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平静地生活,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这就是她现在的全部,其余的,她什么都不想。

“可以走水路出去。”

她之所以在缠云谷里,不就是从水路来的吗?

她记得,那日,她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一个竹筏上,顺着水流而下,当时她万念俱灰,也没有去想去管这些,就随着竹筏去飘。

后来竹筏撞到了一块巨石上,竹筏翻了,她掉进了水里,她也不想理会,任由着竹筏飘走。

还以为自己会淹死,谁知竟被涧水冲到了岸边,再后来就遇到了镇山兽,当时的她,全然也没有恐惧,镇山兽看着她,她也看着镇山兽,她等着葬身它腹,谁知道,镇山兽竟然将她拖进了山洞,然后又穿过了很多的地方,似乎有小河,有树林,最后就来到了这里。

现在想想,自己能活过来,真的是个奇迹。

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吗?所以老天让她活着。

曾经她亲手扼杀掉了一个,这一个,她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平平安安生下来。

这是她人生中最后的温暖。

抬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

最后的温暖。

她忽然心神一动。

如果是男孩,就叫末末,如果是女孩,就叫暖暖吧。

洋洋洒洒在奏折上写上男人说的话,鹜颜只手拿着朱砂笔,只手“啪”的一声将批好的奏折合上,放在桌案边上摞好,又自小山一般的奏折堆里取下一本翻开,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知道外面的人暗地里怎样叫你的吗?”

“怎样?”凌澜淡声开口。

目光在男人的眼眸上一顿,鹜颜又垂目看向他裹着树皮、打着绷带的腿,低低一叹,“叫你‘盲帝’‘残皇’!”

“盲帝、残皇,”凌澜没有一丝诧异,反而唇角一勾,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挺不错的称呼。”

“你呀!”

鹜颜无奈摇头,真拿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没办法。

所幸,腿,他还是配合治疗的,不出几日,应该就可以没事。

但是,眼睛......

为何不见成效呢?

疑惑地看了看他,见男人面对着他的方向,她又有些心虚,垂眸看向奏折:“我们继续吧。”

目光触及到奏折上的内容,她便笑了。

将奏折合上,放在一边,她抬眼笑睨向男人,“这是今日的第六本要求选秀的奏折,估摸着后面还有呢,不仅有,应该还不少。”

男人冷嗤:“我说这些人拿着俸禄怎么就不干点实事?”

“这怎么不是实事了?”鹜颜不悦地反驳,“天家之事,就是国家大事,你自己也说了,你没有帝王经验,却有臣子经验,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些臣子的心?其实,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历朝历代后宫衡制朝堂,无不息息相关,特别是对于刚登基的新帝,尤为重要。你看,锦弦,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他…”

“那就选吧!”鹜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淡声打断。

鹜颜一震,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既然那么重要,又有那么多臣子提出,那就如他们所愿,选吧。”男人面色平静,说得随意。

鹜颜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同意选妃?”

她也不过是就事论事那么一说而已,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那么轻易就允了。

受刺激了吧?

“怎么?有问题吗?”男人一脸疑惑。

“没问题,只是…你现在是帝王,君无戏言、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不能当儿戏,一旦决定的事,就没有了回头路。”

“不就是选秀吗?怎么听你这话,好像是上刀山下火海一样?”

鹜颜剜了他一眼:“我这还不是怕你发疯。”

凌澜笑笑,没有说话,微微垂了眉目。

将所有奏折批完,已是黄昏时分,鹜颜如同寻常一样,晚膳也没用,就出了宫回城郊的别院。

不坐马车,不骑马,一直步行。

每日都是,除了那夜留在宫里,想亲眼证实一下凌澜是不是夜夜酗酒,其余时间,她都是雷打不动。

凌澜是想让她住在宫里的,反正她已经是公主的身份,只是,她没有同意。

她说,她不喜欢宫里的拘束。

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为了什么。

她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进不了宫。

所以,她只能住在外面。

她等着与那人相遇。

所以,她不坐马车,不骑马,她日日不行,穿街走巷,走小路。

然而,除了那一日在巷子里见过一次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

是被她的话伤到了吗?

还是已经将她忘了,将她放下了?

