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啊,”我兴致勃勃地道:“省里到底是一个什么章程,你给仔细问问。要是我们能打开日本和苏联市场,那对我们的发展是有很大好处的。”

刘江疑惑地看着我,一脸不解,“打开日本市场?你想什么呢?咱们能卖什么,难道你还打算把鸡蛋卖到国外去。人家日本的鸡不生蛋啊?”

我好气又好笑,这刘江虽然脑子活络,可到底还是受到时代的限制,想得不够深远。

“你说得对,人家日本的鸡当然生蛋,而且那边鸡还便宜。不过咱们中国这么多好东西,非得要卖鸡蛋啊。”

刘江还是摇头,“我听说日本经济很发达,他们要什么自己造不出来,非要来我们中国买。咱们生产的东西自个儿都不够用了,也没啥可以卖给他们的呀。”

“那你以为他们为啥跟咱们中国合作?”我问他。

刘江这回可被难住了,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我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日本人最喜欢什么?”

刘江摇头。

日本人最喜欢什么?我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岛国版“动物世界”,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说,要不刘江真以为我是个女流氓了。到底卖什么东西给小日本呢?我一低头,正好瞧见桌上的凉菜,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日本人多地少,资源匮乏,日本鬼子又最爱附庸风雅,喜欢搞什么亲近自然那一套。所以,咱们就投合他们需求,把咱们这儿不要的什么野草野菜卖过去,找个漂亮的盒子装起来,再在盒子上配首诗,最好是苏轼或者李白的,要是能找到诸葛亮的就好,反正弄得文绉绉的,保管他们爱死了。”

“野菜他们也要?”刘江不解地看着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那些小日本又不傻,怎么会花钱买野菜回去?”

“你就傻吧,”我恨不得弹一把他的脑门,“你觉得它是野菜,人家小日本觉得它是天赐的山珍,比肉还珍贵。你想啊,日本那么屁大点的地方,还有一大半地方都是火山不能住人,哪有我们这么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长野菜。自己国家没产出,可他们偏偏又好这一口,当然要花钱从咱们这里买了。”

刘江皱起眉头看我,“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听来的,可靠吗?”

他还大学生呢,怎么对我们的邻国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我一想想现在这时代也就释然了,文化大革命才过去没几年,他要能了解日本那才奇怪了。

“你放心,我念大学时候对日本做过研究,决不会错。这不还有两个月嘛,反正去一趟招商会你又不亏,就当回去看看你爸妈,顺便去调查下市场。要真成了,那可比我们这养鸡场来头大多了。”

我相信,只要那招商会上真有日本商人来,按照我的计划,肯定能把他们给招来,重要的是,招来了日本鬼子,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大出血。要是跟乡下似的一斤野菜就卖几分钱,那我还不如通通喂猪去。

刘江不做声地琢磨了一阵,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意见。按照他的说法——反正试试又不亏钱,对我似乎还是有些不信任。不过这没关系,到时候真成事了,就等着看他惊讶又钦佩的表情吧。

因为离招商会还有两个月,具体的事儿我们也没特别着急,只粗粗地商议了一下后就让刘江去准备了。倒是下午队长叔来找我,给了我一个大任务。

李建国一走,村小学就只剩一个老师,不可能带得了三个年纪还加个幼儿园,可联校那边已经坚决地回绝了队里再调老师的申请,队长叔没办法,只有过来请我帮忙代一阵课,又说队里会给工资。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反正现在养鸡场都是刘江在管,我平时在家里头除了带孩子也没其他的事,能给队里帮忙就尽量帮,虽说没当过老师,可我比那个李建国总强吧。

队长叔见我答应得爽快,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悻悻地笑了笑,小声道:“就是那工资——”

我赶紧打断他的话道:“队长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在陈家庄这一年多,多亏了大家伙儿的帮忙,要不,现在也不会过得这么好。我家里头就俩人,没多大开支,加上养鸡场那边每个月都还有进项,不靠这点工资养活人。”

队长叔连连点头,磕了磕旱烟袋,又猛抽了一口,一脸欣慰地道:“俺就晓得慧慧妹子是个讲义气的。不过你放心,等到明年,再怎么着俺也要去联校找个老师过来,不能耽误了你自己的事儿。”

