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灿看着那卧在一个方形垫子上的猫,“是六月。”

她发出一点声响,呼唤着六月,但六月还是纹丝不动。她心里有点异样,见夏至安要上前,她轻声说了句“我去吧”,从夏至安身边走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六月还是一动不动,她正要蹲下去查看,忽然听见夏至安叫了她一声,与此同时她的手也触到了六月的后背。

硬的。

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听到夏至安说:“小灿,你来看。”

她站起来,侧脸一看,眼前被玻璃反射的光线一晃,顿时白花花一片。

“对不起。”夏至安换了下照射的角度,站到她身边。

欧阳灿闭闭眼适应一下,才看向眼前这正面墙的玻璃橱柜。头皮上像有什么东西在不住地蠕动,她抬起手来按住头顶——橱柜里有好多猫……确切地说,有好多猫的尸体。隔着玻璃拉门,那一格一格的展示空间里,每一格里都有一只死去的猫。神态姿势各异,品种毛色不同,猛一看,就像活的一样。

她嘴巴发干,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夏至安倒显得镇定些。他查看了下四周,走过去将百叶窗合上,开了灯。阁楼里一亮,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包括他们两人脸上的震惊。

夏至安看着欧阳灿那在灯光下变得煞白的脸,说:“我看我们先确认下这里有没有你要找的那只猫吧。”

欧阳灿没出声,低头看眼脚边垫子上的六月。她这才发现六月身边还有两只小猫崽子……她突然间觉得浑身发冷,甚至有些反胃,不得不深吸了口气,这一来,空气中那动物皮毛特有的味道钻进鼻腔,让她更觉得不适。

她不得不连续呼气,调整着呼吸。可呼吸偏偏越来越急促,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夏至安正从屋角搬了个梯子到在橱柜前,打算从左至右仔细查看一下,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她的样子,忙过来搀了她手臂让她在一旁的方凳上坐下来,问道:“不舒服?”

欧阳灿点点头。

“要不我们先出去?”夏至安看着欧阳灿的脸。见她额头上已经凝了一层汗珠,他忙掏出手帕来给她擦着,低声说:“只是一些标本,又不能说明什么,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欧阳灿抬手抓住他手腕子,说:“我知道。我就是有突然有点受不了。”

“我刚看了下,这些肯定不全是新的……有些毛色都暗了。你先不要想太多。要是实在不舒服,咱们先离开这。”夏至安说着,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上次看到六月,还有它的小猫崽,还都很健康……我后来问过他。他说都好着呢,没有……没有说生病,或者意外,或者……其他什么。”

夏至安沉默了片刻,说:“也可能是怕你难过,只能那么说。就算是街上的流浪猫,喂过和没喂过,感情也不一样。”

欧阳灿抬手抹了把汗,说:“我明白。你帮我看看有没有那只黄猫……我得缓一缓。”

她把手机解了锁,塞给夏至安。

她的手有点颤,还冰凉。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样子很丢人,说起来也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老法医了,在这么一间看上去其实也算不得恐怖的阁楼里,居然会冷汗直冒……可还好是在夏至安面前,即便失态也没什么大不了。

夏至安接了手机,没说什么,只是仔细看了照片里那只猫,站上梯子,开始比对——这只黄色长毛猫特征很明显,尽管这里标本数量很多,比对起来却也花不了很多时间。

“小灿,你来看看这只。”他站在其中一个标本前,看着那毛色漂亮的淡黄色长毛猫。

欧阳灿赶忙起身过去。

夏至安指着面前这只猫的眼睛,说:“做成标本的时候,眼睛被用玻璃珠替代了。可是这么看着,跟真的一样。”

“应该是特地选了跟猫生前眼睛颜色一致的玻璃珠。”欧阳灿看着这只猫。猫是异瞳,眼睛一只是淡蓝色,一只浅绿色。虽是玻璃珠,看上去还是亮闪闪的栩栩如生。“这不是那只……不过很像。那只的毛色比这只颜色要深一点。”

夏至安说:“这个标本时间比较长了,也许毛色褪了些也不定。我看了下,虽然有玻璃门挡灰尘,每个标本也还能看出来新旧程度不同。就是时间上不配合……”

