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女子停住脚步,看着他,忽然伸手,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塞进他手中,锋利的剑尖对着自己胸口,朱唇冷冷逸出两字:“你杀!”

叶炫眸光一敛,没想到她会这样,大手握了剑鞘,腕在抖。

见他不动,女子蹙眉,“怎么不动手?你杀啊!”

女子一边手,一边双手握在他的手背上,引着他的手让长剑往自己胸口一松。

叶炫脸色一变,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他清晰地看到女子眸中瞬间涌上的痛苦。

心中大恸,他一把将长剑扔掉,随着“当啷”一声脆响,剑尖上有殷红的血珠四溅。

“叶子!”他伸手将她扶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没想到会烈到这般。

这分明就是在逼他。

用自己的生死逼他。

女子背脊站得笔直,没有一丝护痛的佝偻,纠痛的眉宇也缓缓舒展开来,她看着他,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叶炫,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留下来!”

叶炫点头,一颗心痛到颤抖,“好,你留下来,你留下来!”

嘴里喃喃说着,心里又慌又痛,他皱眉看着她胸口兵士服上慢慢印染出来的一朵殷红,急急问道:“你怎样?你感觉怎样?”

叶炫眸光一敛,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疾步往营地的方向赶。

“你觉得你这样抱我回去合适吗?”女子骤然开口。

叶炫脚步微微一顿,下一瞬却又未停,继续大步向前。

“你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我是女人,还是唯恐锦弦不知道我是跟你有关系的那个女人?”

叶炫身子一僵,就顿在了原地。

“放我下来!”

叶炫缓缓将她放下,怔怔看着她。

睨着他煞白的脸色,慌痛的眸眼,女子眸光微闪,抿了抿唇,沉冷的声音也慢慢柔和了下来。

“放心,刺得不深,死不了,我自己有药,等会儿上点药就好了,你先走吧。”

叶炫哪里敢走?

他用恶语伤了她,还用长剑伤了她,他如何敢走?

见他杵在那里不动,又不说话,就直直盯着她的伤口,女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先走,我后面走,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你先走,我后面走。”叶炫口气坚定。

女子怔了怔,说:“好!”

转身往前走,走了两步不知想起什么,又停住,回头:“叶炫,你放心,我说过这次不会对锦弦跟大军不利,我说到做到。如果你真的为我好,也希望你在这段时间里,不要找我,不要纠缠我,就当我们从不认识,我只是小石头。”

从不认识?

叶炫身子一晃,女子转身,拾步离开。

鹜颜走得极快,脚步微踉,胸口外的伤口传来刺痛,却没有胸口内的疼痛来得强烈。

是啊,她可不就是他所说的那种人,没有廉耻

之心的女人。

每一次见他都是带着目的,每一次对他好都是为了利用。

譬如这一次也不例外。

方才她就在附近,他跟蔚景的对话她都看在眼里。

他以为蔚景是她,将蔚景赶走。

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让想蔚景留下来。

他就这样赶走了蔚景,凌澜又岂会消停?

她不想引起任何纠复。

所以,刚刚她趁蔚景不备,将她劈晕,跟她换了衣服,并借用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她出来了,以小石头的身份,出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

其实,她也想过,直接告诉这个男人,小石头不是她。

但是,她怕。

如同夜里她跟凌澜说的,如果他知道小石头不是她,依照他的榆木脑袋,以及对锦弦的忠心,他会不会去禀报给锦弦?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能赌,不能拿蔚景的命赌,不能拿凌澜的命赌。

