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子偷偷瞟了眼太阳地儿里像只瘦懒的小脏猫似的罗扇,枯黄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蓬松而柔软,她眯着那对总是亮晶晶的眸子,天生上扬的唇角还残留着午饭的馍馍渣儿,整个人懒洋洋地偎在那里,让人很想…走过去抱抱她,感受那小身体里散发出的温暖和宁静。

…真好。

…这样简单又安静的日子,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4一石二鸟

彩云的婚事被批准了,日子就订在二月十八,春分的第二天。照说这个日子有点儿近,但是像他们这样的清贫人家本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收拾收拾房子、通知通知亲友,新娘子就可以过门儿了。

这天又轮到了罗扇去南三东院取柴,笑眯眯地蹲到正淘米的彩云身边儿,悄悄儿地问人家:“彩云姐,我要去东院儿了,你可有话要带给阿飞哥的?”——按风俗来说,男女间订了婚后直到成婚之前就不能再见面了,所以尽管彩云和阿飞都同处南三院,彼此间却只能隔墙相思。

彩云红了脸,瞪了罗扇一眼:“偏你鬼灵精怪的!我没话要带!”

“嗳,我那天看着阿飞哥似乎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天气乍一变暖,很多人都患了伤风…”罗扇看了看彩云,“彩云姐若当真没话要带,我就去了。”

彩云闻言连忙把她拉住,顿了一顿才红着脸道:“你…让他勤喝水,注意身体…就是了。”

罗扇笑着应了,揣着手来到东院儿,见阿飞正生龙活虎地在那里劈柴,压根儿没有某人说的什么“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某人便走到跟前儿笑道:“阿飞哥,我来取柴。”

阿飞如今一看到西院儿的人脸就红,抹了把汗干笑道:“我…我这次不能帮你挑柴了…”

罗扇也才想起这码子事儿,心中的草泥马咆哮了两声,一摆手:“无妨,我自己挑就是。彩云姐托我给你带个话儿,要不要听?”

“要、要听!当然要听啊!”阿飞顾不得不好意思,连忙放下斧头凑过来,“她说啥了?”

“啧,其实这话也没什么重要的,照我说呢,听不听的也没什么所谓…”罗扇眨巴着眼睛看着阿飞。

“怎么不重要!你、你快告诉我!”阿飞一着急说话就带了结巴。

“喔?重要么?真的重要么?当真这么的重要么?”罗扇瞪大一对儿猫眼。

“当然!当然!好妹子,快告诉我罢!”阿飞连连点头。

“喔!既然是这么重要的话,我把它传给你,你可有好处给我?”罗扇渐渐曝露出了邪恶目的。

“你、你想要什么好处?说、说!”阿飞急得什么似的,一副肌肉发达的胸膛几乎要贴到罗扇的脸上来。

罗扇咽咽口水…后退了两步,仰起脸来眯眯地笑:“我也没啥想要的,记得阿飞哥你们这院子里也时常劈竹子的是罢?能否帮我削几根一指宽、三尺长的竹片?”

“没问题!你要多少根?”阿飞砰砰地拍着胸脯。

“多多益善,”罗扇偏头想了想,“先来一百根罢。”

阿飞连连点头答应了,罗扇便把彩云的话复述给他,末了笑问:“阿飞哥可有话要我回给彩云姐的?”

阿飞微红着脸庞嗫嚅了一阵才道:“让、让彩云也好好儿的…多休息,别累着…”

罗扇脆生生的应了,转头往院角去取柴,见半人高的柴禾整整有八大捆,心道这得挑到啥时候去呢?轮开两只膀子转了几转,算是做了准备活动,呲牙咧嘴地正要挑战其中一捆,便听得有人在身后硬硬道了声:“闪开。”

扭头看去见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鹰子,依旧绷着脸,不容分说地抢过罗扇手里的扁担,走到柴垛子跟前一头钩上一捆,然后一言不发地往西院儿走。罗扇摸摸鼻子,涎着脸笑眯眯地跟着人家屁股后面儿一路颠儿回了西院儿。

翠桃正拿着笤帚在院子里扫地,乍一见鹰子挑着柴禾进来先是一喜,再看见屁股后面的罗扇,脸色立时就不怎么好看了,将笤帚往地上一戳,指着罗扇道:“取柴原是你的活儿,你怎么让别人替你干呢?!”

