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不怎么在乎崭新的车就这样露宿街头。

“好吧,随你。你的车,你不上心,我干嘛操心呢。”欧阳灿看看这车,还是觉得不大妥当。“你要实在懒得把车开进去,停的时候稍稍往里挪十公分……最好还是开进去。”

“你不觉得站在这个巷口往里看,这样的马牙石路、小巷子、两边的旧墙、你们家的大铁门和门上的植物,像幅油画似的特别完整?停辆车在那,感觉就被破坏了。”他说。

欧阳灿回头看了一眼,说:“没感觉。我爸的车经常停这。”

她心想这夏至安不光是有些小怪癖,想法也挺奇怪的……

“你一理科生,又不是艺术生,至于么。”

夏至安笑了笑,说:“上车吧。”

上了车他开导航,输入的目的地是东部一个著名高档小区的名字。往那个小区去的路上,正好路过田藻说的地点。

她看了看导航图,说:“这不是最短路线,等会儿出去这个路口照我说的走。”

“行。”夏至安答应。

欧阳灿路很熟,指挥着夏至安左转右绕,车子跑的很顺。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给田藻打电话。田藻告诉她,她和那只伤狗就在路边……她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往路边看,问着田藻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物。

“是不是那里?”夏至安示意欧阳灿。

欧阳灿看过去,果然前面那个三岔路口的花坛边,一个长发女子正蹲在地上照顾一只伤犬。路口车来车往,那女子的长发和裙裾不时被风撩起,在夜色中有种奇异的美感……可欧阳灿和夏至安几乎同时吸了口凉气,欧阳灿更是咕哝了一句粗口出来,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夏至安看了看位置,将车子靠边停下。欧阳灿开车门就下去了。看她气势汹汹地冲那一人一狗走过去的样子,夏至安心想也不知道那女子挡不挡得住她的火气……简直是个移动的火球嘛!

“我走了啊!”夏至安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欧阳灿挥了下手,几步跑到田藻身后,几乎是吼着问道:“田藻,这是小狗?!你没事儿吧,早说是这么大只的,我怎么也得想办法弄辆车来啊!”

田藻一回头看是她,高兴地跳起来,说:“小灿你可来了!急死我了!你快来看看……”

她手上沾着血,拉着欧阳灿手臂,血就沾在了欧阳灿的衣服上。欧阳灿倒也没有在意这个,抽出手臂来,蹲下查看伤犬的情况。

这可绝不是田藻说的什么“小狗”,而是只体型巨大的德国牧羊犬的成犬。因为受了伤,牧羊犬倒伏在地,两条后腿浸在血泊中,呼吸急促,全身颤抖。

欧阳灿没有贸然动它。即便是受了伤,这还是一头猛犬。她轻声说着话,一点点接近,试着摸了摸它的耳朵。它没有反抗,只是看着她。

欧阳灿趁机查看伤势。

伤看来挺严重,伤口能看到骨头……欧阳灿摇了摇头。

“没救了嘛?”田藻紧张的满头大汗。“你救救它啊……”

“我这不是在救么!你给我闪开点儿!”欧阳灿本来看到伤犬的情况就烦躁,被田藻一催顿时要爆炸。

田藻急忙往后退。

她狠狠瞪了田藻一眼就地取材给伤犬固定伤腿、想办法止血。还好虽然出门匆忙,她总算记得背上自己的包,里头急救用品都齐全。

简单包扎完毕,她才顾上擦了下额头。“得马上送医院。”

“去哪家医院?”田藻眼泪汪汪地问。

“当然是宠物医院,给人治病的地儿也不收啊。”欧阳灿见田藻要哭,瞪了瞪眼,忍了脾气,说:“别哭啊,想办法送医要紧。”

“可这……”田藻看看这三岔路口。

路口车辆川流不息,只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帮忙。

欧阳灿明白她的意思。她看着地上这只体重得有八·九十斤的大狗。按说这个重量她努努力应该抱得动,但是这狗伤得重,一不小心会造成二次伤害的。田藻哭得梨花带雨,真是指望不上的……她心里像塞了一团火,真着急起来,脑筋飞快转着,想想现在谁能来救驾……

“滴”的一声车响。

欧阳灿猛的回头,看到夏至安站在车边示意她。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十二)

