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也根本不屑理她,定定地望着锦弦,继续道:“皇上应该也记得远嫁云漠的蔚景坠崖后,我代替蔚景呆在皇上身边,帮助皇上顺利登基一事吧?还有,皇上登基后,我依旧顶着蔚景的身份,与皇上携手并肩、恩爱缱绻、帝后同尊,这些经历皇上也应该不会忘记吧?还有前段时间,我被司乐坊的凌澜所擒,在九景宫被炸一事,皇上还记得吧?锦弦,你知道我为什么恨吗?为什么要报复吗?我为了你杀兄弑父,背叛国家,而你,却背叛了我,还将蔚景寻到了身边,将我抛到了九霄云外。虽然当初我瞒着你设计蔚景代嫁,是我不好,但是,我也是为了能跟你在一起,你怎么就忍心用炸药置我于死地?”

锦弦面色微微一滞。

皇后脸色更加煞白,再一次嘶吼出声:“你胡说,蔚景代嫁并非我一人主意,明明锦弦…”

话还未说完,猛地意识过来上当,眸中一乱,慌惧地看向桑成风。

果然,就看到桑成风凤眸如刀,正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脸上。

“她说的这些事,你果真做过?”黯哑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桑成风终于开口,说了自这次进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声音不大,就像是寻常而问,可是语气中倾散出来的冷冽却是让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皇后身子一晃,未响。

见她沉默,桑成风轻笑摇头:“原来,你一直都不想嫁给本宫,你一直都在骗本宫,曾经代嫁的时候是,后来想让本宫帮你的时候也是。你跟本宫说,你在嫁给云漠的途中,被锦弦和蔚景设计,坠下悬崖,你毁容了,你让本宫帮你换脸,你让本宫帮你复仇,却原来…坠下悬崖的人不是你,原来,你也是阴谋的制造者,杀兄弑父…你怎么做得出来?”

桑成风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皇后,失望之色纠结在眸色里。

皇后脚下一软,后退了两步,伸手扶住椅子的扶手,才没让自己跌倒,垂眸默了默,再次抬眼时,她亦轻轻笑开:“好吧,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指望故意用蔚卿的身份来骗太子殿下拿到解药了。”

末了,又转眸看向桑成风身后的黑衣女子,叹息道:“我也不跟你争了,当初被你设计掉下悬崖,没有死,我蔚景已经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再次被你下毒陷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无解药,就随缘吧!”

话落,再度看向身边的锦弦:“皇上,别管臣妾,莫要受云漠的威胁!”

众人再次怔住。

这位刚刚死争活争说自己是蔚卿的人,又承认自己是蔚景了?

真是瞬间万变啊!

锦弦说她是蔚卿的时候,她非要说自己是蔚景,当黑衣女子出来说自己是蔚卿的时候,她又争着说,自己是蔚卿;如今又反口再说自己是蔚景。

好乱。

好晕。

叶炫原本就在黑衣女子说自己是小石头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根本没心思听这些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完全一头雾水。

锦弦眸光又轻敛了几分,依旧没有吭声。

凌澜薄唇淡抿,眸色深深。

黑衣女子轻轻扬着唇角,好笑地睨着皇后。

桑成风亦是睨着皇后,一瞬不瞬,只是眸子里的失望之色愈发浓盛。

其实,刚刚他说那一段话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这个女人勇敢地跟他承认,他或许还是会选择原谅。

毕竟她受的伤,他是看到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她到云漠来找到他时的模样,大半个脸都被毁掉,如同一个丑陋狰狞的鬼魅。

皇宫的禁卫不让她进,她就守在宫外,冒死拦住了他出巡的轿辇。

要不是她说自己是蔚卿,要不是她能说出两人在中渊初遇时的点滴细节,要不是她还记得曾经送给他的荷包,他真的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当初一眼万年,惊为天人的女子。

她说自己被锦弦和亲妹妹所害,她要复仇。

她要他帮她换脸,她要他帮她讨伐中渊。

他心疼她,所以,应允了,甚至不顾朝堂的反对,发兵挑起战事。

却没想到,她的伤不过是狼狈为奸的两个人反目造成,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她利用来报心头情仇的一把刀。

但是,只要她承认,只要她忏悔,他想,他还是会原谅。

却没想到,她竟变得如此之快。

马上就又倒到锦弦那边,说自己是蔚景。

她的用心,他其实明白。

刚才拼命承认自己是蔚卿,不过是见他跟另一个说自己是蔚卿的女人一同前来,且将这个女人护在身后,她怕他不认她,怕拿不到解药,所以,才会如此迫不及待。

如今,见谎言被拆穿,解药无望,就又投入锦弦那边,还装得大义凛然。

因为她知道,锦弦不会置蔚景的生死不管,是吗?

