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吃过了午饭,李氏跟着婆子们一起洗碗。刘七巧和年轻的媳妇还有未嫁的姑娘在一起,忙着把一早上做的包子糕点分成份儿,吃完了让家家户户给带回去。才往那边靠,就远远的听见陈氏在一旁替她宣传:“你们没看见,就跟真的花生米那么大,亮晃晃的,可不值钱。”

刘七巧装作没听见,卷了袖子靠过去道:“嫂子,你说什么呢?”

这时候其他人都来了兴致,凑过来问道:“七巧,你家咋那么有钱呢,随随便便就送人金子?”

陈氏心里不痛快,便加油添醋道:“哪只有钱,简直是天上掉钱,他们家还买了赵家村一百亩天地,今儿一早还有人过来闹呢!”

刘七巧心里一寻思,这陈氏到的比她早,怎么就能知道赵家村有人来过了。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没错,今儿赵家村来的这些人有些蹊跷。

“嫂子,你怎么就知道今儿有人来闹过了?我在路上没遇上嫂子,嫂子倒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啊。”刘七巧不紧不慢的说着,又回头瞧了一眼陈氏道:“眼红也是病,得治啊!”

大家伙都是知道七巧这直爽性子的,不由跟着笑了起来道:“旺儿媳妇,七巧说的有道理,您那,少在这里吐酸水了,有本事让旺儿也去城里找个缺儿,以后带着你们一家子进城吃香的喝辣的。”

陈氏被说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瞪了一眼刘七巧道:“去了城里的男人有几个好的,你们也不瞧瞧,这牛家庄出了几个人?隔壁村前几天还听说有人投水了呢,就是因为男人进了城又娶了小的。”

“可不是吗?我也听说了,据说那女的还怀着孩子呢,被捞上来的时候涨得根水桶一样,我家路子那日正好从那里经过,说阴森森的,以前那河就淹死过几个人,以后再也不敢往那边跑了。”

刘七巧嗤笑道:“那条河还没淹死过人,不是我说那姑娘,她死了我还不心疼她呢,有本事就跟我奶奶一样,养大了儿子,攒上银子,没男人还不能活了真是!”

几个媳妇嘿嘿的笑着,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却集体看向了刘七巧道:“七巧,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那你以后没打算嫁男人吗?”

刘七巧认真仔细的想了想,她还真没打算嫁男人。在古代嫁了男人,就等于没了自由、多了一堆干不完的家务、从此当上了生育的机器…卧槽,这种日子对于刘七巧来说,是想一想都能从噩梦中惊醒的。

第 9 章

派过糕点,李氏还在李姨婆家帮忙,刘七巧回家睡了一个午觉,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又去了李姨婆家。和大伙儿一起吃了晚饭,李氏赶了牛车送李老太太和两个侄儿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才到门口,就看见有人在家门口往里头叫唤。

“七巧她娘,回家了没有?”

李氏远远应了一声:“才到门口,这不是周姐姐吗?”

原来在门口喊李氏的人是方巧儿的娘周氏,她见李氏回来,忙迎了上来道:“快先别进门了,去喜儿家吧,她娘快不行了。”

李氏心里咯噔一下,说话顿时就颤了起来:“周姐姐,喜儿她娘不是在庄子上吗?怎么就要不行了?”

周氏见李氏坐在牛车上,急忙迎了过来,跳上牛车:“庄子上的马发病,一脚踹断了她几根肋骨,郎中说里头都坏了,救不活了,刚刚平板车上送回来,正在客堂里熬着呢,看样子是过不了今晚了。”

李氏还没听完,眼泪就刷刷的往下落,急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说着便甩了牛鞭,带着刘七巧和刘八顺一起往喜儿家去。

刘七巧是知道这户人家的,是牛家庄最苦命的人家。喜儿她娘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一个女人拖着两个孩子,不得已去庄上打工,谁承想居然还遭了这种不幸,实在让人同情的很。

牛车走的快,不多时就到了钱喜儿家,客堂里已经围了好几个前来围观的村民,见李氏进来,忙让了一条道让她进去。

“李婶子,你快进去吧,喜儿她娘正念着你呢。”