此时田藻回过神来,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个漂亮的年轻人——只匆匆一瞥,也看出是身长玉立、器宇轩昂的人物……她忙看向欧阳灿。这会儿工夫,夏至安已经走到了近前。

“我以为你走了。”欧阳灿说。

“是走了啊,可想想你们绝对叫不到车的,又回来了。”夏至安说。

“帮个忙吧?”欧阳灿看看他,“我包里有垫子,铺后座上,再把它放上去,保准弄不脏。抒”

“弄脏了呢?”夏至安眉一扬。

“清洗费我给。”欧阳灿说。

“我一新车上路没两天,就送去清洗?”夏至安说着,还是绕到车后去把后备箱打开。

欧阳灿跟过去一看,他这车里后备箱十分宽敞,而且一点杂物都没有,空间倒是足够了带。

“就搁这吧。往后车座抬不得劲,万一再碰到伤到就不好了。我把后车座处理下,空间可以再拓大点。”夏至安说。

“行。”欧阳灿果然要从包里拿垫子,夏至安拦住她。

他开了车门从里头抽了条大浴巾出来,铺在后备箱底,然后拎了条薄毯过去打开往地上一铺,招呼欧阳灿和田藻一起帮忙把大狗抬到毛毯上,小心翼翼地抬进后备箱。欧阳灿跟着上去,坐在一旁扶着大狗。

夏至安看看她,也没说什么,就关了后备箱,和田藻上了车。他拿了湿纸巾擦擦手,问去哪家宠物医院。田藻一脸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欧阳灿报了地址,说你开车照刚刚的路线原路返回。那家医院就在咱们家前面不远。

夏至安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从储物盒里拿了一盒纸巾出来递给副驾座位上的田藻。

“谢谢。”田藻正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夏至安不说话,看看后视镜——欧阳灿正俯身照顾大狗,只能从后车座上方看到她的发顶,还若隐若现的……他听见欧阳灿在说话,从对话内容判断,应该是打给医生的。

他加速超车,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摄像头啪啪亮起,欧阳灿惊觉,说:“你超速被拍了啊。”

“管呢。”夏至安低声说。

欧阳灿没吭声,田藻擤着鼻子,侧脸看了看他,也没出声。

夏至安的车开得越发快起来,很快到了宠物医院。发现医生和护士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夏至安找了个最方便的位置把车停下来,按钮把后备箱打开,下车招呼医生道:“狗在后备箱。”

医生带着护士小跑着过去,欧阳灿已经跳出来,说:“杜医生,麻烦你看看。“

护士忙拿手电筒照着伤犬。杜医生一看,马上让护士去找担架来。

“双腿开放性骨折。是被车撞的,可能会有内出血。”欧阳灿说。

杜医生点头,说:“我马上安排检查。”

来了两名男护士用担架把牧羊犬抬进医院去,杜医生先给打了止疼针和镇定剂,安排了一系列检查。欧阳灿和田藻跟着一会儿到X光室,一会儿到化验室。忙了好一阵子,才把所有的检查项目做完。杜医生把欧阳灿和田藻叫到诊室,对着电脑里的X光片给她们解释牧羊犬的伤情和建议的治疗方案。欧阳灿会看X光片,而且她也有来宠物医院给犬猫治疗的经验,杜医生的话她很容易就听懂了。田藻不仅没有照顾犬猫的经验,也是第一回来这样的地方,就直发蒙。听到这只牧羊犬肚子里还有小狗时,她吓了一跳。

“啊?什么意思?这还是只怀孕的狗么?”她傻眼。

欧阳灿说:“是啊。这小狗也是命大。大狗被撞成这样,居然没流产。”

杜医生说:“现在要紧的是赶紧给动手术。先保住大狗吧。小狗……”

他看看这两位。

欧阳灿看看田藻,田藻不假思索地说:“保大人……不……孩子也要……最好大小平安。”

杜医生差点儿笑出来,说:“我们尽力。我去准备一下,等会儿护士会让你们签个手术同意书。”

“还有手术同意书?”田藻问。

“有啊。”杜医生笑道。

他跟欧阳灿点点头,进去做术前准备了。

田藻看着欧阳灿,问:“会有危险吗?”