就这样,我成了陈家庄小学的新老师。之前因为开诊所,队里的孩子们对着我就有些犯怵,现在我又成了他们的老师,那些小娃儿们一瞧见我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说起来,这时候的小学生比二十一世纪的同龄人要好带多了,虽说也有调皮捣蛋的,但对老师是绝对尊敬,只要我说一句话,让他们干啥都行。我听班上的小娃儿们说,以前李建国就老让他们去马丫头家干活儿…

要说我当上了老师队里谁最高兴,不是队长叔也不是那些孩子们,绝对是我们家小明远。

从我第一天领着他去学校上班起,他的小胸脯就挺得格外高,跟别的小朋友打招呼时都会忍不住面带笑意,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副明明很得意又强忍着不表现出来的神情,简直能让人笑得肚子痛。

到了课间十分钟,他还特意从隔壁教室跑过来,仰着小脸一个劲儿地跟我说话。

我十分能体谅他现在的心情,所以并没有特意跟他说什么大道理,让他得瑟几天也好。说不定到了下午,他就恢复正常了呢。

果然,晚上他就挺正常了,早忘了我也在学校的事儿,一放学就跟班上的小鬼头们跑得快飞起来。我远远地跟在后头看着他的影子哭笑不得。

小家伙跑了一阵才仿佛想起我来,赶紧又往回跑,一溜烟地跑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小脸涨得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强忍着笑意,“跟他们玩儿去吧,姑姑在后头跟着。”

他却不肯,非要和我一道儿走,小小软软的手牵着我的,手心暖暖的,让我的心也跟着软起来。

 

21

21、二十一 ...

二十一

其实当个小学老师也挺有意思的,被一大群小娃儿包围着,所有的小家伙们跟向日葵似的齐刷刷地看着我,特别有满足感。这个年代所有的小学生都只有两门课,语文和数学,其实也就是认字和算数,不过这些孩子基础都不好,教起来着实要费些工夫。

好在他们都挺听话,让写作业就写作业,让读书就读书,让我省了不少心。当然也有几个捣蛋的毛孩子喜欢在上课的时候上蹿下跳,让我头疼了一阵。

我没当过老师,不晓得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体罚这种事儿是绝对干不来的,可也不能老批评,这不是伤孩子自尊心么。

可问题是,就算我批评了,那些小屁孩儿也是挨批的时候态度无比陈恳,等一会儿闹腾的时候照旧。我想了好几天,终于被我想出了办法。

到了放学前最后一节课,我开始给大家讲故事。这会儿可不比二十一世纪,小娃儿们从小听着各种各样的故事,看着动画片长大,小小年纪比大人还精,可这时候的孩子们没见过电视,没听过广播,就连故事书的影子都没见过,所以对我所讲的童话故事特别感兴趣。我第一次发现他们还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一口气说了三个童话故事,小朋友们还嫌不够,起哄着让我再多讲几个。我当然不肯,这些故事可是我的杀手锏,当然要借此讲条件。于是跟大伙儿说好了,要是大家上课的时候遵守纪律让我满意了,放学前就给讲故事,要是有一个同学不听话,那大伙儿就去责怪他去吧。

小家伙们答应得挺好,可到了第二天,依旧有俩毛孩子上蹿下跳地不消停。我也不说他们,等到了放学的时候,任凭其他娃儿怎么求也不肯讲故事了。于是,根本不用我出手,那俩毛孩子就被大家伙儿给骂惨了。到了第二天,班上的小家伙儿们不知道多乖。

至此,我的故事策略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小的举措引起了全校学生的关注,没几天,小吴老师带着她手底下的幼儿园和一年级的小朋友们一古脑全进我们教室了,大伙儿听得眼睛都不眨,就连小吴老师都挺感兴趣的。

对此小明远特别地骄傲,有事没事儿就跟旁边的小伙伴炫耀说我是他姑姑,还老得瑟地说“这个故事姑姑早就说给我听了,那个青蛙…”剧透得一塌糊涂,不过也成功地吸引了一大群毛孩子。

