人却不得不隐姓埋名二十年,既不能扬名立万,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消遣富贵,想来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此人怕是早已等的不耐烦了,”

沁瑶抿唇不语,假定这个人真是当年李天师那个哑巴徒弟,李天师二十年去书院查看风水时,多半带了这徒弟同去,而怡妃和蕙妃在尚未嫁给皇上之前,都曾是书院学生,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怡妃认识了这个哑巴徒弟,乃至有了勾结呢。

只不知道这个人是在认识怡妃之前害死了李天师、窃取了阵法书呢,还是在认识怡妃之后?

而怡妃又是用的什么法子,诱惑这哑巴徒弟甘愿为她做事。

讨论了一晌,大家都再次沉默下来,人虽坐在屋内,却时刻留意院外的动静,既盼着蔺效到来,又怕蔺效带来的是坏消息。

阿寒见大家都不说话,不明就里,安静坐了一会,便有些坐不住了,沁瑶便让丫鬟拿了一套笔墨纸砚过来,让师兄帮着画些符。

“你没事画符做什么?”清虚子纳闷地看一眼沁瑶。

沁瑶忧心忡忡地看一眼窗外如墨的夜色,对师父道:“我有些担心书院那个被怡妃做了阵眼的尸首会化成斗宿中的最后一个魔星女宿。之前我几次想去书院探访究竟,但因着怡妃在当中搅局,迟迟未能成行,如今好不容易知道书院里果然埋着尸首,又积攒了二十年的怨气,还好巧不巧埋在女宿阵眼处,可见女宿现世已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只待一个契机,极可能出来为祸人间。可惜怡妃已然知晓师兄便是当年的太子,早布下天罗地网,我们连长安城都回不去,更别提到书院去想法子提前镇压女宿了。如今我只希望我猜错了,女宿的位置并不对应书院,否则,长安城怕是很快就会迎来一场浩劫。”

清虚子早前听沁瑶说过这说法,但因他受了阿寒和刘冰玉之事的触动,近些时日将更多精力放在如何破除云隐书院的障灵阵上,想着尽快找到七煞锁婴阵的阵眼,早些破阵,好让阿寒恢复清明。

若他能侥幸全身而退,便带阿寒从速离开长安,远离这险恶之地,让阿寒像其他的少年郎君一样,娶妻生子,从此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若他功败垂成,未能逃出生天,也不会任由怡妃继续残害阿寒,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会想办法破了那阵法再咽气。

他下定决心之后,便将阿寒送到缘觉处藏了起来,可没等他采取行动,怡妃的人已然闻风而至。

听沁瑶这么一说,他暗道一声糟糕,起身疾步走到门前,推门而出,缘觉也意识到事态严重,紧跟在清虚子身后出了房门。

两人抬头看向夜空,恰好瞥见天狼星一坠而落,太白星冉冉升起,繁星以奇异的角度拼凑出一个凶煞之象,魔星已然蠢蠢欲动。

“怡妃尚未怀疑到我头上,我需得尽快回长安,”缘觉脸色沉了下来,迅速走到院中大树下的井旁,预备顺着来路回长安,“倘若那人仍用障灵阵掩盖书院的邪气,恐怕直到女宿现世,咱们也发现不了问题,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宿祸害长安百姓。”

清虚子气急败坏地呸了一声,“李天师当年真老糊涂,无端污蔑阿绫是祸星,依我看,怡妃和那个不敢见人的狗东西才当真是祸国殃民的煞星!为了一己私欲设下这阵中阵,破坏了五行风水,让一个阴山阴象之地做了女宿的发酵地,眼看魔星便要出世,倘若长安城因此而血流成河,这两个狗东西就算死一万遍,都洗刷不了满身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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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府

原本漆黑的某处院落忽然亮起了灯,康侧妃服侍吴王穿上衣裳,睡眼惺忪送他出来。

她云鬓蓬松,香腮带赤,更添娇媚容色,吴王却头一回没像往常那样跟她勾缠说笑,满脸心事地接过下人递来的大氅披上,便匆匆出了府。

夏芫听到消息,披了衣裳在床上坐起,狐疑地问廖嬷嬷,“王爷刚出去了?”