睨着帝后二人,桑成风轻轻笑。

忽然,帝王锦弦朝皇后伸出手。

众人一怔,皇后亦是。

眸子里明显一喜,面上却未怎么表现出来,皇后缓缓将自己的左手递了过去,正欲放进男人的掌心,却不料男人没握,反而伸手抓起了她的右腕。

皇后一惊,不明其意,在看到他企图拂开的手心时,猛地意识过来他的目的,连忙大骇着挣脱。

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又岂是一个功夫高强的男人的对手?

锦弦毫不费力地掰开了她的五指,摊开她的掌心。

一条清晰的手纹赫然横切玉白的掌心。

智慧纹和感情纹合二为一,是为断掌纹!

锦弦冷笑出声,在女子惊惧的目光中,大力将她的手甩掉:“断掌,蔚卿,你将蔚景身上所有的特征都做到了自己身上,却独独忘了要将自己身上

的特征抹光去净。”

皇后猝不及防,差点被他甩推在地上。

几人原本并不知锦弦何意,在听到断掌二字时才明白了过来。

就是蔚卿的右手纹是断掌纹是吗?

她才是真正的蔚卿。

皇后才是真正的蔚卿,是吗?

凌澜和蔚景唇角一勾。

叶炫却是猛地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君臣礼仪,忽的从座位上站起,冲到女子身边,同样抓起女子的右腕,目光在触及到女子的那只手时,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原来你就是那个懂音律、擅乐理的嬷嬷!”

九景宫爆炸那夜,他出宫找叶子的时候,在宫道上撞倒了一个嬷嬷,也就是那个嬷嬷告诉他,叶子送给他的丝绢上绣的符号是‘她已安全,拖住叶炫,挟持皇后,去九景宫’。

他将嬷嬷扶起来之时,发现她就是断掌纹。

当时他还奇怪了一下,不仅仅是因为断掌纹很少见,更因为她的手很年轻,跟她当时脸上的苍老以及佝偻弱不禁风的样子极为不配。

不过,当时,他一心沉浸在被叶子欺骗的伤痛中,所以也没有多想。

如今被锦弦这么一提,他才想起当日之事。

“什么嬷嬷?”锦弦皱眉看向他。

叶炫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想到反正那方丝绢已经被他烧毁掉,而且锦弦也知道这件事情,便也不惧,朝锦弦回道:“宫里的一个老嬷嬷,属下见过,也是这样的手,也是这样的断掌。”

锦弦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女子的声音打断。

“原来在神女湖边上,企图用藏有炸药的火折子炸死我的人,是你!”

神女湖?炸死?

锦弦震惊,凌澜眼波大动。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是那个黑衣女子,此时的她已经从桑成风的身后走出,目光灼灼盯着蔚卿。

“我们虽不是一母所生,却终究是同一个父皇,你身为姐姐,屡次置我于死地,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蔚景一边说,一边缓缓拾步朝蔚卿走去。

面色早已土灰的蔚卿本能地朝后退,可身后就是椅子,退无可退,她就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锦弦瞳孔微缩,凌澜眸光转寒。

叶炫又陷入了怔忡。

父皇,姐姐?

这个黑衣女子是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蔚景是吗?

也就是皇后是前朝七公主蔚卿,小石头是前朝九公主蔚景?

这......

怎么想,他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可是越无法接受,他却越觉得这可能就是真相。

他记得,叶子利用他营救天牢里的凌澜那次,现在想想,凌澜当时劫持的那个皇后是蔚卿,而锦弦让他去看未央宫有没有皇后,那个应该就是蔚景吧?

叶子救凌澜,蔚景救凌澜,所以,叶子是蔚景?

还有灵源山,醉红颜那次。

当时所有人都在集合检查,皇后却晕倒了,听赵贤说,皇后就是中了醉红颜,被锦弦救了。

难怪他拿到解药后,叶子没有现身,而再次见到叶子时,她还活得好好的。

因为叶子就是蔚景?

可是,也不对啊,醉红颜那次,叶子明明是第一次,明明是完璧之身。

难道…这个帝王从来都没有碰过蔚景?

脑子里乱作一团,见蔚景已经走至身边,他呼吸一滞,耳热心跳中,连忙退到自己的位子上。

蔚景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就在离蔚卿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她看着蔚卿。

凌澜和锦弦看着她。

黑衣黑裤,没有一丝色彩,没有显腰的上衫,没有优雅的裙摆,很简单、很男性的正

统夜行装,脸上没有一丝粉黛,头上没有任何发饰,可就是这样的她,这样清雅若莲的她,静静往那儿一站,却是一身的风华。

锦弦忽然起身,蔚卿见状,条件反射一般,也从座位上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越过蔚景的身边,跑到桑成风的面前。

“成风......”

轻拉着桑成风的衣袖,蔚卿红了眼眶。

桑成风眸光轻凝,定定望进她的眸眼。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人,包括蔚景,也转过身来。

良久的对视,桑成风缓缓抬起手臂,锦袍的袖边光滑如丝,随着他的动作,蔚卿的手从他的袖边跌落下来。

蔚卿脸色一白,桑成风移开视线。

却在下一瞬又听到桑成风略显苍哑的声音传来:“蔚卿留下,你们带蔚景离开,城池本宫不要,双方退兵休战。”

【234】他慌错地给众人宣布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众人一震,齐刷刷看向他敦。

蔚卿更是愕然睁大眸子,难以相信。

前一刻,他还那般淡漠地将她落在他衣袖上的手挣掉,她还以为......