于是,我索性把他叫到台上,让他给大家伙儿说一说。其实心里头还有些打鼓,到底才四岁,这要是一紧张,说不定连话都不敢说了。

可小明远胆子却大得很,一点也不怯场,讲起故事来还声情并茂,底下的小娃儿们都嘻嘻哈哈地看着他,又是羡慕又是佩服。我瞧见他们这模样,心里头顿时有了个主意。于是跟小吴老师一商量,决定以后的故事课我每天只讲俩故事,剩下的时间让小娃儿们自己上台表演,一方面培养他们组织语言的能力,更一方面更能锻炼他们的胆量。

于是小家伙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小娃儿们谁不爱出风头?反正我小时候要是被选上去台上表演跳舞什么的总会乐上许多天,这些毛孩子自然也不例外,第二天放学的时候,要求上台的表演的就有十几个,有几个激动的,恨不得直接冲上讲台,一时让我头痛,不晓得到底该选谁。

大家伙儿的热情虽然值得表扬,可我也不能腾出正常上课的时间让他们讲故事呀。可又不能打击大家的积极性,我真是脑袋都大了,不由得暗恨自己怎么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一个人在家里头琢磨了半天,好歹被我想出了个法子,让他们自个儿组队,不光讲故事了,还得把故事给演出来。这个难度可比讲故事大多了,当然小娃儿们愈加地兴奋起来,一放学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凑了堆儿。

我们家小明远被大河拉去了他们队,每天放学后五个小娃儿全凑到大河家院子里偷偷商量表演的事儿,我反正不参与,由着他们自得其乐。

于是第二天就没有人主动要求上台了,大家都卯足了劲儿要好好准备呢。

放了学,小明远跟大河他们走在了一起,只不过偶尔回头瞧我一眼,好像要确定我跟在后头才放心似的。

小学离我们家大概有一公里的路程,我们平时都是沿着有住户的那一条长堤回家,一路上不断地跟乡亲们打招呼,有时候还停下来跟人唠几句嗑,心情十分地舒畅。

事情就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忽然发生,上一秒还心情愉悦地准备加快脚步追上前头的那一群孩子,下一秒就被一盆冰凉的水淋得浑身透湿。我抹了把脸抬头一看,面前站着的居然是一脸愤然的马丫头。

已经是十一月份,虽说最近天气好,可到底是东北,寒意已经侵入了人的骨子里。被这盆冷水一浇,顿时透心凉,那寒风飕飕的,浑身上下都跟冰棍似的。

这马丫头——真他妈的不知好歹!我气得直哼,刚要开口骂人,身后忽然有个小影子像开膛的子弹似的冲过来,狠狠地撞在马丫头身上。

“打死你,坏人!坏人!”小明远恶狠狠地瞪着马丫头,手脚并用地朝她身上招呼过去。

马丫头先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一反手要将他甩开。却不料小明远紧紧拽着她的胳膊,根本甩不动。马丫头气得直跺脚,伸手就掐他的手。身后追上来的大河他们见状,一秒钟也没多想,六七个娃儿全跟着一起扑了上去,马丫头顿时被他们给扑倒在了地上…

马丫头虽说年纪比他们大,可小家伙们胜在人多,一人一拳她也吃不消,小明远年纪小力气不大也就算了,可大河已经八九岁了,乡下孩子从小就干农活,练得一把子实在力气,这小拳头砸在身上估计有得受。马丫头吃了他几拳,有些受不住地哭起来。

我虽然对马丫头没好感,尤其是刚才被她一盆水一浇,心里头更是冒火,可这会儿瞧见她被一群孩子欺得哇哇大哭,心里头又有些不忍,赶紧出声叫他们停手。

大河他们倒是听话,马上就住了手,小明远却像是打红了眼,狠狠拽着马丫头的胳膊不放手,那架势仿佛随时要上去咬她一口。

就这么一两分钟的工夫,路边住着的乡亲听到外头的动静纷纷出来了,瞧见我一身湿哒哒地站在路边,马丫头蓬头垢面被一群小娃儿围殴,旁边还倒着个红色的塑料水盆,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刚刚跟我闲聊的富贵婶子迈着大步朝我们冲过来,大嗓门震耳欲聋,“你这个不晓得好歹的死丫头,自己不要脸搞破鞋,还好意思…”

这农村妇女说话就是直,一开口立马就让马丫头变了脸色,狠狠一跺脚,捂着脸就往家跑去。小明远终于被她甩开,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哭,麻利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迅速站到我身边来。

