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骤然传来太监总管张如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她手一抖,手中的脂粉盒一个没拿住,跌落了下来,她一惊,连忙伸手去救。

接是接住了,可里面的脂粉撒泼了出来,弄了她一手,也顾不上拭擦,她连忙将脂粉盒盖好放在原处,快步出了内殿,跪在宫人们身后,随大家一起行礼接驾。

一袭明黄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脚步有些虚浮,紧随其后的张如,一直伸着手,似是想要扶他,可又不敢。

铃铛眸光微微一敛,这是自蔚景出事后,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

明显消瘦了不少,让原本就刀削一般的一张脸更加的轮廓分明,也未让他们平身,男人径直越过他们的身边,跌跌撞撞往内殿走。

一阵微末的袍风拂过,带起浓郁的酒香。

他饮酒了。

“我去将其他的灯掌上!”铃铛起身,随后也入了内殿。

内殿里,男人已经坐在了桌案旁,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掩面,似是很疲惫,又似是很痛苦。

铃铛却也不敢多言,只轻步上前,取下桌上琉璃灯的灯罩,吹了火折子,将灯芯点亮,一边拿眼偷偷睨他。

一时看得有点失神,等意识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手中的火折子都被燃尽,而自己的手一直在灯芯上。

火苗打在她的手上。

她一惊,连忙将手缩回。

可是,却惊奇地发现,她竟没有感觉到疼,也没有感觉到烫。

难以置信,她又将手伸到吐着火苗的灯芯上。

真的没有。

没有一丝感知,就像那只手不是她的一样。

目光触及到手上的脂粉,她瞳孔一敛,连忙换了另一手伸过去,刚一碰到火苗,就烫得她将手缩了回来。

果然脂粉有问题。

涂抹了这个脂粉,就不惧火烧火燎。

这种东西,她以前也听说过,传闻,那些江湖卖艺的,表演什么钻火圈、火烧活人之类的时候,就是身上涂了特殊的东西。

蔚景擦了它,就不会被大火烧伤到。

蔚景这是在表演金蝉脱壳?

看那脂粉的凹陷程度,应该只是涂抹了脸,如果想要完好无损地金蝉脱壳,光保护脸有什么用,还不是会活活烧死,可如果身上也擦了,脂粉又绝对不会凹下去那么一点点。

脑中瞬间有千百个念头一晃而过,乱作一团,她沉心理了理,得出了几个认知。

第一,脂粉不是蔚景所换。

如果是她所换,就表示她不想死,若不想死,她就应该会擦身上,可脂粉的消耗程度,显然没有。

第二,脂粉一定是九景宫里的人所换。

这段时间,并没有别人进九景宫。

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九景宫里,加上她,一起四个婢女,两个太监,会是哪一个呢?

而且,这个人又是谁的人呢?

显然不是凌澜的。

不管是谁的人,为何只保护蔚景的一张脸呢?

很多疑问,她想不明白。

她只明白一点,蔚景可能还活着。

眉心微拢,她收了思绪,将琉璃灯的灯罩罩上,她又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男人面前。

“爷醉得

tang不轻,喝点茶吧!”

男人缓缓将撑在脸上的双手移开,“看”向她。

当目光撞上男人蒙着迷雾的眼眸时,铃铛一震。

没有倒影,没有昔日的神采,除了迷雾,就只剩下血丝,根根像蜘蛛网一样密布的血丝。

果然是瞎了。

可是,她听说,他不让太医院的人诊治,也拒绝用药。

“爷…”

“出去!”

桃花纷飞,落红满天,缤纷花雨下,妇人手中长剑如光似电,变幻莫测,随着妇人素衣身影轻盈翻飞在花林之间,长剑亦是如同银龙一般,在空中划出各种弧线。

一番练习之后,妇人翩然落于地上,手中长剑挽出一个剑花,“唰”的一声插于剑鞘之中,妇人举步朝坐在树下石桌边的女子走过去。

将手中长剑放在桌上,妇人在女子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

女子面无表情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谢谢!”妇人伸手接过,露在素帕外面的一双美眸凝在女子脸上。

自知道自己有喜了,这个女人算活是活过来了。

开始吃饭,开始喝药,开始夜里睡早上起来。

可也仅仅是这样。

依旧不说话,依旧一人沉默地一坐坐半天。

以致于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多日,她到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轻轻撩开素帕的一角,饮了一口茶水,妇人又瞟了女子一眼。

“今晨给你探脉,发现你喜脉有些不稳,你也是医者,你应该知道,心情抑郁对腹中胎儿的影响,严重者可能会滑胎。”

妇人淡然说完,将手中杯盏置放在石桌上,又拾了桌上长剑,起身站起,准备回屋放好。

女子忽然抬头,对着她的背影道:“有让人失忆的药吗?”