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成风…”

桑成风没有理她,只凝眸看向锦弦:“不知本宫的提议,陛下意下如何?”

锦弦自是心里乐开了花,当然,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微微拢了俊眉,面上一副凝重思忖之态。

将军出身的他自是很清楚,此次战役对中渊的不利。

他登基不到半年,根基并不稳,国家也处在休养生息的阶段,本不就不适合战争,而此次与云漠之战,战线又拉得特别长,十万大军一动,每日的军费粮饷都是巨额。

而且云漠的军事力量一直很强,虽不是几个国家中最强大的,却也绝对不比中渊差,能在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休战自是再好不过的。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桑成风的第一句话,‘蔚卿留下,你们带蔚景离开’。

留下绊脚的,带走想带的,没有比这更让人满意的提议了。

此次云漠之行,当真收获颇丰啊。

揪出了潜伏在身边李代桃僵的蔚卿不说,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蔚景也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且,蔚景还站在他这边,帮他解决危机。

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凤眸的目光凝落在那黑衣黑裤的女子身上,他胸腔震荡。

见他半天没吭声,桑成风唇角微微一勾:“怎么?陛下不同意吗?”

锦弦回过神,眸光轻轻一转,略带征询地看了看凌澜和叶炫,见两人纷纷点头,这才转眸看向桑成风,说:“好!战争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让百姓遭殃,生灵涂炭,不是贵国主动来犯,朕也不会发起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各国和平相处,才是我们这些做帝王的应该推崇的。既然太子殿下有意修好,朕自是求之不得。”

锦弦笑说着,绞着赞许和期待的目光再次凝向蔚景,蔚景将视线掠开。

她知道他赞许的是什么,期待的又是什么。

此次帮他实属无奈之举。

她岂会轻易让自己暴露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暴露在他面前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但是,没办法,她只不过是想自救,也想停止战争。

现在想想,她的办法其实一直在赌。

昨夜,她躺在大树后的茅草堆里等鹜颜,桑成风看到她的第一眼,喊她蔚卿。

脱口而出,是一个人最本能的反应。

明明她是蔚景的脸。

当时,她心生蹊跷,却没有反应过来,在被桑成风打马带回的路上,她才忽然想明白。

她记得给那个冒充她的皇后送饭时,发现过那个女人的右手是断掌纹。

当时她就怀疑女人是蔚卿,因为记忆中,她身边的人,只有蔚卿是这种手纹。

只是,她有些难以相信,她一直以为蔚卿已经死了,死于九景宫的爆炸中。

桑成风的一声‘蔚卿’,让她彻底肯定了心中所想。

皇后就是蔚卿,而皇后是顶着她的脸,所以桑成风看到她时,第一反应,自然就以为是蔚卿了。

不仅肯定这点,她还肯定的是,桑成风肯定跟蔚卿熟络,连冒名顶替这样的事情都知道,就表示绝非一般关系。

所以,当桑成风提出,他要写信给锦弦,说中渊皇后在他手中,让锦弦来云漠大营一谈时,她笑了。

她故意说,锦弦不会来的,因为皇后还在军中,其实,她心知肚明,桑成风只是嘴上这样说说,绝对不会这样写信锦弦,绝对不会将她在他手上的消息透漏出去,因为真实的皇后若存在,那不就是告诉别人军

tang中的那个皇后是假的吗?他又岂会将蔚卿置于危险?

所以,她告诉他,若要锦弦前来,可有另一个方法。

让他告诉锦弦,说她是一个叫小石头的兵士,且约帝后一起,且将消息散播出去,让军中上下皆知。

她还笃定地告诉桑成风,此三条件满足,锦弦必来。

她知道,既然他不会说她是蔚景,她又告诉他有可行之法,他必定会如此做。

说自己是叫小石头的兵士,且将消息散播出去,是想告诉凌澜跟叶炫,自己被桑成风所擒,他们一定会设法救她,而约帝后一起,她有两个目的。

第一,既然蔚卿是桑成风的人,将蔚卿带在身边,等于中渊就多一个筹码,到时,她在桑成风手中,而蔚卿在锦弦跟凌澜手中,双方持平,谁也不比谁有优势。

第二,她想揪出蔚卿这个潜伏在中渊大军里的内贼。

中渊跟云漠大战在即,蔚卿借殷大夫暴尸一事以她的身份来到锦弦身边,这不得不让人对蔚卿的动机产生怀疑。

虽然她恨锦弦,但是,她爱中渊,她不能让中渊被别国所灭。

既然敢冒充她,且不被不仅熟悉她,而且也熟悉蔚卿的锦弦识出,说明蔚卿做了许多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