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慧,”他在电话那头低声叫我的名字。最近只要我们俩私底下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叫我慧慧,“你听,外面的鞭炮声多响亮。”他似乎举起了话筒,那一头有“蓬蓬”的声响传来,一会儿愈加地热闹起来,还隐约有孩子们的欢笑声穿插其中,那么的热闹祥和,一如我们在陈家庄度过的那七年时光。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挂掉电话走向窗口,外面也是一片辉煌,城市的夜晚看不见满天星光,只有霓虹闪烁。不远处的公园在放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华,瞬间,又消失无踪。那般炫灿华丽、无与伦比的美丽,却只有几秒,美而寂寞。

“晓晓,过来吃饺子!”廖妈妈在客厅地大声地唤我的名字,电视里蔡明和郭冬临在演小品,笑点低的刘爸爸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招呼我进去看,“瞧瞧,这郭冬临太逗了”…

过了年,跟着走了几天亲戚,我的身体又开始有些吃不消。所以廖妈妈这回是怎么也不肯放我去上班了,非押着我在家修养身体。我这回倒是没反对,反正就算去了省厅,也被明远看得紧,他就差没用裤腰带把我给拴上了。

正月初九,省厅上班的第一天。下午明远给我电话,晚上家里集合。我立刻猜到王榆林八成是找到线索了。

自从我的身份揭穿以后,明远就把这边家里的钥匙重新给了我一把,家里的暖气什么的全都烧起来了,屋里暖洋洋的很舒服。我中午吃了饭就出门,整整一下午都在家里头待着,一边晒太阳,一边等他们回来。

隔壁的老教授夫妇还在楼上朝我打招呼,笑呵呵地问我是不是明远的女朋友。我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没回话。老太太就啐了老大爷一口,笑骂道:“你这老头子,说话怎么这么糙,人家小姑娘会不好意思的。”

可她还仔仔细细地问我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因为是第一天上班,单位的事儿不多,他们实习生更是开了个会就撤了,所以明远和王榆林回来的时候,外头太阳都还没下山呢。

进屋后明远仔仔细细地把门都给锁上了,我一见这架势心里头就有些犯怵,看来叶盛真是我们这案子的关键,王榆林也一定查出了点什么。要不,他们也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你看看。”明远关门这会儿,王榆林直接把资料递给我。厚厚的一大叠,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

我刚要翻看,明远就靠着我身边坐下,低声道:“东西太多了,你看得费时间,我们就拣关键的跟你说说。这个叶盛,真是不简单。”

叶盛原名叶三德,本地人,初中文化,中学毕业后一直在红旗毛巾厂工作,喜欢小偷小摸,83年的时候因为偷了厂里废弃的旧机器出去卖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后来又减了两年,91年出狱,之后就一直在街上混。

92年叶三德混进了当时省里有名的黑帮,做的是最底层的小弟,先是帮人打架砸场子,后来不知怎地就跟沾上了毒品。不过他聪明,自己不吸,光贩卖,赚了不少钱。94年3月,省里缉毒大队搞了一次大清洗,抓了不少大毒贩,但这个叶三德却逃过了一劫,之后摇身一变又改了名字,居然洗白开了家公司,成了个私营企业的老板。

“我们查过了,94年缉毒的那次,叶三德之所以没有动,是因为他是省厅里某位重要人士的线人,在缉毒活动中立下了大功。”明远的面孔隐藏在灯光之后,只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那个人是——”我激动得快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古艳红能留下叶盛的画像,肯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能在哪里呢?她如此神秘又如此隐而不发,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那个神秘情人。

“档案了说是省刑警一支队原大队长罗胜强。”王榆林苦笑着从资料中翻出他的照片,“95年死于心脏病发。”

我才看了一眼,立刻否定,“这不可能!”照片上的罗胜强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以古艳红的眼光,怎么也不会找上他。

“我们也这么觉得。”明远斜斜地靠着沙发倒下,手环过我的腰,自然地搭在我的腰际,“所有,唯一的可能就是,资料被人改过了。”

“当年办案的人呢?”我灵机一动,问道。

明远“呵呵”地笑,刮了下我的鼻子,表扬道:“你倒是不笨。我们已经去查了,当年这件案子参与的人多,就算再怎么遮掩,总有线索留下。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隐藏到什么时候。”

因为案件有了进展,大家的心情都莫名地好转,三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说得更开心时,王榆林忽然盯着我们看,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好似探照灯,看得我都有些心虚了。