“有没有标签?”欧阳灿此时已经镇定好多,想到这个了。

“还没找到。”夏至安说着示意了下,意思是也许得搬起来看看底部。

欧阳灿点点头。她拉了拉手上的乳胶手套边缘,将玻璃门推到一边,伸手将标本搬了起来。标本比活体要轻多了,她险些用力过度。等拿稳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标本挪开些,立即看到底座上贴了一个白色的标签。夏至安拿手电筒照着,轻声念出来:“2013年6月17日,Niki。”

“Niki应该是这只猫的名字了。”欧阳灿看着手里这个标本。这只猫活着的时候体重一定超过十斤,体型不小。她将猫慢慢放回原处,看了看旁边的那只灰色猫,走过去也搬了起来,“2013年9月11日……如果这代表死亡日期,那这两只猫是同一年死的。”

“小灿,你来看看这些。我猜这些标本是有人在这里动手做的。”夏至安说着,从一旁的长条桌子上也拿了一副乳胶手套戴上,将能很方便搬起来查看的标本都一一挪动开。过了一会儿,他回身看着站在长条桌边似乎是发了愣的欧阳灿,说:“上面两排得爬梯子上去才能看了……这些格子的规格,长宽高分别是45、50、50,八排十列,空着4个格子,剩下76个格子里,有六个格子是组合标本,有大有小,剩下的都是单只。加上地上这一组,总数没超过100。从标签上来看,时间都晚于2013年6月17日,并且集中在15年冬到今年4月这段时间……刚才咱们判断的也不错,Niki应该是最早的一个。”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四)

欧阳灿有点木然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说:“曾家搬来这栋老宅子,应该就是在13年……这房子从前的主人姓和。”

“这我听说过。我记得范老师上回就跟我说,这里前主人还是我们一同事。家里有变故,他也不想再在这里住下去,就转手了。我没见过这位同事,听说目前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项目上。”

“对。和皓皓……他搬走之后,我再没见过他。”欧阳灿舒了口气,手伸出去,在长条桌上摆放的工具上一一虚划过去。这些既包括了齐全的外科手术器械,也有精致的斧头锤子锯子等等方便敲打的工具。长条桌光可鉴人,器械和工具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的整整齐齐,就像是放在展示柜里出售的……她的目光落在桌上一个木盒子里。盒子里放着各种瓶瓶罐罐,有棕色有白色,里面装的有液体有粉末……她完全能够想象的出来,有一个人站在这里,像一个厨子面对砧板上的活物,对应该怎么下手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忽然觉得想象中的那个人,随时会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这个想法让她瞬间额头上又是一层冷汗。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在这做这么大规模的标本制作和收藏,都很诡异。”夏至安说。

欧阳灿沉默片刻,道:“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

夏至安看看她,从标本旁走过去,在窗边的书桌前停下来,说:“不知道这些猫都是怎么来的。看着一个个毛色齐整鲜亮,都不像是野猫。”

“他喂养的野猫,几乎每一只都油光水滑的。但凡是生病受伤,都及时治疗。”欧阳灿说。

她看着夏至安站在书桌前,转头四下里瞅了瞅。阁楼里倒没什么杂物,收拾的很整洁,像是刚刚打扫过,正准备接待客人似的……她心一顿。这个感觉……

“小灿,你来看。”夏至安背对着这边,叫欧阳灿过去。

欧阳灿小心起脚,躲开六月,过来探身往夏至安身前看去,就见书桌上摊开了一本相册,夏至安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说:“这个女孩子就是山泉吧?你看这只猫,是不是Niki,还有那只灰色的……这两只猫应该是山泉养的。刚才田藻在家里说起,张赟说过山泉的公寓里有猫食碗。”

欧阳灿把相册拿起来,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山泉穿着白色的裙子,怀里抱着一只黄色长毛猫,一只灰色的大脸猫,笑容甜美……即便是在接近十年后的今天来看,这有点褪色了彩照里,她仍然是明艳动人、目光湛湛的。而她的身后站着白衫黑裤的清俊男子,就是曾悦希。

她小心地往前翻着相册,仿佛时间在倒流。相册里的山泉和曾悦希,还有许多其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比现在要年轻许多。镜头里的他们,那笑是不沾尘埃的,轻松极了……她将相册翻到第一页,又开始往后翻。照片的右下角多半都有拍摄日期,偶尔几张没有的,下面就有黑色墨水笔标注的时间和地点。

“这本相册时间跨度是从他们在学校里到山泉毕业后过来工作。”夏至安说。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五)

他一直站在欧阳灿身旁,跟她一起看着相册。

小灿的心情有点起伏,这从她翻相册时手有点控制不住地发颤就能看出来。

“这个阁楼很可能是他想单独呆一下的地方。跟山泉有关的东西,也许在别的地方不太适合出现。”他说。

欧阳灿轻轻点了点头,说:“山泉的名字,在他那个环境里,应该也是个敏感词。”

她此时还能记起自己去曾家时候的情形……曾悦希是个有着很多秘密的人吧。在她发现他与哥哥的意外过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时候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是不是过于迟钝了些?