所以,维持现状是最好。

所以,她继续带着目的来做戏来了。

她可不就是这样的女人,就连那一剑,她都带着设计。

她并不怀疑他对她的爱,就算曾经有‘醉红颜’的伤害,那也是因为他有颗对锦弦死忠的心,她不怪他。

他心里有她的,她知道,不然,断岗之上,他也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跳。

只是他太执拗了,真的太执拗,所以,她必须决绝。

她只能利用自己对自己的残忍,来威胁他。

那一剑,她故意引他手刺入,他是有高强武功之人,她知道,他会及时阻止。

所以,她虽然用了大力刺进,但是,他同样用了大力止住。

所以,她没有撒谎,她的确死不了,她的伤不深,只不过伤了点皮肉而已。

而他却吓住了。

如她所愿,他将她留了下来,也就是蔚景留了下来。

可为了不让留下来却又不知道这一切的蔚景露馅,她还要让他不能跟蔚景有过多交集,所以,她才最后说了那些话,让他若真的为她好,就不要纠缠她,就当从未认识。

她知道,他会受伤,他会多想。

但是,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现状。

看吧,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一个如此心机深沉、利用感情的女人。

快步走进营地,她要避开他的视线后,再折回去,悄悄将蔚景换回来。

营帐内,凌澜坐在灯下,手中一页一页的翻着书卷。

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变成无数个女子的眉眼。

灼灼的眉眼。

其实,他不过是想着她拿甜姑娘来骗他,他便也用甜姑娘捉弄一下她而已。

似乎,他的话有些重了。

他想跟过去解释一下,却又怕适得其反暴露了身份。

心头微躁,他“啪”的一声合上书卷,正准备熄灯睡觉,却蓦地瞧见一个黑影直直闪身入了营帐。

待看清来人是谁,他一怔:“你怎么来了?”

整夜未眠,满脑子都是女子的容颜和女子说的话语,一直到天亮,叶炫才勉强有了一丝丝困意,可外面却传来兵士的声音,说,皇上紧急召见,有重大军情相商。

重大军情?

叶炫一惊,一

刻也不敢耽搁,披衣而起,连盥洗都顾不上,就赶往锦弦的营帐。

营帐里,连帝王在内,有四个人。

一个是右相夜逐寒,一个是皇后蔚景,还有一个是此次行军的将军孟河。

四人皆是面色凝重,特别是夜逐寒,还满脸憔悴不堪,就像是一夜没有睡觉的模样。

叶炫怔了怔,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都是这样一幅表情,而且,竟然连鲜少露面的皇后也在。

刚要对帝后二人行礼,就被帝王抬手止了。

帝王开门见山,伸手指了指案几上的一封信,“刚刚朕收到云漠太子的书信,说,我们的一个叫小石头的兵士在他们手中,约朕与皇后前往云漠大营一见。”

叶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竟忘了是在天子面前。

“谁?小石头?”

直到帝王蹙眉望着他:“怎么?叶统领认识?”

叶炫这才惊觉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敛了心神,躬身道:“回皇上,属下自是认识,小石头就是昨日感染瘟疫,被属下送去焚烧,又被右相医治好的那个火头军的兵士。”

“哦,是他,”锦弦点点头,似是想了起来,敛眸道:“用一个小小的火头军兵士来威胁朕,朕真不知道云漠是怎样想的?”

锦弦说完,孟河将军便应声道:“是啊,皇上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岂可轻易入虎穴,这云漠太子未免嚣张,一个兵士,还要我中渊帝后二人亲自前往,恐有诈,末将觉得,还是谨慎为好!”

“嗯,”锦弦点点头。

叶炫一听,就急了,“孟将军的意思是,让皇上坐视不管,只当没收到这封信?”

孟河微微一笑:“所谓兵不厌诈,叶统领也曾领兵作战,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两国交战在即,云漠太子分明引君入瓮,而且,可以掳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掳走一个小小的火头军,分明就是羞.辱我中渊没人,其心如此,难道还要我们受其威胁,乖乖前往?那皇上的威严何在,我大中渊以后还怎样在各国之中立足?”

孟河一番言辞激昂,说得叶炫脸色一白。

紧紧抿了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昨夜,明明他看着叶子回的营帐,怎么会被云漠掳走呢?

如果在帐中被掳走,可能性几乎没有,四周都是巡逻和守卫的兵士,有人潜入,一定会被发觉,而且,叶子自身也是武功高强,虽受了他一剑,可打斗也应该有啊,一旦打斗,又岂会没有动静弄出来?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后来又出了营外,然后,被云漠军所掳。

第二种,就是她故意为之,本就是云漠一伙。

虽然对她的底细,他一无所知,但是,他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昨夜,她还明确跟他说过,她不会对锦弦不利,也不会对大军不利。

所以,只有第一种可能。

那她后来出营是为了做什么呢?

找药,还是跟谁见面?凌澜吗?跟凌澜见面吗?

正浑浑噩噩地想着,又蓦地听到另一个人沉稳的声音不徐不疾响起。

“皇上,微臣倒觉得,这恰恰就是云漠太子高明的地方。”

是右相夜逐寒。

叶炫收回思绪,转眸朝夜逐寒看去。

帐内总共五人,除去帝王,还剩四人,皇后又是一个基本不发表意见的人,就只剩下他、孟河和夜逐寒。

孟河主张观望,他就指望着夜逐寒了。

“哦?”锦弦挑眉,看向夜逐寒:“右相说说看。”

夜逐寒颔首:“皇上你想,云漠为何会掳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给我们造成威胁吗?他们肯定知道。而他们还是这样做了,只说明一点,他们就是要让我们不受威胁。”

锦弦眸光微敛,静静而听。

叶炫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其意,这到底是主张去救,还是跟孟河一样主张静观其变啊?

