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自己的矜持,却始终不敢承认,对他的情愫。一日日沉淀下来,就这样积了满腹,化成难以言喻的愁绪。

“怎么了?”觉察到她身体的异样,他停下来,伸手温存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过于温软的呼吸,似是春日浮荡在空中的柳絮,痒得抓不住,挥不去,只余了半缕残留。她想了半天说:“没什么。”

“不对,你分明是在想我,却不敢承认是不是?”

“不是。”她答的干脆利落,不肯就这么软下去。

水溶伸指勾起她的下颌,与他侵逼的眼神,若有似无地一碰,黛玉扭开脸去,心有所动。他轻轻嗤笑一声,道:“别光顾着嘴硬,有时候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哦,莫非王爷想剖我心肝,食我血肉?”

“怎么,不行吗?”水溶不以为然的反问,“你不是说,人都在这里了,想不想有什么分别?不过你放心,本王便是没有三房五妾,也稀罕你的很呢。”

听他提起新婚那夜的私房话,黛玉不由得脸红耳赤,一股热血刹那涌入面颊,热辣辣的不知该如何反驳。她当时不过是气急了,随口说出来激他的,谁知说者无信,听者有意,如今被他当把柄捉出来,不像气话,倒像是闺房床帏之间的喁喁情语了。

“我原不指望你稀罕。”黛玉啐了口,斜睨着他道,“堂堂王爷,拿自己比作祸国殃民的妇人,还恬不知耻的说出来,真不知羞。”

水溶也不生气,一挑侧鬓眉角问,“此话怎讲,愿闻娘子其详。”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黛玉扑的笑了,“哪有人说自己爱吃心的,那不成了《封神榜》里的妲己了。

他想了想说,“这话倒也不错,你的心比比干多一窍,本王甚是喜欢,你说有什么法子,让它完完全全属于我?”

黛玉摇头,半嗔半笑道:“你那花言巧语,拿去哄别人吧,何苦来堵我。”

水溶知道她不信,也不想多说,想了想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还是那句话,今后不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女人,我儿子的母亲。”

黛玉听着心中欢喜,却仍淡淡的,并不理他。

他慢慢缓了口气,道:“还不信么?也是,从来信誓无用,有几个能永不相负的。我这辈子只想要你一个,只对你一个好,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领会出他话中的含义,她脸上倏地红透,他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再没有多余的言语。所谓心意与共,也不过如此罢。

水溶闭了双眼,俯下身来,她没有刻意避开,只是静静地接受着他的拥抱,就这样依在怀中,身体随着车壁晃动,也似无意地与他靠得更近。

她的唇瓣那么冷,冷得带着一丝清气,好像是层轻薄的岚雾,他放不开,只有用力的吮吸着,急切地攫取她的气息。喘声渐重,压住了微弱的呻吟,这一时情动,仿佛是催命的毒,迎合之间,要留下什么甜蜜胜火的印迹。

伴着碌碌地鼓声,打破了沉寂的深夜,这一晚的宵禁,才刚刚开始。

次日天光大亮,照例要去上房请安。黛玉因昨晚玩得累了,神色就有点不济,加上夜里伤风,总是觉得倦,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镜里那一张面孔,显得分外的雪白皎洁,下巴愈加尖瘦。她虽不长于此道,也不肯落于人后,强撑着打起精神,挑了一盒颜色最明艳的胭脂膏子,慢慢匀了两下,两腮才泛起些微红。

黛玉一面将头发绾紧,一面瞟了眼托盘里的云钿,示意紫鹃拿过来。牵牵绊绊的流苏垂到耳后,末端缀着虾须似的细长珠管,闪来闪去,像是一记含蓄的眼波。她看了看,觉得不好,又指了另一支嵌银菊花纹的扁方,试着在鬓边比了比,才对紫鹃说,“就这个吧,太妃不喜欢太花俏的东西,这个看着合眼。”

水溶看她对镜理着头发,甚是担忧的说:“你身上不好,就别去了。”

“那怎么行?”黛玉微微蹙眉道,“昨儿疯了一整天,今天再不去,也太不像话了。太妃、王妃便不说,那些下人们也会怪我太不省事。”

水溶心里虽明白,面上却不露,淡淡道:“没有的事,是你想多了。”

黛玉抬了眼帘看他道,“你不必瞒我,那些话也不是头一次听了。我倒没什么,只看不得你受这个闲气。”

水溶心头一阵刺痛,长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到了上房,屋内照例静悄悄的,只听得檐下秋蜇的声音。太妃已经起身,幄间暖烟缭绕,罗氏带着几个丫鬟,正在摆箸盛粥。

第40章 卅玖

太妃坐在上首,身旁陪坐的是个衣著锦绣的少女,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笑。

黛玉不认得,水溶见状,向她悄悄道:“这是我远房的表妹,珉之郡主。”

