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整个房间的顶上、梁上、柱上、墙上、窗上、门上、地上、柜子上、书案上,全都画满了圆圆的月亮,床帐子上绣的也是月亮,白大少爷的衫子上绣的也是月亮。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是月亮圆的时候,有的人始终守着孤独,疯癫痴狂。

作者有话要说:

62、疯子心计 ...

罗扇低着头站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耳里听着白大少爷在那厢吧叽吧叽地吃着白二少爷拿给他的点心,白二少爷便问绿蕉大少爷最近身体状况如何、每顿饭吃的正不正常、平时都干些什么、郎中有没有定时过来替他把脉、每天都吃什么药、有没有好转的迹象等等,绿蕉一一答着,白大少对这二人的对话恍若未闻,吃了满嘴的点心渣儿,一眼瞅见表少爷坐在那儿看着他,便冲着表少爷一指:“狐狸精,你穿着男人的衣衫做什么?还不速速变回女貌?!”

表少爷一时哭笑不得,连忙拱手:“大王,小的法力不足,变成男人后就变不回去了。”

“无妨,绿蕉,你去拿套女装来与他换上,”白大少爷起身走到表少爷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脸打量了一阵,“脸还是女人的,换了衣服就是,今晚你来给本王侍寝罢。”

“噗…”表少爷苦着脸看向白二少爷,白二少爷只作未见,低了头喝茶,表少爷只好转回头冲着白大少爷道,“大表哥,我是天阶啊,你不记得我了么?小时候老被你背在背上玩儿的那个,后来有一次睡着了,还尿了你一身的那个,想起来了么?”

“岂有此理!”白大少爷一听这话就恼了,“你尿我一身,我也得尿你一身方算公平!”说着一掀衣服下摆就要脱裤子,慌得表少爷从椅子上跳起身连忙躲闪,白二少爷也起身过来要替白大少爷把衣摆放下去遮羞,几个丫头窘得纷纷转身回避开目光,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好容易安抚住了,大少爷却只是不肯放过表少爷,指着躲到花架子后面的他道:“狐狸精你莫要作祟,本王念你修行不易,特许你与本王侍寝,本王可度你成仙!”

“他这都是哪儿看来的?”表少爷愁眉苦脸地悄声问白二少爷,“哪本精怪故事里写过妖精侍个寝就能成仙的?”

白二少爷握着茶杯想了一想,眉头一挑:“《媚狐传》。”

“…喔…那一本可是香艳得紧…”表少爷坏笑了两声,然后回过味儿来,“好你个白老二,敢情儿你也看过!”

罗扇心道不喜欢A.V的男人还叫男人么?不喜欢LV的女人还叫女人么?不喜欢GV的好基友还能一被子么?!

这边白大少爷吃饱喝足更加精神了,上来便抓表少爷,表少爷吓得四处乱窜,最终没能跑过白大少爷,被一把薅住,拎小鸡子似的就要往卧房走,表少爷扒住门框拼死抵抗,哭笑不得地道:“大王!大王!小的是男狐狸,不是女狐狸,没法儿侍寝啊,您老找别人成不?”

“也好,”白大少爷干脆利落地一松手,表少爷随着惯性向前冲出好几步去才勉强站稳,回过头去看白大少,见他一抬胳膊直指那厢正揣着手看热闹的罗扇,“换她,大眼妖精!”

——啊?!罗扇和表少爷齐齐愣住。

罗扇觉得所有人都低估了白大少爷——从他箍住她脖子开始,一个计划就在这位疯少爷的脑中形成了。首先,他叫她大眼妖精,于是大家就被灌注了这么一个印象:罗扇在白大少爷的眼里是一只妖精。然后呢,他把表少爷叫做狐狸精,第二只妖精就这么诞生了,白大少爷利用《媚狐传》的桥段光明正大地提出了侍寝的要求,这要求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妖精;二,女的。所以他硬是认定表少爷是女扮男装,是狐狸精,因为他知道表少爷必然不会同意侍寝,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顺水推舟理所当然地把这要求转换到他真正的目标身上去——大眼妖精,罗扇。

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他就当着大家的面叫她大眼妖精的原因,因为她是妖,是女的,所以提出让她侍寝是非常自然非常正常的事,这么一来没有人会怀疑白大少爷真正的目的本就是罗扇,只有白大少自己和罗扇两个人心里才一清二楚——白大少认出罗扇来了,他根本就没有忘记她,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并且他十分沉得住气地没有立刻与她相认,反而在最短的时间内构思出了一个能够掩人耳目的计划,借助一场闹剧来实现他真正的目的!

千万别小看疯子,因为你永远摸不透一个疯子的内心世界究竟有多奇妙。

…不过白大少爷不知道的是,表少爷是说什么也不可能让罗扇留在他这里的,比起奇妙又单纯的疯子世界,正常人的世界充斥着复杂的人心,疯子又哪里能是对手?

“大王,还是小的来侍寝罢!”表少爷毅然决然地道。

这次换白大少爷愣了愣,毕竟他只是个疯子,见情况没有朝着自己想像中的发展,人就有点儿懵了,看了看表少爷,又看了看罗扇,罗扇轻轻冲他摇了摇头,他便又望回表少爷:“你是男狐狸,要怎么给本王侍寝?”

表少爷坏笑了两声:“男男女女,大同小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罗扇认为“不以风骚惊世人,就以淫.荡动天下”这两句话太适合送给表少爷了。

白大少爷又看了看罗扇,有些不大情愿地应了,罗扇刚才冲他摇头,就是告诉他她不能留下,尽管他很想她,很想很想她,可,可他怕他的强行挽留会惹她生气,怕她因此而再也不来看他,所以他只好强行忍下了,天知道他刚一看见她时心里是有多么的欣喜若狂,是有多么的想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地咬她…

罗扇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时间差不多要到晚饭时候,白二少爷起身向白大少爷告辞,表少爷才要跟着离开,被白大少爷一指点住:“哪里去?本王现在就要就寝,你来伺候!”——哼,你这妖精坏了爷的好事,害爷留不下小扇儿,看爷怎么收拾你!