“你们两个——”他皱起眉头,一副好奇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五十一

王榆林话一说完,我立刻就心虚地不说话了,明远却是自在得很,一手挽过我的肩膀,整个身体都几乎靠在我身上,朝王榆林道:“怎么着,羡慕了,你自个儿也去找一个。上回不是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王榆林已经冲了过来要来堵他的嘴,“明子,我算是错看你了,咱们俩这么多年兄弟,你就这么寒碜我不是。别看你现在得意,这就忘了前些天还气得一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了。”

明远立刻就住嘴了,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丝狼狈和尴尬,偷偷地看了我一眼,见我在看他,又迅速地把目光挪走。王榆林“嘿嘿”笑了两声,带着些许揶揄,还有得意。

我好奇地看他们俩,明远脸都涨红了,强撑着作出无所谓的样子,但尴尬的神色还是从眼角流露了出来。王榆林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终于只是笑了笑,没有再继续揭明远的短。我心里虽然好奇,但当着明远的面,也没好继续问。

吃了晚饭后,明远送我回去,王榆林知趣地先回学校了,于是这一路上就剩我们俩慢吞吞地走。初春的夜晚依旧寒冷,出了门,明远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走了一段,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我的手放在他掌心,举到嘴边轻轻地呵气。

他这个举动让我忍不住笑起来,我以为,像明远这样的男孩子不会做这种事,这应该是校园里那种傻乎乎的男生才干的事情。可是他却一本正经地呵我的手心,呵一阵又抬头看我,见我在笑,自己也不好意思笑起来。

“以前总见到别的男孩子这样,我就想,如果有一天能找到你,也要这样帮你暖手。”明远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温暖,“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天。”

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马路上车流如水,喧闹嘈杂,但此时此刻,我们的世界里只有一片宁静。

我身体不好,那天回家后就感冒了,廖妈妈严防死守,再也不肯放我出门。明远也打电话来让我在家好好养病,语气十分自责。

也许人生病的时候会特别多愁善感,这个时候我开始担心起一年后离开时该怎么办。如果我能一直留在这里,就算暂时心里会对明远的感情有些抗拒,但是终有一天,我会完完全全地爱上他,就像他爱我一样。可是现在,我的心里却总是放不开,总是心怀戒备,总是惴惴不安地想着一年之后的离别。

明明知道这场感情最后会无疾而终,要如何才能全心身地投入呢?更让我担心的,还是明远。他已经承受过一次生离死别,遭受过那样沉重的打击,甚至连生命都打算要放弃,好不容易才终于缓过来,我如何敢让他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就胡思乱想这些东西,想得多了,情绪就愈加地低落,晚上明远过来看我的时候,我还会忍不住问他一些蠢问题,比如,“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这个时候不论他在做什么,都会缓缓地停住,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看我,目光混乱,表情凝固,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在说什么。过了许久,他才会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沉声道:“以后别再胡说了,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开玩笑。”

于是我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但心里却更加不安。

元宵节这天晚上,刘爸爸的几个属下来家里吃饭,正好撞见了明远,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意外道:“小金,你怎么在这里?”

明远也是微微愕然,尔后朝那人笑笑,一脸淡然地道:“来看我女朋友。”

那人愣了下,回头看了眼刘爸爸。刘爸爸笑呵呵地道:“小金这孩子不错。”

那人也赶紧应道:“是不错,是不错,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难得有成熟稳重的。”说话时又朝明远笑了笑,笑容中却带着些意味深长。明远也客气地点点头,不以为然地进了我的屋。

我原本一直在门口透着门缝看着,见他进来,赶紧往床上跑,却还是慢了些,被他逮了个正着。

“说了让你慢些,还这么毛毛躁躁。一会儿头又该痛了。”明远一进门,就忍不住小声地责备我,说话时人走上前,掀开被子,把坐在床边的我抱起来直接往被子里塞。我一边捶他的胸口一边高声反对道:“拜托,我又不是病危人士,有必要整天躺被窝里么。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憋死了。”

“不准再说这个字!”