李氏虽然伤心的很,但毕竟不能在她面前哭,便忍住了泪,走到钱喜儿她娘面前。气还没咽下去,但人已经上了门板,没睡在床上。刘七巧看了眼那脸色,脸上青灰青灰的,已是死人的气色了,也不由伤心了起来。她看见钱喜儿正趴在腿边哭,便上前搂了她入怀,那孩子已经哭累了,一双眼睛核桃一样肿,只是没了声响,身子不住的抽着。

“喜儿她娘,我是刘二嫂子啊,您还能听见吗?”李氏坐到她身边,试探着跟她说话。周围的人也不敢开口,只都忍着泪,带着几分期待看着她。

忽然喜儿她娘直了的眼珠子动了动,一只枯瘦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拽住了李氏的衣襟,伸直了脖子喘了几下,气就接上了。

“刘嫂子…咱们两在村里感情最好…你嫁过来那年,我也嫁过来…你生七巧那年,我隔了两天就生了大妞。”她一句一顿的说着,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你生八顺的时候…我又跟着生了喜儿…我原是有心要跟你们家结个亲家的,奈何我们钱家太穷了,她爹早死,如今只落得四面墙。”她说到这里,忽然又大口大口的喘了起来,脖子一次比一次伸的直。

大家都开始抹眼泪,大抵这已是她回光返照、油尽灯枯之时了。钱喜儿在刘七巧的怀里哆嗦着,又哭出了声音,李氏忙安抚着她道:“这些我都知道,我们两有缘。”

喜儿她娘一股气又顺了过来,接着道:“你是命好的…我是不成了…如今我也不想着跟你当亲家,只求你能收留了喜儿,给她一口饭吃…为奴为婢都行,你是善人,我知道你亏不了…”

一个“她”字还没有说完,喜儿她娘的一口气已接不上来了。梗着脖子,两眼发直,拽着李氏衣襟的手指甲已开始泛紫,眼睛却一直没闭上。

李氏憋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抓了八顺到身边道:“八顺,快来拜你的丈母娘,好让她去得瞑目。”

刘八顺毕竟小,原本只站在那边看热闹,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说了几句话就多了个媳妇,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围观的大人们,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几个围观的村名忙帮腔道:“八顺,快磕头,你小子要有媳妇了。”

刘八顺看看李氏,看看刘七巧,还是没有动。

刘七巧正顾着安抚怀里的泪人钱喜儿,见了刘八顺那副无辜到极点的表情,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李氏也真是的,心太软,几句话就把八顺给卖了。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临终托孤,村里人都看着,刘七巧也不能让李氏下不来台,便把刘八顺往前推了一把道:“八顺乖,让钱大婶去的安心点。”

刘八顺一向最听刘七巧的话,于是膝盖一曲,磕了三个响头,像模像样道:“钱婶子,你好好去吧。”

李氏又补充了一句:“快喊声娘。”

刘八顺看看李氏,又看看躺着的喜儿她娘,有点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娘。

喜儿她娘似乎是听见了一样,抓着李氏的手指忽然就松开了,梗着的脖子一软,偏头去了。

众人无不哭了起来,钱喜儿一把扑到她娘身上,大声的哀嚎起来。刘七巧的眼睛也忍不住红了,站在人群中忍不住的擦眼泪。

钱家是牛家庄的外来户,亲戚都在外村,上头没有老人,所以只有几个邻居帮衬着张罗丧事。李氏要留下来守夜,就嘱咐刘七巧带着喜儿和八顺先回家去睡觉,明儿一早在差人挨家报丧。

众人简单的搭好了一个灵堂,扯了几块白布挂起来,把钱喜儿她娘安置客堂里。李氏亲自打了水,为她擦身子,一边擦一边哭道:“好姐妹,你放心,喜儿我会帮你养大,大妞我也会帮你赎回来,你跟钱哥在下头好好过日子,别记挂她们。”

周氏上来替钱喜儿她娘换衣服,在柜子里找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来。李氏想了想,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姐妹这么过去了,索性便往外喊住正要回家的刘七巧,让她回去取几件自己没穿过的新衣服来。这话一说,众人都带着些敬佩的神色看着李氏。刘七巧知道,这种事儿在乡下是很忌讳的,会沾了晦气。但是李氏既然这么说,便也说明她不在乎这些。