“是,看样子是打算进宫,”廖嬷嬷道,“像是宫里有宫人递了话,不知发生了何事,王爷刚在那个小妖精的院里歇下没多久,便起来了。”

夏芫阴着脸出了一回神,吩咐道:“速给我爷娘送信,说王爷不知发生了何事,让他们盯着点宫里,若有消息,速给我回信。”

廖嬷嬷知道事情非比寻常,忙应了去了。

吴王只带了十名护卫,一出府便往宫里驰去。还未出吴王府门前那条大道,忽然想起一事,对身旁护卫道:“去督军府找裴绍,让他将如今留在长安的所有将士召集起来,等我命令。”

“是。”

吴王抖了抖缰绳,拍马往前,可没走多远,迎面行来一行兵马,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其中一名护卫刚要断喝一声大胆,看清马上几人,立刻噤声。

就见领头那人白发苍苍,却清瘦矍铄,不怒自威,正是本朝名将卢国公。他旁边一名年轻将军,却是蒋三郎。

“国公爷?”吴王讶然,即便他贵为皇子,对这等忠心耿耿的国之栋梁,也由不得不客气几分。

第181章

东宫

子时的梆子已然敲过,太子却仍没有歇下的打算,负着双手,心神不宁地在寝殿中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漆黑肃冷的殿外。

他不远处站着一名宫人,一半身子隐在黑暗中,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透着谆谆善诱的意味,“太子殿下,娘娘这些年为您所做的一切,不必杂家多说,想来您已然都清楚了。眼下绝不是心软的时候,您的东宫之位是否能继续稳坐下去,就看今晚的部署了。上回娘娘还说,那晚您当机立断杀了秦女官,做得再果决不过,免除了多少后顾之忧,可见这人呐,绝不能心软,一心软,说不得就会后患无穷,惹来无尽麻烦。”

“我倒不是狠不下心杀十一。”太子迟疑道,“只是十一不比旁人,这些年颇得皇上信重,咱们总要想办法做得没有痕迹一点,才能不引来父皇怀疑。”

宫人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这孩子,枉费他阿娘费了这许多心思帮他上位,当真是太过优柔寡断,眼下可是怕皇帝秋后算账的时候?想法子尽快将知道当年之事的人统统灭口才是正经。

再犹豫下去,依照澜王世子杀伐果断的手段,这好不容易谋来的太子之位很快便会拱手让人,而当年他们这些瞒天过海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难道当年李天师所料的果然是对的?一个人的命数早已注定好,哪怕他再有本事,能够逆天而为、替人改命,却改不了命中的气数。

前所未有的焦虑之下,他声音失不自觉添上了一层尖利,“殿下,再久决不断,事态变得更加不好掌控,澜王世子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而澜王只有世子这一个嫡子,断然不会放任咱们对付世子,咱们要想反败为胜,头一件要做的便是狙杀他们父子二人。”

“可十一行事极有章法,又有父皇令牌在手,能调遣御林军将士,此时恐怕早已有所防范……”太子仍下不了决心,他不怕争斗,却怕失败。

宫人委实看不上太子这副瞻前顾后的模样,扬声道:“难道殿下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您是正儿八经的太子殿下,更是皇上这些年视作眼珠子捧在手心长大的皇子,御林军就算受蔺效调遣,难道真敢对殿下有所不敬?更何况殿下手里还握着折冲都尉府,手底下满是精兵强将,论人马,论名分,殿下怎么都是个稳赢不输的局面,您到底在顾忌什么!”

顾忌什么?太子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猛地停下定定看向前方,自从他得知自己不是蕙妃所出之后,他在父皇面前便少了坦然和自在,肩上从此多了份无形枷锁,几乎没有一夜能睡得安宁,惟恐有朝一日露陷,会被父皇从云端打到泥中。

有几回想到惊惧之处,他甚至暗恨永寿宫那位他所谓的亲生阿娘,恨她为何要替他谋夺这样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名分,将不知情的他架到火上烤,弄得他骑虎难下。

他不喜欢过殚精竭虑的生活,父皇这些年为他斩除了一切荆棘,为他铺好了继位之路,他是那样的名正言顺,根本不需像父皇那一辈的皇子那般尔虞我诈,只需等待适当时机,便能好整以暇从父皇手中接过这掌管天下的玉玺。