我无意中的一句话好像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明远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好几度。他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吼过我。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也格外地尴尬和凝固。如果说以前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的话,那么今天他这一声吼,已经明确而又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所思所想。

“我…”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好几次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他靠着我身边坐下,朝我伸出手,触之冰凉。他不是这样的,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像个小火炉,就算天气再冷,明远都像小太阳一样温暖。

“对不起,我…我以后不说了。”我靠着他的肩膀,手挽住他的胳膊,小声地承诺。至少,我们还有一年的好时光。我不想这仅剩的最后一点欢乐被阴霾所遮盖。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开开心心地,一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天。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勾起了嘴角,调皮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道:“估计刘爸爸都听到我声音了,你说他会不会就在门口听着,只要我敢再吼一声,他立即冲进屋来把我给拎出去。”

我笑,“你怎么把刘爸爸说得跟个喷火龙似的,他才和蔼可亲呢。”

“得了吧,”明远哭笑不得,“你们家和蔼可亲的就廖妈妈,刘爸爸早看我不顺眼了。别看他对我客客气气的,私底下不知道怎么恨我呢。你不懂,但凡是做爸爸的,都看不惯女婿,觉得把女儿给抢走了。以后我们要是也有了女儿,我也端着架子,好好地当一回老丈人。可威风了。”

我都快笑傻了,这傻子,才几岁呢,这就惦记着当老丈人了。

结果我也傻兮兮地跟他商量了一阵关于以后生儿子还是生女儿的事儿,甚至连教育孩子和娃儿们的婚姻大事都考虑到了,想得那个叫长远,直接上十一五规划了。

到底家里还有大人在呢,明远也不好待得太晚,才过八点就打算走了。临走前,我忽然想到案子的事儿,就随口问了一句,结果明远过了好半天才小声回道:“我们打听了一阵,觉得可疑的有三个人。”说话时他又不自然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我一见他这眼神就知道有问题,粗粗一想,顿时明白了,赶紧压低了嗓门问道:“你是说,刚才来的人当中——”

明远点头,“94年缉毒的案子是全省警力大配合,各个刑警队包括特警队都派了人参加,总指挥是去年退休的副厅长孟云,此外还有三个小组长,分别是刘朋飞、韩光正,以及潘严。刚才跟我说话的就是刘朋飞,现在是刑警二大队的队长,还有一个韩光正现在已经升了官,市公安局副局长。最后一个潘严已经没干警察了,调去了市政府,现在在市政府秘书处。我们查过了,结案后资料都是他们三个交上来的,能修改的,也只有他们了。”

“这三个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明远已经知道了我的意思,回道:“三个人年纪都不大,94年的时候,刘朋飞三十二岁,韩光正三十四,潘严年纪轻些,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才二十四。他是潘队的儿子,所以当时省厅对他也是重点培养。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让他在那么重要的行动中做了小组长。”

94年古艳红二十七岁,除了潘严年纪小了点,那两位都正是年轻有为又充满男性魅力的时候,古艳红喜欢上毫不意外。即便是潘严,谁也不能说绝无可能,这不是还有姐弟恋么。

“刘、韩两人都已经结了婚,孩子都有了。”明远又补充道:“潘严目前还单身。我和王榆林暂时还没到其他的线索。”

“你们要小心点,千万别被人发现了。”我一想到曾玉婷的死,心里就有些紧张。尤其是嫌疑人之一而今就在离我们一墙之隔的客厅,我就愈加地不安。

明远笑着安慰我,“你放心,我们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那么容易被人逮住。再说,你以为我会向谁打听?”

我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明远笑着拍拍我的脸颊,“你忘了大刘叔了,94年缉毒的时候,他也被抽调过去帮忙,所以知道得也不少。我跟他说要准备毕业论文查资料,他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知道的情况全告诉我了。”

我这没良心的,要不是明远提起刘涛,我还真快忘了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还有刘江,还有陈家庄的那些乡亲们。一想起他们,我的心里头就暖暖的,恨不得立刻飞回那里再看他们一眼。

五十二

因为提起刘涛,我们免不了一起追忆了一番往事。过了几天,明远告诉我,他约了刘家兄弟周末聚会。一方面固然是让我可以见一见老朋友,另一方面,却是带我见家长的意思。

到了周末这一天,我特意穿得漂漂亮亮的,跟着明远一起回家。才到家门口,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声音又高亢又厚实,可不是许久不见的刘涛。一时之间,我竟然有些迈不开腿。古人说近乡情怯,我现在也许就是那样的心境吧。

明远也不催我,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不急不慢的样子。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刚要说话,院门开了,古恒从里头钻出个脑袋来,大刺刺地朝我们俩喊道:“你们俩杵在这里干什么呢,还不快进来。”说罢,又转过头朝院子里大声道:“明子带着他女朋友来了。”

