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他咧嘴笑:“殿下看到这样的情景是不是很开心?本以为我们完胜,却终究还是输给了殿下。”

就是这一句让他的父皇怀疑桑成钰陷害他的吧?

当着他的面,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着这些违心的话,他完全不敢想。

他只知道,她傻,他笨。

她傻到赔上生死,他笨到什么也没看出。

还大言不惭地跟她说,三一,五弟不值得你这样对他。

心甘情愿便是值得。

呵~

桑成风身子重重一晃,轻轻笑。

她好傻!”

桑成篱叹息:“是啊,我也是这样说她,我问她,你为四哥付出那么多,四哥却完全不知道,这样值吗?她说,自己觉得值就值,然后,还开玩笑地跟我说,既然桑成风说我是细作,我就将细作做到底,不然,也对不起他给我扣上的这顶帽子不是。”

桑成风听完“哧哧”笑了,泪却流了出来。

眼前的景物一片支离破碎,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桑成钰的衣领,往自己面前一拉,咬牙道:“既然你昨夜见过她,也知道了真相,为何不来找我?为何不来告诉我?”

桑成风嘶着喉咙,低吼,桑成篱一把将他的手挥开,同样声音极大:“我来了,你烂醉如泥!”

桑成风身子一晃。

烂醉如泥?

对,他醉了,一直醉到今日黄昏。

不对,他不是醉,是被人下了药。

被蔚卿下了药。

“蔚卿呢?蔚卿人呢?”他厉吼。

外面的婢女闻声而入:“回殿下,一早就没见到蔚卿姑娘,只看到她给殿下留的一封信。”

婢女一边说,一边将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呈到桑成风的面前。

桑成风脸色极其难看,伸手将信笺接过,抖开。

白纸黑字,字迹娟秀,却很不工整,那是因为眼睛看不到的原因,只能靠盲写。

“成风,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感谢你曾经的痴心以对,以及这些年的真心照顾,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福薄,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想着用尽手段挽回,却不知最后,我们越走越远。我不想看到我们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在这里,有几件事需要跟你坦白。”

“一,我提供给你浇灌瞳颜的眼泪是掺了水的,我知道你早已知晓这件事,但是,我还是要亲口跟你承认。”

“二,那夜在山上的院子里我跟三一的对话,我知道你都听到了,我跟三一说,你爱我,问三一爱不爱你,我愿意帮她,就算你再也找不到一个你爱的人,我也希望你能找一个爱你的人。我是故意说的,就是想让三一知难而退,想断了她对你的念想。”

读到这里的时候,桑成风忽然想起当时三一的表现。

她说,我虽然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手臂上一手臂的伤痕从何而来,可是,我一直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有喜欢的男人,这些伤痕都是为那个男人而留。

当时,就是她的这句话莫名激怒了他,他走了出来,呵斥了她。

却原来,那个男人也是他。

现在想起这些,只觉得又好笑又好痛,痛得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他强自凝眸,继续看信。

“第三件事,就是那夜边国过来劫持我跟神医,三一本是要救我的,她让我躲着,她冒充我出去了,可是我怕,怕她因为此举更加赢得你的心,便故意弄出动静,让对方发现我。”

“第四件事,便是三一中媚.药那件事,这是有些阴差阳错的,原本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我有接雪煮茶的习惯,我将媚.药涂抹在了接雪的器皿底部,放在院子里接雪,我打算是,到时候故意使唤三一,让她给我端进来,然后我煮茶,然后我试饮,我中媚药,却可以赖三一做了手脚。看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贱?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想得到你。可是,事与愿违,你竟将她赶了,而且,她走的时候,许是口渴,竟将我接的雪吃了,所以就…”

“第五件事,便是此次在你酒里下.药之事,也是我所为。不过,却是别人让我这样做的。除夕宫宴那日回来,你折回了宫,我一人先回,在路上,被一个小孩子拦住轿子,他说有人让带句话给我,附耳跟我说的是,若莲妃判刑,恐四哥万一冲动劫法场,想办法让他睡过去。我听对方叫你四哥,猜想应该是六王爷,可是刚刚六王爷来过东宫,我问他,他说不是他。”

看到这里,桑成风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问向面前的桑成篱:“你在江南是不是曾写信给中渊的帝王,请他帮我救我师傅和蔚卿?”

桑成篱起初好像有些听不懂,反应了一会儿,摇头,“没有。”

桑成风眸色一痛,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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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也都是三一假借桑成篱的名义所为吧。

她替他将所有的事都考虑好了,替他将所有的困难都扫除掉。

这是怎样的女人?