可如今,他原以为是庶母的女子却跑过来告诉他:他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鲜血之上,他需得如她那般一样,不断挥动地狱之刃,方能维持眼下的地位和安宁。

为了此事,他亲手杀死了他心爱的女子,如今又要对付他的手足,往后恐怕还会不断被逼着做些违心之事。

他甚至有个不敢深想下去的猜疑,怕他有一日会彻底厌倦了这等遮遮掩掩的生活,转而将刀尖对向疼爱了他二十年的父皇。

“太子殿下!”那宫人耐心已然告罄,再次出声提醒,“吴王殿下到现在还未进宫,如今拿主意的人只有您一个,您再这么犹豫不决,咱们恐怕真得被澜王世子一锅端了!”

太子极力甩了甩头,将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甩开,“准备下去,我这就出宫去找折冲都尉府的金将军,另拿了我的令牌,派人快马去迎夏荻,他麾下兵马出自折冲都尉府,皆需听我号令,让他莫在路上延误,速速回长安与我等接应。”

宫人见太子总算上道了,不动声色露出一点笑意,自下去安排。

刚走到殿门,有位小宫人进来低声禀告道:“皇上刚才又梦魇了,说是梦到了蕙妃娘娘,不出具体梦境如何,惊出了一身冷汗,怡妃娘娘怕皇上魇住,损耗了心神,已传了余若水给皇上诊视。”

那宫人跟太子对视一眼,见太子又露出举棋不定的模样,像是犹豫要不要去看看他父皇,语带告诫道:“殿下,别忘了杂家刚才跟您说的话,眼下哪桩事轻,哪桩事重,想来不必杂家说,您自己也能掂量得出。”

太子不敢再蹉跎时间,迈开步子下了台阶,往殿外走了。

那宫人见太子走了,沉了脸色,往永寿宫的方向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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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觉刚探了一截身子到井中,忽听底下传来细微动静,他身形一滞,往下一看,便见暗道门有开启的架势。

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蔺效回来了,他不敢再往下走,轻手轻脚出了井,缓缓抬手,摆出个防守的姿态。

清虚子也听到了声音,抽出拂尘,警惕地站在原地,紧紧盯着井口。

沁瑶刚好穿了皮裘出来,见状,忙快步走到井旁,敛声屏息往井内看,不一会,便见常嵘撑住井沿,从井中一跃而起,身后还跟着魏波等人。

见着沁瑶,常嵘顾不上行礼,急声道:“世子妃,书院里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今晚需得借破阵需得引蛇出洞,世子特命我等来接你们回长安。”

“引蛇出洞?”沁瑶惊讶道,难道蔺效已然猜到那位怡妃身边的异士是谁?

“路上再跟您解释。”事情已经迫在眉睫,眼下实在不是交代来龙去脉的时候,常嵘又对一旁的清虚子和缘觉道,“道长,方丈,事不宜迟,请您二位还有世子妃,速跟我等去书院。”

沁瑶不再拖延,裹紧外裳,回屋取了些刚画好的符,又将噬魂铃从袖中取出戴在脖子上,准备妥当,回到院中,却见师父和缘觉又站着不动。

两个人紧紧盯着常嵘,问他道:“世子是打算真破阵还是假破阵?可有提到阿寒?他是继续留在密宅里,还是跟咱们同去?”

阿寒听到这话,忙从屋内奔出道:“师父,阿瑶,方丈,我要跟着你们一起去。”

“是真破阵。”常嵘肯定道,“世子说了,那人和怡妃太过狡诈,轻易不会留下把柄,唯有书院里的阵中阵是他们不得舍弃的要害,就算知道是刀山火海,那人也不得不现身,想法设法前来阻止咱们破阵。”

沁瑶等人听了这话,都在心里暗忖,这的确是既直接又有效的法子,又顺便能提前镇压女宿,可是怡妃势力不寡,太子和吴王麾下也有不少人马,若那人前去书院护阵,怡妃定会派足兵马护住那人,他们贸然前去,破不了阵不说,甚至会被怡妃一举擒获。

不知蔺效可有足够的能力与之匹配?

