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富文成也不放心了,纵然他觉得自己一人能当十人,但乱军之中女儿性命实在不敢保证。

“我们回,明日早来便是。”富文成说道。

秋叶红不驳爹的面子,因为富文成一年到头提建议的时候屈指可数,更何况她这样等着也只是解解心焦,生也好死也好,已经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事了。

于是一行人坐着马车回太守府,乔长治又给他们增派了十几个将士护送,看着依旧在马圈忙碌的兽医官们,秋叶红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纯粹是多余的。

乔大人一夜禾归,秋叶红勉强睡了一会儿,一大早起来,就问乔欢怎么样。

“哭了半夜,刚睡了。”富三姑娘脸上带着倦意说道。

这孩子只怕会留下阴影,秋叶红叹了口气。

“你放心,没事的,”富三姑娘看出她的心思,笑着安慰道,一面又叹了口气,“你放心,这孩子不是没见过生死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草草吃了口饭,秋叶红就要往军营去,乔长治这个时候回来了。

“怎么样?”两人同时站起来问道。

“范将军等人无一生还。”乔长治神色黯然道。

果然如此,秋叶红与富三姑娘也都叹了口气。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乔长治宽慰她们一句,只要是死的其所”

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秋叶红抬眼看他,觉得他面色有异,忍不住开口询问莫非还有什么不好的事。

“吴大人认定范将军叛国投敌。”乔长治吐出一句话。

秋叶红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秋叶红有些失笑。

要说这高级军官叛国投敌的事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远有汉朝李陵,近有前朝大将钟远,富三姑娘跟范成不怎么熟悉,闻言只是有些吃惊。

乔长治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说起来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太诡异,清涧城县不能动的地方,谁先动手,谁就理亏,这个范成竟然做了这么莽撞的事,怪不得吴大人如此生气。

听说窝阔台人的文书已经已经发往京城,指责朝廷言而无信,你不仁窝阔台人便有理由不义,宣告清涧城归自己所有。

按照有罪推定原则,吴大人有理由怀疑,范成的这番动作实在可疑,不管怎么分析都是太合窝阔台汗人的心意了。

清涧城发生那场惨烈的战事以及战事的前因后果,包括吴大人在内的军营里的人并不知道详情。而那个唯一知情的小兵在清涧城缓过一口气之后就死了,并没有撑到经略使吴大人跟前。

是孙元至将消息带回来的。

结果暴怒的吴大人根本不信,听到描述范成还有坟茔,根式捻须冷笑:“果然值得窝阔台人敬重啊!”

窝阔台人凶残之极,但凡攻城掠地,皆如蝗虫过境,老弱妇幼一个不放过,严格执行烧光杀光抢光三光政策。

对待战俘,更没有什么可说的,几年前战事激烈时,曾将三十名断后被俘的将士话话吊死在城门上。

这一次竟然单独给范成造了坟茔?真是滑稽!

结果孙元至不仅没有为范成的死正名反而将自己也牵连进去。

“贱兵边境蠢蠢欲动,正待寻由滋事,尔等身为先锋之将敢不从军命,随意调兵其心可疑!”吴大人怒极一脚踹倒面前的几案。

屋子里的大小官员便有人小心为孙元至解释说他们弟兄自小一起长大战场上患难与共云云。

吴大人冷笑道:“军情之事,敢论私情?”

说罢就命将这几个说好话的人拉出去,依照军法打了二十棍子,这一下满屋子的官员们都傻了眼。

这个文官吴大人在朝中久有宽厚和善之名,怎么发起怒来,比他们这些军伍的粗人还要厉害,一时间没人敢说话了。

所以孙元至都没机会进营帐,就被将士们按住了。

吴大人传令,孙元至无令出兵依军法当斩。

“开玩笑吧?”听到这里,秋叶红瞪大眼勉强挤出一丝笑。

这毕竟是自己的姐夫,亲姐夫,富三姑娘也吓了一跳。

“老爷,这可不是开玩笑?”她忍不住拉着乔长治的袖子问道。

“军法岂能儿戏?”乔长治肃容说道,看着面前二人骤然变色忙安慰道,“无妨,我等百经拦下了,孙小将军暂且解职待上奉陛下裁决。”

秋叶红与富三姑娘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心中又有一阵莫名的哀伤。

他那样的人秋叶红咬了咬嘴唇,有些怅然。

说起来自己和他倒是很早就认识了,并且还给了她挖第一捅金的机会,但因为那件事,导致他们的关系反而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

不过,短短的几次相交,可以看出这是个很骄傲的年轻人。

兄弟战死,并且还是背负着叛臣的罪名,自己救不得又被免职,这一切不过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这样的突变不亚于天塌下来的感觉吧。

他可还好?