“慧慧老师,你别跟那死丫头一般见识。”富贵婶子拉着我往她们家走,“瞧瞧这一身,全湿了,得赶紧把衣服换了,要不准得着凉。”

说话时又有几个大婶和嫂子走了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把马丫头骂了一通,“俺老早就说马丫头不安分,看没错吧。”

“你说刘老五两口子都老实巴交的,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呢。”

“心大呗,”胖嫂子厌恶地呸了一声,连连摇头,“一门心思想跳出俺们这小破地方,一听说那李建国的家里头是乡政府的,立马凑过去了,听说想让人家帮忙调到乡政府做接待呢。就她那德行——”

“以前不是还找过小刘嘛?”富贵嫂子原本走在最前头,听到后面俩人说话,特意把脚步都停下来,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门,“不过人家不搭理她。”

我听到这里,心里头就跟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得慌。

原本以为那马丫头年纪小,不过是受了李建国的哄骗才上了当,搞了半天,原来是她自个儿凑上去的。就她这样还好意思来找我的麻烦,也不怕队里人戳她脊梁骨。

“小刘怎么瞧得上她,字又不认得几个,不就是个文盲。人小刘可是大学生,再说还有慧慧老师在呢,怎么也轮不到她呀。”另一个老嫂子闻言顿时嗤之以鼻。

我听到这里却是有些发怔,这队里头的大学生,除了刘江和我,还能有谁?难不成,那马丫头还去勾搭过刘江!

这可真是太劲爆了!

可是——怎么把我跟刘江扯到一块儿去了。

我赶紧出来澄清事实,“各位婶子大嫂,大伙儿在我面前开开玩笑没关系,可千万别传出去,这话要是传到刘江耳朵里,他保管臊得见也不敢见我了。”

大伙儿看着我直笑,倒没有再继续开玩笑了。小明远则睁着大眼睛看着老嫂子,脸上有些不高兴。

我在富贵嫂子家里换了衣服后牵着小明远回家,半路上遇到队长叔和队长婶,见我这身打扮,两人都奇怪地问我出了啥事。

我想着一会儿富贵嫂子她们几个肯定会添油加醋地把这事儿宣传得全大队都知道,也就没瞒他们,三两句把事儿给交代清楚了。队长叔听罢,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气鼓鼓地就走了。

到晚上,怕是全大队的人都晓得马丫头泼我水的事儿,三婶和铁顺嫂子生怕我着凉,还特意烧了胡椒汤给我,非逼着我当面喝光了。

其实这事儿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了,那马丫头我不喜欢是一回事儿,可下午小明远他们早帮我报了仇,我要再追着不放,倒显得有些小肚鸡肠。这事儿就当这么揭过去了。

可没想到过了三天,还是出事了。

二十二

这天是周六,学校只上了半天课就放大家回家去了。小明远跟去了大河家跟他们那群小毛孩儿继续商量着表演的事儿,我则拉了刘江一起商量去省城参加招商会的事儿。

正说得起劲儿,忽然听到院子外头有人叫我,像是故意压着嗓门似的,声音一点也不敞亮。我支起窗户往外看,只瞧见一个身着青布棉袄的大婶子低着头站在院门口,头上包了帕子,遮住了大半边脸,根本认不出是谁。

许是刘江看出我面色有异,也跟着把脑袋从窗户口探出来,瞧见那人,眉头深深地皱起,喃喃道:“她来干啥?”

敢情刘江认识她?我狐疑地盯着刘江看,他脸上一红,把脑袋缩了回来,有些不自然地扁了扁嘴,“是马丫头她娘。”

“五婶子?”我意外的同时又有些不耐烦,因为马丫头的关系,让我对五叔和五婶子也产生了不好的看法。要不是家里大人不分轻重地宠着,那小姑娘能成这样。于是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把窗户放下,“她又来找我做什么?”

