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依旧紧紧拽着女子的头发,咬牙切齿、声音颤抖沙哑,一张脸因为恨与怒,狰狞得有些变了形,全然忘了还有第三者在旁边,直接将桑成风当成了透明人。

显然已是怒到了极致。

桑成风瞳孔微敛。

他是医者,虚合欢是什么,他当然知道。

那是一种香,也可以说是一种毒,点燃后被人吸入,吸入者就会出现幻象,幻象中与自己心爱之人行男女床第之欢,而当事人却还会以为是现实。

难怪,难怪曾经莲妃集三千宠爱,屡屡侍寝,却还是完璧之身。

原来,她对帝王用了虚合欢。

为了不引起帝王的怀疑,她也同样吸入,可为了保持自己的清醒,她又割破自己手臂,是这样吗?

后来为了脱身,还借梦游坠入莲花池之名假死,是吗?

是怎样的深情,让一个弱女子在面对天下最尊贵之人的宠爱时,还胆敢和甘愿如此?

难怪那日在山洞里,她宁愿用发簪割破自己的手腕,也不让他给她解媚.药。

原来,是要为他的五弟守身如玉。

当时,他竟然还以为她自己故意食的媚.药,他真是高看了自己。

自嘲地弯了弯唇角,他忽然听到一声轻笑,来自于女子。

只是不是对他,而是对拽着她头发、俨然地狱修罗一般的帝王,轻笑之后,女子出了声。

“皇上何必要搞得一副深情帝王的样子,皇上对我那根本不叫爱,只是占.有。爱一个人是无私的,只要他好,自己怎样牺牲都没有关系。”

因为头发被帝王拽着,女子说得很吃力,声音微微苍哑,却字字笃定、掷地有声。

“所以,为了老五,你宁愿找死是吗?”

帝王彻底怒了,猩红着眸子嘶吼出声,与此同时更是抓住她的头发直接将她拧起,手臂大力一挥,女子的身子斜斜飞出老远,重重砸在汉白玉石的地面上。

“咳咳咳…”

女子匍匐在地上咳出血来。

桑成风终于再也无法做到无视,也终于再也沉不住,起身站起,举步缓缓朝女子走过去。

女子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渍,看着他。

帝王似乎也没有想到桑成风会如此,同样转眸朝他看过来,不知他意欲何为。

桑成风一步一步走近,女子咧着嘴笑:“殿下看到这样的情景是不是很开心?本以为我们完胜,却终究还是输给了殿下。”

帝王眸光微微一敛。

桑成风没有吭声,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微微垂目看着她,俊眉轻蹙。

“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是我对不起殿下,跟五王爷无关,五王爷并不知情,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五王爷是无辜的。”

子趴伏在他的脚边,仰脸看着他,看着他沉痛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三一,五弟不值得你这样对他。”

桑成风哑声开口。

方才在来龙吟宫的路上,遇到禁卫统领,禁卫统领跟他说桑成钰在大牢里一直叫嚷,他是冤枉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所为。

而这个女人在这里却宁愿独自伤、宁愿独自痛,宁愿独自一人承下所有责任。

好傻的女人!

“不值得?”女子低低笑,似是很不以为然。

“爱一个人从来都不会去在意值得不值得,心甘情愿便是值得。五爷不值得三一如此,蔚卿又何尝值得殿下如此?三一对五爷,就像殿下对蔚卿一样,同是为情执迷之人,殿下又何必五十步说百步呢?”

桑成风张嘴,刚想说这不一样,身后的帝王却是再一次被女子的话激怒。

“来人,将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给朕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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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23】

大年初一早上上朝没有人提及这件事。

但是黄昏的时候却传来消息,五王爷桑成钰被查出与敌国勾结、意图谋反,被判处死刑,翌日辰时在东市铡首示众,而其同谋莲妃蓝漪莲,更是罪大恶极,欺君罔上、践踏皇恩,被判凌迟处死,同样于翌日辰时在东市执行。

此消息一传开,迅速在云漠掀起了轩然大波,巷头街尾、茶余饭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宫。