眼前一片朦胧,桑成风使劲眨了眨眼,才勉强能看清手中信笺上的字。

“还有最后一件事,不过这件事,请允许我再自私一回,我不告诉你。或许你有一天会知道,又或许你一辈子都不知道。”

桑成风怔了怔,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心情去跟她玩这种猜猜猜的游戏,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信从手中滑落,他再次颤抖地抓住了桑成篱的手臂。

声音跟他的手一样抖得厉害:“六弟,你真的没有救下三一吗?”

“没有!父皇亲自监刑,我怎么救?”

林间小屋的木榻上,女子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睑,入眼一片陌生,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意识回笼了一点,便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她从床榻上下来,未见一人,她便拉开小木屋的门走了出去。

小屋建在一片密林之中,冬日的树木叶子早已落光,密林萧瑟一片,密林的前方不远处是片湖,湖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冰面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湖边上一人独坐,手执鱼竿在垂钓。

山风不时掀起他的墨发和袍角,轻轻飞扬。

女子抿了抿唇,缓步走了过去,在他的身后站定。

“那么厚的冰,能钓到鱼吗?”她问。

“钓不到,但是也要钓,”男人回头,朝她轻轻笑,“曾经你们训练的时候,用直钩垂钓,不是也钓不到,还不是必须钓几个时辰。”

女子弯唇笑笑,“都好久的事了,六爷还记得。”

那是她们在细作培训的时候,必练的一项,用直钩钓鱼,意在培养耐心和沉静的性格。

“是六爷救了我?”女子忽然问。

“你希望是谁救了你?”桑成篱不答反问。

女子怔了怔,旋即笑笑:“这世上,怕是也只有六爷会救我。”

“你当真是这样认为的吗?”桑成篱挑眉看着她,手中的鱼竿纹丝不动,“如果是,作何要带信给蔚卿,让她让某人沉睡。”

女子面色微微一滞,“你都知道了?”

“以后啊,借用我的名义做好事是可以的,可千万不要借六王爷之名做坏事就成。”

女子便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已抱了赴死的决心,为何要救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舍不得你死,想你做我的王妃。”

桑成篱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

女子不以为然地嗔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桑成篱低低笑,将脸转过去,看向身前的湖面,没有吭声。

女子站在他的身边,也不再说什么。

两厢沉默。

只有风过树林和衣袂簌簌的声音。

“今后有什么打算?”

桑成篱盯着前方的湖面,似乎怕自己一个回头,真的会有鱼儿上钩会没发现一般。

女子想了想,“先回曾经住过的村庄看看吧。”

女子一边说,一边左右看了看出山林的路,堪堪收回目光的瞬间,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截白色的袍角,她一怔,又本能地看过去,就蓦地看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白衣飘飘的男人。

心头一撞,她顿住了目光。

桑成风!

他,他几时来的?

不知为何,明明又没做亏心事,一颗心却是惶遽地狂跳起来,她转眸看向湖边垂钓的桑成篱,刚想喊他,桑成篱就像是有后视眼一般,收了手中的鱼竿,起身站起,缓缓转身,看了她一眼,然后徐徐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桑成风,唇角一弯道:“四哥跟踪我?”

光影偏逆,桑成风似是也笑了一下。

“六弟不是早就发现了我在跟踪吗?我以为六弟故意引我来的。”

桑成篱唇边笑容微微一滞,似是没想到桑成风会这样回他,不过,很快就又眉眼弯弯笑开:“果然什么都骗不了四哥,不错,我就是引四哥来的,想给四哥一个惊喜,如今任务已完成,我走了。”

一边说,一边将鱼竿闲闲地扛在肩上,桑成篱弯腰拾起地上的小凳,优哉游哉往外走。

“六弟”

“六爷”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

桑成篱顿住脚步,女子跟桑成风对视了一眼,脸上一热,微微撇开目光的同时,她问向桑成篱:“六爷救下了我,那昨日东市刑场上受刑的人是谁?”

桑成篱垂眸默了默,似是有些犹豫,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蔚卿。”

女子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

桑成风的脸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竟…然是她。”女子脸色发白,只觉得呼吸也跟着变得困难,她皱眉,微微喘息地看了一眼桑成风,又转眸看向桑成篱,“你…你怎么可以…”

睨着两人的反应,桑成篱忽然“哈哈”朗声笑了起来,“骗你们的了,看把你们吓的。你们还不比我了解蔚卿吗?她会有如此大无畏的奉献精神吗?”

桑成风面色微微一松,三一却差点哭了出来,对着桑成篱嗔怒道:“这种事情也好骗人的吗?”

桑成篱眉眼一弯,嬉皮笑脸道:“我错了。”

“快说,到底是谁?”

