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找猫

天气阴沉,风也冷得刺骨。

余乔弯下腰,把羽绒服拉链从头拉到尾,不给冷风留一丝空隙。

而陈继川仍然穿着他那件短皮衣,里面一件灰色连帽衫,胸口写着“nypd”几个英文字母,但恐怕连制衣厂的人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母代表什么。

他双手插兜,微微有一些驼背,缩着腰往前走。转角之后带余乔沿着老旧的铁轨向南走,“估计跑老邮局那块去了,以前给你奶奶找猫,八成都在邮局后院。”

余乔心里有气,他说什么她都不理。

老式铁路铺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子,余乔踩中一颗尖头的,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但陈继川眼明手快,一侧身稳住她手肘,接下来却没有多余动作,任由她倒在自己胸前。

一瞬间。似乎是她的耳钉剐蹭他的连帽衫,令他胸口产生微微的痒。

“没又崴脚吧?”

这声音低沉沙哑,从她头顶传来,震得人耳膜都微醺。

“没有。”她在匆忙之间一把推开他,抬手把垂落的碎发梳到耳后,低头快步向前走。

“余乔——”陈继川叫住她,她回头,不明所以。他低头看表,皱着眉说,“你这人真别扭。”

余乔大致猜到他要说什么,无奈她从来固执不听劝,眼下憋着一股邪火,更不想听。于是理都不理,一个人闷头向前走。

天渐渐黑。

陈继川不紧不慢地跟着,懒洋洋开口说:“我跟你爸说的事你听见了吧?”

余乔不吭声,脚步却在加快。

陈继川继续,“我知道你看不惯,不过这地方就怎么干事的,你到了这就别先嫌东嫌西的,你爸对你总是没话说。”

“你少说了两个字。”余乔回头说,“你到了这就别他妈嫌东嫌西的,是不是?”

陈继川一阵乐,坦坦荡荡承认,“是,姑姑,您就别他妈瞎矫情了行不?”

“陈继川——”

“嗯?”

“我他妈不用你管。”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一片羽毛拂过耳廓,语调与脏话对比鲜明,居然令他在湿冷的夜里咀嚼出美感。

陈继川止不住大笑,“那您悠着点儿,别真摔了。”

她不答话,依然我行我素。

身后脚步声突然加快,陈继川握住她手臂,将她带到铁轨下面,“走错路了。”

公路和铁轨并行,横过马路就到老邮局。

陈继川在门口喊了两声,“阿虎,阿虎——”

四周围很静,却也没有半点声响。

“小妞跑哪儿野去了?”正嘀咕,一抬头撞见阿虎趴在小院围墙上,正歪着脑袋看着他俩,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什么都充满疑惑。

陈继川瞬时笑了,他担得起眉眼如画四个字,瞬息之间的变化,足以令小院里一盏孤灯显得愈发黯淡。

余乔这就打算踩在一张废旧的椅子上去抓猫,还没伸手陈继川就来拦她,“别,阿虎脾气爆,你等她自己玩够了再带回去,不然再跑可就难找了。”

余乔站在围墙边那张破椅子上,这个高度,总算能让她从仰脖的痛苦当中解脱出来,勉强可算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继川。

她也不出声,唯一双眼似明镜,清清楚楚倒映他轮廓。

陈继川上前一步,靠近她,“怎么了大高个儿?越看越喜欢了是不?”

然而余乔冷着脸,右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紧紧捏着被她揉成一团的小纸条,“陈继川,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陈继川再上前一步,抬头看她,饶有兴致地问:“哪种人?”

“休假回家找乐子,随便遇到个顺眼的就上床,穿上衣服就当没发生过,什么都清零。”她看着他的眼睛,原本只想和他说明白,却差一点点陷进去——他眼底有柔光,仿佛是月光倒影,沁着水纹潋滟,织一张无处不在的网。

“所以……”她错开眼,去看角落一棵将要枯死的小树,“不要再用那些莫名其妙的小花招对付我,我没兴趣,也不可能答应。”

余乔的话说完,陈继川也收起笑,一抬眉毛,嘴角紧绷,“你说,我对你用什么花招了?”

余乔手心出汗,强撑下来,“我问你,羽绒服是红姨让你带给我的吗?”