罗扇眨了眨眼睛:“府里规矩好像没有哪一条上写着不许人帮忙干活儿的罢?”

“你——”翠桃气得起伏着已渐发育的胸脯在那里想驳词,鹰子却不看她,只管把柴禾送去了伙房,出来时路过翠桃身边,这才停了停脚步,面无表情地道:“是我嫌她手脚太慢,站在我们院子里妨碍别人干活。”

啧啧,罗扇挠了挠头。

翠桃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鹰子又看了看罗扇,鹰子也不多留,大步回东院儿去了,罗扇原地转了个圈子,到嘴边儿的谢谢也没来得及说出口,掸掸袖子,假装没有察觉翠桃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怨念,转头奔了茅厕。

过了几日,又到罗扇取柴的时候,阿飞果然依约削了一百根薄细的竹片,罗扇又厚着脸皮向他讨了几根细麻绳,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去了。鹰子依然绷着脸替她把柴挑到了西院儿,挑着最后两捆柴从东院出来往西院走时,忽地开了口:“你让阿飞做竹片干什么?”

“唔…做东西用。”罗扇道。

“做什么?”鹰子追问。

“做竹编的小玩意儿。”罗扇看着他,“怎么?”

鹰子抿了抿嘴,半晌才硬着声道:“以后,你,你若想要东西,来找我就是了。阿飞马上要成婚,每天忙得很。”

“喔,好的好的,我以后再也不麻烦他了。”罗扇笑着道。

鹰子看了看罗扇长长的睫毛,再一次抿了抿嘴:“上回…上回的红薯好吃么?”

嗳?那都啥时候的事了。罗扇点头:“好吃,又软又甜,你们家里自己烤的么?”

鹰子顿了顿,左右望了一眼,忽地低下头凑嘴到罗扇耳边:“我偷的。”

咦?罗扇睁大眼睛,小小年纪偷东西可不好哦!要偷干嘛不多偷几个,真是!

鹰子看着近在咫尺的罗扇的大眼睛,连忙补充了一句:“偷的我二舅家的。”

好小子,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你这也…吃得太少了吧?

“你二舅家种地?你们家怎么不种呢?”罗扇问。偷自家的不是更方便些?

“我爹身上有病,下不了地,我二舅家的一半田是我们家的,每年分给我们家点儿粮食和菜。”鹰子今儿不知为什么话多了几句。

“喔,这样啊。”罗扇点头表示了解。

鹰子看了看她,顿了一顿又道:“你,要是喜欢吃,我,我还可以…”说到这儿突然说不下去了,挑着柴禾飞快地奔了西院儿,把罗扇甩在了屁股后面。

罗扇连忙小跑着追上去:嗳,我这儿还没来得及说喜欢吃啊!我是真的喜欢吃啊!小弟弟你几时再偷几个大点的红薯来给阿姨解馋嘛?!人家随叫随到喔!

得了竹片,罗扇每晚就有了事干,待翠桃几个睡熟,那时也不过才八.九点钟的光景,罗扇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竹片,蹑手蹑脚出了房门,来到彩云所在的那间房外。因为彩云每天晚上要给自己绣嫁衣,所以她们这一间房会亮灯到很晚,罗扇就搬个马扎子坐到房外,就着窗纸透过来的光悄悄儿地编竹子。

罗扇那一世的家境不好,父母常年待在外地,钱也挣不了多少,罗扇和奶奶两个人平日的生活全靠奶奶的一双巧手支撑——老人家会用竹片或藤条编篮子、编筐子、编箱子,而后就把成品拿到早市或夜市上去卖,由于这些成品编得十分精致,买卖竟也很是不错,罗扇那时时常跟着老人家一起出摊儿,买卖冷清的时候就向老人家学着做。