欧阳灿说:“是手术就会有风险。”

田藻沉默下来。

她站在诊室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一旁的注射室,有犬猫主人陪着自家的宠物在打针挂水……她叹了口气,说:“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大小都是性命,能救当然要救。”

欧阳灿没出声。

这类话,她从父母那里已经听了无数次。

杜医生的助手拿了手术同意书来,解释了下要进行的两项手术,问她们俩谁签字。

欧阳灿示意田藻,说:“你救的,你来签。”

“你签吧……我有点儿怕。”田藻说。

欧阳灿见她这么说,也就拿过同意书来签上自己的大名,说:“拜托了。”

“杜医生亲自动手术,放心。”助手走开了。

欧阳灿和田藻发了会儿愣,跟着便也来到手术室外。门边“手术中”的灯亮着,听得到里头叮叮当当手术器械响。

一个漂亮的小护士走过来,说:“麻烦你们谁去交一下费?本来我们都是先交费后做手术的。杜医生说认识欧阳医生,没关系。”

欧阳灿早得了母亲那句话,医疗费由她支付,不过还是抱着手臂看田藻。

田藻很干脆地说:“我来吧。”

欧阳灿笑笑,田藻就跟着护士去交费了。

欧阳灿觉得心里不踏实,在手术室门前走来走去……只走了三个来回,就听到田藻叫了一声“小灿”,她嘴角牵了牵,走过去,问:“干嘛!”

田藻跑过来拉着欧阳灿悄声说:“这家医院是不是黑店?就动个手术,要八千多?!这不是抢钱么!”

欧阳灿过去,护士把电脑屏幕转过来给她看,一样样报着项目和费用。

“这还打了折呢。杜医生说欧阳师母是医院的老主顾。”护士看看田藻,有些不满意地说。

“谢谢啊。”欧阳灿冲护士微笑。“我妈在也是VIP了。”

“是。照着欧阳师母的会员级别打的折扣。”护士忙说。

田藻肉痛地说:“今天真是破财啊破财。”

“你以为善人好做?从前善人哪个不得是大财主?”欧阳灿笑道。

“那也太贵了……”

“还有后续治疗呢。这样的大手术,恢复期很长的。可能得住几天院。这家设备齐全,条件也比较好,费用不会低的。”欧阳灿故意说。

“啊!”田藻叫起来,“小灿……”

“干嘛?”

“要我给大狗治疗花的入不敷出了,你接济我几天啊。”田藻说着,捏着信用卡待要交给护士又舍不得似的。

欧阳灿故意露出嫌她恶心的神情来,推开她,说:“算了吧,还是我交吧。”

“不不,我交。”田藻把卡递给护士。

护士把卡接过去,刷了一下,又刷一下,说:“刷不上啊……这卡是不是超过限额了?还有别的卡吗?”

“啊?”田藻忙说你等等,我找别的卡。

欧阳灿换了自己的卡递过去,说:“你别找了。”

“谢谢你啊。你先垫上,回头我换你。”田藻脸上红红的。

欧阳灿笑笑,说:“你去手术室那儿等着吧。杜医生出来还得跟你说‘大小平安’呢。”

田藻晓得欧阳灿是笑话她刚刚语无伦次,说:“我刚不是急了么。”

“急了就会哭。”欧阳灿说着,在护士递过来的单据上签了字,拿过单据来看着,跟田藻离开收费柜台。

“好丢脸……幸亏人家车上有纸巾。要不我只能拿裙子擦鼻涕了。”田藻说。

欧阳灿愣了下,才想起夏至安来。

忙了这半天不见他人,不知道是不是这回真的走了,不想她一抬头正好看到他从外面进来,就说:“你还没走啊?不是有事吗?我们俩在这等着好了。大狗可能需要住院。如果住院的话,就不用接回家的。”

夏至安说:“我刚刚推迟约会。进来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哎呀,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就觉得你特别眼熟呢!”田藻这时候忽然道,“你是不是飞机上那位?夏……夏……”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十三)

“夏至安。我记得你,田藻。你名字很特别、很好记。”夏至安微笑。

欧阳灿也微微一笑。

“对,夏至安!瞧我这记性,倒先把你的名字忘了。你们……怎么一起的?”田藻笑着问。

“这就说起来话长了。”夏至安微笑道。

田藻看看欧阳灿,笑了笑。“我去手术室那里看看。”

“一起吧。”欧阳灿道。她装作没看到田藻那表情带。

手术还在进行中,三个人站了一会儿,分别在长椅上坐下来。

田藻回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夏至安,碰了下欧阳灿的手臂,说:“老实交代,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把他从飞机上捡回家了吧?”