屋里顿时又是一阵哄笑,我的脸猛地开始发烧。

明远紧了紧我的手,柔声道:“进去吧,有我呢。”

就是有他在一旁我心里头才更不自在好不好。一会儿见了刘涛和刘江,我得怎么叫他们——刘叔叔?哎哟,这要我怎么开得了口。

才刚进门,还没见那两位,先被俩豆丁给缠住了,一大一小两个萝卜头不晓得从哪个疙瘩里冒了出来,一人抱住明远一条腿,扯着嗓子嫩嫩地喊“明远哥哥”。明远笑呵呵地一手抱起一个,道:“哎呀,都这么重了,哥哥都快抱不动罗。”

俩小豆丁抱着他的脖子使劲地蹭啊蹭,争抢着要和他说话,可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瞄我一眼。我赶紧从包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上去,俩豆丁立刻笑眯眯地叫了我一声“谢谢姐姐”。然后“哧溜”一下从明远身上滑下去,迈着小短腿儿回去找妈妈去了。

“准备真充分啊,你。”一旁的古恒看得目瞪口呆,摸着脑袋道:“方才我进来,被他们俩缠了十几分钟,也没弄清楚他们到底要干啥。敢情两块糖就能打发。”你说他一青春期毛毛躁躁的男生,哪里晓得小孩子们的想法呢。

进了屋,就见客厅的沙发上坐得满满的,除了刘涛和刘江外,还有个陌生年轻女人,看她坐得离刘江近,想必就是他的妻子吴水玲。两个小豆丁又笑又闹地在屋里乱冲乱撞,不小心撞到我身上,又笑咪咪地唤我一声“姐姐好”。

好几年过去,刘涛还是老样子,他原本就生得老成,这会儿年纪上来了,人却好像还是以前那样,倒显得比同龄人年轻些。刘江则瘦了些,精神倒还好,穿一身裁剪合身的呢子大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颇有几份儒商的味道。

“你婶子今儿加班,得晚点过来。”刘涛笑着招呼明远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晓晓吧,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想张口叫人,可那句“大刘叔”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一旁的明远赶紧打圆场道:“她脸皮薄,大刘叔别见外。”说罢,又朝我介绍道:“这是大刘叔,这位是小刘叔,还有小刘婶婶。”

我小声地叫了一声“小刘婶婶”,吴水玲笑眯眯地应了,朝古恒道:“你看明远都交女朋友了,你比他还大两岁,怎么一点也不急。我跟你说,还是念书时候交的女朋友好,感情单纯。以后走上社会,考虑的东西多了,感情都变质了…”

古恒似乎没想到怎么一句话就把话题转到了他头上,一脸郁闷地苦着脸,低着脑袋聆听教诲,一句反驳都不敢。

吴水玲果然是个出色的教育工作者,这一通话语重心长地说了足足有小半个小时,古恒缩着脑袋不敢作声,就连刘家兄弟也都一本正经地在旁边瞧着,并不插话。等到吴水玲终于说得差不多了低头喝口水,刘涛赶紧插话道:“明远和古恒,你们俩来一下,我们进里屋,有些事儿我得问问。”

刘涛脸色看起来很严肃,而且特意把明远和古恒都叫进屋,我觉得,他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忍不住偷看明远,他却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朝我点点头,目光温和而镇定。

其实就算刘涛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从明远放弃医科大学,坚定不移地和古恒一起去靠公安大学时,刘涛就应该猜到了猜到了什么。到现在,不过是再亲口确认罢了。

他们一齐进了里屋,我就跟吴水玲说话,其实大部分都是她在说,我就安安静静地听就是。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又跑回来瞧我们两眼,见我们在屋里,又跑到院子里可劲儿地撒欢,那笑声清脆而欢快,听得我心里莫名地静下来。

我和吴水玲说了半天话,她都快把我们家上下摸清了,明远他们还是没出来。吴水玲就邀我去做午饭。

我本来还以为她的厨艺肯定不错,要不,怎么还特意来考验我呢。可进了厨房才晓得,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回事儿。饭肯定是能弄熟的,但味道就不好说了。幸好我手艺还没落下,赶紧接过手来,花了近一个小时,好歹整饬出一桌菜来。

等午饭都弄好了,吴水玲终于忍不住去敲了他们的门。一会儿,才瞧见他们四个出来,每个人都眼睛红红的,不用问,都哭了一场。

因为大家情绪不高,吃饭的时候也都一直沉默不语,食之无味。直到俩小豆丁为了抢最后一块鸡翅膀险些打起架来,古恒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菜,问道:“小刘婶婶,这菜是你烧的?”

