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楼道忽然彻底地暗了下去,所有的灯都熄灭了,特工们惊恐地下蹲,开启了电筒向四周探照。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意外?”巴特尔几乎是对着对讲机咆哮了。

“大楼的电工已经出动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整个大楼突然停电了!”

巴特尔在额头上用力拍了一下,敞开西装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切换了通讯频道,压低了声音,“议员先生,我们失去狐狸的行踪了,他逃跑了,现在只能控制住凤凰。”

同一时刻,林正在一片漆黑的楼道中狂奔。

“鲁纳斯!鲁纳斯!屏蔽所有的监视系统!”他对着耳背后的麦克风呼喊。

“屏蔽已经完成,他们现在是盲眼的猎犬,绝对看不见你。”鲁纳斯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这种关键时刻,你总不会让人失望。”

“未必,你碰巧在墨丘利越过高加索上空的时候发出这条请求,否则你就得自己打发追兵了。”

“为我查看地图,我该从哪里离开?这里漆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有必要把电也切断么?”林能够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遵循鲁纳斯的指引进入的这个楼层意外的没有亮灯,他的眼睛捕捉不到任何光。

“你继续前进大约18米左转,再前进20米会遇到电梯,在你的左手位置。这里只有这台电梯能运行,也只有你能够搭乘。你回到底层,我就会恢复供电。”

“很好!”林猛地前扑,他扣着墙壁,摸索到了电梯的按钮。

他刚刚按下按钮,忽然有种惊惧的感觉从背后扑了过来,压住了他的全身。还是刚才那种感觉,就像是有野兽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背脊,而且贴得很近很近。他旋转身体半蹲,毫不犹豫地开枪,枪声撕裂了寂静,电梯几乎是在同时到来,电梯门打开,灯光射出,林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他戒备地闪入电梯,枪口始终指着门外。电梯门关闭,快速地下降。

SEVEN

“哦,停电了?”伊瑞娜说。

此时她正和那日松共舞,那日松是个受过西方教育的体贴的男士,很有礼貌,只是他的手扣着伊瑞娜的腰也始终很紧,令她有些不习惯。

这个时候整个大厅忽然暗了下去,周围响起几声惊呼,而后传来有人快速行动的声响,二楼的环形栏杆后有几只电筒灯光照了下来,缓解了人们的紧张。最焦急的是负责保安的特工们,一些装扮成客人的特工已经顾不得隐藏身份而走出人群。

伊瑞娜像是个普通的年轻女孩那样茫然地转着头四处看,此时她感到手指间传来微微的电流震麻。那来自她中指上的铂金线戒,它是学院的一个小装置,里边嵌了一个微型的放电装置,可以完全无声地发送消息。电麻传来的消息表示林还能够应付目前的麻烦,伊瑞娜略略放宽心,她并不怀疑这个男人在体能和敏捷上的优势。

“女士们先生们,大概是供电系统出了些问题,实在很抱歉,战争时期,有些部件很久没有更换,检修的人员已经过去了。”大堂经理带着笑声安抚道。

就在他话音落定的瞬间,上方传来了明显的枪声。

整个会场哗然惊动,黑暗中明显有手枪上膛的金属声,走出人群的特工们全部仰头看着上方,但他们无法确定枪声的方向。

伊瑞娜心里抽动了一下,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您不舒服?”那日松似乎很关切。

“哦,没有。我只是想我哥哥不知道去哪里了。”伊瑞娜勉强笑笑。

“你的哥哥,刚才那位先生么?以前似乎没有见过他。”

“是啊,他叫格日勒,身处北部联军,军衔是少校。”伊瑞娜意识到她犯了一个错误,她不该谈论林,任何一个长着眼睛的人都不会相信西班牙血统的她和亚洲人模样的林是兄妹。

忽然间供电恢复了,大厅里再度灯火辉煌。

伊瑞娜看见了那日松脸上的神情,她愣住了。那日松像是一只即将扑击食物的鹰那样冷冷地看着她,搂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伊瑞娜看向自己的腰间,那里顶着一支微型手枪。

