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无妨。”富椽安慰道,“我看,他们不以为怪。”

而秋叶红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人的事,而是忙着用小厮们提来的水洗净了手,又取出金针,针了分水、百汇,又放了三江、尾尖、蹄头血,马痛瞬减,不再强自挣扎。

“慧姐儿!”刚从人群里进来的小丁哥,颇觉得自己认识她而得意的大声喊道,一面得意的对四周的老仆小厮们道,“慧姐儿早先就治过咱们家的马,如今果真当大夫去了。”

便有人扯着他的胳膊低声问你怎么认得这个姑娘。

“吓~,你们不认得?这是咱们家的姑娘!”小丁哥更是得意的说道,一面冲秋叶红熟捻的一笑。

那段公子听了便很是惊奇,扭头看向已经跟过来站在身旁的富椽,“这是你家的姑娘?”

富椽隐隐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道:“是我二太太爷那一房的妹妹…”不待他们再问,便拨开众人走过去道,“慧妹妹,这马如何?”

秋叶红看到他,忙站直身子,施礼喊了声大少爷,才说道:“只是胃结,破积消滞宽中下气便可,我这就带它进去放了胃气,再开服药吃了便无妨。”

“那就有劳妹妹了。”富椽含笑道,这才转向饶有兴趣看着他们兄妹二人说话的四人,“孙公子,时候不早了,让小弟亲自送你们回去。”

秋叶红这时将视线往旁人身上一转,见其中一人面色清冷,凤眼剑眉,神态颇为逼人,忙转开视线,落在那位温和含笑的公子身上,愣了愣才道:“段公子。”

“小大姐儿,我的马你可看过了?”段公子说道。

“看过了,三天后应该就能起身。”秋叶红说道,她有些不习惯被众人看稀罕物一般盯着,忙转头让众人牵马进去,一面冲几人告罪带着胖哥跟着进去了。

富椽咳了一声,再一次请这公子们上马,亲自送他们走了不提。

却说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的大老爷富文礼,这时便召过大管家问道:“方才我恍惚听他们说什么?那个人是谁?什么咱么家的姑娘?”

大管家知道必有此一问,刚才已经拎过一个知道的人问了,便忙忙的说道:“是,是那边的二…文成老爷的姑娘,富慧娘。”

富文礼有些失态的瞪大眼,道:“什么?她就是富慧娘?”旋即一跺脚,“这如何使得?不知道也就罢了,偏让那孙公子看见了!荒唐!”说着转身忙向内宅走去,一面喊着小厮,“去,快找个婆子告诉太太,传我的话,那件事先别去说!”

便有一个小厮应了声风一般先跑了进去,富文礼也顾不得换衣裳,也忙忙的随后跟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说亲事两家皆不欢

诊治完富家的马,开完药方子,又嘱咐几句如何调养,接过了沉甸甸的诊费,日头已经西斜了,这一天过的真充实!秋叶红忍不住嘴角上翘,笑眯眯的谢过几个老仆的相送,带着胖哥走出马棚。

“慧姐儿,你,你也是这家的人?”胖哥再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像他这样一个粗俗无知的小儿都知道,永昌街的富家,是他们绍兴府最大的家族,据说连最下等的厮仆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银罗绸缎,连那看大门的小厮家业都比一般的小门小户人家要大,这样的家的人,怎么会去做行医这样不入流的工作?更何况还是伺候牲畜的兽医?

“同宗罢了。”秋叶红一笑道,转眼却见富文成闷头迎头走来,方向竟来自富家的长房内宅,他低着头步子飞快,竟没有看到秋叶红。

“爹。”秋叶红忙喊道,一面快走几步迎了过去。

富文成这才猛地抬起头,看到女儿笑嘻嘻的过来,原本怒气满布的脸上便僵了僵。

“他们叫你来的?”富文成拉住女儿的手,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秋叶红吓了一跳,道:“爹,你怎么了?富老爷的马病了,我来瞧病。”

富文成看胖哥在后跟着,而他们出来的方向也是马棚,面色才稍缓,但还是皱了皱眉头道:“可见了什么人?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话没有?”

秋叶红便笑了,道:“我是急诊被拉来的,他们原本都不知道是我呢!”一面皱眉看着富文成,“爹,出什么事了?”

富文成看了眼胖哥,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可还要回店里?”

见他这样,秋叶红就知道有事,忙把嘱咐了胖哥,让他回去了,自己跟着富文成回家来了。

“收拾东西,明日就搬走。”一进门,富文成就说道。

“爹,到底怎么了?”秋叶红拉他坐下,想起他从富家长房的宅子里出来,便问道,“可是,那边说了什么,要赶咱们走?”

富文成冷哼了一声,复又冷笑道:“果然我没猜错,他们算计你的婚嫁。”

“真的啊?爹,你真是料事如神!”秋叶红竖起手指头赞道。

富文成便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绷起脸,故作恼意道:“你还有心情说这个,难不成也心急要嫁?”