表少爷妖精苦着脸留下了——全府人都知道白老爷曾下过的令:大少爷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想怎样就怎样,只要别让他伤着,谁也不许违逆大少爷的意思!

出了正房,罗扇窃笑着回头看了眼被徐徐关上的房门掩住的表少爷欲哭无泪的脸,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卫小阶你就老实接受调.教吧,白大少爷的活力你还真没见过呢!

白府主子们的晚饭都在正厅进行,青菡青蘅才不会给罗扇在其他主子面前露小脸儿的机会,因而就把她打发回青院去了,自己两个跟了白二少爷去了正厅伺候。罗扇也正好不喜欢人多规矩大的场合,乐呵呵地自个儿回了青院。

罗扇因升了二等丫头,睡觉的地方就不能在后罩房了,巫管事将她安排在了西厢的耳室里。白府的规矩是只有二等丫头才有资格下榻在主院房间的耳室里,其余的丫头们统统住在后罩房,而这青院原本只有四个二等丫头:青荷、青荇、青蘅、青菡,分别安排在正房的两个耳室,可以就近伺候主子,所以多出来的罗扇就只好住进厢房耳室,这倒也正中罗扇下怀,因为这厢房平时没有其他人住,整个房间就她自己,真是再好不过。

罗扇把自己今日领到的二等丫头的日常用品整理了整理,因八月十七就要回庄子上去,所以也不必先往柜里放,直接打了包袱到时一并带走。之后去小厨房领晚饭,就干脆在那儿和金瓜一起吃了,聊了一会儿闲天儿,因怕白二少爷回来又找不见她,也没敢多待,只叫金瓜烧了水泡了壶六安茶,然后端到上房去静候白二少爷饭毕归来。

青菡青蘅随着白二少爷一进房门就看见罗扇在那儿正往香炉里添香,两个人满脸不快地对视了一眼,青菡快步过去夺过罗扇手里的香盒,埋怨道:“你怎么放兰香呢,这不是有沉速么?!以后做什么事要多问问我们,你才刚来,不熟悉少爷的喜好,莫自作主张才好!”

罗扇还未及应声,听得青蘅在那厢接道:“少爷吃过饭从不喝六安茶的!谁让你泡的?白浪费了一壶好茶不说还得让爷等着另去泡茶,你真是——”

罗扇眨了眨眼,见坐到椅上的白二少爷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冲着青菡青蘅各行了一礼:“是妹妹疏失了,姐姐们莫怪。早在庄子上的时候就听青荷姐说起二位姐姐伺候少爷最是尽心尽力精心细致,果然这细到一香一茶都还得是经二位姐姐的手才最能让爷合心合意儿。妹妹才刚来,原想着尽己所能替二位姐姐分担些简单的活计,却谁知这活儿不分大小难易,需看干活的人心有几窍,妹妹我是七窍通了六窍——端地是一窍不通,姐姐们虽只比我多通了一窍,却是一人一颗七窍玲珑心,足够妹妹拼了小命狠狠学上几年的了。妹妹这里给姐姐们赔礼了,若是给姐姐们添了麻烦,还请千万原谅则个,妹妹也恨自个儿笨手笨脚上不得台面,若不是有少爷这样心善宽和的主子,只怕早被丢出府去自生自灭了!是以今后还望姐姐们多多指点,就莫放我去府外笨得气死旁人了,可好?”

这番连吹捧带自嘲兼逗趣儿的话把青蘅青菡都给说得笑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不愿听好听话儿呢?尤其还当着主子的面,罗扇把她两个捧得高高的,自然脸上有光,何况罗扇并未在主子面前有丝毫抬举自己的意思,反而还借着自嘲拼命放低身段儿,这就相当讨喜了——大凡常人都有这样的心态,比如公司来了新的员工,处处逞能处处张扬处处讨好上司,这样的人恐怕任谁都不喜欢,反而是懂得适度伏小做低、谦虚风趣的人才更容易被老员工们接受。古往今来,人际关系永远是生存的一大课题,罗扇不介意丢点面子自贬一下,比起与人针尖儿对麦芒把自己置于峰口浪尖上的处境来说,她更愿意藏愚守拙活个安逸省心。

“妹妹说哪里话,这些事儿也不是任谁一生下来就会的,你也莫急,凡事慢慢来就是了,以后若有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们,大家都是为了把爷伺候得妥妥帖帖,理当相互照应。”青菡态度果然好起来,罗扇在她眼中的形象也从一开始的贼眉鼠眼儿变得夯实可爱了。

白二少爷微阖着眼一手支着头歪在椅子上,听到三人说至此处便睁开眼来,边起身边淡淡地道:“罢了,青蘅去重新泡壶茶来,青菡把屋里下剩的零碎点心给巫管事送过去,小扇儿跟来磨墨。”说着便进了西次间的书房。

罗扇暗暗轻吁了口气:这位爷终于看够了热闹,只不知刚刚这一关他能给咱打几分?

白二少爷坐到窗前的几案旁,却不拿书也不铺纸,只管看着罗扇一双素白小手捏着墨条在那里细细地研墨,半晌忽地开口:“你被安排到青院之前,应是在绿院小厨房里当差的罢?”

罗扇手一抖:他看出白大少爷同她原本相识了?

