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般说,蔚景便也不再强求。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才没多长的时间,雨便停了,阴霾扫尽,天空竟还露出了太阳。

蔚景见药已煎好,便倒在瓷碗里,心想着,趁其摊凉的空隙,她正好去取些泉水回来烧粥。

从昨夜到现在,几人可都是粒米未进。

等她取了水回来,却不见了凌澜,而叶炫竟然在给鹜颜哺着药。

对,哺,就跟她一样,蹲在软席的旁边,用嘴,一点一点将瓷碗里的药喂进对方的口中。

见到她突然回来,显然吓得不轻,差点跌坐下去,手中的瓷碗也险些没拿住,掉在地上,幸亏会功夫,眼疾手快地接住,才幸免。

“娘娘......”许是意识到这个称呼不妥,他红着脸顿了顿,又改口道:“你......你回来了?我......我见药凉了,所以......”

见他窘迫地想要解释的样子,蔚景“噗嗤”一笑,“没事,你喂吧,我趁火还没熄,得赶快去加柴才行。”

找了个理由搪塞了去,蔚景正欲借机离开,却又想起什么,顿住:“对了,凌澜呢?”

如果那厮在,这个男人如此哺药,不被打死才怪。

“他,好像是去采药去了。”

采药?

蔚景微微一愣,夜绽不是只有夜间才开放吗?

这个时候去采药?

“哦,知道了,药要凉了,你快喂吧,我去外面拾点柴火。”

因为刚下了一场大雨,树枝都被淋湿,蔚景转了一大圈,没看到有干的,便也没捡。

其实,拾柴火是假,出来给叶炫腾空间才是真。

那个男人脸皮子竟然比女人还薄,动不动还红脸,她若是在,怕是剩下的药,他喂不下去的。

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转着,雨后的树林,透着芬芳的泥土气息,清新好闻。

蔚景一直往前走着,兀自想着心事,直到猛地看到一个另一个小山洞,她才回过神来。

确切的说,是看到山洞门口大石上的那人。

此刻,他正盘腿而坐,双手摊开,轻放在两腿上,眸眼轻阖,一动

不动,似是在调息打坐,又似在想着事情。

跑到这里来?

蔚景怔了怔,轻轻走了过去。

不知是对方太过专注,还是她的脚步声太轻,她走到他的面前站定很久,他都没有感觉到。

直到她轻轻唤他:“凌澜。”

他才缓缓抬起眼帘,见到是她,眸底掠过一丝讶然,他看了看她身后,问:“你怎么出来了?”

“那你怎么又出来了呢?”蔚景微微偏了脑袋,不答反问。

凌澜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

蔚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想拉她去石头上,稍稍犹疑了片刻,便将手递给了他。

挨着他的旁边坐下,蔚景才发现,这块大石真是个好地方,后面还有一块大石可以靠背,前面视野也开阔,可以看到树林很远的地方。

“你是想给叶炫跟鹜颜留空间,所以出来的吧?”蔚景侧首看向身侧的男人。

“谁说的?”男人矢口否认,“我只是想让他近前亲眼看看,看看他将鹜颜害成了什么样子。”

蔚景笑笑。

这个男人永远的嘴巴不饶人。

便也不揭穿他。

“你采的药呢?”她问。

男人回头,指了指山洞的洞门顶上。

蔚景循着看过去,就果然看到了一株夜绽,碧绿的叶子,缠缠绕绕的藤蔓。

“所以,我在这里等,我等夜里花开。”男人淡声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蔚景脑中掠过的是那日在宫中御花园里,这个男人跟锦弦对话的情景。

当时这个男人跟锦弦说,他们在采集花开的声音,锦弦问,花开有声音吗?

这个男人说,有,只要用心凝听,就能听得出,只不过世人都没有等待一朵花开放的耐心。

心神竟是为之一动,她忽然道:“我陪你等,我也想听听花开的声音。”

男人明显身形一震,愕然看向她。

蔚景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大,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凌澜唇角一弯,摇头,末了,又似漫不经心问道:“蔚景,你小时候的事,你都记得吗?”

小时候的事?

