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炫似乎徘徊了很久,正欲离开。

听到开门的声响,又回过头来,脸色极为不自然。

凌澜看着他:“有事吗?”

叶炫垂眸默了一瞬,转身,直接越过他的身边,走进他的厢房里面。

凌澜怔了怔,关上门。

叶炫伸手探进胸口的衣襟,掏出一个小瓷瓶,置在桌案上,没有抬眼看他,只闷声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凌澜又愣了愣,就站在门后边看着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唇角一勾道:“给本相?”

叶炫抬眸睨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重重点了一下头:“是的,相爷应该用得着吧?”

今日在云漠,取蔚景血的时候,或许别人没有看到,当时,他端着碗接血,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男人割了蔚景的腕,同样也割了自己的腕。

瓷碗里一大半是这个男人的血。

他当时有些震惊,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因为双方在蔚景的去留问题上僵持不下,他如此做的用意,他懂。

凌澜睨着叶炫,低低一笑,拾步走到桌案边,坐下,大手执起瓷瓶,眉眼弯弯:“那就多谢叶统领了,本相还真用得着。”

说着,似乎又想起什么,接着道:“对了,还要感谢叶统领今日在云漠给本相的掩护,本相第一次发现,叶统领不仅武功高强、领兵有道,这脑袋瓜子竟也转得如此之快。”

叶炫怔了怔,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在放血之时,他给他的掩护。

是的,在发现这个男人的举措时,他心中大喜,又唯恐被人看到,不仅故意将瓷碗往男人的广袖里挪了挪,还站在了正好挡住众人视线的位子。

他跟夜逐寒都身形高大,两人一站,差不多就将蔚景遮个严严实实。

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叶炫朝凌澜讪讪一笑:“没有相爷转得快。”

也只有这个男人会想出如此绝计吧

凌澜依旧笑得绝艳,笑得意味深长,大手摩挲着瓷瓶上的图案,没有吭声。

叶炫站在那里,看凌澜一直没有上药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道:“要不,我来给相爷上药?”

“不用了,多谢叶统领。本相是想用完晚膳、沐浴以后再上,免得浪费了这么好的金疮药不是。”

叶炫一听要那么久,就禁不住微微急了:“没事的,伤口要紧,这满满的一瓶呢,足够相爷现在上好,沐浴以后再上一次,就算等会儿相爷给皇后娘娘换药时,用这个药,也是绰绰有余的。”

凌澜唇角一斜。

重点总算来了。

徐徐抬起眼梢,他看向叶炫,凤眸一弯道:“幸亏叶统领提醒,本相差点忘了要给娘娘换药,走,随本相去看看!”

五指一收,将瓷瓶拽在掌心,凌澜起身站起,阔步往外走,未作一丝停留。

那急迫的样子,让叶炫一怔。【236】太坏了,这个男人!

五指一收,将瓷瓶拽在掌心,凌澜起身站起,阔步往外走,未作一丝停顿。

那急迫的样子,让叶炫一怔赘。

就好像…就好像是专门在等着他提议似的。

心中微微一惑,却也没有多想,见夜逐寒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他便也连忙举步跟了过去。

也好,反正他也是等着这一刻不是吗傀?

单独见没有理由,毕竟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臣子,想要送药前去就更不可能。

如今倒是能沾点夜逐寒的光。

他毕竟是医者。

见病人理所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蔚景的房前,房门紧闭,里面也没有一丝声响。

凌澜回头看了看叶炫,叶炫心虚地垂下眼,凌澜又唇角一勾,转回来扬手,轻轻叩上门扉。

未等里面的人做出回应,他已一边叩门,一边朗声说道:“皇后娘娘,到换药时间了,正好叶统领这里有一瓶上好的金疮药,送过来给娘娘,微臣给娘娘敷上,伤口也可早日痊愈。”

叶炫闻言,脸上一热,急急喊了声“相爷......”

明明他是送过来给这个男人的,怎说他送过来给娘娘?