“不是。”

“还有这个,留给我是什么意思?”她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想递给他,他却不伸手,而是抬了抬下巴说:“打开看看。”

余乔忍着气,把纸条展开,陈继川瞄了一眼,“这不是我写的。”

“那还能有谁?”

陈继川不和她争,拿出手机拨通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按下公放键。

电话响过三声就有人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问:“谁呀?”

陈继川回说:“行啊妹妹,给我留电话还问我是谁。”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阵欣喜,小姑娘嘻嘻地笑,声音嗲得像林志玲,“哥,那么久都不给我打电话,我哪记得住啊。”

陈继川嗤笑一声,显然看不上人家,欠扁得很,“你就不能大点儿胆直接跟我说,塞衣服口袋多怂啊。”

那边说:“那人家不是害羞嘛。怎么样啊哥,衣服还行不?我可是把店里最好的衣服按最低的价给你了,你得请我吃饭。”

陈继川却抬起眼看着余乔,他嘴角带笑,笑得人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吃饭的事以后再说,哥现在得先把姑姑哄好。”

“什么姑姑啊,还要你哄。”

“那还能是什么姑姑?漂亮姑姑呗。”

“你那语气,不是正经姑姑吧?现在还流行姑姑侄子的叫了?”

“我倒想让她叫哥,可人家不乐意。”

“矫情呢?”

“你懂什么,这都是情趣。”眼看余乔的脸红的要滴血,陈继川这才良心发现结束对话,“行了,以后别乱给人塞条子,碰上有家室的你不害死人家?”

“那哥,你有了吗?”

陈继川瞥一眼余乔,含糊说:“快了。”说完也不等对方再问,干干脆脆挂断电话。

陈继川收起手机,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身体前倾,含笑看着余乔,“怎么办,姑姑你冤枉我了。”

余乔只觉得热,耳朵红得快要烧起来,她低头,不敢直视陈继川,动一动嘴唇,嗫嚅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陈继川却突然眯起眼,“乔乔……”

“嗯?”

“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你想太多了——啊……”还没来得及否认到底,她脚下那张破椅子毫无预兆地垮了,她眼看要倒,却又是陈继川,伸手捞住她后腰,毫不费力地将她稳定在身前。

她脚下还踩着摇摇欲坠的椅子,全身重心都靠在陈继川身上。

他搂着她,得意地说:“你要没看上我,怎么老往我身上扑呢?”

“陈继川,我没想到你还挺喜欢自作多情的。”

“噢?是我自作多情?”

他显然在讽刺她之前的行为,余乔的脸更红,面子上硬撑,心底却想逃跑。

陈继川的视线落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月光下,它们成了两柄羽毛扇,不断在他心口来回拂动。

痒,痒得人不上不下,心似乱麻。

“乔乔,你说一巴掌换一时爽,划不划得来?”

“我……唔——”

她想说的是“我不知道”还是“我听不明白”?

这都不再重要。

她的尾音连同她口中呼吸都被他夺走。

摇摇欲坠的椅子让她比他高出半个头,但她仍旧是弱势方,被他按住后脑,予取予求。

他是一个闯入者,也是她的引导人。他在教导她,男女之情生情动的第一步,是唇舌之间的亲昵缠绵。

初尝时缓慢,徐徐似暖风。是他轻轻含住她下唇,仿佛长辈的哄骗,等她心甘情愿敞开心扉,等他在那么一瞬间从温柔转为凶悍,不容拒绝地勾着她、缠着她,直到她呼吸紊乱,推手挣扎也不肯放,要跟进一步,捧住她的脸,再深入——

令她眼眉、齿间,全是他,一刻也不能忘。

等阿虎从围墙上跳下来,陈继川才放开她。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问:“你刚吃的什么糖?”

“草莓糖……”余乔恍恍惚惚还未清醒,他问什么,她下意识就去答,眼睛里蒙着一层莹润水光,看得他心又痒,一踮脚,正想要吻她的眼睛,她却一扭头躲过去,错开他温热的呼吸。

陈继川的手臂仍然横在她腰上,厚着脸皮看着她笑,“我觉得挺划得来的,你觉得呢?”

他等着挨骂或者她醒过神给他一耳光,但余乔的反应不在预期,她怔怔的抚摸嘴角,满含疑惑地看向他,顿一顿,才迟疑地问道:“陈继川……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陈继川摸了摸她的脸,看她像看村口游荡的小傻子,忽然说:“五百。”

“什么?”

