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之人是禁卫副统领,在他的边上站着内务总管赵贤,在两人的身后,乌泱乌泱都是人。

是弓弩手。

禁卫中的弓弩手。

显然,是赵贤去通知了对方。

一排一排的弓弩手快速四散排开,顷刻就将未央宫的外面包围了起来。

手中的弯弓全部都已上了羽箭,更拉满了弦,对着场中的众人,似乎只要一松手,就会将场中人射得千疮百孔。

锦弦笑了,仰天大笑。

好一会儿才止住,然后,就举步,缓缓朝凌澜走去。

或许是为了安全考虑,他并没有完全靠近,在距离凌澜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轻勾着唇角,看着凌澜,又扫了一眼全场,缓缓开口:“凌澜,就算你的人在宫外将皇宫包围了只等你一声令下,那又怎样?大不了同归于尽,朕,现在就让你们死!到时候看你们群龙无首,他们还等谁的一声令下!”

锦弦说完,唇角蓦地笑容一敛,挥臂道:“放箭!一个都不许给朕放过!”

顿时,“嗖”“嗖”“嗖”羽箭漫天飞起,穿透雨幕,直直朝大雨中的那些人飞来。

众人脸色一变,连忙挥剑劈挡,凌澜也松了叶炫,闪避,而走廊上,守护鹜颜的几人也挡在其前面,挥剑劈斩。

但是,还是有人没有躲过。

闷哼声、惨叫声四起。

凌澜从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抛向天空。

顿时,璀璨的七彩烟火噼啪绽放,如美丽的昙花惊开在大雨滂沱里。

是信号。

锦弦瞳孔一敛,厉声吩咐弓弩手,“给朕再放!”

唇角勾着一抹嗜血的冷笑,锦弦有些歇斯底里。

凌澜蹙眉,因为考虑到今日大雨,那枚烟花已经经过了特殊制作,以确保在大雨天也能燃着,但是,绽开却只是一瞬,很快便熄灭了,而且雨天天色苍茫,这般刹那的绽放也不知外面看没看到。

总之,形势非常严峻。

就在弓弩手羽箭再次上弓,准备进行第二轮的齐射时,骤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众人一怔,全都循声望去。

又是乌泱乌泱一拨人奔至。

锦弦刚开始还以为是凌澜的人,心想着,这也太快了吧,信号烟花刚刚燃放,这人下一瞬就出现了,可当看到那拨人整齐统一的禁卫服时,一颗心大喜。

原来还是他自己的人。

禁卫军的弓弩手分左营右营,方才来的是左营,现在来的是右营。

凌澜啊凌澜,今日看你插翅也难飞出去咯。

新来的一拨人也是快速散开,包围在原本的左营的弓弩手身后的不远处。

凌澜这边的人都面色凝重,心知凶多吉少,鹜颜眸色忧虑地看向凌澜,凌澜眉心微拢。

锦弦见状,忽然改变了主意,扬手止了弓弩手,转眸看向凌澜,眼角眉梢都是势在必得的笑意:“凌澜,你们已是穷途末路,还要垂死挣扎吗?只要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并告诉朕蔚景在哪里,朕便放过你手下的这些人,饶他们不死,赏你跟鹜颜两人全尸!”

所有人都看向凌澜。

凌澜却是透过雨幕回望着锦弦,一瞬不瞬,任凭雨水冲刷而下,也未眨一下眼睛。

忽然,唇角一弯,轻轻笑开。

“我尊敬的皇上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请皇上看看那些将士们手中的弓箭,所指的方向。”

众人一怔,锦弦更是脸色一变。

所有人又全都朝后来的那一拨弓弩手望去。

在看到他们手中拉满弦的羽箭,直直指着他们前面的那一拨弓弩手的背心时,全场惊错。

锦弦更是身形一晃,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你们…你们不是朕的右营吗?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其中一人朗声回到:“我们听从叶统领安排!”

叶统领?