“这不是你的错。”夏至安说。

欧阳灿抬起头来看着他。

夏至安说:“我们以前也聊过这个话题,即便是共同生活、往来密切的人,也未必完全了解。你和他,其实算得上是陌生人,没有必要因为这些你从来没有想到过、发现过的东西自责……何况就目前来说,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还是能说明一点什么的……有一个问题,刚刚在家里的时候,我就想问。”

“你是想把那一段捋清楚。是吧?”夏至安问。

“对。山泉毕业之后来这边工作……她刚来的时候还算是很顺利的。”欧阳灿说。

“就现在咱们了解的情况来说,可以这么讲。”夏至安点头,“两人稳定交往,是准备结婚的。这中间有一些家庭的阻力,但是并没有形成很大障碍。你也说了,曾悦希是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他的意志比较坚定,那么就是说,只要是他想和山泉结婚,应该不会不成功。”

“我是这么认为的。”欧阳灿点头。

夏至安转过身来,看着壁橱里那些标本,目光落在Nik身上,“有不少感情稳定的情侣会共同收养宠物。这一点也说明了他们两个人对将来的生活比较有信心……”

欧阳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叠成方块的纸,展开铺在桌子上,说:“这个阶段大概持续了一年。除了家里人阻挠,他们还要面对另外一个问题——曾悦希的工作太忙,他和山泉经常见不着面。这还不算坏,坏的是,丁在中出现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丁在中的父亲在这段时间是政法高官的——丁在中、丁奎他们,事业上开始异军突起,也是在这段时间。山泉和丁在中之间发生过什么……即便不能凭空揣测,可有迹象表明,绝对不会是小事,恐怕还十分恶劣,起码可以肯定的是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并且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曾悦希至少应该是发觉了她异常,但后来他突然被调去挂职,之后山泉就过世了……”

夏至安点了点头,说:“随后山泉被确定是自杀,前因后果都被迅速抹平。曾悦希被调去那个偏远的山沟里,就算是有什么疑问,也很难马上施展他的能力去调查。何况他的一举一动,恐怕都被盯着,根本就也没有办法做什么。”

“没受到过强大的权势压迫的人,是很难想象那种无力感的。田藻就理解不了。她觉得曾悦希什么都没做……可是,设身处地想想,她自己是怎么对抗不了司马默的呢?”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六)

“在她的角度,这么说也不能说是错。和她相比,曾悦希是要强大一些,这也是事实。”夏至安说。

“可对手也强大得多。”欧阳灿道。

“当然。他们面对的情况不一样,如果硬要对比,也不太公平。”夏至安点头。

“我不是在为他辩解。”欧阳灿看着他的眼睛,仍然声音很轻。

“我了解。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夏至安道。

“我不是要解释什么……就是……”

“就是你也知道,虽然他不是完全对抗不了,实在要来个鱼死网破并不是做不到,但代价太大,也是要权衡的。”夏至安接着道。

欧阳灿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听完他说的这句话,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某些范围内的人,都讲究个利益交换,彼此面上还是得过得去。你要是这回咬住我不放,下回我铲除你也是分分钟不留情面,丁是丁、卯是卯,规则和法律讲起来要用,都会用。对一些人来说,那只是工具,可以打你,也可以打我,对不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牺牲掉又有什么?总比自家人付出代价要便宜的多,是不是?”夏至安的目光从相册上移开,看了欧阳灿。“比较起来,山泉当然就是那个可以被牺牲掉的。曾悦希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如果事情就是我们推测的那个最恶劣的情况,他这些年背负的东西,恐怕也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我能体会那种心碎。明明知道最亲近的人是遭受了不公,自己也是受害人质疑,可为了某种原因还是得忍下去……可能会等到不必再忍受的那一天,也可能永远都等不到。这一点,我在听到田藻回来转述的那些之前几乎完全没有想到。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让我产生疑虑,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欧阳灿说。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们慢慢找。现在咱俩最好离开这儿,别忘了这会儿咱们是私闯民宅——这一来算是很有收获了,我看得快点儿联系林哥。”夏至安说。

欧阳灿不出声。

夏至安看看她,问:“你是不是后悔上来了?”