五婶子又在外头唤了几声,我想了想,这堂屋的门还大开着,要是假装不在家似乎也说不过去,犹豫了一阵,还是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出去开门。刘江则还坐在炕上研究我画的图纸。

隔着院门,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五婶子打了声招呼,又问她有什么事儿。

五婶子支支吾吾了一阵,又一脸鬼祟地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嗓门朝我道:“慧慧妹子,俺们进屋说,进屋说。”

敢情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屋里头还有刘江在呢,我心里暗道。不过既然她要进屋说,那就进屋呗,一会儿对着刘江看她怎么说。于是开了门把她往屋里领,一进门儿,五婶子迫不及待地问:“慧慧妹子,这回你一定要帮忙。你要是不肯帮忙,俺们家马丫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许是我心里头对她有意见,一听她说话就有些不舒服,立马干脆地回绝道:“五婶子,您话可别这么说,你们家马丫头是死是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别弄得好像是我把她逼成这样的。”

“俺不是这意思,”五婶子又急又气地拍了自己一巴掌,“瞧俺这张嘴,就是不会说话。”

我见她这样做小伏低,心里头更加不安,不晓得她这番过来到底所为何事。所以干脆闭着嘴不说话,先等她把话说清楚。

五婶子似乎等着我问她的,见我一言不发,面上现过一丝尴尬,强笑了一声,小声道:“慧慧妹子,俺也不瞒你,俺们家马丫不懂事,被那不要脸的李建国给骗惨了。现在,现在有了身子,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平地一声雷,惊得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这还是八十年代吗,这马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吧,我原本以为她也就是牵牵手什么的,没想到居然还…就算是二十一世纪,未婚生子也会有人指指点点,更何况是现在,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这马丫头怎么做人。

“慧慧,慧慧!”见我好半晌没说话,五婶子高声唤了几句。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脑子里一个激灵,顿时明白了她的目的,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五婶子,不是我不帮你,这事儿我也没办法。”我学的不是妇产科,可做不来打胎的事儿,再说了,要是不慎闹出什么事儿来,我还不被五婶子给生吃了。更何况,我是医生,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再这么着也下不了这个手啊。

“你怎么会没办法,”五婶子高着嗓门大声喝道,“你可是大夫,怎么不会打胎。你是不是故意不肯帮俺,大妹子,不是俺说你,做人得厚道。要不是你把李建国给弄走了,俺们家马丫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你——”

我说那马丫头怎么那么浑呢,原来是有这么个妈。我听到这儿不怒反笑,指着外头的大门道:“五婶子,我今儿算对你客气的了,我现在请您老人家有多远滚多远!您要是再在我家里头大放厥词,小心我不客气。您这话怎么不在队里说,跟大伙儿说呀,说是我害得你们家闺女搞大了肚子没人要,还是说当初我怎么就没让李建国得逞呢。”

五婶子也就是嗓门高,嘴皮子哪有我利索,被我几句话气得连话也回不上,恨得直跺脚,一伸手就要来拽我的头发。我遂不提防,险些被她抓了个正着,只勾住了点儿尾巴,抓了几根头发下来。

“嗯哼——”门口有人重重哼了一声,五婶子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这才发现了刘江,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老脸一阵青一阵白,罢了又指着我们俩冷笑道:“一对狗男女,大白天地躲在家里头做这腌臜事,也不嫌丢人。”

刘江万万没想到这五婶子居然会红口白牙地倒打一耙,这单纯孩子顿时被这位无中生有的农村妇女给弄傻了,气得一脸涨得通红,浑身发抖,指着她“你你…你…”了好半天,居然没想出辩驳的话。

我一手排开刘江的胳膊,朝五婶子冷笑,“我们丢什么人,我们男未娶,女未嫁,开着大门光明正大,可没偷偷摸摸地弄出个孩子来。您老人家不怕不丢人,我们怕丢什么人。最好把队里大家伙儿都叫过来,让大家评一评,到底谁丢人。”

我这会儿嗓门儿也高了,气不喘心不跳的,理直气壮,那气势自然比强作镇定的五婶子强。老太太被我骂得一句话也回不上,灰溜溜地逃了。

她才跑到院子门口,隔壁的铁顺嫂子就到了,高着嗓门大声问,“这是咋了,大老远听到屋里吵架的声音。”五婶子张张嘴想说什么,估计又准备出言不逊,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低着头迅速地离开了现场。

我冷笑着不说话。

铁顺嫂子想来也是了解五婶子的性子的,低声骂了两句,又朝我安慰道:“慧慧妹子你别理她,这是个疯婆子,你看俺们队谁爱搭理她。”

我心里头再不舒服也不能给铁顺嫂子脸色看,只得换了副笑脸招呼她进屋。

“我压根儿就没想搭理她,偏要找到我这里来,又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听得呕心。幸好我脸皮厚,要不得被她给气死。你看刘江——”我指了指一旁还没缓过来的刘江道:“都气成什么样儿了。”