“对不起,北部联军没有格日勒少校,”那日松带着礼貌的微笑,推着伊瑞娜向墙靠去,他们在缓慢地离开人群,“你的哥哥不叫格日勒,他被称做‘猎犬狐’,猎犬狐西奥多·林。高加索不会允许外来的狐狸干涉我们的政治,所以我们必须杀了狐狸。不过,我个人会保护你的安全。”

“谢谢。”

那日松的笑容忽然僵硬,因为那声谢谢不是来自伊瑞娜,而是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就在他背后。随后一只钢铁一样的手拧过他的手腕,夺下了微型手枪。那支枪反过来顶在那日松的腰间,用力之大像是要把他的腰捅出一个窟窿来。

“但是保护她的任务似乎轮不到您了,议员先生,有很多人正在排队。”那个人说。

“你是……你是谁?你也是L.M.A.的特工?”那日松嘶声叫喊起来。

“你才是L.M.A.的特工,你们全家都是L.M.A.的特工!”背后的人带着轻蔑的笑,一脚踢在那日松的屁股上,把他踢翻在地。

这时候巴特尔已经从紧急通道冲进了大厅,他看见的是一个身着黑色小晚礼服的男人站在那日松背后,他戴着一顶不合时宜的呢子礼帽,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巴特尔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见对方微微歪着嘴角的一丝笑容。

而此时林就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他走出电梯,鲁纳斯恢复了电供应,时间搭配得完美无瑕。他往一楼的大厅看去,也瞥见了那个人的身影,和他手中一丝闪烁的银光。

伊瑞娜和他面对面,但是对方一手遮住了脸,只从指缝中看着她,指缝里的目光冰冷而跳跃。

那个人扬手挥向上方,那盏由上千个灯泡组成的巨型水晶吊灯忽然熄灭,大厅再次陷入了黑暗。林在熄灭前的一瞬一扶栏杆,从二楼飞身越向一楼。

“猎犬狐!他手里有枪!”一名特工高声呼喊。

“闭嘴!”巴特尔低喝道,一拳打翻了他。

伊瑞娜茫然地站在黑暗里,她知道此时自己正和那个人面对面,对方的呼吸仿佛都能喷到她的脸上。

“嗨,天使!不要离坏小子太近,我会担心的。”那个人低低地笑着说。

伊瑞娜感觉到黑暗中一只手极快地掠过她的脸,轻轻地捏了一把。她条件反射地以擒拿的动作去抓对方的手指,不过她抓到的只是空气,对方速度太快,伊瑞娜知道自己完全无法追上他。

她感觉到那个声音在耳朵里轰隆隆作响,像是雷声,有一种炽烈的光照进了她的脑海里。她不再能听见其他任何声音,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谁?”伊瑞娜惊呼着再次伸出手去。

对方轻松地闪过了她的动作,捏住了她的手腕,“是我,西奥。”

“你没事吧?”

“没事。”林搂住她的腰,“跟着人流,离开这里!”

林和伊瑞娜夹裹在惊恐的人群中冲向了正门。黑暗中紧急出口的指示灯亮着,那是人们唯一的路标。特工和警卫无可奈何地高举着手枪闪在一边,有人高声呼喊着:“拿好你们的枪,拿好你们的枪,关闭保险!”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枪,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人潮,贵宾们已经失控。

林打开钥匙链上的微型手电,照向屋顶。

光亮只有短短的半秒钟,混乱的会场中无人注意到。

但是林看见了,那柄割断了输电线路的掷刀就扎在屋顶上,经过了那么些年,依旧锋利如初。

EIGHT

凌晨一点。

巴彦高勒酒店的会议室里,那日松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松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猎犬狐通过混乱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巴特尔无法回答,挥手让他的部下们离开。

酒会以一个很不体面的方式结束了,高加索保密局在这一次的事件中没有取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整个场面混乱到了极点,保密局无法限制人们离开,因为其中包括了高加索的高层官员还有各国大使馆以及通讯社的成员。

“议长先生在哪里?”那日松按着太阳穴,深深吸气以使自己镇定下来。

“已经乘车离开了。”

“没有留下任何话?”