吴水玲掩嘴而笑,“我手艺可没这么好,这一大桌除了这个青菜,其他的全是晓晓烧的。”

古恒坏坏地瞄了眼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青菜,嘿嘿地坏笑,“我说呢,怎么也不像你的手艺。”说话时又朝我看了一眼,微微意外,“刘晓晓,看不出你这千金小姐还会做饭啊。我还以为你就长得漂亮点儿,没别的优点呢。”

“怎么说话呢你?”明远还没开口,吴水玲就有些不高兴了,出声斥责道:“古恒啊古恒,我说你怎么找不到女朋友,就是出在你这张臭嘴上了。就你这尖酸刻薄样儿,哪个姑娘愿意跟你?瞧瞧明远…”

吴水玲又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古恒缩着脑袋都快哭了。

她们说得起劲,刘江在一旁却视若无睹,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菜,目光幽深而复杂。过了许久,他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明远,眼神中似乎有一抹了然。

吃了午饭后,吴水玲又拉着古恒说教了一番,之后两家人才告辞离开。等屋里就剩我们三人了,明远才低声道:“咱们合计合计吧。”

古恒有些不高兴地道:“明子你可真是重色轻友,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先前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我,倒把事情全告诉给女朋友。这要不是大刘叔要来问咱们,我看你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

古恒说话有些冲,不过人不坏,习惯了他的嘴巴子也就好了,反正我也不生气,明远更不用说了,笑道:“你先别说我不告诉你,这事儿我们当时还没弄清楚,要是急急忙忙地就跟你说了,依你那毛躁又冲动的性子,还不立刻冲过去跟人拼命了。再说晓晓——”

他无力地朝我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道:“她连我也瞒着,一直跟王榆林偷偷调查,自个儿还摸到省厅档案处去了。这回我们能查到这三个嫌疑人,都是她提供的资料。我也是后来才晓得,怎么能算就瞒着你一个人。”

古恒原本还气呼呼的,被他几句话一说,竟闹了个大红脸,还挺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道:“那个…刘晓晓,你可别恼我。我就这脾气,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当然不会跟他计较,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虽然冲动了些,人却不坏,也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一眼就能看到头。明远特意瞒着他,不能不说还是考虑对了。

“刘涛怎么说?”刘涛特意把他们叫进屋里商量,除了确认之外,想必还说了更多,要不,也不至于在屋里一待就是俩小时。

古恒听我直接叫刘涛的名字似乎有些不悦,瞥了我一眼,但终究还是没开口说什么。明远只当我看到他的眼神,沉声回道:“大刘叔把那几位的情况跟我们说了说。可仔细听完,心里头还是没底。”

古恒也跟着点头道:“反正我听着,觉得谁都可疑。可惜就是再没有线索了。要不,咱们去把那个叶三德给绑回来,他肯定知道真相。他要是不说,咱们就弄死他,反正那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那案子,指不定还是他亲自做的呢。”

我就觉得奇怪了,按照古恒和明远的性子,怎么看,这当初犯下案子的也像是冲动的古恒,怎么最后就被明远给抢了先。现在我虽然能拦着明远不去干傻事儿,可要是没留神让古恒给抢了去,我…我可真是对不住古艳红。

“你可别冲动!”明远苦笑道:“你看看你,要不我怎么一直瞒着不告诉你呢?我不说你能不能从叶三德那里弄到答案,你能不能从他那里讨到好都是个问题。你说那个叶三德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和王榆林先前就去调查过了,别看他现在漂白了,以前可是个大混混,打架抢劫卖毒品,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人可比你狠多了。现在虽然不干那些事儿了,可进出都是好几个保镖跟着,就我们几个,只怕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那可怎么办?”古恒气得直跺脚,怒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群混蛋逍遥法外。我姐她们还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我也觉得这事儿难办,不过,既然我们能从那副画像顺藤摸瓜地找到现在三个嫌疑人,也已经能从这三个人当中确定最后的凶手。只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怕就怕,古恒等不了。

“把王榆林叫过来,我们一起说一说。”明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我觉得他已经想到了方法,只是暂时不肯告诉我们罢了。

果然,王榆林一到,他立刻就把计划说了,“我们直接试探就是了。”

古恒立刻来了兴趣,挤到前头来好奇地问:“怎么试探?”

