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便是。

一袭白色龙袍白得胜雪,不染纤尘,修身的剪裁、上好的面料、精细的做工,越发衬得俊美如俦的他气质出尘,胸口以银线绣成的龙纹,映着屋内烛火,发出闪闪银光,直耀人眼。

他是站着的,负手而立。

在他的旁边…

是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人。

轮椅?

蔚景瞳孔一敛,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一瞬不瞬凝过去。

因轮椅是侧朝着窗户的方向,所以,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椅上那人的侧面,而那人低垂着头,蓬乱的头发完完全全挡住了侧颜,所以也看不出是谁。

但是,那轮椅的构造,那锁在手臂上的粗铁链…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

她努力地想。

蓦地想起那夜十五,她被禁卫抓住,送到冷宫北苑,北苑里住着一个以吸食人血才能生存的男人。

对,就是此人!

一模一样的铁椅,一模一样的锁链…

她记得当时,是因为她袖中有凌澜的瓷瓶,这个男人就是看到了瓷瓶,她才幸免于难。

后来,她还将此事告诉了凌澜。

凌澜是在她告诉他之后,就去北苑将人劫了出去?还是此次夺宫,才将人挪出了北苑?

她只知道,心里好多的疑问都没答案。

譬如,此人是谁?跟锦弦什么关系,又跟凌澜有何恩怨?又譬如,不管是早就劫走,还是此次夺宫才发现,冷宫北苑很多地方可以住,为何要搬到这个七卿宫里来?

蔚景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凌澜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朕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你耗,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你若再不识时务,明日你就等着给你的女儿收尸吧!”

凌澜声音不大,却冷得如同腊月飞霜。

蔚景一颤一惊。

他的女儿?

正疑惑间,凌澜忽然伸手,

tang骨节分明的手指蓦地掐住对方的下颚,逼迫着对方抬起头来。

男人垂坠在脸侧的乱发也因为这个动作滑至后面,露出男人的脸。

当熟悉的眉眼直咧咧撞入眼帘,蔚景差点失声叫出来。

父皇?!

不,不可能!

看错了,绝对是看错了!

胸口急速起伏,蔚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自己裹得死紧,透不过气来,她再次颤抖地凑近洞口......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是那张她经常夜里做梦梦到的脸。

对,一定是梦!她经常梦到她父皇的,而且,北苑的那个男人她见过的,不是她父皇,不是!那人容貌尽毁、满脸疤痕、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那人声音沙哑难听如同破锣一般。

绝对不是她的父皇。

是梦!绝对是!

如果不是梦,那毁容的脸怎么就好了?如果不是梦,凌澜怎会不告诉她?

凌澜知道她那么想她的父皇,那么想要找她的父皇,又岂会不告诉她?

不是真的。

她一遍一遍在心里否认着,浑身薄颤个不停,眼睛却像是胶在了窗纸上,一瞬不瞬,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凌澜似乎在笑。

冷笑。

大手依旧保持着掐住对方下颚的姿势。

“不要装得那么淡然,朕知道,此时你的心里定是惊涛骇浪、风起云涌吧?亲眼看着朕登基,看着你的女儿做朕的皇后,心中滋味如何?”

“当然,城楼有些远,可能看不清楚,是朕的失误!朕应该安排你到现场来,就像那些臣子一般,近距离地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蔚景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窒息感越来越烈,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进不去,出不来,上下不得,哽得她喉咙痛、鼻尖酸、眼睛涩。

这不是真的。

蔚景,醒来,快点醒来!

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厢房里面,她用自己的右手掐自己的左手,死命掐,死命抠,死命抓…

血腥萦绕、指甲崩断,她也不管不顾。

都说痛能让人清醒。

她要醒过来。

“不过也没关系,城楼隔得远,芦苇荡后面隔得近不是吗?看到你的女儿跪在朕娘亲的坟前,叫她娘,说,爱朕一辈子,不离不弃,你是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放心,朕不会那么便宜你的,死太容易了,朕不会让你如愿!”

屋里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平时低醇好听得就像是美酒一般让人沉醉的声音,此刻却残忍似刀,一刀一刀凌迟在蔚景的心头,鲜血淋漓。

一颗心痛到颤抖。

原来,她没有看花眼,也不是她的幻觉。

城楼上,芦苇后,她的父皇的确出现过。

是这个男人故意安排。

难怪登基大典那日,她要追去城楼,他在后面一直追赶,一会儿拉她,一会儿拽她,还扯上影君傲,其实,就是想要拖延时间,虽然最后用轻功带着她飞上城楼,那也是因为已经确保她的父皇被成功带走是吗?

还有祭拜他娘那日,他已经说了她是蔚景,却还要再三强调,姓蔚名景,是谁谁谁的女儿,是什么什么公主,原来,也不是说给他娘听的,而是说给她父皇听的是吗?

心机如此深沉!

其实想想,他的心机又何时浅过,一向深沉似海,远筹帷幄,将所有人掌控在手心之间。

只怪她太相信。

她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相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她说,凌澜,你能帮我找我的父皇吗?他说,当然,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就是这样对待她唯一的亲人的吗?