秋叶红便呵呵笑了,升起炉子烧水,一面道:“有爹在,谁还能算计了我去?我自然安心。”

富文成被她这一番说笑解了些许怒意,吐了口气,便将今日的事细细道来:“…我只说她给说个相当的人家,不管成与不成,我自然要谢谢她的好意,却不想,竟然要你跟着二姑娘嫁过去,倒觉得是给了我们脸面,陪嫁媵妾!”说到这里,富文成冷笑几声,“不过是个荫荣之家,还想效仿诸侯婚嫁了!”

陪嫁媵妾啊,原来这些日子的殷勤探看为的是这个,秋叶红暗自摇头,她原本的预料是不管让她去拉拢哪个人家,至少会让她以正妻出嫁,却没想到只是个妾而已。

“我有那么差吗?”秋叶红便有些愤愤的往炉子里扔了两块柴。

“说那孙家如何的富贵,又说你过去如何的享福,再说如何好好的安置我,富贵,他孙家能怎么样的富贵,不过是一个有些战功新起之家,祖宗三代做官的一个巴掌都占不全,还没封王封侯,就是来求娶咱们做妻也还要思量三分,去做妾?阿呸,他也配…”富文成冷笑道,面上满是嘲讽。

秋叶红便笑了,这样说有些过了,果真是疼女儿疼的太过了,自己的身份自己还是知道的,别说家里新做官的,就是平头百姓也配得了她。

而此时的富家大院里,大太太郑氏斜倚在引枕上,青鸾给她捶着腿,张妈妈打着扇子,二姑娘在一旁端着茶,如此的仆拥女孝,也挡不住大太太郑氏的怒意。

她白着脸,竖着眉头对一旁的富大老爷说道:“她也配?说什么他的女儿就等着人家大红轿子抬进门,还说什么,他家的女儿给人做妾只怕没人能受得起!…果然是什么娘养的什么儿,如此的不识礼数,怪道家败人亡,偏还不知道个脸面!…当初就不该不听老太爷的话,直接将他们赶出去才是!…”

“太太,快消消气,怪咱们瞎了眼,看错了人,快吃杯茶,别惹得头疼,这才好了两天。”张妈妈忙忙的说道,一面接过二姑娘手里的茶,亲自递到嘴边。

“不同意也好,也好,我还真怕他同意了,咱们没法子退呢。”大老爷却松了口气说道,一面又带着些许责怪看向大太太,“你也不好好打听一下,那样的人送过去,只怕惹姑爷家不高兴呢。”

说这话又忍不住念了句佛,“谢天谢地,这事没成!”

大太太就竖着眉,坐直身子气道:“什么怕他同意!自来只有咱们拒了他,哪里有他回绝咱们的份?就是他欢天喜地的同意了,我一时看着不顺眼,临出门我也能换了!他还敢闹不成?”

见太太发怒了,大老爷忙咳了一声,不接话。

“是老奴的不是,我只当她在药铺里学的人医,这女子们学医的也不是没有的事,别的不说,城北那钱娘子就是妇医好手,知晓些医理跟咱们姑娘过去,也是极好的,谁知道原来是兽医…”张妈妈说道,一面抬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下,“老奴没用,累的太太不是!”

“我看长的皮相不错,又是个稳稳当当,不是那爱惹是生非的性子,抬举她过去,也算给她们鳏夫孤女一个奔头,呸,上不的台面的东西!”太太啐了一口恨意,一面接过茶吃了,暂时停了话头。

“只能说我跟他没有姐妹缘分罢了,娘何苦这么大气。”富蜻娘软软的说道,一面坐了下来,娇怯的脸上有着一丝淡淡的红晕。

“哎呀,可真是呢,她没这个造化,今个我才见了,二姑爷长的真好,先是还听说是兵家出来的,我只当必定是晒得黑糙,今日隔着花厅一看,跟咱们大姑爷也没两样,只是人瘦了些…”张妈妈笑眯眯的说道。

富蜻娘自然也偷看过女婿了,听了便一笑,脸上红晕更浓,低下头去。

这个话让大太太很是舒心,放下茶说道:“他跟光哥儿不一样,自小就跟着爹爷叔叔的在外行走,哪像光哥儿,上有娘护着,下有一众婆子丫鬟围着,长这么大最远的路也不过是到咱们这来,瘦些是自然,别的都好,只是看着对人冷淡了些。”

“他一个武官出身,能打便是了,哪里用的着说那么多话!”大老爷对女婿很是满意,忙反驳道。

“是,是,”大太太笑道,“这下你可放心了?我早说光哥儿眼光好,你还不信!”说着神色一暗,“有光哥儿,亲家太太真是好福气。”

大太太没有生子,是她一辈子的心结,张妈妈哪里不知道,见状忙笑道:“这也是大太太的福气,大姑爷在跟前就跟亲儿一般,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我只爱大姑爷这个性子,真是好,大姑爷亲自选的二姑爷自然也不差,啊弥陀佛。”