妇人脚步一顿,回头。

“有,但是你愿意过那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生活吗?”

女子长如蝶翼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吭声。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一片空白,所有的都是一片空白,你愿意过这种生活吗?”

见女沉默地子垂下眼帘,妇人低低一叹。

“孩子,相信我,你不愿意的,强行让自己失忆,只是自欺欺人的行为,只有真正从记忆中走出,才能让自己真正快乐起来!”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永远都不要觉得自己是最悲惨的那一个,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不管你经历了什么,至少,老天让你活了下来,还给了你孩子,这就是希望。如果我说,我在这个岛上生活了十几年,你是这十几年来,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我曾经也有孩子,却不在我的身边,他们现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妇人说完,女子缓缓抬起头,妇人默然转身,留给她一个孤寂的背影。

女子便在那一席话里怔怔失了神。

当妇人再次走出屋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坐在石凳上,捂着小腹,佝偻作一团的身影。

眸光微闪,妇人疾步走过去。

“我…腹痛…”女子抬起头,眉心痛苦地皱在一起,额上豆大的汗珠密密透透。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从这个女子脸上看到痛的表情。

原来,还有知觉呢。

在女子对面坐下,快速执起女子的腕,指腹轻搭上脉搏,妇人脸一垮,下一瞬,直接伸手抓过女子的另一手,迫使她置在自己的腕上,声音略带愤懑地道:“你会医,你也会探脉,你自己看,你现在自己看看,看看自己的情况…”

话还没有说完,手已被女子抓住。

“救救我的孩子…”

女子的反应意料之中。

因为脉象真的非常非常不好!

妇人一把将她的手拂开,沉声道:“怎么救?你的脉象已经显示要滑胎,而且,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现在要别人救,怎么救?你也是医者,你告诉我怎么救?”

女子眸色痛苦地看着她,大汗淋漓,“婆婆自己也说了,自己医术高明,婆婆一定有办法的…”

“没有!”妇人冷声将她的话打断,从石凳上起身,“就算有,我也不救!怀胎要十月呢,就算是今日救了,你这副样子,难保明日不会再出状况,反正你的心已死,活在这个世上也是行尸走肉,不要孩子也罢,免得是个拖累。”

妇人说完,转身就走。

“不——”女子嘶吼出声,伸手抓了她的袍角,身子越发痛苦地佝偻在了一起,她抬头,乞求地看着她:“求你,救他…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

..”

妇人冷着脸,沉默了好半响,才情不情愿地道:“我可以答应你救他!但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你再这样要死不活的自己不珍惜,下次你就自己救,莫要找我。”

女子点头。

“你等着,我去弄药!”

妇人转身,朝屋里走去,在女子看不到的方向,唇角轻轻一勾。

是的,一切都是她所为,她在膳食里面加了一些让人腹部剧痛和让人脉息紊乱的药。

她就是看不得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想吓她一吓。

虽然同样也会医,但是,这些草药,医书中根本没有记载,是她生活在这里自己发现的。

没想到还派上了大用场。

夕阳西下,啸影山庄的榕树下,嫣儿举起手中宣纸,稚声稚气问向坐在自己对面,说是陪她画画,却一个下午一直在失神发呆的男人:“小叔叔,小叔叔,快看嫣儿画的小蜻蜓,像不像?”

影君傲怔怔回神,看了看白纸上鬼画符一般的画作,唇角一弯道:“像,像极了。”

“真的吗?”嫣儿歪着小脑袋,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微微嘟了嘟小嘴。

为何她自己觉得一点都不像呢?