“回爷的话,小婢此前正是在绿院做厨娘的。”罗扇平静地回道。

“看样子,你教了大哥不少东西。”白二少爷挑起一双漂亮的眼睛望向罗扇的脸。

罗扇这回心都抖了:他啥意思?他眼睛怎么长得这么漂亮呢?绕口令是咱教的没错,但那什么《媚狐传》的当真不是啊!听说您老人家也曾经私下研习过的,小的我能否借阅一下哈?啧啧,这家伙这么仰着脸儿看人真是尼玛的让人想喷鼻血啊…要怎么回应他呢?他为什么不爱喝六安茶?其实兰香才适合他啊我觉得…咳,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忘了。

白二少爷见罗扇脸上心思乱闪,闪着闪着就不知闪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便用搭在左腿上的右腿足尖碰了碰就站在旁边罗扇的腿,罗扇回过神儿来:“小婢不敢,爷。”

白二少爷托起腮很闲适地支在案上,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表少爷私下里可曾对你说过要将你收房的话?”

这下罗扇真的抖了:他果然看出来了!怎么办?要怎么回答?瞒还是不瞒?他会怎么处置她?当下定了定神儿,平心静气地答道:“小婢虽然愚钝,却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是怎样的身份、什么当想什么不当想,心里还是明白一二的,小婢只想踏踏实实地干好份内之事,一切只听主子安排,若少爷觉得小婢行止欠妥,小婢自请重归伙房,请少爷恩准。”说着便屈身行下礼去。

听得白二少爷语气极淡地道:“你就这么的想回伙房去?几次三番对我提起这要求,倒好像我这上房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能要了你的命,莫不是嫌我不好伺候,怕苛责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63、识才善用 ...

罗扇一听这话汗都下来了,腿一软就跪在了白二少爷脚边儿:“小婢不敢,小婢只是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做不来伺候主子的细致活儿,方才爷也看见了,小婢粗枝大叶地对什么事都难上心,给爷做了这么久的饭,连爷不喝六安茶都不知道,小婢能力实在有限,恐辜负了爷的提拔。”

“喔,那茶难道不是你故意泡的么?”白二少爷的声音里带了丝似笑非笑,“那茶放在架格的最上面,以你的个头若想拿下来非得踩着椅子不可,而在触手可及之处便是我常喝的碧螺春,舍近而求远,吃力不讨好,就是三岁的孩子也不会这么干罢?”

“回爷的话,小婢粗心了,没有看到碧螺春。”罗扇铁了心的想回小厨房,就冲方才青菡青蘅对她的态度这地方也不能久留,虽然被她一番话哄住,但人心是善变的,她没那么大本事想怎么操纵就怎么操纵,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

“没有看到么?难为你脸上那对大眼睛了。”白二少爷盯着罗扇脑瓜顶上的小辫儿看了一阵,“抬起头来。”

罗扇惴惴地抬头,对上白二少爷那对黑琥珀似的眸子,白二少爷看了她两眼,垂下眼皮儿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道:“你是个聪明人,适当装傻卖憨是可以的,然而在我面前最好还是收了你那套小聪明。你的为人处事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我用你,不过是为了少花些心思在这些家中日常琐碎的事上,将心力用于家业正途。你身为家奴,首要任务自当是替主分忧,所以莫再考验我的耐心,好好地尽你的本份,我自不会亏待于你,若是推三阻四,不啻刁奴行径,莫说届时我不会再留你,就是小厨房也绝不再有你的位置,府中自有为偷奸耍滑之辈准备的差使,我不认为你会想要去亲身体会一下——对么?”

罗扇这一回是真正吓着了,这位白二少爷的冷心冷面原来并非做给人看的,而是真的冷得够犀利、冰得够激爽,难怪青荷上次因为茶叶的事被这位俊美如玉的白二少爷训得直哭,敢情儿这位爷真正是个俊面冷罗刹啊!

吃软怕硬的罗同志立刻缴械了,恭恭敬敬地低了头应道:“小婢谨遵爷的教诲,定当竭尽所能为爷分忧。”

白二少爷“嗯”了一声,转过身去铺开纸,提笔蘸墨写起字来,半晌方头也不抬很是随意地对跪在地上的罗扇道:“起来罢,这两日不必你跟着伺候,十七回去庄上,你去我房里看看需补充些什么日常用物一并带回去。”

罗扇如逢大赦,连忙应着起了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关上门后擦了把额上的汗:难怪说伴君如伴虎,今儿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不成啊,里头这位爷太可怕了些,天天在他身边儿伺候,那还不得吓成个小儿麻痹啊?!不行不行,得赎身,不能再等长大了…但是表少爷那头色狼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着,这一赎了身人虽然自由了,但也就没了大府规矩这层保护膜,万一那头狼一个馋得慌了把她一口吞下腹去,她就是哭下大天来也没人管了。

究竟是伴着腹黑冰山少爷更安全些呢,还是勇闯江湖智斗色狼更自在些呢?罗扇倚着门衡量来衡量去,利弊得失在心里这么一条条列了一遍,最终还是决定暂留在白府待到及笄成年可以行使“公民”权力之后再正式踏进社会,反正只差不到三年的时间了,前面四年比这更难的日子都撑过来了,还在乎再撑三年二等丫头的日子么?谨慎些行事就是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么点儿压力都顶不住,将来还怎么自立门户笑傲江湖?