这话屋里的人都听了高兴,于是一扫那不识抬举的父女俩带来的不悦,笑呵呵的开始说起二姑娘年后的亲事如何置办来了,张妈妈将自己又选的嫁妆罗列一边,大老爷不屑理会这些内宅妇人事,只说太太看着办就好,便乐滋滋的往书房去了。

“只是,不带个知根知底的人过去,我不放心。”大太太看着二姑娘孱弱的样子,复又皱眉道。

“这不值得愁,这天大的好事,家里等着抢的人多了去,日子还多,慢慢挑就是了。”张妈妈笑道,一面看向富蜻娘,“二姑娘原来选的可是西府里的丁香?我看那孩子就极好,她老子娘都在柜上,又有一个兄弟,是个瘸子。”

富蜻娘便点头笑了笑,道:“她倒也罢了。”

“还有段日子,也不忙,好好看看,再挑两个能干的丫鬟跟过去,那些年纪小的孩子气的都踢出去。”大太太点头说道。

张妈妈忙应了,又说了一时闲话,看张罗一天的大太太便倦意上来,忙和青鸾服侍她歇息才出来。

“妈妈累了一天了,跟我们一起吃了才家去吧。”青鸾笑道。

张妈妈摆手道:“姑娘快吃去吧,我回家吃着也省心。”一面说便走了出来,才出了院门口,就见穿着果绿色黄压边褙子的丁香正探头往这边看,见她出来,忙笑着赶几步过来了。

“妈妈累了一天了,我娘在家备了些薄饭,妈妈可赏个脸过去吧。”

张妈妈便笑了,也不推辞便携了她的手,一面走一面低声道:“如何?可满意?”

丁香红了脸,只笑道:“妈妈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张妈妈就拿着手在她额头上一点,笑道:“当我不知道呢!那花厅的屏风差点被你们挤倒了!相女婿相出笑话!”

“妈妈老了,打趣我做什么!什么女婿不女婿的!也是我们能担起的!”丁香掩嘴低头笑道。

张妈妈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拍了两拍,道:“放心,放心,是你的自然跑不掉!”

丁香这才抬起头,眉眼里掩饰不住惊喜,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歪着头看了张妈妈,只抿着嘴笑,那张妈妈便也笑了,拉着她转过桂花树,穿过花角门远去了。

 

第二十二章 诊人脉说猪病慧姐儿玩笑

关于富家大太太提的事,秋叶红睡了一夜就抛到脑后去了,这种她人为意志可以控制的事,实在算不上事。

对她来说,富文成急着搬家才是大事。

买房子?那是不可能的,租房子,钱也不够。

“慧姐儿,你确定这个能入药?”两日后的清晨,胖哥拿着那一包土茯苓问道,“这个从没人用过的…”

掌柜的意思是扔掉,药可不敢乱给人吃,咳,就算给牲畜也不敢。

秋叶红正望着街上发呆,如今她的工钱由原来的一百五十文,长成了五百文,掌柜的并且保证随着药铺生意的好转而适度增加,对于他们父女二人来说,这些钱能保证不饿肚子了,但租房子还是不够的。

秋叶红望着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住宅,思索自己的工钱什么时候能涨成一个月二贯铜钱,那样一年半载的攒起来,买个陋室也是有希望的。

“没关系,吃不死人的,你放心,留着,这个药大有用途的。”秋叶红回头笑道。

胖哥这才犹疑的将这包药放到柜子里,接着又兴奋的问:“慧姐儿,这是过了三日了,今日该去知府驿站看那大老爷的马了吧?”

那日驿站诊马时临走那老仆意外的赏了他几个钱,这是胖哥从医拣药以来,从没有过的事,简直跟捡了金元宝一般,乐的一天都没合住嘴,这两日还时时挂在嘴上念叨。

“哦,过了午再去。”秋叶红伸个懒腰,丝毫没觉得有失姑娘身份,而胖哥也丝毫不在意。

这几日好歹有生意上门了,黄掌柜进进出出的脸色好了许多,因为小丁哥唠叨的话太多,便打发他上街到热闹的地方宣讲他们济人堂,对了,如今不叫济人堂了,改做“秋叶堂”。

这个名字是秋叶红起的,聊以纪念那曾经梦幻般的繁华前生。

因为还不知道那膏药的功效如何,黄掌柜找人做好的“本堂秘制接骨愈筋膏药”幌子只放在堂内。

“小大姐儿,我取药来了。”郑大石带着一个愣头愣脑三十多岁的汉子迈了进来,他家的猪已经大好了,如同再捡了一条命一般,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

“我昨日看过了,再吃两服药便停了吧。”秋叶红点头道,一面又酌减了药量,写了让他取药。

“你就是那个小兽医?”跟在郑大石身后的汉子粗声粗气的说道,说着话伸手在腿上抓了抓,竟掏出一物往秋叶红桌案上一甩。

秋叶红毕竟是个姑娘家,不由吓的往后一躲,那汉子便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