她打算编个竹匣子送给彩云做贺礼,可以放个针线或是当妆奁什么的,很实用,穷人家享受不起,图的就是个实在。

罗扇很幸运地遗传了奶奶的巧手,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个四块砖大小的竹匣子便大功告成,她把她收到衣柜里,并用自己的衣服盖住,免得被翠桃她们看见了又有多余的话说。

一百根竹片才用了十几根,剩下的罗扇仍旧压回枕头下,心里自有算计。转眼就要到彩云成亲的日子,这天一早彩云就要回自个儿家里做准备去了,直到成亲后才能回来,大家便把自己的贺礼纷纷拿出来送给她,当看见罗扇捧着那小竹匣子递给彩云时,翠桃的眼都直了,一指头指到了罗扇的鼻子上来:“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你又没出过府门,不是街里买来的,除了偷的还能是什么?!”

不等罗扇回应,麻子婶已经一巴掌过来扇在了翠桃的脸上:“乱嚼粪的小蹄子!多咱看见小扇儿偷东西来着!整个儿南三院谁能有这个?!混他娘的乱扯!”

翠桃被打懵了,怔怔地望着麻子婶,罗扇低下头,没忍心看她那半边被打红了的小脸蛋儿,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她提前有所防备,把那剩下的几十根竹片做成了上下两个抽屉的床头小柜儿孝敬给了麻子婶,今日这一巴掌只怕就要落在她的脸上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别怪我绵里藏针。

罗扇揪了揪自己垂在耳边的两根小编辫儿:别忘了老娘现在也才八岁呢,这是少女之间的战争,从小就受气的话是会影响发育的!

大家各怀心思地送走了彩云,麻子婶将剩下的众人集合起来,目光颇是威严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蛋子,而后铿锵有力地道:“彩云这一走少说也要十来天,她的活儿需有人接手来干,你们几个年纪略长的都各有各的活儿,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调也是没法儿调,只好从四个小的这里拨过一个人来…我看就让小扇儿来罢,小扇儿手巧心细,淘个米的话我也能放心。”

——这才是罗扇的一石二鸟之策啊!她觊觎彩云的淘米活儿已久了,为的什么呢?当然是因为她想要淘米水用啊!瞅瞅自己这副肉身——这么粗糙的皮肤,自己摸着都嫌扎手,将来自个儿老公要是想…咳咳,反正保养皮肤一定要从小做起,女人没有不在乎这个的!

天天坚持用淘米水洗手洗脸会使皮肤光滑白嫩,罗扇暗中观察过,彩云每日倒掉的淘米水足够让十个人泡澡了——暴殄天物啊!罗扇每每看见都痛心疾首,如今才终于得偿所愿,巴不得彩云结完婚就生仔儿,生完仔儿再生仔儿,最好十年八年的都不要回来。

倒不是说淘米的活儿就比打杂的活儿高贵,工钱照样不多挣,可在翠桃看来罗扇这个最晚一个入府为奴的家伙此刻已经高高地踩在了自己的头上,恨得连做梦都在甩她的嘴巴子。而罗扇恍若未觉,每天乐呵呵地一盆接一盆地淘米,不用扫地了也不用取柴了,天气又越来越暖,更不必担心把手冻得皴掉。

自从罗扇接手了淘米的工作后,大家就发现厕室的地面在早上起来时总是湿乎乎的。这个架空朝代有些东西很有意思,譬如厕室,已经出现了抽水马桶这样的东西,当然马桶的外形仍然是个“桶”,抽水装置也很原始化,但罗扇最为满意的就是桶底连接有石砌的下水道,一直可以将秽物冲到府外特定的粪池里去,农民挑粪去浇地,地里长出菜来给人吃…呃,咳,总之这个朝代已经懂得了循环利用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如此一来厕室就可以保持清洁卫生,罗扇刚穿来时就曾担忧过如厕问题,幸好不必蹲在成山的@#¥上%&*…咳,打住,反正她很满意就是了。之所以提到厕室,是因为这里的厕室同那一世差不多,是浴卫合并的。靠墙是水磨石砌的小浴池,大小也就和家用浴缸差不多,只不过天冷的时候洗澡要费点劲,得有人在外面烧柴,这浴池连着屋外的烧火炉子,外头烧热了,里面池子里的水也就热了。