欧阳灿立即说:“不,不后悔。”

“这阁楼里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不寻常的心理状态。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也很想知道。”夏至安说。

“他应该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山泉。”欧阳灿转过脸去,看着橱柜里的标本。

尤其是山泉的那两只猫,此时仿佛就只是静静卧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下一刻就要跳下来了……奇怪的是,这明明仍然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她却没有再冒冷汗了。

“即使没忘记,也还是跟别人结婚了,不是吗?”夏至安道。

“也许另外还有别的什么不得已。”欧阳灿轻声道。

“比如?想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夏至安说着,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讥诮来。“如果自己是不幸的,何必拉另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再什么不得已,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都是不道德的。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还得牺牲别人的?”

欧阳灿看着他,有点气闷,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夏至安看了她的表情,说:“OK,我知道我这话难听……在知道全部事实之前,我是不该随意批评他。”

“你说的也对。只不过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不管看什么,也就是隔岸观火而已。”欧阳灿叹口气。

夏至安抬手摸摸她的头,说:“好了,我们真的该走了。详细的等咱们回去再讨论吧。来,我们得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去……照片我已经拍了一些。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欧阳灿转过身去,目光在阁楼里逡巡一周,悄声跟夏至安说把灯打开。等灯光完全亮起来,她用自己的手机开始拍照。需要夏至安帮忙打光时,她就示意。随后,等拍摄告一段落,她拿出笔来随身带的纸片上画了一下阁楼的草图,做了一些标记……夏至安站在楼梯口,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见她倒退着站到自己身前,知道她这是“勘验”完毕,在收尾了。

“走吧。”欧阳灿说。

夏至安将灯关了,阁楼里重新陷入黑暗中。

两人的眼睛适应了下黑暗,开了手电筒转身下楼。老宅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下楼的脚步和轻细的呼吸声……欧阳灿走了没几步,伸手抓住了夏至安的手。夏至安攥了她的手,小心地往下走……好容易出了门,依旧将钥匙放在地垫下,两人才松了半口气。

此时已过午夜,一丝风都没有,静的简直令人生疑。

夏至安看了看大门口,道:“比照地垫底下还放着钥匙,大门钥匙的位置一定也在原地吧?只可惜咱们不方便从大门大摇大摆地出去。”

“原路返回吧,麻烦是麻烦了点儿……”欧阳灿说着,顺着石阶往下走。她也瞅了一眼大门口。

就在这时,大门那铁栏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几乎与此同时,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在寂静空旷的庭院里,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声简直与尖啸无异。

她一把按住了口袋里的手机。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七)

夏至安也跟着吃了一惊,回头就见欧阳灿从口袋里掏出了仍然在不停震动的手机,在阴影里站下来。她看了眼屏幕,轻声说:“是林队。”

“接吧。”夏至安说完这两个字,忽然觉察有些不对劲。他转头往大门处望去,外面的路灯穿过铁棱子闯进院子里,地面上清晰地印着一个人影。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瞬间血液冲上脑门,看了眼欧阳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有人。那不是曾悦希。”

“是叶阳。”欧阳灿说着,手机的震动停止了。她看了看已经算是很冷静的夏至安,说:“走吧,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不如从正门出去。”

“不用避过监控了吗?”夏至安问。

“叶阳在这,林队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肯定不是巧合。”欧阳灿说。

夏至安没出声,再看一眼大门处——靠在铁棱子前的那个黑影这是动了下。叶阳冲他们抬起手臂来示意了一下。他说:“这么说,叶警官可能早就发现咱们了?”

“有这个可能。不过等下他问话……”

“先探探口风吧。他为什么在这,我们也不清楚,对不对?”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可以啊。”

“这点警惕性都没有,怎么做警察家属?”夏至安拉过她的手臂,两人一起往大门口走。他看那叶阳手插在裤袋里,岔开双足站在那里,就像个抓住逃课学生的教导主任,轻声说:“经过今天晚上,我觉得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能想当然——谁知道驯良的外表下面藏着什么心思?”