众人震惊,锦弦愕然看向叶炫。

叶炫眸光微闪,轻抿了唇瓣。

凌澜唇角微微一勾

,看来他猜得没错,刚刚他看到这些人弓箭拉开的目标是前面左营的人时,他就在想,是不是叶炫。

还果然是这个木头。

“叶炫,你竟然背叛朕!”锦弦难以置信地摇头,一双眸色瞬间染上血色,盯着叶炫,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叶炫沉默地低下头。

他并不想这样。

他也并不是背叛。

这些人是他安排不错,可是,他也是没有办法,到万不得已才为之。

他不想锦弦死,也不想鹜颜有事。

可看到刚才那样的架势,锦弦竟然连这些人当中有自己那么多的禁卫都不顾,就下令弓弩手放箭。

这样下去,凌澜跟鹜颜必死无疑。

他不想做个不忠不义之人,可他也看不得鹜颜死。

如果鹜颜有事,他宁愿自己死。

“你这个叛徒,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叛徒!”锦弦愤然嘶吼,身子在大雨中摇摇欲坠。

胜败已分、大局已定。

等外面的那些人看到烟火信号,进宫来,他更是穷途末路。

凌澜眸光一敛,忽然脚尖点起,举起手中长剑,直直朝锦弦飞过去。

而在他身边的叶炫见状,也同样飞身而起,将凌澜手臂一拉的同时,越过他身边,飞在他前面,先他一步落在锦弦的身前。

锦弦以为叶炫要对他不利,刚准备举剑刺向他,就听到他急急低声道:“挟持我离开!”

锦弦瞳孔一敛,收了手中力道,可已然太迟,剑已刺出,且刺向了叶炫的心口。

“叶炫!”远处似乎传来女子惊呼的声音。

叶炫闷哼一声。

所幸因锦弦的紧急撤手,剑尖并未刺入太深。

锦弦又用力一拔,剑尖带出一串殷红的血珠,锦弦长臂一捞,将叶炫擒住,下一瞬,锋利的剑锋就直直横在叶炫的脖子上。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落在两人身前的凌澜亦是眼波一动,冷冷扫了一眼锦弦,又眸色深深地看着叶炫。

虽然雨声太大,他没有听清楚叶炫跟这个男人说了一句什么,但是看现在的行为,他想他已然知道。

刚刚还以为叶炫的榆木脑袋开了窍。

却原来还是愚忠一个。

叶炫啊叶炫,我知道你夹在中间的为难,可是,这世上之事,又岂是事事都有两全之策?

目光所及之处是叶炫被他扇得红肿的脸颊,微微垂目,目光在叶炫胸口的殷红上稍顿,凌澜又回头望去,走廊上,鹜颜脸色苍白,满目沉痛复杂,凌澜眉心微蹙,徐徐转眸,看向锦弦,沉声开口:“你想怎样?”

【253】凌澜,算你狠!

锦弦一手举剑横在叶炫的脖子上,一手快速点了叶炫的穴道。

然后,伸手一指,直直指向坐靠在廊柱边的鹜颜,咬牙,一字一顿道:“朕要她死!鹿”

众人一惊,凌澜跟叶炫更是瞳仁一敛,鹜颜微微垂目,小脸清冷,就像是锦弦手指所指的人是别人一样辊。

虽然身上穴道被锦弦所点,但是,只是手脚不能动而已,听跟说都不影响。

他原本只是想保住这个主子的性命,协助他逃脱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皇上如此之举,只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肩胛处又是骤然一重,锦弦竟然连他的哑穴都点了。

锦弦并未看他,凤眸中森冷的目光凝落在鹜颜那边,末了,又缓缓转眸,看向凌澜,唇角一点一点勾起。

既然,大势已去,今日他锦弦要败在这个男人的手上,他不好过,他也不会让这些人舒坦。

很明显,鹜颜便是叶炫深爱的那个女人,而且,凌澜跟这个女人关系匪浅,不然,那日灵源山上,这个女人身中醉红颜,凌澜不会连什么毒都不知道,就冒死现身出来要解药。

还有,刚才,叶炫失手让那个女人滑胎,他如此疯狂地揍叶炫,更说明关系绝非一般。

所以,那副画像上的男孩女孩,就是凌澜跟鹜颜。

鹜颜同样是他深爱的女人也不一定。

不对,这个男人爱的是蔚景。

想到蔚景,锦弦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说这个才是真的鹜颜,那么碧水宫里的那一个鹜颜又是谁。

很显然,此次宫变,就是为了营救那个女人而来。

锦弦瞳孔倏地一敛,她是蔚景。

那个女人是蔚景。

正兀自想着,男人低低的笑声传来,他抬眸望去,是凌澜。

“你难道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握着生死大权的帝王?你已是穷途末路,自身都难保,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去死?”

“是吗?”锦弦轻嗤:“她不死也可以,那就他死吧!”

说着,锦弦手里的长剑就朝叶炫脖子上收了收,锋利的刀锋触碰着叶炫的喉结,似乎下一瞬就要割喉一般。

凌澜淡然摇头,一副完全不为所惧的模样,并且伸手朝他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请便!”