八月十五一大早,举府上下开始忙着布置过节,罗扇倒是最得闲儿,既不用伺候主子又不用打扫收拾——打扫收拾都是下等丫头们干的活儿,这就是当二等丫头的好处,这一点罗扇很感欣慰。青蘅青菡伺候着白二少爷去前厅同家人一起吃早饭了,吃过早饭还要出门走朋友、串亲戚,午饭也在别人府上吃,一直要到下午才回来,所以整个青院儿的上房暂时就成了罗某人的天下。

罗扇来到白二少爷的卧房,打开衣柜,准备找几件厚些的衣服给他带到庄上去,先抽了几条亵裤出来挨个抻开来看了一遍…咳,要挑厚的嘛!然后又挑中衣、外衫,好生叠了打进包袱,忽地一眼瞥见那条白二少爷平日常穿的玉色袍子袖口处有一道极小极小的裂口,连忙拿出来,箍上绷子、纫上针线,细细地缝补起来,一时完工,重新叠好收包,颇有股子成就感——当然,白府这么有钱,当主子的未必就肯穿缝补过的衣服,但是穿不穿是他的事,咱发现了还装不知道那就是咱没有职业道德了不是?求个心安理得嘛。

虽说罗扇在古代这边儿已经混迹了四年多的时光,但这是头一回接触主子们上房里的私密东西,好多新鲜玩意儿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比如那充满着古人智慧的杰作“被中香炉”,比如熨衣服用的鎏金熨斗,比如只要把镜面对着光源,镜背面的文字、图案就能透过镜体清晰地反映到对面墙面上的“魔镜”——这个白老二还真是个会享受的家伙,吃穿用度都讲究得很呢!

边看稀罕边收拾,一上午也就过去了,午饭依然是去伙房和郭嫂、金瓜一起吃的,饭后回去西厢耳室睡了一个美美的午觉,下午继续收拾。晚饭前的时候,白二少爷回来了,后头还跟着面色不善的表少爷,罗扇偷眼瞧了瞧他,见一张白脸上挂俩黑眼圈儿,额头上还青了一块,身上衣服也破了七八道口子,像是跟谁打了一架般。

表少爷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仰在那里一动也不愿再动,白二少爷便让青蘅去打热水来给表少爷敷额上的青淤,罗扇泡上碧螺春来,给两位爷倒上,顺便听表少爷冲白二少爷倒苦水:“你们家老大这叫一个精神!闹腾了我一晚上,可把我累的…放屁的劲儿都没了。”

白二少爷端了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他带你玩儿什么了?”

“爬刀山、下油锅、打阎王、捉小鬼儿,”表少爷翻着眼睛细数,“变鸟、变马、变粑粑,还逼着我泡在他那浴桶里当王八精,当头给我一下子,脑门儿就是这么青的…若不是我拼死顽抗,险些儿就失身于他了。”

咱就说白老大必然是攻嘛!罗扇在旁听得直流口水,嗯咳。

“在你看来…大哥他当真疯得很么?”白二少爷偏脸看向表少爷。

表少爷也看了看白二少爷,不由颇带深意地笑了笑:“我看你不必想得太多,白老大以前什么样儿?现在什么样儿?正常人是不可能扮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的,尤其他以前是那样一种人,除非是鬼上身,否则我是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这般种种举动的。”

白二少爷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做声,只歪着身子支在椅子扶手上垂着眸子想心事,表少爷一边由着青蘅帮他敷额头一边偷眼瞅向站在那边的罗扇:嘿,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小丫头穿上二等丫头的绸缎衫子愈发显得出挑了,瞧那俩大眼儿水灵的!

罗扇的俩大眼正盯着地面暗想白二少爷与表少爷方才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怀疑白大少爷是装疯?为什么要怀疑呢?

表少爷敷了一阵额头,回房去换了衫子,而后便同白二少爷一起去了前头上房和白家人过节了,青院又恢复了一片安静,罗扇立在院子里,背着手仰脖儿看天上的圆月,说不孤独是假的,在这始终没有归属感的古代,她甚至连个能尽诉心声的闺蜜都没有,没有真正可以托付真心的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家,只有危机四伏,只有人心不古,只有卑颜苟活。

罢了,慢慢来,要有信心,要保持热情,要永远怀抱希望,你对生活有多认真,生活就会回赠你多美好!

罗扇开开心心地自个儿赏了会儿月,回房练了阵儿绣花,花了很大功夫绣了个向日葵出来,却是怎么看怎么像荷包蛋,喵了个汪的,吃货的人生果然是处处摆脱不了食物啊!

八月十七一大早,白二少爷一行就乘了马车回转庄上,临走前巫管事又把罗扇叫到跟前儿耳提面命了近半个时辰,罗扇都认真地听了,时不时还插几句嘴细心地问了有关白二少爷生活习惯的各种细节,巫管事脸上不显,心里还是对罗扇的态度十分满意的,但凡当领导的他不怕你员工对工作上的问题问东问西,他就怕那种一声不吭的,究竟你是懂了啊还是懂了啊还是懂了啊?

重新回归庄上,生活还是照旧。对二等丫头的工作渐渐上手后,罗扇现在也不觉得有多辛苦了,事实上白二少爷身边重要的事都由青荷一手把持着,倒让她觉得比当厨娘时更省心省力了不少。现在她有了大把的空闲来享受眼前的小日子,比如跟小萤学着绣绣花、用编竹艺的法子打打络子、和银盅闲扯些穿衣打扮的美容经、用采来的小野菊装扮装扮她们的小房间…女人多半还是喜欢安逸的生活的,罗扇自认没胆量也没魄力去未知的世界中只身冒险,所以她对眼前的现状表示满意也安然接受了。

白二少爷提起过的那位贵客比预定的晚了十几天才到了庄上,正值九月初,是秋游的大好时节。贵客姓方,带着老婆儿女一家四口外加婆子丫头小厮壮丁二三十号人浩浩荡荡地来了,白二少爷将其安置在旁边的客院里,又拨了几个管事的过去安排日常杂务。