这话题转换得可真快。

“自是记得。”

且不说正常人都有记忆,何况她还是一个穿越的。

穿过来时,年纪虽小,可她的心里年龄却是个成人,又怎会不记得?

凌澜转眸定定凝望进她的眼。

睨着他的样子,她的心中更加疑惑了,“小时候有什么事吗?”

凌澜收回目光,垂眸默了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了解过中渊的历史吗?”

这个......

她本就对历史不感兴趣,从不会去主动了解,而且穿过来就是尊贵的公主,也没人跟她提王朝以前的事。

他怎么一直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没什么,就是问问。”凌澜浅淡而笑,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你真的决定陪我坐在这里等?天黑可得还有一段时间。”

蔚景亦是笑笑,算是作答。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还能如此平静地坐在一起。

她跟影君傲离开源汐村的那日,她真的觉得,此生再也不想见到他。

世事捉弄。

“凌澜,在客栈里的时候,你既然已经去了我的房间,为何不告诉我,鹜颜会来劫我走?事发突然,我都差点不知道是谁?”

“我也是在你的厢房里被赶出来以后才知道的。”

赶?

这个字......

蔚景脸色窘了窘,所幸男人倒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回房,就看到鹜颜在我房里,她告诉了我计划,原本是打算我将信息传递给你后才动手的,不知为何,她突然提前动手了。”

“我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凌澜侧首看着她。

“因为她看到叶炫进了我的房间,然后,我也正准备跟叶炫说,我不是叶子,所以,鹜颜出来了。”

蔚景又回想起昨夜的情景,叶炫冲上去护住锦弦,鹜颜紧急收剑,却反而被叶炫刺上一剑的情景,蔚景低低一叹,幽幽道:“终究是因为心中有爱,她爱他,鹜颜爱叶炫。”

“那么你呢?”

专注地望进她的眼,凌澜忽然开口问。

蔚景一怔,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的心里呢?有没有爱,又爱着谁?”

第一次被人问这么直白的问题,而且那人还是他,蔚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跳却莫名加快,一下一下,强烈得似乎要跳出胸腔。

脸上一热,她别过视线,没有吭声。

下一瞬,却是下颚一重,脸又被男人大手给扳了回去,迫使她不得不面对着他。

他凤眸深邃,眼波潋滟,一瞬不瞬望进她的眼,似乎想要将她看穿一般。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交错。

蔚景皱眉,有些反感,刚想说,泉水边他答应过她不逼迫她的,刚张嘴,男人却是先她一步出了声。

“饿吗?”他问。

蔚景懵了懵,下一瞬,男人的大手也已将她的脸放开,“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你饿不饿?”

蔚景这才想起,原本她说要煮粥的,结果出来拾柴火,竟然将煮粥的事给忘了。

“我先回山洞去煮点......”

蔚景一边说,一边作势就要起身,却又被男人大手按坐下:“不用!”

“吃这个!”就像是变戏法一般,男人举着两个果子递到她的面前。

“哪里来的?”蔚景探头看了看他身后。

“过来的时候路上摘的,已经洗过了,放心吃吧。”

蔚景伸手只接了一个,“你也吃,若是有毒什么的,不至于我一个人死。”

方才她看了看他身后,什么都没有,想来应该一起也只有两个。

凌澜笑笑,也不以为意,执起剩下的那个野果子,送到嘴里,咬下一口,甚是享受地咀嚼起来。

蔚景亦是唇角一勾,拿起果子,轻轻咬下。

一股甘甜入口,竟是从未尝过的味道。

“好吃吗?”

“嗯,”蔚景点头,“知道吗?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吃过野果子。”

现代没有,穿过来以后是公主更是没有,奇珍异果倒是吃得不少,独独没有吃过野果子。

想不到味道竟是如此的好。

“跟你相反,我是吃野果子长大的。”凌澜淡声道。

蔚景怔了怔,想起这姐弟二人的隐忍,心中竟是微微一疼,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小时候一定吃过不少苦吧?”

凌澜眼波一动,没有吭声,静默了片刻,又问她:“这果子甜不甜?”

蔚景毫不掩饰地点点头,笑道:“挺甜的。”

“所以,小时候也不苦,有甜果子吃不是吗?”