“没有。”巴特尔摇了摇头,“他只对我说,狐狸的嗅觉很灵敏,他能够嗅出危险的风。”

“见鬼!”那日松一拳砸在桌面上,“没有什么风比L.M.A.的风更加危险的了,他们从来不会进行没有把握的工作,尤其是在政治上。他们既然选择了保护彭·鲍尔吉,就不准备空着手回去!”

“这里毕竟是高加索的国土,他们的人数还是有限。”巴特尔说。

那日松摇头,“但是风险巨大。如果彭·鲍尔吉重新掌握权力,我们会被作为政治犯,永远关在监狱里,直到留着口水变成痴呆,然后死去!”

巴特尔只能沉默,他并不是政客,而是国家保密局的负责人之一,只是一个军人。尽管他明白自己已经陷入这场政治漩涡里,但是以他的身份,远不足以对局势发表评论。

“杀了鲍尔吉。”那日松双手按着桌子低低地喘息,“杀了他,只要他还存在,我们始终没有办法消灭他的影响力。”

巴特尔摇了摇头,“如果处理不当,我们的声誉就全完了,我们还是难以逃脱政治犯的下场。”

“是的,在全民公选结束之前,他还是高加索政府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我们可以把他送上军事法庭,但是不能杀死他。”那日松疲惫地坐回沙发里,按揉着跳动不安的太阳穴。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外面是罕见的暴风雨。没有关好的窗户漏了雨点进来,巴特尔过去关窗,他思考着要更换这里的服务人员,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应该时刻保持窗户紧闭。这些窗户都是防弹玻璃的,意义远大于阻挡风雨和寒冷。

“巴特尔,听说鲍尔吉掌握姆茨赫塔的时候,你和他的配合也很好?”那日松忽然在他背后发问。

“是的,鲍尔吉也是一个军人,对于情报系统和秘密活动很擅长,从能力上说他是罕见的指挥官,毕竟曾是L.M.A.的高层。”巴特尔非常坦白。

“那为什么决定要为我们工作呢?”

“我记得我曾经在私下的场合向您说起过。”巴特尔转过身。

“我想再听一次,如果可以的话。”那日松缓缓点上一支烟。

巴特尔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我是一个从士兵出身的军官,为了保护这个国家,我和我的队友们为了高加索保密局做过各种各样可怕的事。可是我们却被愚蠢的上司当做棋子一样摆布,我们的死活也没有任何人真正在意。我最初的队友们如今只剩下我,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能力超群,一切只是运气。换而言之,这些年那些死去的队友,用自己的命把我推到了现在的位置。可我们是从事保密工作的人,就像多年以前的克格勃,我们永远都难以获得浮上水面的机会。我们就像是古代国王豢养的杀手,他叫我们出现,我们就要出现,他命令我们消失,我们就必须消失。即使彭·鲍尔吉在任的时候,也一样。我不甘于这样的处境,而那日松先生,您向我许诺过国防部次长的职位和参议院的资格。”

“要挑战自己的命运?”那日松低声说,“每个人都要挑战自己的命运。”

“未必是所有人,”巴特尔斟酌着词句,“有些人愿意听从,因为他们怕死。”

那日松不再说话,大口抽着烟站在那里。

“我们必须做出抉择。”抽完了那支烟,他说。

那日松坐在那张华贵的老式靠背沙发上,面对着窗外瓢泼的大雨。

屋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这是巴勒高彦酒店最豪华的套房,卧室一律是欧洲中古式样的木家具,陈旧却典雅,每一处包金和镶嵌都出自高级工匠的手。这也是那日松最喜欢的房间,他没有结婚,也没有父母和孩子,一个人住。他有一套很大的房子,但是他不喜欢那里,始终都是流转在各个宾馆的套间里。有的时候他会带着不同的女伴,更多时候只是一个人。

闪电横过天空,那日松忽然看清了黑暗里坐在他不远处的人,他惊得几乎要站起来,双腿却没有力气。

“你好,那日松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