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掉了…”

皱眉,她的唇抖了半天,才艰难吐出三字。

男人死死盯着她,胸口急速起伏,她看到他眸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妍艳,她心口一痛,别过眼,下一瞬,腕上蓦地一松,男人骤然将她推开,转身就往外走。

蔚景骤不及防,又加上身子本就虚弱,直直跌倒在地上。

夏日本就穿得不多,这样跌撞,臀部和背脊都是一痛,可这些都没有小腹和心痛来得强烈。

她蹙眉看向门口,男人一直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垂眸微微苦笑,她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稳,一股外力猛然将她裹起,等她意识过来,她已被人拉到面前。

是去而复返的凌澜。

蔚景有些意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竟然连脚步声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男人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明明可以保住,明明他已经将这个孩子保住了,不是吗?

不过他去了大厅眨眼的时间,她竟然又将孩子滑掉。

方才在大厅里,她说,无端被人害死?无缘的孩子?他当时脑子一乱,握着她的手,却不知道要探一下她的脉搏,等到她走了,他才回过神心急如焚想跟过来,却被锦弦喊住。

当时,他心存侥幸地在想,或许,她只是那么一说,她只是为了给锦弦施压处理锦溪那么一说而已。

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真的堕掉了腹中的孩子,她和他的第一个孩子。

“蔚景,你怎么做得出来?”

他看着她,轻轻摇头,

声音忽然低落了下去,眸子映着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每一下闪烁都是激烈的情绪。

蔚景眸色一痛,垂下眼。

是啊,她怎么做得出来?

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个做得出来,她下了多大的决心,鼓了多大的勇气,就像没有人知道,喝下药的那一瞬,她的心里有多痛一般。

当温热一点一点从腿心而出,当她感受着那个小生命一点一点从腹中剥离,没有人知道她的痛,不是腹痛,是心痛,那种拿着钢刀在铰,那种千百只手在抓的痛。

她痛得快要疯了,所以她不想躺着,所以,她必须忙碌,所以,她浇水灭炭,她必须找点什么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她怕她真的会被痛死。

缓缓伸出手,攥住男人的衣袍,她怔怔看向男人的眼,艰难地开口道:“凌澜…让我靠靠,我快站不住了….”

一边说,一边轻轻将脸靠向男人的胸口。

顾不上自己的自尊,也顾不上男人的怒火,第一次,她主动靠向他的胸口。

男人身子一震,下一瞬,双臂一裹,将她抱了满怀。

她脚下一软,整个人的重量全部依附在男人身上。

当熟悉的气息入鼻,当男人的体温透衫而来,她闭了闭眼,一直隐忍不发的泪水终于夺眶漫出,她蹭了蹭,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咬着唇,哭得寂静无声。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男人的声音沙哑,依旧没有一丝温度,沉沉响在她的耳畔。

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她却感觉得到他的怒火,以及他微微薄颤的身子和双臂铁钳一般将她深裹的力道。

强自平复了很久,却依旧没能止住眼中的泪,她只得在他的胸口埋首不抬,鼻音浓重哽咽道:“他来得不是时候…我们…都要不起…”

“我们?”男人再一次放声而笑。

蔚景心尖一抖,这是今日她第二次听到这样的笑声,也是认识他以来,第二次听到他这样笑。第一次是刚才在大街上。

“你也知道是我们?你可曾征求过我的意见?”

男人声音沙哑破碎,绞着一丝嘲弄,似是在热讽她,又似是在冷嘲自己。

征求过吗?

她以为,就算没有正面征求过,他也已然给了她答案,不是吗?

啸影山庄,两人欢好之后,他处心积虑地给她避子药,就算如他醉后所说,处心积虑,是因为怕她受伤,但是,给药,却是事实吧?

理智如他,不是也已经明确跟她说过,他要不起吗?

还有前日,她被锦溪设计差点滑胎,鹜颜将她从大厅抱回厢房的时候,她问鹜颜,为何要跟她抢着喝药,为何会以一个丈夫的身份站出来帮她?