“他又不是个东西,我捡回家?”欧阳灿说完,嘿了一声。“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啊,没关系。反正这会儿有时间,你可以慢慢儿说。我有耐心的。”田藻说。

欧阳灿翻个白眼,心说你有耐心听,我还没耐心说呢。

她打了个哈欠,看看表,已经九点了。

田藻看出来她有点儿累,说:“不好意思啊,你上一天班,还把你叫出来。”

欧阳灿沉默片刻,说:“今天真是一天班排的满满当当的,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有案子?”田藻问。

“案子天天有,没完没了的。”欧阳灿说。

一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柯基幼犬倒腾着小短腿跑过来,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停下,左右看了看,朝着夏至安跑过去。

夏至安弯身伸手逗弄着它,小家伙像个会动的毛球玩具似的在他指尖弹跳……听见人喊“蛋蛋,蛋蛋”,他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白净漂亮男生走过来,笑着把小毛球抱起来,问:“你的狗啊?”

“是啊,带来打疫苗,一放下就不见了。”男生说。

夏至安把小毛球还给他,拍了拍手,见一旁的桌子上有免洗洗手液,按了几下搓搓手,走开了……

田藻看着他背影,微笑。夏至安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和黑色波鞋,更让他显得身材颀长,十分养眼。

她轻声跟欧阳灿说:“很帅啊。”

欧阳灿也看了夏至安一眼。

她两眼发涩,可看不出什么美感来……“也就那样吧。”她说。

“你的审美真一直与众不同。”田藻不服气地说。

“只是跟你不太一致而已。”欧阳灿说。

“是呢,以前也是,我觉得帅的男生你从来都没感觉。”田藻说。

欧阳灿没吱声。

她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果然睡着了。

夏至安回来,拿了三瓶水,见欧阳灿一动不动,只把水递过来。田藻接了,拧了下没拧开,他拿过去,打开后还给她。

田藻冲他甜甜一笑,轻声说:“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夏至安微微一笑,看了眼欧阳灿,说:“还真睡着了。”

大概睡得还不沉,没打呼噜呢……他心念未已,欧阳灿果然打起呼噜来。虽然声音不大,在静静的等候室里,还是挺响亮的。

“看样子真是累了。”田藻给欧阳灿拉了拉外衣。

夏至安看到欧阳灿外衣上沾着血,转开眼,道:“平常工作太辛苦了。”

“嗯。”田藻说着,打量下夏至安,“你也是吧?真不好意思……”

“我倒没关系。”夏至安道。

田藻笑着和他点点头。

手术时间有点儿久,到十点半才结束。

杜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欧阳灿也醒了。

杜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的,大狗应该能恢复健康。等会儿麻药过了之后可能会疼,让护士送去病房吧,住几天院。然后他问:“你们谁给起个名字?就叫大狗么?”

“叫石头吧。命够硬的。”欧阳灿说。

看着护士把大狗推出来,她伸手摸摸它的头。

“那就叫石头。母狗叫石头,也是少见。”杜医生笑道。

石头的舌头还耷拉在外头,身上多处缠着绷带和纱网,还被剃了不少毛,光秃秃的特别凄惨……田藻看着看着又要哭,拿了手帕擦着眼睛,问:“它舌头怎么这样,会不会有问题啊?”

欧阳灿伸手拽了拽石头的舌头。

“哎!”田藻吓了一跳。

欧阳灿说:“没事儿。打麻药的关系。药劲儿过去就好了。”

田藻这才不说话了。

他们送石头到病房去。

这病房条件还不错。石头是大狗,还是只母的,护士特别准备了粉红色的用具。石头被放在病床上,不一会儿就动了动,舌头缩进去一些。

欧阳灿看看石头正在挂的点滴,已经所剩不多,把滴速再调慢一点。

大狗的住院区今晚只有石头和一只年老的金毛。

护士照看了下金毛,过来说:“我晚上一直在这的,你们放心。”

“石头,你得自己在这里。有护士在这,不要害怕。明天我们再来看你。知道吗?”欧阳灿握住它的一只爪子,摸一摸,轻声说。

石头的黑眼睛盯着她。

“它听得懂?”田藻有点儿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