“当然是真的,小叔叔几时骗过嫣儿?”君傲笑容和煦,伸手,手指宠溺地在她小鼻子上一刮。

“怎么没有?上次小叔叔跟无尘叔叔出门的时候,嫣儿说让小叔叔将小姑姑带回山庄来看嫣儿,嫣儿想小姑姑了,小叔叔说好,结果,却是小叔叔一个人回来的…”

小家伙说到最后,瘪着嘴,一副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模样。

影君傲眸色一痛,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坐在石凳上。

“小叔叔没有骗嫣儿,嫣儿的话,小叔叔带给小姑姑了,小姑姑也很想念嫣儿,但是,小姑姑最近很忙,小姑姑说,过一段时间一定会来山庄看嫣儿的。”

“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嫣儿扭过小脑袋看他。

多长?

影君傲怔了怔。

他也不知道多长。

或许永远也不会来。

如今的她已经贵为一国之后,她爱的男人国家初定,应该很忙吧。

那日登基观礼后,影无尘说想要在京师多玩几天,他便自己先回了山庄。

回到山庄后,他继续屏蔽所有关于她的消息。

她很幸福,他已然知道。

只要知道这个就好。

见他半天不响,嫣儿疑惑地晃着他的胳膊:“小叔叔,怎么不回答嫣儿,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

影君傲皱眉,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身后骤然传来影无尘的声音:“君傲,嫣儿,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话音未落,大红身影已经行至跟前。

影君傲心想,来得可真及时啊,正好救场。

“什么好东西?”

影无尘眉眼弯弯,一副讳莫如深地模样,双手藏在身后,骤然,一手拿出:“当当当——”

赫然是一个小笼子。

紧接着就响起嫣儿开心的尖叫声:“哇,是小仓鼠,无尘叔叔真好!”

“送给嫣儿!”影无尘将小笼子递到嫣儿胖嘟嘟的小手上。

见影君傲看着他,又是绝艳一笑:“放心,你也有!”

又是一声:“当当当”,一个酒坛自身后拿出来,献宝一般呈到影君傲的面前。

“酒?”影君傲挑眉。

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影无尘瞬间不悦了,嘴巴一撇道:“可别小瞧了这酒,这可是杏花楼藏了五十年的杏花酿,人家找杏花楼的老板娘,嘴皮子都说破了,好不容易才到手的,送到你这里来,你还不稀罕?”

影君傲弯唇笑了笑:“说吧,是闯了什么祸,还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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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因为那里是禁.地!

无尘将酒坛往君傲手中一放,嘟囔道:“敢情我影无尘在你心中就这形象!”

君傲又是笑了笑,将酒坛放于石桌上,抬眸看向他:“看样子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谢谢咯!”

君傲一边说,一边优雅地指了指那坛杏花酿。

“你知道就好!”无尘得意地俊眉一挑,一双桃花眸细细睨着君傲脸上的表情,忽然,眯眼一笑:“不过呢,今日还真的是有点事…览”

影君傲一怔,下一瞬便又转眸笑睨向他,凤眸中的促狭毫不掩饰,“刚才是谁说…”

“哎呀,人家是真的有事嘛。”影无尘一脸窘迫地将他的话打断橹。

君傲斜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首先,你要保证听了之后不许生气。”

君傲再次一怔,转眸看向无尘,皱眉:“我说你这人,要求还真多呢,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扭扭捏捏,跟个女人似的。”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快说——”

缠云谷

树木参天、绿草茵茵、山涧潺潺、鸟鸣声声,正值黄昏,一大片夕阳斜铺下来,将原本郁郁葱葱的山谷披上大片大片的红彩,美不胜收。

影无尘亦步亦趋地跟在影君傲的身后,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一张原本妖孽绝艳的脸带着一丝紧绷。

“大白天的,那镇山兽应该不会出来吧?”

影君傲侧首斜了他一眼:“你怕呀?你要是怕,昨日为何要偷偷跑到这里来?你明明知道,这缠云谷是禁地,任何人不得擅闯。你倒好,带头破坏规矩,你让我以后还怎么管理山庄里的人?”

“哎呀,人家也是没有办法,为了弄缠云草嘛。”

“什么叫没办法?没长嘴啊?就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那…那还不是怕你骂我吗?一个大男人,喜欢上伶人馆的男伶,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荒唐不可思议,又怎敢告诉你?”

“那你现在怎么又敢了?”

见影无尘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影君傲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你的那个男伶送给你的扇子是什么样子的?”

一边问,影君傲一边环顾左右。

“就是普通的折扇,扇面上画着山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