罗扇她们这些下人自然不能像当主子的一样天天都可以洗澡,你想洗也得有人肯帮你烧水才行,再说你又不能多烧柴,烧得多了就要有管事的来查了,所以罗扇自打穿越至今总共也没洗够十回澡,别扭也没办法,只能入乡随俗,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脏,谁也笑话不着谁。

而自从罗扇接手了淘米的工作之后呢,她就把所有的淘米水都倒进了厕室的浴池子,由于厕室分着内外间,内间是浴室,外间是卫生间,中间有一扇木门相隔,一般人没事了谁也不会去浴室里瞎转,就算看见了罗扇也有说词:淘米水可以去污,咱倒到浴池子里是怕长时间没人用结了污圬的!

所以一直以来也没人就此事说什么,罗扇就这样每天晚上趁着众人都入睡之后偷偷跑去浴室,忍着寒冷用淘米水擦手擦脚擦身子——女人嘛,为了美丽当然可以“冻”人,再说坚持用凉水擦身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增加抵抗力嘛。

这天晚上罗扇照例偷偷奔了厕室擦身子,擦完出来,哆哆嗦嗦地往回走,突然就被一块石头砸在了脑袋上,眼前划过一场又一场的流星雨,捂着后脑勺转过头去:是哪个坑爹的干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5合作生财

就见院门那处破了洞的地方露出一张脸来,黑亮的一对眼睛,挺直的鼻梁,紧紧抿着的嘴——鹰子?这小子莫非是猫头鹰?总爱夜间活动的?

罗扇走到门前,踮起脚尖才勉强能将脸也凑到那破了洞的地方去,悄声道:“有事么?”

鹰子把手上的东西举给罗扇看:“红薯。”

这“红薯”二字简直比芝麻开门都管用,罗扇忙不迭地把门小心翼翼地打开,探头探脑地迈出去,伸手就要不客气地把红薯接过来,却见鹰子低声道:“生的,得烤。”

啊?这大晚上的怎么烤呢!我说鹰子你做事越来越不让人满意了!啥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呢!下回请烤好了送来!

罗扇挠了挠头:“这会儿没法儿烤,麻子婶若发现了会骂人的。”

鹰子看了她一眼:“敢不敢跟我来?我有个地方可以烤,不怕被人发现。”

敢啊,有的吃还有啥不敢的?!鸟为财死人为食亡啊!…不对,怎么说的来着?…管它的,反正先吃了再说,罗扇擦了个澡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当下把院门轻轻掩住,在鹰子的带领下,罗扇同志本着为食物事业奉献生命的大无畏精神毅然决然地跟着人家屁股后面悄悄儿地走了。

由于怕被人发现,两个人走的是暗影处,罗扇对夜间的地形不熟,走起来很是吃力,鹰子索性回过身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着她溜着墙根儿一路进了南三东院。

罗扇心道这下子自己可是夜入狼窝了,堂堂一位少女为了几个红薯便进了全是男人的院子…啧啧。不理她这厢的胡乱心思,鹰子拉着她一直行至东墙角的柴禾堆旁,松开她的手,蹲□去小心翼翼地去扒拉位于下面的柴禾棒子,扒拉了一阵,冲着罗扇一招手:“跟我来。”说着一扎头就钻进了柴禾堆里去。

罗扇横下一条心,不吃到烤红薯誓不还西院,便也果断地跟着扎了进去。却见这柴堆里面居然架出一条中空的通道,大小也只能容鹰子和她这样的小孩子爬着通过,因此想必这条通道只有鹰子知道,东院的大人们是不晓得滴。

跟着鹰子向前爬了几步,就摸着东院的东墙壁了,鹰子在墙上抠了一阵,居然把那砖子给抠了下来,想是这砖早就松动了,被他发现后仍旧伪装在这里。一连抠掉了十几块砖,便又形成个小洞,鹰子带着罗扇从墙洞里钻出去,眼前豁然一开。

“这是什么地方?”罗扇抻着筋骨四下张望,却见两人正身处于一间没有窗户只有门的、不大不小的石屋中。

鹰子一边将砖往回填一边答道:“这是府里一处废弃的小库房,所以墙上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门,平时几乎没有人到这附近来,我常常夜里到这儿来玩儿。”

罗扇笑起来:“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能有什么玩儿的?”