蔚景唇角笑容一僵,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男人淡然一笑,转过视线,眯眼望着远处的天边,口中缓缓咀嚼。

蔚景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很清楚,他跟鹜颜肯定经历过很大的变故,不然不会像今天这样。

一个男人强大腹黑、深沉隐忍也就算了,鹜颜只是一个女人,却也过得如此隐忍。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能承受了,可跟鹜颜比起来,相差甚远。

“你猜我这颗果核扔出去,一下子可以砸到几棵树

干?”男人慵懒地掂抛着吃剩下的果核,问她。

蔚景看了看前面的树,道:“这又不是打水漂,一下子当然只能一棵树,不过,若是撞上树干弹回来,凑巧碰到另一棵也不一定,那最多也就两棵树吧。”

“两棵?看好了!”男人凤眸微微一眯,骤然扬袖一抛,果核脱手而出,一一擦着并排而立的几棵树而过。

声响一下一下数过来,六棵。

毕竟树木不是后天人工所栽,是野生长成,所以,想要笔直一排肯定不可能,可就算不是笔直的,那抛出去的果核,依旧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可以走弧线。

蔚景目瞪口呆了。

“你也试试看。”男人侧首看着她。

“我?”蔚景撇撇嘴,“我又不会武功。”

“这跟武功没有关系。”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练啊,每天练,吃完果子就砸。如果你将这些树当做你的仇人,你这样对着他们砸上三年五年,保证会跟我一样。”

仇人?

蔚景怔了怔,想起某一个男人,那个曾经在她心里如同天神一般,如今却只剩下狰狞嘴脸的男人。

扬手,将手中的果核狠狠地扔了出去,拼尽全力。

“咚”的一声,砸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上,许是力气太猛的缘故,果核撞上树之后,又直直反弹了回来。

伴随着一声低唤,男人长臂一捞,将她拉过,骤不及防的她一个重心不稳,就直直倒了下去,连带着他也一起。

反弹的果核当然是没有砸过来,但是两人却都倒了。

她倒在下面,他压在上面。

男人问。

蔚景躺在大石上,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惊魂未定地摇摇头,作势就要起身,可男人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依旧伏在她的身上,还伸出一只手将她脸上的几缕碎发拂开。

“蔚景,”他唤她,声音像低醇的美酒,跟他手中的动作一样的温柔,他凝视着她,眸子里亦是满溢着粼粼波光,就像是落入了星子,璀璨耀眼。

当炙热的气息逼近,蔚景才意识过来他要做什么,刚想扭头避开,男人温热的大掌却是捧住了她的脸,让她逃无可逃。

“凌澜......”蔚景惊呼,可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尽数堵在了喉间。

连同声音一起吞没的,还有她的呼吸。

薄唇覆上她的唇瓣,需索辗转。

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惊觉过来上当。

一个果核而已,一棵树干而已,又不是皮球,又没有弹性,就算是因为力的作用,反弹回来,弹回的距离根本不会太长,就一定会掉落下去的,怎么可能会砸到她?

这个死男人,在山洞里的时候明明醒了,装睡骗她,如今又骗她。

心中气苦,她伸手推拒着他。

男人又狠狠需索了一阵,才缓缓放开她的唇,却并没有从她身上离开,只是凤眸深深地看着她。

鼻尖轻擦着鼻尖,他喘息,她亦喘息。

“你这个骗子,放开我!”蔚景怒道。

男人却也不恼,反而眉尖微微一挑,一副无辜的模样:“我哪里骗你?”

“在山洞里,你明明醒了,却还在那里装死,你知不知道,叶炫冲进来的时候,我有多慌乱?”

蔚景委屈极了,当时,她可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挖空了心思说狠话,这个男人倒好,指不定还躺在软席上听着乐呢。

“我本来是要起来了,后来听到你说得很好,就干脆不打断你好了,叶炫也听你的话走了不是吗?”

“什么叫干脆不打断?那叶炫走了之后,你为何还在那装?要不是叶炫去而复返,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蔚景没好气地道。

男人凤眸一弯,唇角浅笑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