可沁瑶也知道,蔺效向来审慎,既能做出这个安排,只能说明他已做好了周全的准备。

“好,我们这就走。”缘觉和清虚子看一眼茫然无措的阿寒,当机立断引着他到了井边,沁瑶愣了一晌,也紧跟而上。

几人先后下了暗道,沁瑶走着走着,先前的忐忑逐渐落为坚定,今晚势必是一场恶战。

往前走,也许可见曙光,若是一味徘徊不前,恐怕就真的只能永远湮没在无边黑暗中了。

第182章

康平穿着寝衣拥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冯伯玉。他对着手中那沓厚厚的宗卷已经许久了,翻来覆去地看,不知厌倦似的,就是不舍得抬头看她一眼。

“伯玉。”康平嘟了嘟嘴,没忍住,开口唤他一声,“你还要多久才睡,我都等得有些冷了。”

其实她虽然衣裳单薄,但屋子里头暖融融的,身上一点也不冷,可是冯伯玉实在太久没理她了,她受不了这样的无视和冷落,想用这样的方式把他的注意力拽回来。

“你还要多久嘛。”见冯伯玉仍旧不理她,她干巴巴地又催一句,她知道他办公勤谨,时常很晚才从衙门里回来,可像这几日回到家还拿着卷宗的情况并不多见。

先在书房盘桓到了子时,好不容易回了正房,却依然手不释卷,也不知他最近在办什么要紧的案子,要这般废寝忘食。

冯伯玉对康平的话充耳不闻,翻完陆女官的案宗,又打开另一宗两年前的案宗。

这案子跟陆女官的案子不同,死者是一位醉汉,两年前被人一剑割喉,死在了于云隐书院的外墙下。

被巡夜的武侯发现时,这醉汉身上还有些热气,显见得刚死不久。武侯发现尸首后,左近追了一晌,未发现可疑人物,猜测凶手听到他们来时的动静,怕暴露行藏,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弃尸逃跑。

这两桩案子看上去毫无瓜葛,可仔细一辨,却能发现不少相同之处。

一则,两案死者虽然死因不同,却都死在云隐书院。二则,两桩案子都发生在凌晨,时辰恰好能对得上。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两案的经办人竟都是李少卿。

只不过李少卿当年经办此案时,刚从外地调入长安不久,初入大理寺,所任之职不过一个小小推丞。

他接手此案后,短短几日便查明了真相、抓到了凶手,原来凶手是名长安街头无所事事的地痞,因喝酒闹事,跟醉汉发生口角,失手将那名醉汉杀死。

凶手被抓后,李少卿从推丞被提拔为掌折狱,一年之后,又被提为少卿。

短短一年,便连升几级,从默默无闻的小吏变为经办大案的五品官员。

前不久,他又好巧不巧地经办同样发生在云隐书院的陆女官案。

昨日听刘赞大人说,吏部已有风声,李少卿不日便会被调去任长安府少尹,虽品级不算打眼,却是个实打实的肥缺。

他暗暗蹙眉,这位李大人倒真是官运亨通,一个外地来的中年官员,若没有人在背后帮扶,要想在人头攒攒的长安官场出人头地,简直难如登天。

可见此人来长安时日虽短,却恰好合了某位上位者的眼缘,而这合眼缘的因由,不知跟他“漂亮”地了结了两桩云隐书院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倘若二名死者都是被同一人所杀,这两人究竟触碰了那位上位者的什么忌讳,才会引来杀人之祸呢。

最让他不解的是,沁瑶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刻意在他面前打探陆女官的案子。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康平已经气鼓鼓地掀被下了床,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等宗卷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才猝然一惊,仰头一看,就见康平不满地看着他。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打不打算睡了?”康平本来憋了一肚子火,语气很不好,可一看见冯伯玉脸上的疲色,心又软了下来,语气也跟着放缓,“明日再看罢,便是天大的案子,也不能一蹴而就,是不是?”

冯伯玉好不容易摸到了一点李少卿跟这几桩案子的脉络,正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被康平这么一搅,思路重又散漫起来,不免生出几分愠意,可他也知道,康平一贯爱歪缠,既已起了头,断不会放他清净。

他无声看了康平一眼,默了片刻,压住心头的火,放下卷宗起了身。

看样子终于准备去净房洗漱了。

康平脸一热,不敢再跟冯伯玉对视,慌忙垂下眼睛,却不小心一眼看到了卷宗上的名字。

“李霖?”她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原来你这几日忙的竟是他手上的功夫?”