“看在咱俩姑侄一场,给你打个对折。”

她咬住嘴唇,眼底水光氤氲,却不是在哭,是她看他的眼神,时时刻刻都仿佛透着光。

陈继川抬手,遮住她双眼,“别看了,乔乔。”

“为什么?”

“再看你要倾家荡产了。”

“陈继川——”

“嗯?”

“你是不是有特异功能?”余乔看着他,认认真真问。

他嗤一下笑出声,抬高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也认认真真地回答:“是啊,我他妈脱了裤子就是超人。”

余乔呆呆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阿虎慢悠悠走过来,靠在陈继川脚边,舔着爪子喵喵叫。

陈继川终于肯把余乔从破椅子上抱下来,卸货似的放在身边。他蹲下*身把阿虎揽在手臂上,玩笑说:“野够了?肯回家了?”

阿虎歪着脑袋,乖乖听训。

余乔想摸摸它,刚伸手它立刻对着她龇牙,凶得很。

陈继川敲了敲阿虎的脑袋,解释说:“小心点,你们俩可是情敌。”

余乔道:“你跟谁都这么随便吗?”

陈继川扯起嘴角,也不反驳,抱着阿虎,领着她一起往回走。

路上倒也安静,陈继川仿佛有心事,一直在发愁。

直到家门口,陈继川才把阿虎递到她怀里,特意叮嘱说:“回家吃点感冒药。”

“嗯?”

“发烧烧得舌头都发烫。”

余乔原本苍白的脸,蹭一下又红了。她赶紧转过身往回走,边走边琢磨——

真是倒了霉了,这回她遇上高手了。

陈继川却挠着眉头的疤想,接吻连换气都不会,傻呆呆的,他姑姑很有可能是第一次啊……

月光下,他低下头一阵闷笑,再一抬脚把路边的小石子踢得飞起来,尔后咕咚一声落进路边水塘里。

第六章上山

一进门,阿虎后腿一蹬,跳到地板上利落的跑去烤火炉旁边蜷着。

红姨骂了句“养不熟的小畜生”,端了杯热茶陪余乔上楼,边走边说:“看你脸色不好,给你泡了杯姜茶。咱们这儿冬天湿气重,容易生病。”

走到卧室门口,余乔接过温热的茶杯,语气淡淡地说:“红姨,我从小就在瑞丽长大,虽然离开得早,但没那么大忘性。”

红姨当然还是赔笑,只是嘴角紧绷,看起来比往常勉强,“你看我,又是瞎操心。对了,明天五点就要上山,你早点睡。”

余乔回到卧室,带上门。随手把姜茶搁在床头柜上,任它孤独地冒着热气。

新装的空调很快起作用,房间温度升高,湿度却骤降,燥得厉害。

余乔脱掉羽绒服随手扔在床上,接下来把毛衣、紧身衣和文胸都脱了,几乎**地站在穿衣镜前观察自己。

眼前这具身体对她来说仍然陌生,她几乎不曾直视过**的自己。这一刻她身上干干净净一粒红疹都没有,而她的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陈继川的温度,这温度是粗糙的、也是温柔的,是绵绵入骨的,也是充满蛊惑的。

“陈继川……”

她低下头,轻声叹。

不经意间从镜子的倒影里望见床上的宽大羽绒服。

眼下,她的行为无法解释,也许是中了蛊,居然鬼使神差地把羽绒服直接套在身上,让皮肤磨蹭着羽绒服内胆,磨蹭着曾经属于陈继川的气息。

她几乎要迷上这种轻佻的、沉默的悸动。

头顶灯光忽然一闪,空调机箱似乎也在隐隐躁动。

余乔把羽绒服拉链拉上,盘腿坐上床,给自己点一根烟,扬起脖子尽情享受。

烟气弥漫,尼古丁升温,她的欲念也在疯长。

耐不住,余乔给小曼发信息,内容很简短,“我的病好了。”

很快就有电话打来,却不是小曼,是宋兆风。

余乔犹豫两秒,接起来,“找我有事?”

宋兆风的语气很轻快,刻意多开人群,捂着听筒说:“merrychrismas阿乔,今天平安夜,有没有想我?”

余乔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好在宋兆风很擅长自我解嘲,“无所谓,有我想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