明远道:“晓晓在档案室查到了当年案发时路人的证词,其中就提到车祸现场有一些文件和磁带,可是之后存档的证物中并没有这些。我们就假装是古阿姨的朋友,说她当年留下了一盒磁带,直到今天我们才忽然想起来拿出来听…”

“如果跟这个案子无关的,肯定只以为是个恶作剧,但是凶手就一定坐不住!”王榆林眼睛一亮,立刻接上道:“我们再跟那人约好时间地点,看最后到底是谁过来。”

古恒也立刻高兴起来,狠狠拍着明远的背道:“这个法子好,哎,还是明子最狡猾。那混蛋多疑,你看看他杀了那么多人就知道。只要我们去试探,他肯定上钩。”

三个人看起来都挺兴奋的,高兴得脸上都放光。我实在忍不住给泼了盆冷水,“那到底谁去?”

“当然是我!”古恒一拍胸脯,高声道。

明远和王榆林立刻就不说话了,这沉默的意思不言而喻。以古恒这冲动毛躁的性子,只要见了来人,怕不是立刻就要冲上前拼命的。我们可半点证据都没有,就算真把人给制服了,难道真要走以前明远走的路子?

我想了想,道:“明远肯定是不行的,他已经跟刘朋飞照过面了,就算把脸遮住也照样能被人认出来。”就算那刘朋飞再不济事,可到底是警察出身,眼神儿倍好使,明远的体型又这么打眼,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王榆林也摇头苦笑,“我认识韩光正,他是我爸的老下属,没少来我家里头窜门。”

被寄予厚望的王榆林也不能上场,难道真要让古恒去?当然不成!于是我缓缓举起手,小声道:“你们好像还忘了我。”

“不行!”这回三个人倒是异口同声。不过,我却有我的道理。“刘朋飞虽然来过我家,可是他压根儿就没见到我。另外两个人也没见过,所以,绝对不用担心我被他们认出来。再说了,我们这次不过是去试探他,又不是真起冲突,身高体重都不是关键。人家真要灭口,手里头揣把枪,就算你们去了,不也照样报销。不是说了这个人多疑,在没了解我们的底细之前,肯定不会贸然动手。”

他们三个就跟没听到我的话似的依旧摇头,王榆林还说了,“晓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咱们三个大男人在这儿,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女孩子去冒险。要不然,让我们几个人的脸往哪里搁。”

古恒也直点头,“不行,不行,你可不能去。要真出点什么事儿,明子他会疯掉的。他要真疯起来,可比我吓人多了。”说话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这话本来是开玩笑的意思,我却听得心里头发酸,当初我离开的时候,明远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天以来,我从来不问,明远也从来不说,但是我每每一想到这里,就难受得很。

“实在不行,咱们就不露面,只在暗处观察,认了人就走。”王榆林无奈地提议。

我立刻反对道:“那可不行,咱们本来就缺少证据,要不借着这次机会从凶手那里套点话出来,以后想再骗到他,可就不容易了。实在不行,就我和古恒一起,好歹我能看着他,他也能护着我。”

明远还待再反对,古恒已经跳起来高声赞同道:“我同意!”他可算是找到机会出场了。

于是最后就这么定了。随后我们便商量之后的细节,每一处都倍加小心,生怕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第二天,我们四人驱车去了城郊,找了一处特别偏僻的地方给那三人打电话。电话是我打的,捏着嗓子朝话筒里那人道:“…小敏是警察,做事自然留一手,你真以为把那盒磁带毁了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逍遥了四年多,现在总算轮到你了。20号下午六点半,我们麻石巷122号见。你要是不来,哼哼…”

刘朋飞冲着话筒骂了一句,韩光正和潘严一句话不说就把电话给挂了。就他们的反应来看,我们也猜不出到底谁有问题。

之后就只有等20号见真章了。

等待的这段时间,大家可劲儿地作准备。王榆林不知从哪里借了两身防弹衣过来,喜得古恒一把抢过去仔细瞅了老半天,一个劲儿地夸他本事大。明远则给我弄了身怪里怪气的衣服,整得就跟搞行为艺术似的,我把防弹衣穿里头,这身衣服套外面,再弄个大帽子给戴上,对着镜子一瞧,乖乖,只怕廖妈妈站在我对面也认不出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