那女子听了这话,不由往黛玉身上瞧了一眼,见他们两人姿态亲昵,未曾说话,先忍耐不住的笑了。还不等太妃介绍,她便笑吟吟道:“嗳呦,好俊俏的小嫂,早就听人说,溶哥哥府上藏了个绝色,我还不信,只当是人以讹传讹混说的。”

水溶犹未开口,黛玉已经上前去问礼,道:“郡主谬赞了。

珉之哧的一笑,扶着她的手臂说:“小嫂不必害羞,我那哥哥心高气傲的紧,想来他能看上的,必定是极标致的人物。往日我老夸罗妃嫂嫂,如今一比,真给比下去了。”

罗氏低下头,调着手里的一碗黑芝麻粥,脸上仍是惯常的淡笑,看不出什么表情。听见这话,太妃也接口笑道:“可不是,我初见这孩子时也看傻了,这样的品格儿,怕也再难寻出第二个来,怨不得溶儿看上她。”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水溶听着不自在,便说:“你们闹吧,我朝里还有点事没完。”

珉之忙拉住他,叫道:“可别走,你走了就没趣了。”言毕将他摁到座椅上,又让人给黛玉搬了个紫檀秀墩,紧挨着水溶坐下。

饭已摆上桌,几个侍菜的丫鬟退下去,桌上十分丰盛,有瓦罐焖的乌鸡汤,并着蒸鳊鱼、清炒的菊花叶,莼鲈羹之类,都是些不寻常的菜肴。

珉之见那盘里的鱼青背白肚,肥膘极多,便尝了一筷子,说:“奇怪,都说五月白鱼六月鳊,这都过了七月了,上哪儿弄的鳊鱼?”

罗氏笑道:“按理,是不该吃的时候,这是你哥从淮扬,派人千里送来的。”

“千里……那得花多少银子?况且这鱼气性大,就是送来也闷死了。”

“谁说不是,如果送的是成年的鱼,自然养不活。这是太湖里的鱼苗,盛在大瓮里湖水养着,等船到了京城,恰好两个月,不就长成大鱼了吗?”

这样刁钻的法子,连黛玉听了都吃了一惊,心里虽动,却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唯恐让人觉得小家子气了。以前在贾府,比这刁钻的法子不是没见过,什么茄鲞、惠泉酒酿的清蒸鸭子,道道工序繁琐,只是为了一条鱼,这样大老远的送来,总觉着有些过了。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倒是水溶没觉出什么,挟起一筷放到她盘子里,竟然连神态都是颇为自若的。她低了头,觉得阳光烘在脸上,心头突突跳的厉害,仿佛刚才的酒意,一股脑都涌了上来。

“以后别这样了。”她低声说了句,只觉得嘴里发苦,鱼肉都变成了苦艾。

水溶正想着别的事,心不在焉的一笑:“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听不到就算了。”黛玉只静静看着他,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带着那两道浓眉也柔和起来,让人无端觉得心头一暖。她挟起手边的腌笃鲜,放到他碗里,笑说,“多吃点儿,这是我们家乡的小菜,换了地方可吃不到。”

水溶挟了一块尝了,只觉咸笋中带着微微的鲜味儿,不由赞了声好。

珉之笑道:“别笑我没见过世面,不知这苏菜里有什么讲究典故,我馋小嫂的手艺多日了,改天做几样拿手菜,也教教我。”

水溶笑道:“你只厚着脸皮来吃就好,家里养那么多厨子,哪一个缺你的?”

珉之笑向太妃道:“姨母听听,溶哥哥现在就知道护短了,将来岂还得了?”

太妃伸手揽住她,只笑道:“你可真是孩子气,有身孕的人不能下厨,况你小嫂身子薄,不能坏了规矩。”

黛玉听了亦抿起唇角,心道这个郡主真是性情爽直,若能活得像她这般,有什么说什么,那该免去多少误会?只是活在世上,事事都用骗人伤己的法子,

用假话蒙蔽了真心,到头来不过是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一瞬间,心里碎碎的想起许多事,一片一片,都流转了过去。

吃过早饭,撤下膳去,又添了几样点心。丫鬟将剔红的攒盒打开,里面是些牡丹花样的小面果子,松瓤的鹅油卷儿,盛在薄瓷盘里隐隐透亮。

黛玉见那果子做的小巧,就拣了一个,正要往嘴边送,却被水溶拦住了。

“别吃这个,对身子不好。”说着将盘子拿开,重剥了一个咸糕递给她, “上次大夫是怎么说的?就吃了几口,吐得跟什么是的,眼下又忘了教训。”

旁边的珉之忍着笑看得清楚,笑了半天道:“溶哥哥,你也太偏心了,别说大嫂,连我看了心中都别扭的紧呢。”

水溶见罗氏转过头去,知道她心中便有委屈,也半分不会露在脸上。

他淡淡一笑,道:“你大嫂最是开明识礼,不会计较这些,哪像你一样小心眼。”说的罗氏也有些不好意思,窘笑道:“郡主别闹了,你再闹下去,我真没法呆了。”

黛玉低眉不语,垂下眼睛,认真地吃起点心来。

水溶犹豫了一下,在桌下扣住她纤细的手指,慢慢地握紧,像是给她勇气,也给自己勇气。她的手有点冰凉的潮气,像是一只小小的幼鸟,怯怯地蜷在他掌心里。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太妃说:“怎么瞧着林丫头,近来又瘦了?”