刘七巧带着八顺和钱喜儿先回了家,嘱咐八顺好好安慰钱喜儿,自己去李氏的房里找衣服。李氏平时也很节俭,只逢年过节的做新衣服,翻了几套,都是今年新做李氏都不舍得穿的。刘七巧想了想,把衣服放下,忽然想起以前张氏在世的时候,给她的几套新衣服。

那些衣服是张氏第一次进京城时候买的,用料考究,做工精致,在乡下穿不出来。以张氏的眼光,那是极好看的,可刘七巧却觉得老气的很,一直用来压箱底。刘七巧想了想,拿出一套来,扎了个包裹就往钱喜儿家去了。

李氏一看不是自己的衣服,再看看面料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又怕克了闺女,拿在手里没打开。可那头周氏已经给喜儿娘穿上了中衣,就等着外头这一件了。刘七巧见李氏迟疑,便索性接过来递给周氏道:“快给钱婶子穿上吧,好歹让她体体面面的去。”

李氏也只能上前搭了一把手,周氏道:“喜儿她娘只怕一辈子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这回倒是体面了。改明儿你也得去庙里拜拜,毕竟不吉利。”

李氏哎了一声,再看刘七巧,早就不见人影了。刘七巧回到家,见刘八顺正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安慰喜儿,还真有那么点男子汉的范儿。

“以后,我娘就是你娘,明白了吗?”

“你娘为什么会是我娘呢,我娘已经死了,我没有娘了…”喜儿说着,就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刘八顺挠挠头脑勺,想了想道:“你娘已经把你给了我,所以以后我娘也是你娘,你明白吗?”

钱喜儿摇摇头,忽然又点点头。

刘八顺显然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啊?”

钱喜儿哭丧着脸道:“不明白。”

刘七巧进门,敲了一下刘八顺的脑门道:“有媳妇了,腰杆子硬了啊,这就欺负起媳妇来了?”

刘八顺苦着脸道:“我没欺负她,我这不是安慰她呢。”

刘七巧笑了笑道:“有你这么安慰的吗?还不去隔壁叫沈阿婆给喜儿下一碗面条吃去,这大晚上的,我都听见她肚子叫了。”

刘八顺今儿在李姨婆家吃的太撑,自然没想到这些,被自家姐姐一敲打,就懂了。从炕上跳起来道:“唉,那我就去了。”

他蹦到门口,转身看着钱喜儿道:“媳妇,我给你打两个糖鸡蛋,回头你晚上跟我睡觉可别哭了,我明天还要上私塾的。”

刘七巧被他逗乐了,瞅了他一眼,故意道:“谁说喜儿会跟你睡,你让喜儿自己选,今天是跟我睡还是跟你睡?”

钱喜儿红着眼睛,悄悄的往刘七巧的怀里靠了靠。

第 10 章

钱喜儿大概是饿坏了,一碗面条带着两个鸡蛋呼呼的就吃了下去,苍白的脸色这才算是有了点暖色。她和刘八顺一样大,今年八岁,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等问题,所以看上去非常瘦小,比刘八顺整整矮了一个头。

钱喜儿吃完面条,捏着小袖子擦了擦嘴角。乡下人家的孩子都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刘八顺上了私塾,眼力见上去了,见了直摇头,从自己怀里掏了手帕递过去。

“用这个。”刘七巧一看,这不正是王老四给她的那块帕子吗?怪不得这两天没瞧见。

刘七巧一把抢了过来道:“男孩子要这些干嘛,把这个喜儿用。”刘八顺有点不情愿的点点头。

钱喜儿身上穿了一件薄袄,上面滚的都是泥,刘七巧在现代也是懒人,不会伺候人,就请了家里的帮佣沈阿婆进来,让她带着刘七巧到后头的浴房里面去洗澡。

刘七巧虽然对于李氏今天的做法不太赞同,但是有句话说死人为大,总不能让喜儿娘临时都不能瞑目。况且这乡下人家富户养童养媳的事情也不算少,钱喜儿小时候长的就挺可爱,长大了应该也丑不到哪里去。只不过,她这猴子头一样弟弟,到底是谁给他科普的媳妇就是陪自己睡觉的人呢?