“你认识他?”冯伯玉刚走一步,听到康平这话,又连忙转身,直直看着康平。

康平愣了一下,冯伯玉头一回用这般专注的目光直视她,虽然她知道冯伯玉为的是公事,仍莫名觉得雀跃,点点头道:“我有一回无意中看过母妃的礼单,见过这人的名字,知道他但凡逢年过节,都会送节礼给母妃,不拘贵贱,从来没有一次落空过,可见他有多会钻营。”

说完,语带不满地看着冯伯玉,“他是不是仗着资历比你老,有意欺负你,将手中的案子丢给你了?你别瞒着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说这话时,语气高高在上,公主派头十足,重又恢复平日那副蛮横模样。

冯伯玉却吃惊不小,错愕地看着康平,怡妃在后宫中什么地位?若不是已然投入她门下,李少卿这等五品官员的节礼焉能送到她手上?

原以为李少卿走的是莫常侍、王尚书等朝中肱骨之臣的路子,不曾想他竟是怡妃的人。

难怪他那日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可见因为自己的驸马身份,李少卿早已将他视作同一阵营之人。

他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安,如果李少卿真是因为云隐书院两桩案子得到了怡妃的提拔,云隐书院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私隐,要让怡妃这般忌惮呢?

康平见冯伯玉只顾看着她不说话,好生纳闷,走到他跟前,看着他道:“可是累了?不如李霖的事咱们明日再说,早些洗漱了歇下吧。”

冯伯玉不敢让康平瞧出端倪,怕越发让怡妃疑到自己身上,转过身便往净房走,边走边道:“确实早该安寝了。”

可谁知刚从净房出来,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下人在外急声道:“公主殿下,宫里头来人了,有急事找殿下和驸马,请殿下和驸马着了外裳速去前院。”

康平本已躺下,听到这动静,忙又坐下,诧异莫名地跟冯伯玉对视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宫里竟深夜派人来找她?

知道事关重大,不敢任性,扬声唤了下人进来,边穿衣裳边道:“是我父皇的旨意还是阿娘的旨意。”

“奴婢也不知道。”回答的是雪奴,她一边说话,一边快手快脚服侍康平穿衣,冯伯玉多年来已养成自给自足的习惯,从不用婢女近身帮他穿衣着冠,故而她们几个全都集中在康平身旁,“只知道来的是娘娘身边的人,急得很,进府后,一句客套没有,便催着奴婢们来找殿下,竟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雪奴红奴是怡妃养在康平身边的暗卫,经受多年训练,见事明白,反应迅速,连她们都觉得事态紧急,十有八九宫里出了了不得的事。

康平虽然莽撞,却并非不谙世事,当下再说话,穿好厚厚冬裳,便跟冯伯玉匆匆到了前厅。

果见厅里候着一个年轻宫人,并十来个肃静无声的护卫。

“娘娘吩咐奴才们护送公主殿下出城。”那宫人这几年才到怡妃身边,却因行事稳妥、忠心耿耿,渐有成为怡妃心腹的趋势,“公主殿下什么都不要问,速跟奴才们出府,等长安城恢复风平浪静,再由奴才们护送殿下回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康平再也镇定不下来了,“阿娘为什么要送我们出城?”

“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宫人坚定地看着康平,“公主殿下只需知道娘娘对殿下一片慈母心肠,所做一切全都是为了几位殿下的未来。事不宜迟,请公主和驸马即刻出城,万不要再拖延。一应吃穿用度,马车上皆已备妥,无需再回内院收拾行装。”

冯伯玉满心疑惧,今夜之事太过蹊跷,早前并未听到任何消息,这位怡妃身边的宫人深夜造访,处处透露出生死攸关的迫切,一来便要护送公主出城,何等突兀奇怪。

联想到她暗中收买官员的行为,要不她所行之事不站理法,何须忙着将康平送出长安避难?

他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宫里已然出了大事?