三一非常纠结这个问题。

她根本不知道桑成篱会救她。要不是桑成篱事先将她弄昏迷了,她绝对不会同意桑成篱这样做的。

谁的命不是命呢?若是要用无辜的人的性命来换取她的苟活,她宁愿不要。

“哎,你看,你那股较劲的功夫又上来了,放心吧,我也不是草菅人命的主儿,是一个死囚,我让人送了一百两银子给她的家人,她同意顶替你,然后我连夜让一个换脸高手给她施了手术。你不要有任何的心里负担,早死晚死她都得死的,她不仅救了你一命,还给家人赚了百两银子,她开心着呢。”

三一微微叹息,便也不再多问。

“好了,我真的走了,不要留我。”桑成篱又扛着鱼竿摇摇晃晃往前走,走了两步又蓦地想起什么,顿住脚步,转眸看向桑成风:“对了,刚刚四哥好像也喊了我,四哥不会跟漪莲一样,也是准备问刑场上顶替的那个人吧?”

“当然不是,”桑成风弯了弯唇,“我想跟六弟说,保重!”

桑成篱怔了怔,微微撇了撇嘴,似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又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大家都保重!走了!”

这一次,桑成篱是真的离开了。

扛着鱼竿,端着小凳,不徐不疾,穿过密林,往外走,在两人看不到的方向,眸光微微一深。

眼前又浮现出前夜他去东宫找桑成风的情景,当时,桑成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蔚卿坐在桑成风旁边。

听说是他,蔚卿就跟他说,她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在酒里面下了药,让桑成风沉睡。

他当时很莫名,他说他几时让她这样做了,蔚卿便将路上遇小孩拦轿,带话给她的事讲了一遍。

他当时失口说了一句,肯定是三一,三一怕四哥冲动闹事,那样她所有的努力就会白费。

蔚卿何其敏感之人,一听这话,顿时就猜出来了个七七八八,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不过,不知道当时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还是丢了一句给她,三一没有背叛四哥,三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四哥好。

当时蔚卿的脸色都白了。

他也懒得理会,对这个女人他一直没有好感,而且,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忙,便离开了东宫。

他要找个跟三一身材相仿的女人,连夜做手术换脸,然后利用自己查桑成钰可随意出入大牢之便,将人秘密换掉。

为他效忠的人不少,其中也有死士,可是想要骗过他父皇的眼睛,就必须找一个跟三一极其像的,很难。

就在他秘密召了

一些人正在紧锣密鼓的挑选之时,蔚卿忽然在六王府外求见。

见到他后,蔚卿开门见山,直接说了她来的目的,求他救三一,她愿意替三一受刑。

说实在的,当时他真的很震惊。

而且,他甚至怀疑她这样做的动机,所以还故意跟她打马虎眼,说,私换死囚是诛九族的罪,他可不敢。

蔚卿便求他,说,这辈子她欠桑成风太多,只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弥补,桑成风愿意在三一背叛他之后还准备去劫法场,而三一也宁愿牺牲自己只要为桑成风好,她始终不及人家,她愿意成全他们。

当时时间紧迫,第二天一早就要行刑,而且蔚卿的确身材什么的跟三一十分接近,于是,他就同意了,当即就安排了手术。

被换进牢房之前,她还一直问他,会将这件事跟桑成风说吗?

当时,他还以为她让他不要说,心里还为她一生不做好事,临终终于做了一件大好事彻底感动了一把,直到昨夜他看到她留给桑成风的信。

若像三一那样甘愿赴死,舍身成全,又岂会留下这样的信?

这字字句句意思明显,分明吊人胃口、引人深究。

他也终于明白了蔚卿的用心。

与其守着一份无望的爱情绝望地变老,不如用自己的死换对方的一世铭记和歉疚。

她死了,三一跟桑成风也别想幸福。

这样的女人,一生都在算计。

到头来,连自己的死,也要利用。

他偏不让她得逞。

他会让桑成风跟三一两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

世上也再无人知道。

树林里,两抹身影迎风而立,久久未动。

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一句。

气氛有些尴尬。

三一站不住了,转过身,就往前走,桑成风不知她要去哪里,心中一急,便疾步追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腕。

“三一…”

张开双臂,将她重重地深裹入怀。

三一浑身一僵。

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好不习惯。

挣了挣,没有挣脱,便只得作罢,靠在他的怀里,她开口道:“殿下也早点离开吧,若是被人看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后果?”桑成风很不以为然,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三一被禁锢得有些喘不过气,手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将她放开。

“不就是收回兵权,废黜太子吗?”男人终于松开了她,却又在下一瞬捧起她的脸,凤眸深深,凝进她的眼底,一字一句笃定道:“我只要你,那些,我都不要。”

温热的气息喷打在脸上,就像是五月的风,清新好闻,三一心尖一抖,竟有些微醺。

酡红爬上两颊,她嗔道:“殿下还是一本正经或者清冷一点比较好,忽然变成这样,我…..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