她只知道,她心底的思念,却如同疯长的野草,抽枝拔节,将她的一颗心塞得密密透透。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

缓缓走在无人的小巷,残阳似血,斜铺而入,迎着红彩而走,心中凄凉一片。

忽然,一道冷光闪过,下一瞬,一个黑影从巷头而出,手持长剑直直朝她刺了过来。

原来,刚才那一道冷光是日晖折射在剑身上的光芒。

鹜颜眸光一敛,连忙“唰”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挡了上去。

顿时,兵器交接的声音大起,刀光剑影,两人打斗在了一起。

许是巷子太窄,功夫不好施展,又或许对方武艺太高,实在难以应付,不一会儿,鹜颜就处于劣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黑衣人蓦地招式一变,招招狠戾,就在鹜颜被逼得无路可退,对方长剑眼见着就要刺向胸口,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飞出,非常及时地将黑衣人的长剑给挡了回去。

四目相对,彼此的眸子绞在一起,那一刻鹜颜想哭。

而叶炫又很快别过眼去,继续跟黑衣人打斗在一起。

大概是见到来了帮手,以一对二,自知会吃亏,黑衣人也不恋战,飞身就走,叶炫便提剑追了上去。

“叶炫,算了。”

鹜颜想要喊住叶炫。

叶炫脚步一顿,回头深看了她一眼,却终是转过头,飞身而起。

鹜颜一怔,便也连忙提气追了过去。

可,哪里还有叶炫的人影?

除了地上一摊血迹。

呼吸一滞,她快步上前。

血迹未干,是新迹。

刚刚他明明没有受伤不是吗?

黑衣人也不会让他受伤。

因为是她的人。

她如此做,不过是想将他逼出来。

可悲吧?鹜颜。

你几时变成了这个样子?

为了见一个男人,竟然还需要假装遇刺!

不过此时,她却也没有心思去感叹这些,目光死死定在地上的那一片殷红上,一颗心早已高高拧起。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秋天已逝,冬天就来了。

刚入冬,天气还算暖和,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譬如行云山上皇后陵墓的修建,听说很快便可以完工了,虽然,陵墓不需要葬棺木,但听说,还是修建得富丽堂皇、奢华大气。

又譬如皇室的选秀活动也在一些官员的筹措下,积极准备着,虽然坊间早已传开,新帝在那场大火中,不仅失了明,还失了男人那一方面的能力,但是,新帝一表人才、文韬武略,就算是不能人道,还有光鲜身份和荣华富贵不是,所以,来报名参加选秀的女子还是挤满了宫门口的一条长街。

铃铛跪在龙吟宫外面,主动请旨要去行云山给皇后守陵的时候,鹜颜跟凌澜正在龙吟宫里批阅着奏折。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鹜颜很吃惊。

凌澜却很淡然,跟张如说,你去回她,就说,既然她有那份心,朕就成全她,正好皇后跟她曾经也是主仆多年,她去守陵,再合适不过。

鹜颜就不懂了。

“我不明白,你怀疑是她将蔚景引去了七卿宫,但是,你却没有杀她,我以为你是因为留着她还有用,想要引出她后面的人,可你现在答应她去守陵,她也发挥不了她的作用,你也达不到你的目的,为何还要同意?”

凌澜唇角一勾,眸色慢慢转冷。

“听说过‘百日劫’的毒吗?铃铛中的便是。中了此毒的人,一开始是巨痛、昏迷,只需要服用一些普通的解毒药,三日之内便可苏醒,醒来后也与正常人无异,但是此毒每隔百日发作一次,每发作一次,人就会丧失一项能力,譬如听力,眼力,说话的能力,动手的能力,走路的能力….百日一个,百日一个,至于从哪个能力开始丧失,因人而异,这样直至到死。”

鹜颜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很是惊讶。

“难道就没有解药吗?”

“有!只是这个毒的解药很有意思,就是重新制作一粒‘百日劫’的毒,要成分完全不变、配置的剂量也完全不变、不仅如此,还需再多加一个东西,就是中毒者的血,事后加也不行,必须制作时同时一起才有效。”

鹜颜怔了怔,“那说白了,就是解药只有下毒者有,是吗?因为只有中毒者才清楚成分跟配置,而且还得心甘情愿给被下毒的人制作解药,还要取被下毒者的血。”

鹜颜还是不解:“那如果毒是铃铛自己下的,她怎么会下这种完全让自己被动的毒?”