鹜颜说,因为有个人想站,却不能站,那么,只有她站了,虽然,这个孩子实在不该来。

第一次,鹜颜跟她说这样的话,她震撼了。

也因为这句话,她想了很多。

她想,既然凌澜是那个想以丈夫身份站出来的人,就应该不会是那个将堕胎药弹进碗中喝下之人。

她想知道真相,所以,她留了下来,她将兰竹送到外面住客栈,自己以兰竹的身份呆在相府里面。

还有孩子,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也想了很多。

的确,如鹜颜所说,这个孩子不该来。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

其实,她很想要,很想要这个孩子,特别在她搭上自己脉搏,得知自己喜脉还在的时候,那份想要的心情是那样真实强烈。

所以,就算她做了决定,她依然犹豫,直到昨夜,这个男人的一句:“不是不想要,是现在要不起。”

她终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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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152】你,才是最狠的那个

她终于坚定戏。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冷静理智到极致的男人借酒浇愁、烂醉如泥。

那一刻,她真切感觉到了他的痛。

她不是他,他又不是一个喜欢表达的人,就算酒后的零星几句,她也无法知道他全部的心里。

但是,她知道,这样不属于他,这样酗酒买醉,这样痛苦纠结,都不应该属于这个有着大智慧、有着超冷静、担着重责任的男人殓。

而且,他要不起,她又何尝要得起?

且不说两人各自的责任和使命,就单说两人的关系,两人见不得光的关系,又如何能要孩子?

许是见她半天不响,男人有些粗暴地扳起她的脸,逼迫着她面朝着他。

凤眸炙暗猩红,紧紧凝着她同样红红的眼。

“你为何哭?”抬手,温热的指腹,重重擦上她脸上的水痕,男人轻轻笑开,“你哭给谁看?”

蔚景皱眉,眼睛被他唇边的笑容刺痛。

这是怎样的男人?

她在哭,他却在笑。

不仅笑,双手还毫不温柔地蹂.躏着她的脸。

虽然带着面皮,可他擦拭的力道太大,又加上指腹上带着微砺的薄茧,脸上传来凌厉的痛感。

她又想哭了,却又生生忍住。

她不哭给谁看,她从来都不想哭给谁看。

心里面又痛又难过,她黯然垂下眼。

下一瞬,却又被他的大手将下颚抬起来,“不要将自己搞得好像是这世上最委屈的一人,你知道吗?蔚景,你,才是最狠的那个。”

蔚景一震,男人已将她放开。

“身子不好,歇着吧!”清冷的声音落下,男人转身,往外走。

这一次,没有再回来。

蔚景一个人站在房中,久久失了神。

鹜颜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坐在窗台上的男人,高大的身躯,将书房唯一的光线来源遮掩得所剩无几,她吓了一跳。

书房的这扇窗前日被他一掌劈碎了,这是后来重新装的一扇,难怪,他让工匠做成厢房里那样的大窗台,原来是可以这样坐着。

微微蹙了眉,鹜颜走了过去。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男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复又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窗外。

鹜颜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窗外,又转眸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眉心微拢:“凌澜,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这个样子,非常讨厌!”

男人眼帘闪了闪,接着便又再无反应。

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鹜颜眉心皱得更紧了几分,冷声道:“竟然在偏苑公然暴露自己的医术,虽然会医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你想过没有,锦溪前日那个样子的时候,你也在场,当时的你却在袖手旁观,今日,你又一副神医再世的模样,你让在场的人怎么想、锦溪怎么想、锦弦又怎么想?”

“神医再世?”男人忽然弯唇低低一笑,转眸看着她:“神医不是也没救回自己的孩子吗?”

鹜颜一怔,男人又将脸转了回去。

有那么一刻,鹜颜被他眼中的苍凉震住。

是苍凉么?

略略怔忡了片刻,鹜颜微微一叹:“孩子救回没救回是一回事,你出手没出手是另一回事。还有后来在大厅,对待冬雨的问题上,你也太过偏激。既然,锦弦已经说处死冬雨,就让其处死好了,你做什么又要搞那一出?让人家食下双绝露。当然,我知道,你恨,所以,你要让人家生不如死,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就是公然挑衅?锦弦是什么样的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表现出来,并不表示他不知道,并不表示他不在意。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变得如此的迫不及待,变得如此的藏掖不住?就因为一个女人吗?凌澜…你太让我失望了!”

男人再次轻嗤笑出声,缓缓转眸,斜睨着她。

“所以,你就扫除掉所有的绊脚石?所以,你就跟她一起设计陷害锦溪?所以,你对我瞒得滴水不漏,因为你们的赌注是赔上我的孩子?”

鹜颜一怔,震惊地看着他。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男人唇角的笑容愈发浓烈了几分,他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漆黑如墨的深瞳,转过头去,“也不要否认说自己没有参与,我不是傻子,我了解蔚景,我也清楚你。”

鹜颜脸色一白,“你想说什么?”

“难道早上在大厅,不是你故意让康叔那样出现,好让大家都跟踪兰竹找去偏院?”