夜逐寒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我们要顺着他们的心思去想。如果我们不

受威胁,换句话说,如果不接受他们的邀请,我们置之不理,会造成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锦弦凤眸微微一眯,似乎已经想到。

夜逐寒睨着他的反应,继续道:“刚刚微臣过来的时候,听到兵士们都在讲这件事,请问是皇上告诉他们的吗?”

“当然不是!这个时候告诉他们这些,只会弄得人心惶惶。”锦弦沉声回道,脸色极为难看,“云漠是用羽箭将信射进来的,许是怕朕收不到,所以同时射了几封,兵士们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打开看了。”

“嗯,”夜逐寒点头,“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云漠并不是怕皇上收不到,而是故意要兵士们知道。而广散此消息,目的就是要让人心惶惶。十万大军,将帅只是几人,其余全部都是如小石头一样的小兵,试想,如果皇上对此事坐视不管,军中兵士会怎样想?会寒心,会觉得皇上不顾他们这些小兵的生死安危,到时,就不是人心惶惶这般简单,而是军心涣散。所以,微臣才会说云漠此举高明,分明就是陷皇上于两难境地。跟羞.辱无关,若要羞.辱,方法多得是,此法太弱。”

孟河脸色一白,叶炫心头微松。

锦弦微微抿着唇,没有吭声。

其实,当这个男人问兵士们是不是他告诉他们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点。

云漠,果然狠。

“那现在依右相的意思,朕该如何应对?”

“微臣觉得皇上可以前往营救小石头,此举不仅让云漠看到了我中渊的无惧,也让兵士们看到皇上的仁心,到时军心大振,必势如破竹。”

“属下觉得右相所言在理。”夜逐寒刚说完,叶炫就迫不及待附和:“属下记得,皇上以前一直教导属下,军心所向,胜利所向,所以,我们绝对不能置小石头的生死而不顾。”

“不行!”叶炫的话还未说完,又被孟河沉声打断:“云漠就是吃准了我们会这样想,所以,才用此威胁,皇上前往,如果对方有诈怎么办?那里又是他们的地盘,他们若对皇上不利怎么办?我们根本鞭长莫及!”

气氛有些紧张。

锦弦一直沉默不语。

叶炫看看夜逐寒,夜逐寒面色沉静,缓缓道:“孟将军的担心是应该的,云漠动机不明,我们的确不得不防。但是,既然他们能做初一,我们就做十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闻见此言,四人都朝夜逐寒看过来。

夜逐寒继续:“既然他们掳走小石头,让我们军中上下皆知,我们就让皇上赴约之事,天下皆知。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这帝王亲临,他们又岂敢私自怎么样?全天下的眼睛都看着呢,除非他云漠不想在各国立足。”

锦弦“嗯”了一声,点点头。

孟河一言不发,沉默地垂下眼帘。

叶炫心中一喜,面上却未表现出来。

“你们先退下吧,容朕想一想。”锦弦揉了揉隐痛的眉心,朝几人扬了扬手。

“是!”三人行礼告退,皇后也起身,对着锦弦颔了一下首,作势就要离开,却又被锦弦忽然喊住:“蔚景。”

皇后顿住脚步。

“云漠信上说,让帝后前往,如果朕决定去的话,你愿意跟朕一起去吗?”锦弦看着她,眸色深深。

其余正在出帐的三人闻听此言,也都停了下来,望向女人。

女人回头瞟了瞟几人,目光收回后,对着锦弦略略一鞠:“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锦弦唇角一勾,笑道:“好!”

出了营帐,凌澜走得极快,面色冷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凌澜顿住脚步,回头。

“有事吗?”凌澜皱眉。

就是因为这个愚钝的男人,就是他做的好事,才会让蔚景落入云漠的手中。

他真是恨不得的苦。

昨夜鹜颜赶来他的营帐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真想揍这个男人一顿,鹜颜说,她将蔚景劈晕后,将她藏于一棵大树的后面,那里茅草很高,她见极为隐蔽,而且夜里根本无人,所以,她才放心,可是,等她回

去想要将她换回来,却发现蔚景不见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出营去找,几乎方圆几里都找遍了,没有看到蔚景的一点影踪。

早上一回营,就听说小石头被云漠掳走,云漠太子来信的事。

收回思绪,见叶炫喊了他又不说话,他沉声又问了一遍:“叶统领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