“是是是,在今晚之前,你是想法简单、天真无邪的小白兔。”欧阳灿说着,回了下脸,看了眼阁楼的窗子。“我记得你刚刚在楼上的时候,是把窗帘拉上了吧?”

“拉上了。我还检查过。窗帘的遮光性非常好。曾悦希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安装了很好的窗帘。”夏至安说。

“那就不是咱们不谨慎,而是他们守株待兔。”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了看前方——可不是“他们”么,叶阳身边多了一个人……越走越近,他们站在路灯照亮的地方,面目清晰可辨。他是认识叶阳的,叶阳身边那个看起来有点稚嫩的年轻人却也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有点眼熟……他见叶阳抄在裤袋里的手抽出来,原来也是有电话打进来。他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看这边,接起电话来,没出声,片刻之后,手往前一伸,将手机隔着铁棱子递进来,示意欧阳灿接听。

夏至安站在欧阳灿身前,看着他们两个交接这只手机,听筒里的声音却已经传了出来:“……欧阳灿?欧阳灿?”

欧阳灿将听筒贴在耳上,说:“是我。”

林方晓立即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不是说交给我们吗?你不要乱来,听叶阳的。我警告你不要乱来……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挂了。”欧阳灿把手机拿下来,挂断交还给叶阳。

叶阳似是叹了口气,隔着铁棱子看着里面这两人,问:“打算怎么出来呀?”

夏至安不出声。欧阳灿说:“大门备用钥匙在报箱后的石缝里。山河,麻烦你去找找看——先挪开信箱。”

“好。”山河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剩下三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谁都不出声。不一会儿,山河拿了一把钥匙回来,欧阳灿一看就说:“就是这把。”

山河过来把锁打开,欧阳灿和夏至安出来,回身再把门锁好,钥匙仍旧放回原处。这时候叶阳指了下巷口,说:“车在那边。咱们车上聊吧。”

欧阳灿见他指向与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虽无异议,还是看了看夏至安。夏至安神情自若的,倒先迈步走在了前头。她跟上去,一起往巷口走去。叶阳和山河跟在他们身后。四个人很自觉地拍成了一列,走在窄窄的巷子里,像暗夜里出巡的小兽……巷口树荫下果然停着一辆车。欧阳灿立即认出这辆车来——那天早上自己遇到叶阳,他开的就是这辆车。她禁不住瞥了叶阳一眼。叶阳上前一步,开了后车门,示意他们上车。

欧阳灿上了车,往里靠了靠,夏至安也上来,坐在了她身边。叶阳和山河坐在了前面。车门一关,空气就一滞,四个人像是同时愣了一下,要片刻之后,才由叶阳打破了沉默。他坐在驾驶位上,半转身子看向后车座上坐着的这两人,说:“你们也太大胆了。”

“我对这片还算熟悉。事前我也考察过周边环境,对路线做了计划,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欧阳灿说。

“这周边全是探头,你……”

“探头虽然多,可也不是没死角。我觉得这一点你肯定比我清楚。”欧阳灿慢慢地说。“你不是在这都盯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么?曾家没有安装安保系统,这你肯定也知道——他家没装,是因为总有野猫出入,一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闹得人安保公司也不得安生。”

叶阳有些生气地说:“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恰好知道而已。”欧阳灿说。

“你真是!我说不过你,等下让林队来说。”叶阳说着,看了下时间。

欧阳灿问:“林队要过来吗?”

“本来是不用过来的,还不都是因为你!”叶阳没好气地说。

欧阳灿顿了顿,问:“你确定都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你也发现了什么?”

叶阳瞪了她一眼。

“你那天晚上还骗我说你收队了。实际上你根本就没有完全打消疑虑吧?”欧阳灿问。

叶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们在里面发现什么了?”