虽然,根本的目的的确如此。

但是,他掩藏得极好不是吗?

想了很久,他才想到这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难道这个男人猜透了他的心思?

闻见他喊,凌澜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难道说自己不是送过来给娘娘的,那屋里的那人不是也听得真切?

正有些无措间,“吱呀”一声,房门自里面被人拉开,女子盈盈立在门后边,看着两人。

原本凌澜是回头看着叶炫的,骤闻这一道声响自是知道蔚景开了门,唇角微微一勾。

转回来看向蔚景的时候,唇角的笑意已是敛去。

一本正经,他鞠身:“微臣过来给娘娘换药。”

他知道,依照先前两人之间的纠复,如果他一人来找,她未必开门,所以他带上叶炫,还将这个信息透漏给她。

旁人在,依照她顾全大局的性子,定然不会不开的。

门虽开了,却又恐她借故推辞,所以在躬身丢下一句“微臣过来给娘娘换药”之后,他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直接举步入了厢房。

蔚景怔了怔,不意他会如此举措,站在后面的叶炫,更是对他的‘不顾君臣之礼’吃惊不小。

蔚景无奈地蹙了蹙眉,也让叶炫入了屋。

门,没有关,甚至还拉得洞开,她走回房中,看向两人。

“多谢相爷跟叶统领的关心,本宫的伤无碍。”

此话虽是推脱,可也确实是实情。

她是医者,她刚才自己解开绷带检查过自己的伤口,根本没事。

只是,她不禁奇怪,取血那时,她正在想叶炫跟鹜颜的事,心不在焉也没注意,伤口竟然那么小,居然能在那样的时间内,放出半碗血,简直不可思议。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中,这厢,凌澜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娘娘坐下,让微臣来替娘娘换药。”

“本宫说了,无碍。”蔚景皱眉,语气不自觉地就蕴了一抹不耐。

凌澜依旧微伸着手臂,保持着那个请的姿势,张嘴正欲再说什么,却是被蔚景抢了先。

“我很累,我很困,我想休息,我想睡觉,可以吗?”

蔚景一口气说完,抬眸直直望进凌澜的眼,面色清冷,声音微嘶。

凌澜怔了怔,叶炫被她的样子吓住。

竟然连本宫都省了。

她用的是我。

她生气了。

叶炫眸光轻轻凝起,有些无措地看向凌澜,凌澜微微垂目,长睫低敛,不知在想什么,片刻

tang之后,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桌案上,再次对着蔚景一鞠,也未说什么,就默然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叶炫站在那里懵了又懵,见凌澜已经出了房门,而房中女子微微抿着唇,脸色不好看,一副也不打算搭理他的样子,他也连忙躬身告辞。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骤然想起女子身上的伤,顿住脚步,头皮一硬,回头,沉声道:“那是宫廷秘制的金疮药,无论是刀伤,还是剑伤,都很有效。”

说完,也不等女子做出反应,调头就走。

可不知是太过慌乱,还是走得太急,脚下竟是被门槛一绊,他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下去,所幸,他是会功夫之人,反应快,连忙伸手扶了门框,稳住自己的身子,这才没有丢丑。

其实,还是丢丑了。

面红心跳,他不敢回头,仓惶离开。

蔚景怔怔站在房中,叶炫的狼狈她尽收眼底。

微微拢了秀眉,她转眸看向凌澜放在桌案上的药瓶,叶炫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那是宫廷秘制的金疮药,无论刀伤,还是剑伤,都很有效。”

看来,这块木头真将她当成鹜颜无疑。

无论刀伤,还是剑伤......

眼前又浮现出昨夜,鹜颜引着这个男人的手,将他的长剑送进自己胸口的情景。

也不知她怎样了?