“所以,静观其变!”

鹜颜想了想,“现在差不多三个月,不是马上就要百日了。”

凌澜微微抿了唇,没有吭声。

京城,一片繁华景致。

吴记糕点店前排着一条长长的队,大家都在等着购买新鲜出笼的芙蓉糕。

这家店是百年老店,听说此店出的芙蓉糕还供上用,门头上面那龙飞凤舞的牌匾据说就是中渊的先先帝御笔亲提的。

长龙一般的队伍中,一个女子站立其中,因口鼻以下被一块素帕掩得严严实实,故也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一双眸子沉静内敛、平淡无波。

因为是现蒸现卖,每次出笼的数量有限,所以队伍移动得非常缓慢。

蔚景抬头望了望天色,又将自己两手上的大包小包并在一只手上,腾出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

字条上琳琅满目地写着各种药物的名字、小吃的名字、用品的名字。

她一一对下来。

似乎都买齐了,就差这家的芙蓉糕。

婆婆跟她说,已经十几年没有吃了,好想念好想念这家芙蓉糕的味道。

可是,这个时辰…

她又探头看了看前面的队伍,照这样排下去,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赶回去。

耳边嘈杂一片,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排队的人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聊得起劲。

“想吃上吴记的糕点,还真不容易,起大早过来,也得排队。”

“可不是,这排队的架势都赶上宫门口的选秀报名了。”

“对了,说到选秀,你家小姐报名了吗?”

“报了报了,我家老爷还花银子专门请了一个宫里的老嬷嬷过来教小姐呢,临阵磨枪,不亮也光不是。你家呢?听说李员外家二小姐还待字闺中吧?”

“是啊,这次也报名了,只是不知道选不选得上呢?报名的人那么多,能进宫的人是凤毛麟角。”

“也是,这些啊,都是命,命中注定的,强求也来不得。”

蔚景静静地站在人群中,眼波都没有动一下,就像是这些人说的话根本没有入进她的耳朵。

而此时在街道的另一处,凌澜一袭白衣华袍穿梭在人群之中,边上高朗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提醒:“爷,慢点,走慢点。”

他就搞不懂了,堂堂一个皇帝,去鸟兽市场买只小狐狸还要微服亲往?

何况,这个皇帝的眼睛还是看不到的。

这是体察民情吗?

这体察民情的方式还真特别。

“爷为何突然要买小狐狸?”

凌澜怔了怔。

因为他亲手杀死过一只叫“乌雉”的小狐狸,还是当着那只小狐狸的主人的面。

他忘不了当时狐狸主人沉痛的眉眼,所以,他想再买一只,让它在行云山上陪着她。

见帝王没有吭声,高朗便也不敢再多问。

见到对面街上长长的队伍,高朗又不禁唏嘘:“这吴记的糕点,其实也一般吧,怎么每天都那么多人排队?”

【269】我看到蔚景了

帝王一怔,似是想起什么:“说到吴记的芙蓉糕,鹜颜倒是很喜欢吃。”

一听到鹜颜,高朗眸光就亮了,想也未想就迫不及待道:“那要不属下去买点带回去给公主?棱”

帝王也未反对,只是敛眉道:“你不是说排看很长的队吗?”

排了再长的队我都愿意等矾。

“没事,属下去排,皇…爷就请去对面的茶楼先坐坐,属下买好了去叫爷!”

高朗一边说,一边轻扶了帝王的手臂,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帝王往茶楼里引。

帝王弯了弯唇,没有吭声,也未表示反对。

待将帝王安顿好,排了一会儿队以后,高朗才发现,这项任务不是一般的艰巨。

前面一溜人头,关键是,半天挪动不了一点,若这样排下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他。

他等无所谓,就怕帝王那边。

垂眸默了默,目光触及到腰间的令牌,他唇角一弯,计上心来。

偷偷利用一下私权也是可以的吧?

主意一定,他便从队伍中走出,越过排队的众人身边,直接往前面走。

人群太挤,他又走得有些急,经过一个女子身边时,竟是将她手中提的东西撞掉了。

大包小包散了一地。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一边道歉,一边弯腰帮女子一起拾捡。

有些包装已经跌散开,似乎有药材,还有蜜饯之类的,直接滚在脏兮兮的地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女子以素帕掩面,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淡淡朝他瞥过来,他都不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