接下来的几天,军营的气氛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就连兽医官营区都察觉到不安,每个人说话走路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乔欢好了许多,但为了避免触及她的心事,秋叶红不再带她来军营,借口多多狗闷在太守府无聊,托付给她照顾,乔欢欣然答应了,每日也就带着多多狗在延州城闲逛。

“这个吴大人竟然也有这么大的脾气…”两个兽医官工作间隙不忘低声交谈。

“嗨,大不大的,倒是没对咱们打骂…看起来是个讲道理的,不会总骂咱们饭桶,不像那个叛贼动不动就要赶咱们上战场,哈,说起来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原来竟然是狼子野心…”

低低的笑声传进秋叶红的耳内,让她觉得一阵不舒服。

虽然还没有明说,但有关范成的定论已经传遍的军营,版本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真正的范成早就死了,现在这个范成是窝阔台人假扮的,这一次战死纯粹是为窝阔台汗国捐躯,借以挑起两国交战的由头。

“听说窝阔台人为他举办了很大的安葬仪式,陪葬的女人都十个”

秋叶红蹭站起来,隔着几匹马将手里的捣药杵砸了过来。

“哎呀”两声叫响起,“是谁,谁?”

站起来两个半老的男人,其中一个捂着头,恼怒的四下乱看。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手滑,将药杵掉了…”秋叶红若无其事的说道。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开什么玩笑,掉东西有往上掉的?先掉到半空中?

“慧兰。”王华彬从一堆药方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没有鸡血藤了,你去药库拿些。”

秋叶红抿抿嘴,恩了声,转身走了。

药库也是一个帐篷,地势略高,秋叶红上去了并没有进门,而是看着望着另一边的坡下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她是不信的,范成那样的人,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做奸细?他不可能…

死都死了,还被泼上这污水,范成这个暴躁的汉子,在地府只怕也要气得骂人吧?

“唉…”两声叹气同时响起。

秋叶红吓了一跳,目光往坡下一看,才发现一个沟壑里,半躺着一个男人,他双手扶着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似乎在享受漠北难得的正午阳光。

听见声音,他也抬头看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草。

“孙小将军。”秋叶红愣了愣,有些意外。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遇袭

来到这军营后,他们还没打过照面,毕竟因为有些事隔阂着互相都不自觉的回避了。

秋叶红略有些尴尬,觉得常理上来说这样失意的状态任谁都不愿被人看到的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些过节。

“我是来取药的…”她忙指了指营帐,解释自己是无意的。

孙元至并没有说话,而是抬手示意她自便,自己则转过视线,继续望天。

秋叶红忙进去翻了王华彬要的草药出来,见孙元至已经站起身来,正面向她这边,似乎有话要说。

“富姑娘”他开口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喊得是富姑娘,不是郡主,秋叶红嗯了声,收正神色看向他。

“孙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你可还记恨范成?”他抿抿嘴说道。

当初的打架事件…秋叶红咧嘴笑了。

“算不上,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大家扯平了。”她笑道。

“孙公子多虑了。”

听她这一句多虑,孙元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旋即有些黯然。

“早知道富姑娘是个爽快磊落的…”他带着几分自我嘲笑道,然后拱手弯身,“郡主。”

叫郡主了,也开始说正题了。

听完他简单的说了范成死的前因后果,秋叶红一瞬闻沉默。

“你…不信?”孙元至看到面前的人默然无声,有些怅然的道。

“孙公子,我信不信的有什么所谓?”秋叶红苦笑一下,“你,高看我了…”

她只是个郡主,半亲不亲的,随时都能被炮灰的皇家子弟,连自己的身份还没办法说服太皇太后彻底相信,郡主,他只记得这是个郡主,却忘了这是个什么郡主,郭郡主,要继承的是大将军家的血脉,大将军啊…

孙元至便笑了,再一次拱手道:“是我糊涂了。”

秋叶红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低头而行。

孙元至又出声唤住她,“富姑娘…”

秋叶红停下脚回头去看。

“我方才的话,没别的意思,就是…”他抿了抿嘴唇,“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有你想的哪个意思。”

秋叶红便笑了,转过身想了想,道:“我虽然不懂这些军事,也说不上范成这事的对错罪过,但我觉得有一点至少是真的,他不会是奸细,也不会是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