我话里的意思铁顺嫂子自然听了出来,笑了笑,拉住我的手进屋上了炕,“慧慧你放心,你的人品俺们还不晓得么,怎么会听那疯婆子胡说。”

我笑,“她当谁都跟她们家马丫头一样呢。”

铁顺嫂子直摇头,一脸惋惜,“马丫头这姑娘都是她妈没教好,走了歪路,这辈子都毁了。这才十**岁,以后可要怎么嫁人哦。”

我也跟着叹了一声。刘江见我们又开始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便主动告辞,顺便把图纸带了回去,说回头去找个木匠把盒子做出来。铁顺嫂子也挺感兴趣地上前瞧了两眼,指着图纸上的样子笑道:“慧慧这是做啥的?装啥东西要这么漂亮的盒子。”

我笑了笑,解释道:“过些天去省城参加一个招商会,得把东西弄得漂亮些,要不人家小日本瞧不上眼。”

“日本鬼子!”铁顺嫂子顿时激动起来,高声喝道:“你们咋要跟日本鬼子打交道呢?那日本鬼子多坏啊,想当年在俺们东北杀了多少人。你七爷的三个小老弟全都死在日本鬼子的手里,还有胖大姐家的妹子…”

我没想到铁顺嫂子反应会这么激烈,赶紧安抚着轻拍她的肩膀,尽量放柔了声音,“大嫂子您别着急,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铁顺嫂子还是有些生气,脸都涨红了,眼睛里全是愤怒和不平,沉声朝我道:“慧慧妹子,你们可不能忘本啊。”

我有些无奈地点头。之前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只一门心思地研究怎么去招引日商,却忘了这时代老百姓对日本人的态度,那么多年的仇恨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淡忘的。

我握住铁顺嫂子的手,正色回道:“嫂子,我明白你的想法。当年日本鬼子在我们中国犯下的暴行,没有一个中国人会忘记。可是,历史终究是历史,我们不能抱着历史永远不前进。现在日本发展得快,而我们中国才刚刚起步,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我们要发展,老百姓要过好日子,就得善于利用一切资源。我们跟日本人做生意,其实说白了,就是要赚他们的钱,回来建设我们祖国。那以前不是有首歌,怎么唱的来着,‘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我们现在就跟这歌是一个意思,就是换了种方式而已。俺们现在总不能又端起枪炮跟小日本干一场架吧,俺们就是想,国家也不允许啊。”

铁顺嫂子原本一直板着的脸,在我唱到那首歌的时候终于缓和过来了,皱起眉头想了许久,终于点点头,“听大妹子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道理。”

“当然有道理!”我笑道:“嫂子你以为我和刘江打算卖什么东西给日本人?”我故意吊了她的胃口,见铁顺嫂子果然一脸好奇地看过来,这才笑着回道:“我们打算卖野菜,就是山上到处都是,大伙儿都不爱吃,有时候还割了喂猪的那些玩意儿。”

“真的假的,”铁顺嫂子哪里会信,不说她了,当初连刘江都不信呢,“那小日本又不是傻子,能愿意花钱买俺们喂猪的野菜?”

“所以才要弄这漂亮盒子嘛,”我认真地解释给她听,“用这漂亮盒子一装,立刻身价倍增。我可打算好了,这一个盒子就装一斤干野菜,俺们就卖…卖十块钱。”

“噗嗤——”铁顺嫂子顿时笑出声来,捂着肚子腰都要直不起来了,一边笑还一边指着我直摇头,“你这妹子真是…竟说些笑话来哄我,呵呵…呵呵…”

她不信也是情理之中,刘江到现在还不信呢。等到时候我把价钱卖出去了再看他们吃惊的神情吧。

我把铁顺嫂子哄得高兴了,又让她跟队里的乡亲们先通通气,要不,到时候就算真跟日本人谈妥了,结果队里的乡亲们拉后腿,那我可不要讴死了。

铁顺嫂子拍着胸脯答应了,说是包在她身上。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五婶子到底没胆子在外头说我和刘江的坏话,倒是马丫头的事没瞒住,队里已经有八卦的妇女们偷偷谈论这个事了。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可难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