鹰子也不答她,将砖子填好后从怀里掏出打火镰打了两下,将地上一堆柴火点燃,道:“冬天的时候晚上睡觉太冷,我就自己躲到这儿来生火取暖,别人发现不了。”

罗扇凑到火堆旁蹲下,伸手过去烤火,道:“冷了就同大家挤一挤啊,我们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鹰子看了罗扇一眼,硬声道:“我们是男人,当然不能同你们女人一样挤在一起睡。”

罗扇心道也是,这鹰子长得这么俊,万一被哪个色大叔看上起了坏心,趁大家挤在一起的时候吃他豆腐…啧啧啧啧。

鹰子自然不会明白罗扇此刻那猥琐淫.糜的心理活动,只管把挎囊里的生红薯取出来穿在枝子上烤:“这里不是土地,没法儿把红薯埋在火下烤,就这么凑合着罢。”

罗扇伸手接过两根枝子帮忙烤,笑着道:“凑合?这已经很好了,做梦都吃不到现烤出来的香喷喷的红薯呢。”

鹰子隔着火焰看了她几眼,抿着嘴没有再吱声。罗扇也看了鹰子几眼,觉得这个小正太有着比同龄人成熟得多的心理,古人早熟她知道,但这个小子今年才十二、三岁吧?就已经懂得投人所好用食物来取悦她了,这要是年纪再大一些可怎么得了?不晓得要有多少个小姑娘拜倒在他的挎囊下了!

罗扇不由对鹰子的家庭产生了一丝丝儿的好奇,便问他道:“记得你曾说过你爹身上有疾,不能下地干活儿,那你们一家要靠什么过活呢?单凭你二舅家每年给点粮食只怕撑不了多久罢?你自己挣的钱也有限呢。”

鹰子用枝子拨了拨火,道:“我爹给人拾粪,我娘织布,勉强能度日。”

“你多久能回家一趟呢?”罗扇捏了捏枝子上的红薯,火候还差得多。

“每七天可以回去一个时辰。”鹰子答道。

“咦?怪了,为何你能出府,我们却不能出府?”罗扇想起这么个问题来。

鹰子看了她一眼:“你今年才八岁,出府走丢了怎么办?府里规定下人不到十三岁是不许出府的。”

“这样啊…”罗扇意识到自己今年才八岁,连忙改了语气,“那么说你今年已经十三岁啰?比我大四岁耶!”

“是五岁。”鹰子更正道。

“哦…”罗扇吐吐舌头——天知道一个怪阿姨做这样可爱的表情会不会被雷劈?

一时没了话说,罗扇将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烤红薯上,鹰子大概觉得两个人都不说话有些别扭,便没话找话地道:“你会用竹子编东西?”

“对啊。”罗扇点头。

“会编什么?”鹰子问。

“会编很多啊…”罗扇看了看他,“不如这样好了!你帮我弄些竹片,我给你编个小篓篓装红薯怎么样?”这样的话下回他就可以多带些红薯来烤了,罗扇算盘打得很精。

“…好。”鹰子拨弄着火堆,“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去取柴了?”

“彩云姐不在,我替她淘米,就用不着去取柴了。”罗扇看了看自己被淘米水泡得日渐光洁的手。

“…哦。”鹰子待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个字来。

在罗扇殷殷目光的期盼下,六个大红薯终于烤得熟了,鹰子把最大的一个递到罗扇的手上,罗扇也不客气,血盆小口一张,吃了个不亦乐乎。

鹰子看着罗扇风卷残云般地连吞了两个大红薯,小肚皮都涨起来了,便把剩下的四个装回挎囊,然后递到罗扇手上:“这个你拿着,饿了吃。”

罗扇有点不太好意思:“这不太好罢…”好不好的反正是伸过手去接了,然后挎在自己身上。

鹰子起身拍拍衣上的灰:“你喜欢吃,我过两天还给你拿。”