新任主厨金盏整了一桌十分漂亮的大菜给方家人接风,立在白二少爷身后负责给自个儿主子布菜倒酒的罗扇看了也不禁暗暗佩服,这种大场面大宴席的菜色,相比起来金盏比她更适合掌勺,而她更擅长的是家常小菜小点,金盏是正统大气的风格,她走的却是精致新颖的路线,这不好比,就是真比的话罗扇也自认确实比人家金盏差了一筹。

方老爷肚圆体丰,人胖墩墩的,脸红澄澄的,小眼儿细眯眯的,典型的乡村企业家风范,方太太倒是长得漂亮,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对儿女也万幸地随了她。方家大少爷端地好相貌,多情眉含情目,玉面红唇体格风流。方家小姐容貌亦是上乘,衣着讲究装扮得体,只是一对儿杏核眸子总也自控不住地往白二少爷身上溜,惹得那厢立着伺候的银盅不住地暗翻白眼儿。

方老爷是个能说的,方太太颇有心计,自然更会凑趣儿,白二少爷有心与他攀成生意,纵然平时走惯了冷面小郎君的路线,这会子也不能再冷,便比平时多说了好些话。表少爷同方家少爷挨着坐,两个人谈起风月事来倒是情投意合,酒过三旬时已是兄弟相称成了好基友。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撤去残羹后当然不能立即就散,按照礼节自是要大家坐着喝一会子茶聊一会子天儿,负责茶点的罗扇原本备了花草茶待客,但是一顿饭过后她改了主意:方老爷体胖怕热,吃顿饭出了满头的大汗,到最后只捡凉菜和果盘吃了,这会儿要是再上热茶,方总非得喝虚脱了不可,再说了,人家方总也是豪富来的,上再好的茶人家也不稀罕不是?要想成就大事,必须在小事细节方面下功夫,否则你拿什么同那些和你实力相当的人竞争?

饭近尾声的时候罗扇就悄悄出了上房去库房取了些食材,而后来至伙房亲手操作起来。金盏自打正式成了主厨之后对罗扇的敌对之意便减了一两成,两个人现在不是一个工种,自然不存在竞争关系,只不过这一阵子主子们的宵夜和茶点都是罗扇来负责的,作为伙房主厨,金盏总觉得有点儿没面子。

罗扇在伙房要做什么都是经了主子同意的,所以也没人敢管她,罗扇便请小钮子帮着烧水,自己则取了去过表面黄皮的甜杏仁和脱了毒的苦杏仁若干,用小食磨磨细去渣,然后入水熬煮,加入鲜奶、桂花和少许冰糖,不过十几分钟便可出锅,倒入从白二少爷房中取来的水晶杯中,正是白香轻滑细腻柔润,待放得温后便端入上房去,原以为这一道饮品再寻常不过,却谁想满座皆无人识,方老爷便问这是何物,罗扇恭声应曰:杏仁露。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亲们!昨天晋江抽得太厉害了,一直都登陆不了后台,导致木有办法更文,也没有办法放通知上来告诉大家一声,让大家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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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投其所好 ...

罗扇从穿来就被拘在白府里,所以对于这个正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了解得实在不多,比如一些正史上的古代不存在的食材这个朝代居然会有,而正史上有些常见的食物这里却无人见过——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这个朝代有人穿到了正史上去,只怕还会觉得正史上存在着的规律很逆天呢,这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罗扇的杏仁露一端上去就成了稀罕儿,一人一杯慢慢品了品,方老爷很喜欢,方太太却不大服杏仁儿的特殊口味,其余人没什么表示,唯独白二少爷看了罗扇一眼。罗扇给方太太换上普通的茶水,然后就侍立到白二少爷的身后去,宾主双方无非聊了些家长里短,之后方太太带了方小姐回了客院,白二少爷便请方老爷父子一起去了他的书房细聊。

罗扇做为添茶递水专员当然也要随去伺候,立在角落里一本正经地出着神,对这几位爷大谈生意经什么的实在不感兴趣。一直聊到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方老爷父子方才告辞回了客院,送走二人之后白二少爷同表少爷重新回到书房,罗扇换了新茶上来,知道这二位还有得话谈,好在没有外人在,她也不用那么拘束了,拎了个小绣墩儿坐到角落的灯架子下面去编络子,表少爷着迷地偷瞄着那两只小嫩手灵活地上下翻飞,好容易才收回了心神,望向白二少爷:“老家伙嘴紧得很,想拿下他只怕不易。”

白二少爷轻轻刮着茶水沫子,边想边道:“据我派去打探的人报上来的情况,除了咱们之外还有三四家大商号在谋图着与方仕达合作,其中还有与白家财力不相上下的黎家,黎大公子黎清雨也想掺一脚,只怕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把方仕达拿下,方仕达人老成精,死咬着不肯透露合作意向,就是想看看咱们这几家商号谁能给他的好处多罢了。我估摸着他收够了好处十有八.九是要搞一出竞标来决定同谁合作的,这是他的老套路了,若咱们竞标成功还则罢了,若是不成,那就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赔了许多打点的银钱和心力。”

“要不…我去走走方少爷的门路?”表少爷摸着下巴思索着道,“方仕达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家业自然全都会落他身上,所以方少爷的意见也很重要,咱们先把小方拿下,再用他去摆平老方,相对就容易些了罢。”

“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白二少爷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表少爷,“你了解方大少爷方琮平日有什么喜好么?”

表少爷摇了摇头:“看着倒是个风流坯子,吃喝玩乐无所不精,与我也能聊得来,我明儿个再去笼络笼络他,投其所好,不信打动不了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笼络他需要花费的银钱从你账上出!”