王爷公孙们更是唏嘘不已、感慨万千,也谨小慎微、人人自危朗。

或许这就是皇家,荣辱瞬息之间。

桑成钰原是帝王最喜欢的儿子,莲妃曾是帝王最宠爱的女人。

人都是这样吧,被自己最亲的人骗,都受不了。

何况还是两个最亲最爱的人同时骗,何况对方还是有着至高无上权利的君王,必定更加接受不了,心里面接受不了,面子上也接受不了。

所以,这一双男女的惨烈下场众人也并不觉意外。

是夜。

神医走进桑成风寝宫的时候,寝宫里一个下人都没有。

桑成风一人坐在灯下喝酒,酒气熏天。

这是他第一次看桑成风喝酒。

哦,其实也不是,平素待客之时象征性的喝酒还是有的。

应该说,这是他第一次看桑成风独自一人喝闷酒。

没有菜,没有酒盏,就提着酒壶,仰脖往自己喉咙里灌,就好像那不是酒,而是水一般。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就算曾经被蔚卿所骗,人生最失意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过。

神医自是知道他为了什么。

这两日他住东宫,也出门在京城了走了走,四处都在传那些事。

说实在的,他也很震惊。

虽然他跟三一只见过两面,可是,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他觉得她应该不是那种人。

可是这个中曲直谁又说得清呢。

低低一叹,他走了过去,在桑成风的对面坐下来。

桑成风这才意识到有人,摇摇晃晃抬起眼梢看他,眼睛里通红的血丝就像是蜘蛛网一样密密层层。

神医吓了一跳,也不知是喝多的缘故,还是他哭了。

“风儿…”

神医想找点话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这个男人对三一有情,在三一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他就知道。

他了解自己的这个徒儿,绝非是一个轻易动感情的人,特别是经历过蔚卿以后,更是变得冷情,他也从未带过人上山,别说女人,男人都没有过。

第二次上山亦是。若说第一次带三一上山的理由是,让他帮忙检查检查她的梦游症,那第二次呢?

没有理由,纯粹就是想带在身边吧。

将三一赶走,他心情复杂、心神不宁、焦虑不安的样子;

得知是蔚卿的泪水作假,他风一般追出去找寻三一的样子;

三一中了媚药,他赤着上身只着一件亵.裤的样子,他给她施针紧张担忧的样子;

他心潮起伏、一口气连喝两杯凉茶的样子;

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若师,他知道,那个女人已经走在他这个徒儿的心里。

对于一个有着高高心防的人来说,重新打开心门,装一个人进去,有多难,他知道。

所以,他也同样知道,在得知好不容易装进去的那一个人原来也是欺骗的时候,这个男人有多伤。

而且,那人还被判了死刑,且还是最残忍的死刑,凌迟。明天一早就执行。

所以,这个男人此刻心里的痛和复杂肯定是别人怎么也无法想象的。

“师傅,你说人心怎么会这么复杂…”

咽下心头的苦涩,桑成风仰脖,一口气将手中酒壶的酒水喝光,红着眼睛看向神医,哑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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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

见他不语,桑成风也不强求,放下手中的空酒壶,他又拧过一壶新的。

神医起身试图将酒壶接下来,却是被桑成风手臂一缩避开。

“我什么都做不了…难道想喝点酒,师傅也不让吗?”

神医皱眉,很明显他已经有些口齿不清大舌头了。

“你醉了。”

神医说着,却并不打算再去接他手中的酒壶,知道他心中难过,就也由了他去。

“风儿,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劝你,人心本就是这世上最复杂难懂的东西,看不透、摸不着,很多人很多时候甚至不懂自己的心,更何况是别人。这世上骗人的东西太多,眼睛可以骗人,嘴巴可以骗人,行为举止可以骗人,心里的感觉却骗不了人,风儿,你的心里又是怎样想的呢?还有,眼泪也可以骗人,但是,瞳颜却骗不了人!”

桑成风拿酒壶的手一顿,愕然抬眸看向神医。

神医走出座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低低叹息:“好好想想吧。”

末了,便摇摇头走了出去。

蔚卿来到桑成风寝宫的时候,桑成风已经醉倒在了桌案边。

蔚卿眼睛看不见,是这两日一直伺候她的那个婢女扶着进来的,婢女告诉了她看到的情形,她让婢女先退了下去。

伸手在鼻前拂了拂,熏天酒气还是迎面扑来,蔚卿皱眉,摸索着来到桑成风的边上,轻声唤了唤他:“成风,成风…”