晚膳好了是锦弦送进厢房里给蔚景的。

蔚景淡漠地让锦弦将膳食放下,锦弦不走,说要看着她吃。

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坐在那里也未动。

见她如此,锦弦只得离开。

心里有事,实在没有胃口,蔚景喝了两口汤,便歇下了。

很困,昨夜一整夜在马上颠簸,桑成风将她带去云漠。

白日身在敌营,又一直想着脱身,也未睡。

今夜又是连夜赶路。

她真的很困,可就是睡不着。

山里的夜很凉,她拥着薄被,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很想让自己睡过去,却越睡越清醒,脑子里各种思绪纷沓而至,一会儿是跟凌澜的纠葛,一会儿是跟锦弦的仇恨,一会儿又是被叶炫的错认,一会儿又是桑成风跟蔚卿…

她跟蔚卿明明是姐妹,怎么会没有血缘关系呢?

是她的身世有问题,还是蔚卿的身世有问题?

也不知蔚卿怎么样了?会不会死?

眼前又掠过桑成风落寞孤寂的背影。

她知道,他心里的殇,从此落下。

她想,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真相就是这样残酷。

如果撇开自救和想停止战争,让她再选择一次,她或许还是会这样做。

因为,她觉得,如此睿智果敢、痴情沉稳的男人,是值得有人全身心去爱的。

正浑浑噩噩胡思乱想着,门口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怔怔回神,仰头瞟了一眼门口,没有吭声。

已经快四更的天,这么晚了,还来找她,想来不是锦弦,就是凌澜。

她不想理会。

许是见屋里没有动静,敲门声也停了下来,好久都没有再响起,蔚景以为人走了,正欲翻过身继续睡,却又蓦地听到男人低醇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你没睡!”

锦弦在,还有那么多兵士在,他竟然就这样来找她。

所幸她挑的这间厢房是最里面的一间,边上是无人住的茶水间还有收捡室,与其他人的厢房隔着挺远的距离。

可就算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依旧很

危险不是吗?

心头狂跳中,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很多事情已经发生,我多说也无益。我只是想告诉你,殷大夫我已经葬了,葬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城楼上的那个是假。”

蔚景呼吸一滞,愕然睁大眸子。

城楼上的那个是假的?

那个被炸得尸骨无存、灰飞烟灭的是假的?

眼前又浮起茶楼的窗前,男人缓缓收起弯弓的样子。

因为是假的,所以他用藏有炸药的羽箭射过来将其毁掉,那么,他的目的…

是不要她现身去找锦弦吗?

胸腔震荡,她更紧地拥住了薄被。

幸亏是假的,幸亏是假的…

原本殷大夫就是因她而死,如果再因为她连一个全尸都没有,她一辈子都不原谅自己。

门口男人黯哑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

“另外,你也不要纠结自己跟蔚卿没有血缘关系的问题,你没有问题,只不过,我在你的血里做了一点点手脚而已,你不要瞎想。”

蔚景再一次震住。

她没有问题。

只是在她的血里做了一点点手脚而已。

难怪,难怪呢。

她就想她的父皇如此疼爱与她,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而蔚卿虽不得父皇宠爱,可蔚卿却是所有姐妹中长得最像她父皇的一个公主。

所以,她们怎么可能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原来,原来是被这个男人做了手脚。

可是,一点点手脚是什么手脚呢?

那样的情况下,那么多人盯着,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准备什么药物在身边,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想问他,却又不想理他,忍了忍,她继续无视。

外面好一会儿没了声响。

没有听到脚步声离开,她知道,他肯定还站在那里。

小手紧紧攥着被面,她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让他一直站在那里不是她所想,而开门放他进来,又绝非她所愿。

心中乱做一团,她拉过薄被蒙住头。

谨慎如他,绝对不会不知道,这样站在她的房前,说着这些隐晦的秘密,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或许他在赌。

赌她的不忍心,赌她的顾忌。

故意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逼迫着她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去开门。

她不上当。

想站就且站着。

站到天明,或者站到被人发现,她也不管。

就在她侧过身,准备面朝里而躺的时候,沉寂了许久的门口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

“如此深更半夜,右相为何会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