“要是我们今晚不进去,你们是不是也想进去?”欧阳灿反问。

“我们没你这么胆大包天的……你这样就算是取得了什么证据,也是不合法的,不能采用。”

“我们没发现什么。早前发现的疑点,我已经跟林队说了。”欧阳灿说。

“真的没有?”叶阳追问。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八)

欧阳灿也瞪了他一眼,暂不出声。

叶阳顿了顿,说:“我也没撒谎,是没查出什么来,已经撤了岗了。要不是今天晚上林队让我过来,我也发现不了你们。”

“你为什么注意上他了?”欧阳灿问。

“本来,我也不是对他本人有什么疑虑,我跟的是鲁海生那个案子。我对那个案子有疑虑。”叶阳说。

欧阳灿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

但她的表情如常,其他人都没有发觉异样,叶阳也没有,只是继续道:“鲁海生那个案子我跟了很长时间。”

“他那个案子早就结了。”欧阳灿说。

“别说他那个案子结了,他老婆那个案子不是结的更早?结了的案子该翻也得翻不是?”叶阳眼睛精光一闪。

夏至安都看出来他是突然间有了股怒气。如果不知道他这股怒气不是对着他们来的,几乎要被吓住……夏至安不动声色,坐在一旁只管听。他瞥了身边的欧阳灿一眼。

欧阳灿眉皱了皱,说:“是这个道理没错。鲁海生母亲自杀的案子是你经手的,我记得。我去分局送鉴定结果那天还跟你聊过。”

她的语速慢下来,开始回想当时的情形。时间有点久了,她还是能想起叶阳当时的神情,也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

“这么说,鲁家的情况当时你就开始留意了?”欧阳灿问。

夏至安在她说话的时候始终注视着她的侧脸,这时候转而看向叶阳——欧阳灿的语气很平和,他的脸色也缓和多了,并且……看上去似乎有点为自己没控制住情绪感觉有点难为情,目光转开了些。他暗自叹了口气。叶阳的情绪这么外化……这也比较好解释,为什么在他这个年龄,也仍然是个普通的分局刑警。

“我还没那么敏感。不过因为他母亲自杀,对他们家整个做了背景调查不是吗?”叶阳看了欧阳灿,和气多了。

欧阳灿点头,道:“我记得你说看了照片,还说人挺漂亮的。”

“对。我是后来才想起来这个案子,其实是我在派出所的时候发生的,而且他们当时报案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但那天我刚好交班,是我同事接待他们的。我不能算经手人。本来事儿并没有什么异常,照正常程序走就是了。等第二天上班,我想再了解一下这个事儿,发现别说报案的记录没有了,其他人也都跟失忆了似的,闭口不提。我就晓得是有猫腻了。我私底下问过一个当时经手的同事,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嘱咐我别追问也别跟任何人再提这个案子。后来没几天,我调令下来,到这边分局报到了。这案子我就丢下了……谁想得到再翻出来,又让我遇上?查到最后,查到根上,还是当时我错过的那个案子。我那个心情啊!”叶阳说着,顿了一下。

没人出声。

“当年经手的几个人,调到分局的、调到市局的……都升官了。现在派出所领导是老顾……老顾你认识吗?”叶阳问。

欧阳灿想了想,点点头,“顾金刚?林队爱将。因为在刑警大队太忙,影响家庭生活离了婚,后来想明白了,请调到基层,复了婚……”

“结果比原来还忙,还好没再离一次。”叶阳哼了一声。“我因为这个案子去派出所查,他帮我从里到外翻,也没翻出什么线索来。不过他帮我做了些工作,找了已经退休的一个老大哥,去了解这事儿的内情。老顾人靠得住,而且他跟林队关系很铁,查到什么,就我们一起交流一下。老顾跟我说,这简直是活见了鬼了呗!这么多年,脏事儿不是看见一桩两桩,可这么恶心、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没怎么见过。报案人自杀了,嫌疑犯逍遥法外,一天天的上新闻……那我就还得安慰他,说总有一天那些人都会被惩罚的。不过这些是在鲁海生的案子破了之后了……鲁海生的案子,往深里挖呀,水就太深了。结果你也知道,他的案子就到他那里结束了。”

欧阳灿当然知道结果。她没说什么。

叶阳见她不出声,缓了缓才说:“但是,毕竟都在我们工作范围之内,有些东西知道了,就当然不可能继续当不知道。赶巧了最近这一区的大案不少,查案的时候,我顺便也捎上,还真让我发现了新东西。有时候我没空,就让小山子顶班。”

欧阳灿看了眼坐在前面一声不吭的山河。她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问:“山河去乐师父的道馆,是你安排的?目的是接近曾悦希?为什么?”

山河回了下头,有点抱歉地笑了笑,然后看着他师父。

“照这么说,我应该也是被调查过的?”欧阳灿又问。

“不能这么说。调查你做什么?只不过你跟曾悦希关系虽然算不上密切,可总有些这里那里的联系。”叶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