“八顺,来来来,姐姐对你好不好?”刘七巧觉得,对待刘八顺不能硬着来,他丫的这会儿刚得知了自己有媳妇,已经把丧丈母娘的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刘八顺平常就挺怵刘七巧的,尤其怵刘七巧对他笑,总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姐,这世上除了爹娘,就你对我最好了。”刘八顺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以后呢?你有什么媳妇会不会忘了爹娘还有你姐啊?”刘七巧决定采用攻心战术。

“哪能呢,爹娘和姐只有一个,媳妇…”刘八顺抓抓脑袋,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大对劲。

刘七巧心道,果然被教坏了,娘的,下次要给他换个私塾。听说这家私塾的先生就娶了两房姨太太,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刘七巧招招手,让刘八顺走到自己身边,摸摸他的脑袋道:“其他的,姐也不多说了,一句话,姐比你大,姐还没嫁人呢,你先去媳妇了,这不合规矩,以后喜儿就在我们家住,但是你不能管她叫媳妇,懂不?”

“为什么啊姐,难道她不是我媳妇吗?”刘八顺表示很不明白。

“你看看你现在,小毛头一个,既没有功名,也没有钱,拿什么养媳妇?娶媳妇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刘七巧心里寻思着,李氏未必也就这么定下了,多半是为了喜儿她娘能去的顺当些,才不得已这么做的。八顺这会儿子开心着,长大了要是经人事之后,没准就觉得娘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太草率,到时候要闹出些什么来,可就麻烦了。

“姐,那喜儿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我媳妇呢?”刘八顺一本正经的问道,这会子还真有一种苦命丫头痴情少爷的感觉。

刘七巧想了想,道:“等你考上了功名,能养的起她的时候,爹娘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姐弟两的话才说完,沈阿婆抱着钱喜儿进了厢房来,见了刘八顺笑着道:“八顺,有了媳妇,以后就不能晚上缠着你娘睡了,也不能尿床咯。”

刘八顺听沈阿婆说起自己尿床的事情,整个人都不好了,扑在刘七巧的怀里,满脸通红的控诉:“姐,阿婆胡说的对不对,八顺很久没尿床了。”

这时候钱喜儿才有那么点小孩子的样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刘七巧接过沈阿婆手里的钱喜儿,给她换了一件刘八顺小时候的衣服,穿着也算合身。

当夜李氏没有回家,刘七巧只好带着两个毛娃一起睡觉。半夜的时候钱喜儿忽然哭了起来,刘七巧正在想事情,便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又顺便问问话。不问不知道,一问下一跳,这钱婶子的意外没准可就没那么意外了。

原来钱喜儿说,前天夜里,她娘喂过了马,已经回了她们住的地方。可大半夜忽然有人来敲门,说马厩有一匹马病了,让钱喜儿她娘去看一看。据钱喜儿回忆,那时候月亮都到了西边,初步判断应该已过了亥时。钱喜儿因为是小孩子,没什么心思,所以她娘走以后,没过半刻就睡着了。睡知道第二天一早,她还没醒,门就被隔壁的人给扣醒了,告诉她她娘被人发现晕在马厩里。

钱喜儿她娘被发现以后,庄头就急忙到处找大夫。这庄子的主人家就是在京城开药铺的,那天正好有人在,因为怕出人命,所以庄头去了京城喊了本家坐堂的大夫过来。这么一来一回,到庄上的时候,就已经天黑了。过来的大夫一看,哪里还救得了,便摆了摆手送回了牛家庄来。

刘七巧听着,就觉得这事情肯定是不对的,便问钱喜儿道:“你认识那天晚上喊你娘出去的人吗?”

钱喜儿想了想,有点不确定的说:“有点像何家的二老爷,平常我娘不让我乱走,我不太认识庄子里的人。”

刘七巧又问她:“那平常有没有什么人特别关心你娘?”

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钱婶子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但长相却是这牛家庄媳妇中算上乘的了。她刚新寡那两年,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可后来她一概不依,最后也没人大这个主意了。但是刘七巧是敏感的现代人,以现代人的思维,配合TVB编剧的狗血思维,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马发&春意外。而更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发&春未遂。

刘七巧心里过了过,为了钱婶子的名节,她也不能往这里想,但是好端端的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她心里有觉得窝囊的很。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到了几更,便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刘七巧先让陈叔送了刘八顺去私塾,自己带着钱喜儿去了钱家。灵堂已经布置妥当,村里人也陆续前来吊唁。钱婶子的大女儿大妞从隔壁村带着钱婶子的爹娘一起回来,正跪在蒲草上哭的天昏地暗。钱喜儿看见姥姥姥爷都来了,小身子冲出去,抱住了大人的身子哭了起来。