“那是自然。”白二少爷答应得很痛快,罗扇抬脸瞧了他一眼,正捕捉到他唇上一闪即逝的一抹古怪笑意,表少爷正端着茶杯喝茶,没有发现。

两个人又商议了一阵,夜色也渐渐深了,白二少爷忽然扭头看向正张着血盆小口打呵欠的罗扇,把罗扇吓得将后半个呵欠咽回嘴里,不由呛得咳了几声,见白二少爷问她:“晚饭后的茶水怎么想起要上你所谓的杏仁露了?”

罗扇连忙起身道:“只因小婢瞅着那位方老爷酷爱吃甜食,但凡桌上发甜口的菜他吃得最多,尤其那道最甜的蜜汁南瓜盅,见他都吃得光了仍意犹未尽,另还有那道杏仁炒香芹,他也只捡着里头的杏仁儿吃,连小小的碎渣儿都不放过,可见是极喜欢吃杏仁儿的,所以小婢大胆将饭后茶换成了同样发甜口的杏仁露,想着方老爷大约会喜欢。”

白二少爷未再说什么,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然后就吩咐准备洗漱就寝,表少爷依然回了东厢,他的另一个丫头小蝉的烧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仍旧回来伺候,因白二少爷房里已经有了三个伺候的丫头,青荇也就留在了东厢继续服侍表少爷。

梳洗过后,只着了中衣的白二少爷掀开被子坐到床上,忽地叫住了正要随青荷银盅一起往卧房门外走的罗扇,青荷回头看了罗扇一眼,顺手把门关了上,罗扇只好转回去,立在距床七八步之外垂首听令。

白二少爷看了看罗扇僵直着的小身板儿,歪身倚在了枕上,淡淡地道:“放心,爷不需要个半大孩子给暖床。”

罗扇抽了抽嘴角:担心的事被看出来了…有必要说得这么直白么老大?您有点儿身为古人的自觉性好不好?含蓄懂嘛?!人家胸部已经发育了好嘛?!人家初潮正式成为女人的那一刻你是亲眼见证过的记得嘛?!怎么就没资格没实力给人暖床了?!…咳。

白二少爷支着下巴静等罗扇脸上的各种神情交错完毕,而后才再度开口:“今晚你去客院伙房旁边的房间下榻,如果方老爷要宵夜,你就经心着些,不求能讨得他欢喜,但求不失周到,明白了?”

罗扇应着出了门,先去伙房拿了些现成的食材,然后就去了客院,向客院的管事打了个招呼后就睡在了伙房旁边的小房里,到了半夜的时候果然有方老爷的丫头过来敲门,不大好意思地和罗扇道:“我家老爷看账看得晚了,腹中有些肌饿,麻烦妹妹给做些吃食来罢。”

噗,看账,谁家出来秋游还带着账本啊,方老爷这是怕人说他嘴馋吃得多这才找了个借口。罗扇连忙起身,边带着那丫头往伙房走边笑问:“不知方老爷喜欢吃些什么?我这儿也好依样儿做来。”

那丫头道:“老爷说今儿晚饭后喝的那盅杏仁露不错,说再熬得浓稠些就更好不过了,点心倒不需要,老爷肠胃不是很好,夜里不敢吃太实在的东西。”

罗扇道了声“明白了”,便请这丫头先回内院去,过一会儿再来端。而后生火烧水,依旧取了甜苦杏仁若干,又多加了些泡软的糯米和大米进去,配上牛奶、蜂蜜、蛋液、捣碎的熟花生、玫瑰、葡萄干、枸杞,出锅后再撒上黑芝麻,便成了一盅香滑浓稠口感细腻的杏仁茶了。

方老爷的丫头将茶端去了上房,罗扇便在伙房等着收盅子,一时那丫头回来,却请罗扇到上房里说话,罗扇琢磨着那方太太应该是在上房里的,也就没有多想,跟着一路进了上房,见方太太果然歪在榻上让个小丫头给捶着腿,方老爷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弥勒佛似地冲着罗扇笑:“丫头莫怕,叫你来不为别的,不过是问问这杏仁露、杏仁茶是怎么做出来的,回头也让我们家的厨子依样儿做来。”

呔!老妖精!哪儿有你这么直接问人家厨师的食方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哼。

罗扇心思微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不瞒老爷,这杏仁露和杏仁茶原是我们爷预备推上市面儿的新品,因我们爷说老爷您一家又不是什么外人,关系本来亲厚,正好有了新食样儿先给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尝尝鲜——这杏仁露杏仁茶我们爷尚未来得及孝敬府里的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呢,今儿是头一回调试好配方,先就请您老一家惠品,也为博个好彩头。老爷您是贵客,我们爷早便嘱咐过家下要尽心尽力伺候着,老爷您的问话小婢原该知无不答,只是…因这食方事关生意,没有我们爷的示下,小婢不敢妄言,还望老爷恕罪。”说着便跪下实实着着地磕了个头,显出莫大的诚心诚意来。

方老爷闻言眼珠一转,面上连忙笑道:“丫头快起,不怪你不怪你,是老夫疏失了,只觉得这东西好吃,一时高兴就忘了旁的——算老夫没问,丫头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旁边的方太太便笑道:“瞧瞧,不愧是白府,连个小小丫头都这么知礼守节、进退有度,可把咱们家那一群大大小小的给比下去了!快起来罢,可怜见儿的,彩屏,拿两串钱赏了她罢,瞅这一对儿大眼儿,真个教人疼!”

罗扇欢欢喜喜地得了两串赏钱退出了上房,正穿过院子往外院走,却见东厢廊下有一个人招手叫她:“丫头且住,过来,爷有话问你。”

偏头一看是那位方少爷,只好过去行了一礼:“请爷吩咐。”

方少爷先在罗扇脸上打量了打量,而后才笑着压下声音道:“今儿我见你在白二少爷身边伺候着,是他的贴身丫头么?”