鹜颜一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从她答应那个女人,会配合她帮助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迟早会知道的。

“不错,这次陷害锦溪之事,是我跟蔚景两人合力而为,但是,并不是我的主意,是蔚景来找我,让我帮她,我才答应的。”

鹜颜一边说,一边细细睨着男人的反应,见他似乎并没有任何意外和起伏,她就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本也没有打算隐瞒,索性言明。

“锦弦是我故意诱来相府的,今日早朝你没上,我就借机跟他渲染了一下你的现状以及蔚景的离家出走,无论是他对相府的那一份探究,还是对蔚景的那一份好奇,我想,他都会来相府。果然,他跟我说,他会来相府探望你,让我先回府。”

“锦溪袖中的那一包堕胎药,也是我放的,我陪她去花园,趁她不注意,放进去的。我让冬雨回去取软垫,支开冬雨。我在话中无意透漏出锦弦频繁来相府可能是因为锦溪以及蔚景离府出走的信息,让锦溪心生惶恐。我去接驾,将锦溪留在了花园,然后,兰竹出现,当然,这个兰竹是蔚景所扮,做出鬼鬼祟祟之举,依照锦溪的性子,她必定会跟踪过去。这样,由蔚景所扮的兰竹就成功将锦溪骗了出去。”

鹜颜一边说,一边继续看着男人,男人依旧静静而听,无过多反应,她顿了顿,继续。

“然后,真正的兰竹回府,再提了食盒出门,康叔将身上弄了一身的狼藉,来到大厅,我故意问康叔为何弄成这个样子,借此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康叔说撞到了提着食盒鬼鬼祟祟出门的兰竹,然后,我又故意猜测,兰竹提着食盒会不会是送去给离府出走的蔚景,于是,一切顺理成章,真兰竹也成功将众人引去偏院。再后面的戏,就是蔚景唱的。”

鹜颜说完,男人只是眼波轻动了一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她微微怔愣之际,男人忽然从窗台上跳下来,一边优雅地掸了掸袍角上的灰尘,一边淡声开口道:“很不错的计谋。”

鹜颜一怔,男人已阔步走到书桌边坐下,侧身自书架中取了一本书卷,翻开,看了起来。

蔚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头望了望天。

许是头一夜下雨的缘故,今夜的月色竟是分外的皎洁,星光斑驳。

都说地上一人、天上一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抬手抚向自己还绞着钝痛的小腹,她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成为天上的小星星,就已经被她亲手给摧残陨落了。

今日凌澜说她,说她是最狠的那一人。

想想可不是。

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会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儿,只有她吧,只有她这个心肠最狠的母亲吧?

深夜的相府静谧一片,连个下人都难得见到一个,似乎都睡了过去,也是,这个时辰。

只有她睡不着。

拢着披风,她缓缓在抄手游廊上走着,一直到她顿住脚步,她才惊觉过来,她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

书房里依旧亮着烛火。

烛光透过窗纸流泻,将走廊染上一片浅淡橘黄。

她站在那一抹光圈里,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也不知道里面是鹜颜,还是凌澜。

她为何会走到这里?

想见他吗?她问自己。

案竟然很肯定。

是的,她想见他。

可是,想起今日男人对她的那个样子,她又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她找他做什么?

见了面跟他说什么?

跟他道歉,说自己不该没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地将孩子滑掉了?还是跟他解释,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身不由己?还是….

似乎没有什么可说,没有。

黯然垂下眸子,她缓缓转过身,准备离开,身后却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她回头,男人自书房内出来。

这一次,他先撇过眼,目光几乎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就收回目光,返身拉上书房的房门。

她以为他会像上次一个月那样,看到她就像没看到一般,直接无视掉。

出乎意料的,没有,拉上门后,他又回头瞟了她一眼,淡声道:“身子不好,应该躺着才是。”

声音真的清淡得拧得出水,无责怪之气、无怜惜之意,甚至连建议都算不上,就好像碰到了一个仅仅脸熟的人,随便打了一声招呼而已。

而且,话还未落,男人就已经转身往前走。

蔚景怔了怔,忽然觉得,这样的理睬还不及不理睬。

气息骤然一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进不去也出不来,她眉头一皱,对着那抹背影道:“能耽误你一点时间谈谈吗?”

男人脚步一顿。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里准备。

在她的记忆里,风度这个词,从来跟这个男人没有关系。

然而,他又让她意外了一回,他转身往回走,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门敞着,意思是…进屋说。

蔚景抿了抿唇,缓缓走了进去,返身带上房门,就站在门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