末了,便收了手臂,长身玉立在大雨中,一副好整以暇等待的姿态。

叶炫眼帘微微一颤,锦弦更是没想到凌澜会是这般反应,冷然道:“别以为朕不敢!”

“我有说你不敢吗?我说请便!”

凌澜依旧不为所动。

“好!”锦弦点头,薄薄的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的弧度,“好!既然人家为了帮你不惜背叛主子,而你却罔顾人家的性命,那朕就成全你!叶炫,你也休要怪朕,是你心生外向、对主不忠在先。”

锦弦一边说,一边握紧手中长剑,对着叶炫的颈脖作势就要划下去。

一声黯哑的女声划过雨幕而来。

锦弦唇角急不可察地一勾,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鹜颜是吗?

徐徐抬眼,他朝鹜颜看过去。

凌澜忽然转身,也朝鹜颜那边走,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他一直走到鹜颜身前,手臂骤然一扬,快速在鹜颜身上点了几下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

他点了鹜颜的穴道。

鹜颜震惊地看着他,无奈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就只能看着他。

tang凌澜没有吭声,只默然转过身,又走回到雨中自己刚刚所站的地方站定,依旧一副闲适的姿态睥睨着锦弦。

“你继续,我等着,等你杀了叶炫以后,我们好动手擒你。只麻烦你快点,这天还在下着雨呢,那么多人都在淋雨等着你,请吧!”

叶炫眼波一动,鹜颜脸色更白。

锦弦却是气得不轻:“你——”

“我怎么了?”凌澜轻笑。

想跟他玩心理战术,他还真不怕。

他就不相信,他会真杀了叶炫。

当然,他并不是说他会舍不得,会顾及君臣之情,而是,因为叶炫现在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他了解他,这个男人绝对不会笨到亲手毁掉自己的筹码。

其实,这些道理,他相信鹜颜也懂。

但是,在感情面前,又有几人能够理智对待,所以,他点了她的穴道,一来,不让她冲动,二来,给锦弦施压。

看来,效果达到了。

看着锦弦恼羞成怒的脸,他又闲闲浅笑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了?”

“你难道就不想救回你的女人吗?”锦弦骤然开口。

凌澜唇角笑容一僵。

他的反应锦弦尽收眼底,得意之色就一点一点爬上眼角眉梢。

“所以,不要以为朕不敢杀叶炫,没了叶炫,朕手上还有你的蔚景不是。”

蔚景?你的蔚景?

纵使雨声喧哗,风声猎猎,依旧没能遮住全场低低的哗然。

凌澜眸光敛起,胸口震荡,缓缓垂目,静默了片刻之后,他再次抬头看向锦弦,唇角笑容漾开。

“忘了跟皇上禀报,蔚景我们早已经成功救到。”

这次轮到锦弦面色一滞。

同样,凌澜也将他所有微末的表情尽数凝进眼中,继续道:“所以,我们无所畏惧!”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笃定而自信。

锦弦脸色白了又白,凤眸定定望进凌澜的眼底,似是想要将他看穿。

五指收紧,攥住了手中长剑,凌澜坦然承接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好一会儿没有人响。

因为跟锦弦隔得近,叶炫清楚地听到落在他颈脖后的呼吸慢慢变得粗重。

一点一点殷红慢慢爬上眸眼,锦弦眸中一片血色,他死死盯着凌澜,薄唇紧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许久,忽然咬牙切齿道:“凌澜,算你狠!”

最后一字落下,他亦是挟着叶炫脚尖一点,飞身而起,从禁卫们的头顶踩踏而过,直直往宫门口的方向飞去。

逃了?

“爷,要不要追?”有人立即上前请示。

凌澜站在雨幕里,微眯着眸子望着锦弦跟叶炫离开的方向,“派人跟着,只是跟着,有任何情况先来禀报,他有人质在手上,切莫轻举妄动!”

“是!”几人领命而去。

那些原本还准备负隅顽抗的禁卫,见帝王就这样弃宫而逃了,纷纷丢了手中兵器,缴械投降。

躲在廊柱后的赵贤早已惊慌失措,正欲趁众人不备偷偷溜走,可还没走两步,就被一个女子用手中烟纱缠了回来,跪在地上。

文武百官以及各府女眷都挤在未央宫的门口、窗边,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一个回不过神来。

人群中,扮作右相夜逐寒的康叔和扮作左相夜逐曦的高朗互看了一眼,唇角皆是一弯。

站在角落里的铃铛缓缓垂眼,看着自己身前的地面,不知心中所想。

雨越下越大,明明还是晌午的时间,天色暗得就像是快要入夜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