可不论结局如何,若他今夜真跟康平一道出了城,等再回来时,自己势必会被划为怡妃一党。

她若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乱臣贼子呢?难道只因自己是驸马,便要无端被卷入沼泽,背负一世骂名?

他轻轻一哂,不动声色看一眼门外,后院有一处暗门,平日里供府中下人出入买菜之用,若能想办法回一趟后院,不愁找不到机会脱身。

便眉头一皱,对那宫人淡淡道:“我身子染了风寒,有些药放在后院,路上恐怕旧疾发作,需得带上药上路才行,请各位在外稍候片刻,我去一趟后院便来。”

康平还未说话,那宫人对一名护卫使个眼色,那护卫嗖的一声抽出剑,冷冷拦在冯伯玉的脖子上。

康平大怒,上前大力推开那护卫,瞪着他大骂道:“狗东西,连驸马都敢动,活得不耐烦了?”

那护卫功力深厚,康平这一下本来根本推不动他,但他怎敢跟公主叫板,只好顺着康平的手劲往后推了几步。

宫人看他一眼,示意他将剑收起来,这才皮笑肉不笑对冯伯玉道:“驸马,怡妃娘娘向来心细如发,早已备好各类常见药丸在车上,想来驸马不过伤风而已,在车上定能找到对症之药。“见冯伯玉冷冷看着他,分明不甘不愿,讥讽一笑,又加重语气道:“倘若不能找到对症之药,为着公主殿下的安危,也只好委屈一下驸马了。”

说完转身,对那几名护卫道:“走,请公主和驸马出府。”

冯伯玉几乎是被半押着上了车,若不是康平在一旁发横,那宫人险些没下令将冯伯玉给捆住。

主城门早已关闭,夜间亦不开放,但有太子殿下的令牌在手,自会然畅通无阻。

一行马车风驰电掣,眼看便要到了城门,忽然行在最前方的一名护卫喝令停车,一勒缰绳,回马到宫人车前,神色紧张道:“公公,城门围着好多御林军将士,看样子像是要封城,咱们恐怕出不去了。”

“御林军?”康平听到这话,诧异地掀开车帘,“御林军不是一向由十一哥掌管吗,为何不让咱们出城?”

年轻宫人阴着脸恨声道:“到底晚了一步,既然那人已下令封城,咱们是怎么也出不去了。”

康平心里渐生出不安,一个劲问那个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十一哥为何要封城?你装什么傻,倒是说话啊!”

冯伯玉听得真切,绷了一路的神经忽然放松,虚脱般靠回到车壁上,不无嘲讽地想,无论如何,只要留在长安,总能找到机会跟怡妃划清界限,不至于沦为乱臣贼子。

蔺效这算是间接救了他一命吗?

第183章

沁瑶等人走了许久,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得以从地道出来。

别院里里里外外全是兵马,不只有御林军将士,另还有不少南衙卫兵。

沁瑶依稀记得南衙卫兵由卢国公统领,不免暗暗感服蔺效的行动速度,没想到他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有条不紊地做出这许多部署。

他本就善于筹谋,如今生死已在一线间,更由不得他有丝毫懈怠,只是没想到卢国公平日面上跟蔺效父子似乎并不热络,生死关头,竟能挺身而出。

想来卢国公一方面是出于对蔺效的维护,不忍他被奸人所害。而另一方面,怕是不齿于大好江山最后落到那对奸佞母子的手里。

最让沁瑶没想到的是,澜王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来了别院,此时负手立在院中,满脸端肃看着院中将士,身上未着盔甲,只穿着常服,可见并没打算亲自上阵。

沁瑶暗忖,阿翁多半为了不受怡妃母子的牵制,故而提前遁到了别院。

沁瑶忙上前跟阿翁问好。

领头那位将军见沁瑶一行人出来,迎上前道:“世子妃,世子办完手头上的事,就会过来与世子妃汇合,请世子妃在此稍候。”

沁瑶点点头,她早前曾跟蔺效说过书院内可能藏有魔星女宿之事,蔺效之前跟他们对付过其他魔星,知道一旦魔星现世,局面会有多么难控制,他担心他们的安危,绝不会放他们单独行动,定会前来跟他们一道破阵。

经过前几次共同除魔,沁瑶也已见识到了赤霄的威力,有蔺效加持,对付邪物时可谓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