李氏熬了一宿,眼睛也肿了,鬓发也乱了。刘七巧看着心疼,拿了热粥出来,两人一起到了后面的房间里吃了两口。

“娘,婶子这事儿,只怕没那么简单。”刘七巧决定把昨晚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跟李氏一起分析分析,毕竟她是站在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分析问题。而李氏拥有传统观劳动妇女的隐忍、耐心、吃苦耐劳,想东西会比刘七巧更全面些。

“怎么说?”李氏折腾了一夜,有些累,但听了这话也没得就打起了精神,想了想道:“昨晚我来的迟,听送你婶子回来的人说,庄头家留了二十两的银子钱,说是给你婶子安排后事,我看着倒不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况且村里还有别家人也在那庄子上,我昨晚也问了,都说庄头待人是和气的,听说你婶子伤了,赶了一整天路,就为从城里请个大夫回来。”

刘七巧侧耳听着,也不时点点头,等李氏说完,才开口道:“也许庄头是好的,下面有人搞鬼你不知道,我听喜儿说,她娘是半夜被人喊出去的,出去了就没回来过,那喊她的人是谁呢?大半夜的为什么要喊她?而且喜儿说,那人喊她娘,告诉她有马病了,只要我们去看看,这两天那庄子里到底有没有马病了,不就一清二楚吗?”

李氏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可又想了想,心里不免又疑虑了起来道:“你婶子是个寡妇,这事儿传出去对她不好。”

刘七巧就知道李氏会这么说,正郁闷呢,外头忽然有人插口进来:“人都没了,还管那些做什么,若是真有人害死了我女儿,我一定要他偿命,刘嫂子,这丧事我们也不办了,直接推着她娘的尸身,去庄子上找人评理去!”

刘七巧一看,外头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钱婶子的老娘。钱喜儿正搀着她往里头走。两人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姥姥说的对,人都没了,那管得了那么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婶子的冤屈,得有人替她伸。”刘七巧想了想又道:“咱们也不能硬碰硬的,得想个法子,找出点证据来。”

第 11 章

刘七巧说干就干,跟李氏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事儿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于是她自己回家,换了一身小子的衣服,到村子西口找了正在地里干活的王老四。王老四人高马大的,虽然刘七巧对他不感冒,但是站在他的身边,妥妥的安全感是有的。

王老四也是一个热血心肠的人,听刘七巧说了钱婶子的事情,嘴里也嘀咕道:“哪个天杀的这么没天理,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

王老四特意把家里的驴车给借了出来,让刘七巧坐在后头,他跳上车,拿着鞭子赶着驴子往前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往庄子上去。

“七巧,你家什么时候去城里啊?”王老四一边赶车,一边回头看着刘七巧,在他看来,刘七巧是这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刘七巧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自己。

刘七巧看着蔚蓝的天空,发起感慨:“如果可以,我还真想一辈子都不去城里呢,城里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乡下自由自在,每天过的无忧无虑的,多舒服。”

王老四点头表示赞同,过了半刻又开口道:“七巧,这是我最后一次陪着你疯了。”

刘七巧听着,怎么这话中莫名就有些伤感的气息,便好奇的问道:“老四,怎么了这是?”

王老四神态憨实,带着忧愁的样子还真让刘七巧觉得自己跟负心汉似的,说话的口气都软了下来。

“昨儿你刘三婶到我家给我说媒了,她弟媳的女儿今年十五了,还没许人家,我娘看了生辰八字,觉得她旺夫,就答应了。” 刘七巧终于明白了王老四这深深的忧伤从何而来了。不过与此同时,刘七巧也忽然觉得有点如释重负,自己终于不用担心一不小心伤了人家纯洁的心灵了。

“老四,我三婶的侄女我见过,长的还不错,在赵家村还是一朵村花呢。其实娶妻娶贤,长相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是以后能跟自己说上话,互相帮衬着过一辈子,你说是吗?”刘七巧觉得自己又有了一个特长,可以去当知心大姐姐了。