桑成风没有任何反应,显然醉得不轻。

她便摸索着挨着他的边上坐下,伸手抚摸上他的头,他的脸。

他的肌肤滚烫得惊人,烫得她手一颤。

跟着一起颤的,还有一颗心。

心跳中,指腹一点一点地抚过他俊美的轮廓,忽然,她心中一动,倾身朝着他唇瓣的方位凑了过去。

随着逼近,氤氲酒香夹杂着男人熟悉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钻入鼻尖,蔚卿觉得自己也跟着醉了。

颤抖地闭上眼睛,她吻了上去。

可刚贴上男人滚烫的唇瓣,胸口就猛地一重,她吃痛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被推出长椅,重重跌坐在地上。

“你做什么?”男人声音又哑又嘶,还很冷。

原来他醒了,并没有醉。

是他将她推倒在地。

反正眼睛看不见,她也不知道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她就坐在地上,没有爬起来,也没有吭声。

“蔚卿,本宫以为你是明白人,两年前本宫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男人声音不仅黯哑,还有些口齿不清,看来,其实还是醉得不轻。

蔚卿微微苦笑。

原来,醉得如此不轻,却依旧能对她保持着最高的警惕和清醒。

是,两年前他就说清楚了,那次去中渊指证严仲、帮凌澜脱困回来的路上,他就跟她说清楚了。

他说她身上的毒已解,无需再跟他师傅回山,中渊是她的故乡,她可以留下。

她当然不愿意。

在山上的那些日子,她想了很多,她的人生已经因为盲目爱上一个不该爱的锦弦,而搞得一塌糊涂,她不能再错第二次,她要抓住这个好男人。

所以,她跟他说,早已习惯了山上清幽的日子,她要跟他的师傅回山上去。

她想,他的师傅他不可能做到无视,她跟他的师傅在一起,自然也就让他也不能无视。

后来,见他上山来看他师傅时,对她极其冷淡,有时甚至话都说不上一句,她伤心之下才想到了利用自己的眼睛。

她找了他,跟他说,她想重新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眼睛盲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告诉他,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留在中渊,而跟他师傅回山的原因,因为看不见,她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桑成风答应将她的眼睛治好,于是,就有了这两

年的交集。

她一直以为,他是爱她的,一直爱着她,之所以对她淡漠,那是因为她犯了错、她伤了他,所以她要做的,只是让他原谅就可以。

时间是这世上最好的疗伤之药,她想,只要他爱她,原谅她也是迟早的事。

现在看来,她错了。

或许是在他伤透心的那一刻,就已经将她逐出了心门,又或许是他爱她还不够深,反正,他的心里早已没了她,早已。

摇头苦笑,她从地上摸索着站起,面朝着他的方向。

“你爱上了那个女人?”她问。

“这似乎跟你没有关系。”他冷冷地答。

“可是,她同样背叛了你不是吗?她跟我有什么区别?”蔚卿仍不死心,有些声嘶力竭。

桑成风似是轻笑了一声,声音清冷而笃定:“她能让瞳颜开花,这,就是区别。”

蔚卿脸色一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许久,才颤声道:“你不会明日去劫法场吧?”

桑成风摇摇晃晃从座位上站起:“冲动的事情本宫又不是第一次做。”

蔚卿大惊,一时难以置信。

她不过那么一问,没想到他还真的有此打算。

她心里清楚,曾经他为了她发兵中渊,那时,至少她在他的心中还是美好的样子。

而前不久他不顾朝臣反对,出兵边国,那是因为他的师傅,她也清楚。

这也是那日在山上,三一让她躲起来,自己冒充她出去被人抓住时,她故意弄出动静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原因。

她不能再输给三一了,如果桑成风知道三一为了救她被抓,而她安然无恙,那三一就会更加走进桑成风的心里,而她跟桑成风也彻底完了。

她输不起了,所以,她故意弄出动静,她宁愿被抓。

反正桑成风的师傅也被抓了,桑成风不可能无视。

一切如她猜想的一样,他救出了他们。

可是,在得知自己被骗,在得知三一真实的嘴脸之后,还会去劫法场,真真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

劫法场是多大的罪责,又是多危险的事,他还是一国太子。

他是找死吗?

这一刻,她不得不接受他真的不属于她了,而深深地爱着别的女人这个事实。

任何言语都无法描绘蔚卿此时的心情,她伸手摸索上桌案上的一个酒壶,摇了摇,确认一下里面有没有酒,又摸索着找到另一壶,摇了摇,拧开壶盖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