“喔。”罗扇也跟着站起身,“谢谢你。”

鹰子没看她,用脚把火踩灭:“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罗扇把挎囊藏在衣柜里,用自己的衣服遮住,舒舒服服地躺上铺去,睡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饱饱的觉。

第二天鹰子就把罗扇要的竹片悄悄送来了,翠桃很是高兴,因为这一次鹰子是替她取的柴禾,心道罗扇被派去淘米倒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她和鹰子能见面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翠桃当然不知道罗扇和鹰子“暗通款曲”的勾当,两个人隔三差五地就在那间废弃的小库房约一次会,约会内容当然除了吃还是吃,以至于连罗扇本人都有些担心鹰子二舅家的红薯存货到底能供养她到几时。

这一次鹰子终于带了红薯以外的东西来,用罗扇编的小竹篓装了四五个大土豆,罗吃货照样吃得腮帮鼓鼓。

鹰子看着罗扇心满意足地抹着小嘴儿,垂了垂眼皮儿:“我娘夸你手巧。”

“喔?”罗扇看了看地上的小竹篓,眯眼儿一笑,“替我谢谢伯母夸奖。可惜竹片太少,否则还能编个笸箩送给她装针线。”

鹰子看向她,很是认真地道:“我家后面就有一片竹林,改天我回去多砍些竹子来。”

罗扇也认真地看了他一阵,道:“鹰子,我们两个合作,好不好?”

“合作什么?”鹰子问。

“你每次回家以后去砍多多的竹子削成竹片,我用竹片编筐子编篮子,然后你拿回家,请伯父拿到街上卖,卖得的钱你们要七成,我要三成,你看怎么样?”这个想法罗扇思量已久,经过近些日子的观察,她认为鹰子足可信任,而鹰子的老爹身体不好,也正适合摆个摊儿边歇边做买卖。

鹰子黑黑的眼珠儿在罗扇脸上盯了一阵,半晌方道:“我们五成,你五成。”

“你别跟我争了,”罗扇笑起来,“你们又出力又出竹子,还管刮风下雨的上街卖,要七成还算少的了,你要是不同意,这事咱们就作罢。”

鹰子垂眸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同意。

于是罗扇每晚就有了事干,等翠桃她们都睡下后,先去厕室擦个澡,然后就搬上小马扎子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编竹艺。有月亮的晚上还好些,若是逢上阴天多云,罗扇也就只好放草泥马咆哮两声收摊睡觉。

已经编出雏形的半成品,柜子里藏不下的罗扇都让鹰子放在了那间小库房里,而鹰子每次出府回家背上也总背着很大的竹筐,东院的人都以为那是他从家中带来的,事实上这筐子里装的全是罗扇编的玩意儿,一个套一个,每周差不多都能带出去二十来个成品。

彩云成亲回来,麻子婶正愁着怎么安排人手——毕竟罗扇那小丫头淘米这活儿干得很是不错,又隔三差五地编个竹制的小箱小匣孝敬她,不好再让她回去干杂活儿,偏巧院中有个婶子不小心摔折了脚腕子,需在家调养个一年半载,麻子婶就顺水推舟地让彩云顶了那个婶子的缺,罗扇也就可以继续留在淘米这个位子上发光发热了。

天气越来越暖,转眼已是浓春时节,罗扇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跟着大地万物复苏了。晒着暖暖的太阳,哼着那一世的流行歌曲,罗扇同志的心情像小麻雀一样欢跃开心。鹰子老爹那里传来了抗战胜利的好消息——罗扇编的竹制品在他们街坊间卖得很好,已经开始供不应求了。毕竟春天到了嘛,蜇伏了一冬的人们都跑出来逛街,客源就大大地增加了,罗扇小小的腰包也渐渐鼓了起来——虽然里面装的都是一文一文的大铜钱儿。

到了三月末的时候,罗扇点了一点自己的总财产——五百大钱咧!距赎身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不是吗?