“七巧,你说的是这个理,我虽然没念过书,但你说的我明白,可我就是心里面闷的慌,我为什么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思去过日子呢?就算七巧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必要一定要去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啊。”王老四说着,叹了一口气,脸上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戾气。他闷了半点,赶驴的鞭子甩的脆响,忽然开口道:“我听说北方在打仗,如果家里人真把我逼急了,我就从军去,反正人就这辈子,我不想让自己白活了。”

就在这个时候,温暖的阳光洒在王老四的身上,刘七巧忽然觉得他的身上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光辉。作为一个现代人,刘七巧几乎就要为王老四的这番说辞摇旗呐喊,千万句鼓励都说的出口。

但是,作为和王老四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刘七巧,她还是按住了自己内在的想法,温言劝慰:“老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牛家庄人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的,你这种想法,千万不要跟别人说知道吗?”

王老四沉稳的点点头:“跟别人说还不如跟牵你的这头驴子说呢。”刘七巧被他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赶了一个时辰的路,终于到了钱婶子打工的庄子上。看着规模也是一处极大的庄子,大概住着几十户人家。刘七巧问了人,找到了庄头家的房子。是一个三进的四合院,比刘七巧家还要大得多。

刘七巧下了驴车,正要上前去叩门,忽然从里面急吼吼的出来一个男人,手里牵着马便往外头来。里面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送到门口喊道:“老二啊,你可快点回来,你侄媳妇可耽误不起。”

那人应了一声,也没顾上刘七巧,上了马一溜烟就不见了。刘七巧见里头要关门,忙拦住了道:“这位大婶子,听说你们家马病了,我是看马的大夫,正巧过来看看。”

那婆子一脸莫名的看着刘七巧,见她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模样,没得就没了好眼色,不耐烦道:“我家的马没病。”

刘七巧便装作不解道:“怎么会呢?大前天我遇上钱家婶子,说是贵府上的马病了,让我过来瞧瞧,今儿才得空来,怎么,你家的马已经好了?”

那婆子一听刘七巧提起了钱喜儿她娘,不由脸色变了变,开口道:“你怕是听差了吧,钱婶子昨天也回家了,不在我们这里干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从里面跑出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家,见了老妇人忙倒:“娘,你快去看看,周婆子说嫂子只怕不行了,孩子脚朝下。”

那老婆一听,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要跌倒,口中喃喃念道:“阿弥陀佛,这可是我老林家的第一胎啊,千万不能出事。”

刘七巧正说怎么听见里头有断断续续的喊声,这会子听了她们的话总算明白了,忙开口道:“快带我去看看,我是牛家庄的刘七巧。”

刘七巧也不知道她自己这名号响不响,但是既然外村都有人来请她接生,想必她在这一片应该还算小有名气。

那姑娘闻言,忙迎了过来道:“你就是那个七岁就帮着自己娘接生的刘七巧吗?”她兴奋的回过头去,扶着老妇人道:“娘,嫂子有救了。”

老婆子这才反应过来,换了一副表情,领着刘七巧进去。王老四不便跟着,刘七巧让他在厅里等着自己。进到产房的时候,刘七巧便闻到了轻微的血腥味,床上的产妇蓬头垢面,脸上带着泪痕,双眸紧闭、神情呆滞,已是昏死过去了。

刘七巧上前看了眼,直接问稳婆道:“开了几指?这样折腾了多长时间了?”

稳婆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进门,吓的不行。听刘七巧开口说话,这才知道刘七巧是女的,也顾不得研究她是谁,便回道:“开了八指了,胎位不正,从天亮折腾到现在了。”

刘七巧又问道:“揉的过来吗?”

那稳婆摇摇头道:“揉了两个时辰,动都没动。”

这种状况,若是换在了现代,不过就是一个顺转剖。但是在古代却并没有这么一说,这样下去产妇和婴儿都很危险。刘七巧想了想又问稳婆:“婆子,依你看,大人和小孩能保住哪个?”