他说,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如果真如你所言,你的确看到了你父皇,那至少你已知道,他尚在人间,只要人在,总有找到他的一天。

是呵,果然是有找到的一天,只是她做梦也没有这一天会来得如此让她措手不及。

他说,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只对你一人好!

他说,蔚景,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都是做戏吗?

如果真对她好,又岂会这般利用她的感情?

如果真对她好,又岂会看她难过心伤?

她那样发疯了一般找她的父皇,她那样无助得哭着喊着叫着她的父皇,他不是没有看到,他就在她的身旁,如果真对她好,又怎能忍心?

凌澜,你怎能忍心做得出来?

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她苦笑,当时,她傻傻地以为他等的是,她终于做了他的新娘。

或许此刻,她才真正理解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他等到的是,她终于做了他的新娘,终于将她钳制在了自己的手里,终于坐拥了她家的江山,是吗?

可笑如她,还屁颠屁颠地怕他心里有压力,又是跟鹜颜表态度,又是跟他坦心迹。

骗子,跟锦弦一样的骗子。

不,比锦弦更可怕!

这样的人比锦弦更可怕!

眼角酸涩得厉害,却是一滴泪都没有。

她死死盯着屋里,屋里男人终于将手拿开,低低笑。

“好吧,既然你沉默,明日就给你女儿收尸吧!”

第一次,蔚景第一次发现,一个如此俊美的容颜笑起来,也会有这般难看的时候。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凌澜。

就算曾经他最冷漠的时候,都不是现在这样。

果然,人有千面,她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看穿。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就算人心难测,就算她看不穿,就算做戏欺骗,可一个人怎能演戏演到这般?

他可以为她跳崖,他可以为她割腕,他连生死都不顾,不是吗?

难道一个人演戏可以演到死了也无谓吗?

她一定要问他,亲口问他。

为何要这样对她?

为何要这样欺骗她?

她最爱的男人啊!

难道都是苦肉计吗?都是为了让她死心塌地地全身心交付吗?

眼前倏地一暗,是厢房里的灯火被捻灭,她忽然觉得心头也跟着一片漆黑。

她看不到方向。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拉开,又“嘭”的一声关上,那沉闷的响声就像是重重撞在蔚景的心坎上一般。

脑中是空的,心里是空的,她浑噩地站在窗下,茫然四顾。

许久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问他。

对,问他。

她开始跑,往外跑。

围着游廊跑了两圈,她才发现,在皇宫里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的她,竟然在小小的七卿宫里跑错了方向。

她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视线就模糊起来,她再跑。

全凭着感觉跑。

这一次对了。

出了七卿宫,没有看到凌澜。

她便直直往龙吟宫而去。

抄了一条偏僻的近路,终于在快到龙吟宫的拐角处,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男人缓缓走在苍茫夜色下,白袍轻荡,墨发飞扬。

依旧是她心中最初的模样。

“凌…”张嘴,她正欲喊他,却蓦地听到另一道女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爷!”

随声而出的是女子娇俏的身影。

如同一只翩然的蝴蝶,自角落里跑出,直直朝凌澜跑去,裙裾和发丝被夜风吹起,在暗夜里摇曳跌宕。

凌澜顿住脚步。

蔚景在远处也停了下来,最后一个澜字还未出声,已被夜风吹散,婆娑

光影中,她看到女子直接扑进了男人的怀里,如同这几夜,这个男人处理完政事回九景宫,她跑出来迎接他的方式一样。

那样直接入怀。

她以为他会推开女子。

不仅没有推开,还叫着女子的名字,将女子抱住。

不仅抱住,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弯腰将女子打横抱起,快步走向龙吟宫。

今夜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直在噩梦中醒不来?

一阵夜风吹来,蔚景打了一个寒颤。

泪在风中笑。

她抬手一抹,一手的湿凉。

她终于还是哭了。

她以为,她已经不会哭了,她以为,她再也流不出眼泪。

是谁说,我对铃铛没有一丝意思,君子坦荡荡,绝对没有?

是谁说,让铃铛这样的危险留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假的。

都是假的。

难怪铃铛会如此嚣张,难怪那日敢说出“奴婢是锦弦的女人,可是又怎样呢?公主不也曾是锦弦的女人吗?”这样的话来。

难怪铃铛非要留在宫里,而凌澜非要将她送至宫外。

难怪凌澜说原因已经说明白,而铃铛说自己不明白。

难怪铃铛一直叫凌澜爷,叫她公主。

从不叫她娘娘,是因为打心里就不承认是吗?

视线里早已没有了男人女人的身影,远处有禁卫巡逻的身影,蔚景抬头望了望天,泪流满面。

孩纸们很聪明啊啊啊,明天多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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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一个爱你的女人?

翌日清晨

湘潭踏进内殿的时候,蔚景正端坐在铜镜前,纤纤素手执着一枚螺黛专注地对镜描着细眉。

湘潭有些吃惊,这平素不都是铃铛帮她梳妆的吗?铃铛人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