“回爷的话,是的。”罗扇恭声答道。

“那我问你,”方少爷见罗扇站得远,忍不住跨前两步至她面前,低下头来愈发小声儿,“卫家少爷你可熟悉?我是说…卫少爷平日有什么喜好?喜欢吃什么?不拘哪方面,把你知道的都说与我听听。”

咦?有意思,难道在白老二和卫小阶暗地里琢磨方家的同时,方家也在打白家的主意?双方都想投其所好以达成自个儿的目的?但是方家就算想在谁身上下功夫也该是白二少爷啊,表少爷毕竟是来做帮办的,大事他也做不了主啊。或者这位方少爷同表少爷打的是同一个心思,主事的人不好拿下,就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攻克,表少爷的目标是方少爷,方少爷的目标恰好也是表少爷,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罗扇转了转念头,答道:“回爷的话,我们表少爷喜好广泛,大约哪一方面都蛮精的,人也外向,喜欢和年纪相仿的人聊天儿闲侃…其余的小婢也不甚清楚了。”

方少爷挠了挠头,不知在心里想了些什么,而后从怀里掏了一块韘璧相合的玉佩出来,递给罗扇:“烦劳丫头你把这个给了你们表少爷,就说是我从古玩铺子里淘换来的八百多年前的玩意儿,也不知是真是假,请他替我鉴别鉴别。”

罗扇应了收进怀里,方少爷便又赏了她一串钱,然后转身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罗扇就回了主院,白二少爷什么也没问,她也就啥都没说,只当着他的面儿把那块方少爷给她的玉佩给了表少爷,然后又把方少爷对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表少爷先夸了她几句:“丫头不错,会办事,把方少爷引来找我就对了,正要与他搭上线呢。”然后就拿着这玉佩看了半晌,挠挠头,有些纳闷儿地对白二少爷道:“你说这方琮到底转的什么念头?为什么要主动搭上我而不来搭你呢?照理在这宗生意中双方的关系来看,他们家应该是占据主导的一方啊,似乎没必要‘屈尊’来向咱们示好罢?”

白二少爷正喝粥,闻言翘了翘唇角,只道:“我也摸不清他的意思,你且抓住这机会探一探罢。”

吃罢早饭没多久,方老爷便找白二少爷聊天儿来了,方少爷说想到田间走走,表少爷就主动陪了他去,罗扇仍旧留下负责端茶递水。方老爷同白二少爷先聊了些家常闲话,然后话题就慢慢地转到了生意上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昨晚的杏仁露,方老爷笑着道:“听说你们是打算用那杏仁露做新品冲一冲秋季的行市?不瞒贤侄,老夫平时最爱吃的就是杏仁,且郎中也说我这身子需多吃杏仁才有益养生,老夫自己也翻过医书,说杏仁这东西护心养肺又通气润肠,只可惜老百姓只知道杏仁能入药、能做菜,却不知其还有美肤养身的功效。老夫爱杏仁几近成痴,有心将这东西广而推之,让老百姓都识它爱它,所以呢…老夫有心想将你们这道食方买下,不知贤侄肯不肯割爱呢?”

65、奇果妙食 ...

白二少爷并不知道罗扇昨晚谎称杏仁露是白家商号待上市的新品一事,然而听到方老爷这么说时连眉毛都未动一根,丝毫惊讶状都没有,很是自然地做出一副为难状来,犹豫着道:“不是小侄不识伯父的抬举,只是…您也知道,小侄才刚接手家中饮食这一路的生意,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丝毫不敢大意,若不尽快做出点儿成绩来,恐招人耻笑。如今好容易得了个方子,正想用它来提升一下铺子里的收益,以填补今年收成欠佳的亏损,免得年底算账时账面上不好看,没法子跟家里交待,更没脸再继续主事…若非今年欠收,这方子小侄就是赠给伯父都是没问题的,怪只怪小侄能力不够,从接手至今也没能谈成几宗生意,导致庄子上的米粮屯积,无法将之有效地转为资金,账上的钱额就一直难看得很…小侄甚感为难啊!…或者伯父可有相熟的商家能够吞得下我这库存积压的粮食、介绍几家给小侄认识?若能解了小侄这燃眉之急,小侄就是把这方子双手奉上也是心甘情愿。”

白府庄上田地里的收息除了一小部分归自家商铺用之外,绝大部分都是需要卖给下家商户以此赚钱的,而方老爷就是这类商户里最有实力、要量最大的一家,所以像白府这样做着买卖粮食生意的商户才都挤破了头的想同方老爷达成合作,就因方老爷一次便能把你仓里的粮食全要空了——把粮食换成钱总比留在仓库里等着它受潮生虫沤烂了要好得多吧?而且像白府这种大地主的粮仓里又何止几万石粮食?卖不出去就是绝对的亏损,白二少爷这是在暗示方老爷,希望方老爷能同自己签下这一季的粮食买卖合同。

方老爷也做出一脸地为难——粮食合同涉及的金额可不是小数目,他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对哪个商家松口,就是想再把价钱往下压一压,谁要的价最低他当然就进谁家的货,这是很正常的生意规则,虽然他也很想要那杏仁露的食方,但是跟这么大单的粮食合同比起来,杏仁露的食方毕竟还是不够分量。

方老爷没有立即拒绝——这是商战的一贯套路,总得把大家想要的条件都拿出来讲一讲,谈生意谈生意,不谈怎么做生意呢?所以方老爷眉头一皱,挤出一张苦瓜脸来,向着白二少爷道:“不瞒贤侄,老夫也有老夫的苦衷啊…今年早些时候,有人来向老夫兜售自家的土地,说是要迁居到外省住去,地留着没人看守,因而要把地卖了折成银子带走,老夫便去他地里看了看,见那地里开着一大片果园,土质倒是挺肥沃,于是就动了心。