“只怕是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咯!” 那婆子压低了声音,对刘七巧道。

那稳婆早已经急的一头汗,虽然她接生几十年,年年都有那么个把意外的,当今天生孩子的是林庄头的大媳妇,说起来林庄头也是这庄子的大好人了,没得怎么就没福气。

刘七巧却是等着稳婆这句话的。见她说着这么恳切,便转头对着外头两个已经哭成一团的娘两道:“稳婆说两个一个保不住,现在我刘七巧有个办法,能帮你们把孩子保住,运气好一点,大人兴许还能留得住。”她说着,脚底下却忍不住打起了抖,她已经多年没拿过手术刀了,也不知道这一次还成不成。

林老太太自己没主意,正踌躇不语,那边外头林老爷跑了进来道:“没得选了,姑娘你有啥办法就使出来吧。”

林老太太哭着把他往外拖:“老头子里面不干净你不能来啊!”

刘七巧想了想道:“给我一把水果刀,刀锋要有两寸长,一卷钓鱼线,一根针,速度要快。”

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女人,这古代没有麻醉药,一会儿一刀下去,她准会疼醒过来,若是动作过大,没准儿会耽误了事情。于是对着林老爷道:“你找一张桌子,放在外头太阳底下,这里面黑漆漆我什么都看不清,你们把人搬上桌子,周围用油布围起来,上头一定要开着,这会儿阳光好。”

林老头这会儿子也是病急乱投医,赶紧让下人按照刘七巧的办法给办了。不一会儿产妇已经躺在了外头的阳光低下头。周围竹竿支着油布。

刘七巧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正一脸惊吓的站在墙角,便知道他大概就是这林家的大少爷,指着他道:“你进来,守在她身边,一会儿要是疼醒了记得握住她的手,跟她说话,眼睛不准往下头看,不然我用刀子戳你。”

林少爷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凶丫头,原本他就傻愣愣一个读书人,这会儿也就跟木偶一样,刘七巧说一样,他跟着做一样。

刀子在灯芯上反复的炙烤着,刘七巧前世的记录是剖一个孩子带缝线只用了半个小时。可如今现有条件太差,她却必须以更快的速度来解决问题,所以当刘七巧握住手中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来的水果刀时,她的手臂还是忍不住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第 12 章

刘七巧秉住呼吸,用手指测量出最佳的下刀位置,刀尖刺入皮肉,刺啦…一声,产妇的肚皮给破开了。

产妇尖叫了一声,身体微微颤抖,林少爷回头看了一眼,红着眼睛大骂:“你干什么你…你居然…” 林少爷眼皮一翻给厥了过去。

刘七巧没空搭理他,迅速的划开子宫,尽量避开产妇体内所有的脏器,用力拉开那个小小的口子,将已经憋紫了脸的孩子从产妇的体内抱出来,回手一刀就切了脐带,丢给侯在一旁的稳婆道:“孩子交给你了,提着脚丫子倒抽屁股,不用我跟你说了吧。”

那稳婆接了孩子,倒提着脚丫子就往屁股偷偷拍巴掌,刘七巧一边为产妇清理胎盘,一边道:“使点劲儿啊,又不是你家娃,用力打!”

那稳婆被说的不好意思,照实两巴掌下去,忽然间哇的一声,婴儿的初啼尤其响亮。整个小院的阴霾似乎也从这一刻开始消散。

稳婆笑嘻嘻的抱着娃给林老太太瞧:“是个孙子哎,恭喜老爷、老妇人。”

林老太太口中念着佛,一边擦泪一边笑。

小娃儿一声哭,把晕过去的林少爷又给哭醒了,含着眼泪握住林少奶奶的手。

刘七巧顾不上那头恭喜来恭喜去的,趁着这会儿子阳光尚好,急忙拿了一旁穿好了钓鱼线的针,开始给产妇缝伤口。刘七巧看了眼自己手中所谓的钓鱼线,下巴差点儿没给掉下来。原来古代没有透明的钓鱼线,都是用蚕丝做的钓鱼线。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挑剔材料,刘七巧急忙埋着头,开始为产妇缝合身体。

产妇方才疼醒了,这会儿封针其实也很疼,可刚才刘七巧为了赶时间,怕产妇流血不止,所以难免动作粗鲁了很多,结果这会子她又疼晕过去了。

林少爷倒不是一个没心肝的,没跟自己老爹老娘一样,只顾着自己的儿子,他只偷偷看了一眼孩子,便继续握着自己媳妇的手,一直没放开。刘七巧心道:男人能这样,就不算是个坏男人,没得就觉得这林少爷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林少爷一看自己媳妇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子一偏头没了动静,急的叫起来道:“你弄死她了,她怎么不动了?”说着就哭了起来喊爹娘。