“哦,可能是胃口不好,太医已经开了温补的方子……”水溶随口接道。

太妃瞥了他一眼:“问你了吗?多嘴。”

众人都觉察到不对,只得垂下头,都不敢做声。黛玉本是个聪明过顶的人,心知是为昨天晚归的事,惹恼了她。她迟疑了一下,只是笑笑说,“多谢太妃垂爱,真的好多了,不用吃药也能吃饭,太医说过些日子,连人参养荣丸都可以戒了。”

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你们年轻也别怪我啰噪,世上的事呀,难说的紧。我年纪大了,一日活着,便放心不下,哪天断了这口气,也就万事皆休了。说句正经话,溶儿立秋就满二十五了,先王有他的时候,比他现今还小两岁。你又是个可怜见的孩子,身子是这般弱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到了那边儿,也没脸见先王。”

罗氏忙道:“大好的日子,娘何必说这不吉利的话。”

太妃说到伤心处,微红了眼眶,倒仿佛有些怅然之意。

“你们都知道,先王走的早,留下这一大家子相依为命,里面的苦衷是外人不能体会的。溶儿自小多舛,若不是我时时看护着,怕也活不到今天。他虽是个要强的性子,不愿在人前显露病势,我这牵肠挂肚的心,一刻也没放下。如果借着这次的喜事,冲一冲他身上的秽气,说不定病就好了。”

珉之笑道:“姨母多虑了,有您老疼着,会有什么闪失?”

太妃摇了摇头:“别的也罢了,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林丫头。偏这个溶儿,不懂事的很,这么热的天带她出去,还瞒着人,出个差错如何是好?”

水溶正待要说话,黛玉一时心惊,拦住他道:“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主意,和王爷无关,您老要责罚,先罚我好了。”

“你呀,也别哄我。他那样的脾气,打定了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黛玉略现尴尬之色,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才好,想了半天说:“求太妃……”

“还太妃呢?到现在都不肯叫我一声娘?”

只这么一句,是唐突,是诧异,她在瞬间就明白过来,微微蹙了眉角,脸颊泛起红晕。多少年了,这个称呼陌生的几乎快忘掉,被她封存在某个角落,从不敢去碰。甚至被问起时,也只是含糊其辞的带过。

她只觉得心头迷惘,一刹那间又忽然雪亮,仿佛多年的沉渣泛起。

“快叫!快叫呀!”旁边有人推她,传来珉之咯咯的笑声。

黛玉推辞不过,只好将声音压得很低,低不可闻的唤了一声:“娘……”

“这才对嘛。”太妃抚着她发丝,垂下目光微笑,“好孩子,我听锦娴说,你自小就没了爹娘,孤苦无依这些年,说来也真是不容易。别委屈了,以后我替你娘好好疼你。”

众人不由喜上心头,纷纷道贺。太妃嘴角略弯了弯,握住黛玉的一只素手,塞到水溶手中,又在两厢交叠的手背上,用力拍了拍:“我是快入土的人了,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水溶点头轻笑:“娘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没什么,只是想起些旧事,不由得心酸。”太妃幽然叹了口气,“你父王再世时,我整日的恨他,待到他真的走了,却恨不得和他死在一起。你们还小,年轻事浅,不知道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第41章 肆拾

她的声音也很轻,到最后几乎听不到。隔了很久,才化成一抹啜泣般的叹息。

众人不愿惹她伤心,一时无话,风从窗口进来,只看着满架的紫薇花堆叠如锦,深深浅浅,绵延到天光尽头。炉里的轻烟袅袅而起,转眼便被吹散了,空余下一缕寡淡的香气。

“不是说了么,这些日子不要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妃沾了眼角的泪,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

罗氏见她隐有不悦,忙回道:“不是麝香,就是一般的水沉木,伤不到身子的。”

太妃点点头,道:“我是怕林丫头受不得这个,听说元贵妃当年,无缘无故的小产了,追查下来,原来是有人在香里暗中动了手脚,也不知是谁,竟然下这样的狠心。”

黛玉听见她的话,心中微动,诧异地看了水溶一眼。

“娘!”水溶忽然打断她,“这等宫中的秘辛,就不要再提了,天威难测,有些话便是不说,娘也该知道。”