“谈价钱的时候那片果园也是要折成银子的,老夫先看那果树叶子从未见过,便问那人种的是什么,那人说是橘子,从海外买回来的品种,在中原是独一份儿,还说什么原指着这东西好好地大挣一笔,结果天算不如人算,碰上了必须要迁居的事儿,只好忍痛割爱云云,就这么狠狠敲了老夫一笔钱去。

“老夫想着既然这东西是独一份儿,花点钱就花点钱罢,种出来便是我家的东西了,到时推上市面儿,价格定高些,本钱也就赚回来了。却谁想——前一阵那东西成熟了,结出的果子倒有点像桔子,只是形状是长的,皮儿黄黄的,味道也极香,然而尝起来却根本是酸得没法子下咽!老夫一开始还道是不够熟,又放了放,再尝,还是酸得很!生生是气煞老夫了!这才明白过来,那人居然是个骗子,自己买了种子种下去,约是察觉这东西上了当,便谎称要迁居卖地,把这烂推子骗老夫高价买下了!

“上百亩的果园啊贤侄!全是这能看不能吃的烂玩意儿!老夫这回是亏大了!问了好几家商户,哪里有人愿买呢?!那骗子也早就跑了个无踪无影到哪儿找去?就算找回来也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告他都无从告起…唉,事已至此气也没用,老夫索性丢过一旁不管它了,带着老婆孩子出来散散心,唉唉…贤侄啊,老夫之所以看上你那杏仁露的方子,也是想藉着这一把补些损失回来,价格你定,只要能在老夫承受的范围,老夫绝不还价!”

白二少爷认真听着,末了问那方老爷:“究竟是什么样的果子,放些糖也不行么?”

方老爷无奈地摇头又摆手:“一颗果子放好几勺糖,老百姓谁糟得起这么多糖呢?!”说着便让他身后的随侍丫头回客院去取,一边向白二少爷道,“我这次出来带了十几颗,一路上逮着谁问谁,看哪家肯收我这东西…唉,看样子是没指望喽!只好把它放在床头,倒也能当个熏香使…”

罗扇在旁听得既好笑又好奇:到底是什么水果能把咱们方总原本白白润润圆圆滚滚的一张弥勒佛脸折磨的皱得跟一坨老柿子皮似的?

那丫头很快便将东西取了来,但见拳头大小,黄澄澄、香喷喷,卖相喜人,只闻一闻便教人食欲大开口水欲滴——

矮油,这不是柠檬嘛!罗扇了然,上前端了茶壶给方老爷杯中续上水。

柠檬这东西原产于正史上的马来西亚,因为味道太酸,一般只用来当调料,而这个架空的朝代的中原地区也没有种植着,倒是被方老爷误买误信地引进了来。

白二少爷自然也没见过这东西,接在手里把玩了一阵,什么也没说。之后的话题无非就是方老爷想要买杏仁露的食方,白二少爷想要卖自己的粮食,两个人明明暗暗讨价还价了近一上午,最终还是没有达成共识。

一时表少爷和方少爷从外面回来,大家一起吃了午饭,而后各自回去休息,表少爷就留在白二少爷书房里谈话,先看见了被方老爷留赠下来的那几颗柠檬,好奇地拿到眼前儿看了又看:“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倒是挺香的,能吃么?”

白二少爷一边让罗扇伺候他更衣一边很是随意地道:“能吃,你剥一个尝尝,听说味道不错。”

罗扇在旁险些笑出来,连忙躲到白二少爷身后,听见表少爷叫银盅拿一个去伙房用刀切开,白二少爷没事儿人似地淡淡问着他:“和方少爷去哪儿玩了?”

“就在田里随便走了走,”表少爷似有些疲累,往椅背上一靠,“我有点儿捉摸不透那小子,若说他是为了拉拢我从而攻克你罢,怎么这整整一上午他连一丝一毫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透露呢?是太过沉得住气了还是咱们想岔了?”

“哦?他都同你聊什么了?”白二少爷尽管用了疑问句,可罗扇觉得他好像根本就不好奇,好像他完全能料到方少爷同表少爷说了些什么。

表少爷想是真有些累了,漫不经心的什么也没察觉,只耸耸肩道:“除了风花就是雪月,实着的纨绔子弟,出手也大方,绕这么一上午送了我一枚碧玺扳指、一个金镏子、一串孔雀石的佛珠,还有一对虎皮玉的护身玉璜——回头我就卖到你们家玉铺子里去,你让掌柜的给我个好价。”

“怎么,不留着自己戴?”白二少爷坐过去,从表少爷手里将他正拿着把玩的碧玺扳指接过去细看。

“一臭爷们儿送的我戴它做什么,还不如卖了银钱来的实惠。”表少爷哼着,眼睛冲着罗扇一瞟,“要戴就只戴漂亮姑娘送的,最甜不过女人香…”

“嫂子不是送过你一支鸡血石的簪子么。”白二少爷状似随口地道,但罗扇断定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甭给我提她!”表少爷果然把脸一拉、眼一瞪,“那簪子一并送到你们家玉铺里卖了!卖得的钱赏庄子里所有挑粪夫喝酒!”

“银盅,”白二少爷立刻接了话,“去跟李管事说一声,过几日让庄子上所有的挑粪夫到院子门口给表少爷磕头。”

银盅刚端了切开的柠檬进来,闻言放下盘子又应着出去了。表少爷见被白二少爷算计了一笔钱去,好气又好笑地抬腿踢了白二少爷小腿肚子一脚,随手就拈了一片柠檬往嘴里放,白二少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和罗扇双双见证了一个人的脸是怎么从一块展展脱脱的人皮皱成一坨抹桌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