深呼吸,握握拳,我罗小扇子穿越后的幸福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作者有话要说:

6冷酷卑微

天气回暖对罗扇来说最为开心不过,首先她终于可以用淘米水真真正正地“洗”澡了,虽然还是很凉,但小孩子火力壮,适应了这么久已经完全能承受这一温度的水了。其次就是柳条新发,万物吐绿,她的业务范围就不必仅限于竹制品了,还可以扩展到柳编、草编、藤编,反正编法都是一样的,而且柳条什么的比竹片软,更好编,也易得,所以她现在每天晚上都可以编出比以前多一倍的成品来。

春末夏初的时候,白府迎来了一桩喜事——白老爷纳妾,府中排宴三天。

麻子婶她们暗中议论:不过是纳个妾,一般也就一家人晚上凑在一起吃上一顿完事儿了,这一次要排宴三天,不是这妾娘家后台硬就是受宠受得没了边儿,只怕那几房的姨娘们今后的日子要不好过喽!

罗扇无暇理会这些八卦,此刻她胸腔中的亿万草泥马正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排宴三天!她得淘多少米啊?!尼玛老婆娶太多会肾亏晓得伐?白总您老人家到底要闹哪样啊?!

事实上到白老爷纳妾的前一天,罗扇一个人可当真是忙不过来的,麻子婶不得不让翠桃、小钮子和金瓜三个人一起上阵帮着淘米,四个小丫头一直忙到了大半夜。接连三天,罗扇她们几个几乎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个个儿累肿了胳膊,直到喜宴结束才一头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梦里罗扇正在汪洋的淘米水里上下沉浮,突被天外飞来一只大巴掌狠狠地掴在了脸蛋子上,豁地睁开眼睛,颊上仍自火辣辣地疼,定睛看时见麻子婶正气急败坏地立在床边,大耳刮子已经去掴罗扇旁边的金瓜了。

不是梦?麻子婶生理期到了么?为毛这么暴躁?罗扇飞快地下床蹬上鞋,一声不吭地老老实实立在那儿——这会子什么都不要说,说什么都是错,态度决定一切,越恭顺才能越少受罪。

金瓜、小钮子、翠桃,几个孩子谁也没能逃过大巴掌掴脸的噩运,麻子婶的金属嗓音愈发锈了,嘶声地道:“几个作死的小畜牲!还在这儿造美梦呢?!知不知道你们闯下了多大的祸哇?!还不赶紧跟老娘去受死!”

闯祸?莫非是自己用淘米水洗澡的事东窗事发?罗扇左眼皮一跳,不能够啊,淘米水本来就是要倒掉的,就算她用了也并不触犯什么府规啊。

四个人挨挨挤挤地跟着麻子婶出了房间,见外头竟已站了满院子的人,小钮子甚至已经吓哭了,罗扇紧往前走了几步,生怕这孩子把鼻涕顺手抹在她的背上。

究竟出了什么事呢?这样的兴师动众。罗扇偷偷抬眼看去,见院子里除了她们南三西院的人之外还有很多的陌生面孔,穿着档次也不尽相同,似乎有上面的人下来了,其中几个竟还穿了缎子。

麻子婶将罗扇四个人带到穿缎子的那几个人面前,对为首的一个妇人恭声道:“孟管事,这几个小蹄子就是负责淘米的。”

咦…莫非是米出了问题?罗扇低着头,原来不止那一世才有地沟油和瘦肉精哦?

那妇人目光在罗扇四人脸上扫了一遍,白手一扬,“啪啪啪啪”——不是鼓掌,是巴掌,四记脆生生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南三西院,吓得旁边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说,”妇人开口,声音阴冷如蛇,“是谁把指甲弄到米里去的?”

指甲?原来是这么回事。想是四个人中淘米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断了指甲而未察觉,就这么混在米里拿去了大厨房煮成了米饭,之后在婚宴上被人吃了出来,这才查到了南三西院。

罗扇这下松了口气,那指甲当然不是她掉的,她向来就讨厌留长指甲,藏污纳圬不说看着还很危险,万一做梦挠个脸搔个痒给自己毁了容怎么办?!更何况在吃上她一向很有道德素质的,既然接了淘米的活儿,她就很注意双手卫生,务必剪平指甲,每天洗得干干净净后才下手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