没料到太妃会提起这事,他本以为已经尘埃落定,再不须为某些事情伤神。可到头来,还是躲不开,绕不过。其实关于元妃的秘密,他多少是有些耳闻的,只是其中的厉害甚为复杂,为了不让自己牵扯进去,不由得他不避忌。

说到私心,他更不希望黛玉和她肚里的孩子,再与贾家有任何牵连。

有些话说得,有些话一辈子也不能说,他情愿她就这样简简单单,永远活在他的护佑之下,什么都不要知道。这样,她起码是快乐的。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他抬头望去,果然见黛玉眼中隐隐涌出一丝不安。

眉眼间的不快,很快掩盖了过去,他微微勾起紧抿的嘴唇,冷冰冰的一张脸也化开笑意。黛玉知道他有意瞒着,却也不问,松开攥紧的手,将目光撇向别处。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早摸清了他的脾气,也知道他心机冠绝,远不是常人能够猜透的。只是这样什么事都被瞒着,有话也不说开,如何能不被怄到。

他所期望的,是让她永远做一个不闻不问的木头,身缠丝线,唱着由他定好的戏码,到头来,事事皆如他机关算尽,又何曾顾过她的感受?

远处的罗氏,见他二人之间略有生分,一缕淡笑隐隐挂在眉间。

“对了,我昨儿算一算,妹妹待产的日子也快到了。医婆和奶口都养在府里,等妹妹闲了,去西苑挑几个中意的。”

黛玉埋下头,只当听不见。倒是珉之好奇的问:“什么是奶口?宫里不是有太医吗,为什么还要去外头请大夫?”

众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她,都一个个憋着笑,忍得好不辛苦。

太妃拍了她的头,笑道:“傻丫头,快别问了,等你有了婆家自然什么都明白。”珉之还是不肯依,仍追着不停问。

太妃被她闹得头疼,只好说:“奶口就是奶孩子的乳娘,那太医虽好,毕竟是些大男人,床帷间多有不方便,你溶哥哥怎舍得让那些粗手去碰你小嫂。”

一番话说的,黛玉顿时窘红了脸,撂下筷子,推说身体不适,起身就走。

水溶看她要走,心里始终放不下,于是也跟上去。

黛玉出了门,一口郁气才算吐出来,然而心中空荡,冷冷的寒意又翻涌上来,贯遍全身。背后没有什么声息的靠近,回过头,水溶就站在她身后,面上平静如无波。四周风动花影,只听到簌簌的声响,偶尔带起一两声鸟啁。

两人站在回廊间,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还是水溶先开口道:“回去吧,这里风大。”

黛玉沉默半天,盯着他那一双隽秀狭长的眼睛,轻声问:“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水溶无法回绝,只好点了下头。

“可你什么都瞒着我,对不对?”

她的声音里略带了点波动,不知是不是风大的缘故,连身子都轻轻晃起来。水溶想去扶她,却被她的话窒堵在喉头,只好僵硬的站着。

“有些事情……颦儿,你不须知道。”

黛玉微微地冷笑了出来,又问:“我不该知道么?旁人已经害的我家破人亡,难道就活该被你们瞒在鼓里?”

水溶避过她的目光,把头转向旁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案子牵涉太大,你根本不懂。”

“对,我是不懂。”黛玉笑道,“爷做事自来都有主张,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思。”

水溶眉头一挑,连脸色都变了:“你这是在怨我了?我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在这里为你拼死拼活的争,究竟是为了谁?为了谁?!”

黛玉听他这话分明有怨气,一时也说不出来,只等了等,再开口时已然带了哭腔:“你也不必跟我怄气,我有什么好,值得让你舍得拿命去争?当日从贾府出来,我并不愿意,是你一心逼着他们写了契书。如今来也来了,没有名分我也认了,你还有什么不心满意足?你以为我整夜守着窗子,一等一晚上,心里就好过!”

他怔然凝立片刻,一时怒气平和下来,心里慢慢有些愧疚。看着她颊边挂满泪水,一颗一颗顺着下颌滑落,心疼得要命,却不知如何去劝。

“你就是这样的性子,心里存着事,什么都不说。你心里怨我拖累你,可就是从来不说……”黛玉抬起泪眼来看他,“只要你痛痛快快的说一句,我立刻就走……”

水溶拽过她的袖子,搂紧怀里:“说什么傻话,我怎会有这样的心思。”

黛玉将头埋下去,眼泪层层渗透了他前襟,“我不想你为难啊,不想做你的累赘……可我又舍不得,连死都舍不得怎么办…… 他们说,前阵子已经有人来府里查了,我怕啊,我怕有一天终究会害死你……”

水溶心中一阵酸涩,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怕死,就怕我死了之后,你再没有一天好过……”

黛玉伏在他肩上痛哭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可遏止地溢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