刘七巧瞥了他一眼,一边缝伤口一边道:“少来,我也给你肚子上开一道口子,看你疼不疼的厥过去?”林少爷顿时对方才看了一眼就厥过去的自己很不齿…

刘七巧发现,自己虽然长时间没有拿刀,但是自从来了古代,针线活她一天也没落下,这会儿缝伤口的速度倒是比以前提高了不少。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刘七巧终于收了针线,她抬起头,忽然觉得一阵天昏地暗,连连倒退了几步,被林少爷的妹子给扶住了。

刘七巧晃了晃脑袋,上前检查了一下,开口道:“我不会治伤口,你们赶紧给她上一些金疮药,她这伤口只要不化脓,不发炎,命大概能保住。”

林老太太又念起阿弥陀佛,开口道:“老二已经去城里找东家派人过来瞧了。估计打晚上也能过来。老太婆,你赶紧去把药箱里的金疮药拿来,给媳妇上药。”

剖腹产的人比顺产恢复慢,刘七巧怕林家照顾不周,反而弄出些事情来,故而交代道:“你们该请奶娘的请奶娘,该带孩子的带孩子,反正大人,这一个月内就别来扰她了,养不好就全看这一个月了。”刘七巧想了想又道:“至于将来,若是要生二胎的话,得等到五年之后。”

刘七巧话才说出口,林少爷道:“我有儿子了,我不要湘儿生二胎了。”

刘七巧自从穿越来了古代,除了自己的爹是痴心汉子,对李氏不离不弃,其他接触的基本都是负能量的男人。谁成想着林少爷,倒是有点意思,她还打心眼里佩服。刘七巧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林少爷这会儿抱着自己的儿子,方才的惊吓一扫而光,脸上红光满面的,见刘七巧看他,便开口道:“姑娘,这娃是你带来的,你给这娃取个名字吧!”

刘七巧这下为难了,她是取名无能星人啊!前头小张氏那个她不过就是剽窃前人,拿了个招娣混了过去。可如今看着林少爷,怎么看也像是读书人,怎么就把这种事情给自己呢?她如今一个村姑,能取出什么好名字来呢?

刘七巧这下为难了,如果太上档次,反倒暴露了自己,如果不上档次,岂不是害了人家娃儿一辈子。然后每当私塾的先生点到他名字的时候,他都要哭着把给自己接生的接生婆问候好几遍。刘七巧叹了一口气,在房里转了一圈,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字画: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

她想了想,淡然开口道:“不然就叫静远吧,我看着那条幅上写的字就不错,我认的字不多,林少爷把这字挂在房里,那这字肯定就是好的。”刘七巧觉得和装聪明相比,其实装笨也不那么简单,她已经在接生方面有了超出常人的能力,好歹也要给古人留点后路。

林少爷听了道:“好啊!好名字,林静远,爹你听这名字取的多好啊。姑娘,你是我林家的恩人,请受我一拜。”林少爷说着,就抱着孩子一起跪了下来。刘七巧这个惊叹哟,这林少爷简直就是二十四孝好老公有木有啊!

刘七巧正要伸手去扶,那边睡在床上的产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幽幽开口道:“相公,你好好谢谢这位姑娘,多拜两下。”

刘七巧忙道:“快别这么客气,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心,我不过就是尽力而为。”刘七巧一时也被弄的不好意思了。

这时候从外头进来一个婆娘道:“姑娘,老爷和太太请你到厅里用饭呢,你那朋友也在外头。”

刘七巧这才想起来,她把王老四还撂在了外头。刘七巧又上前嘱咐了几句产妇,这才往外头来了。说起来今天也算是老天开眼了,这产妇虽然被折腾的时间够久,但并没有大出血,她精神不济,也正好没有给她的手术添太多的麻烦。不过这种事情,毕竟存在侥幸,尤其是在医疗条件极度恶劣的古代,危险性是非常大的,刘七巧这时候回过神来,后背倒是觉得有些冷了。

刘七巧从里头出来,看见王老四正在跟林老爷说话,见了刘七巧就道:“我差点儿就在外头睡着了,七巧,你可真能啊,你怎么就这么大能耐呢!”

刘七巧方才体力劳动的一回,这会儿正饿着,见林家已经备了饭菜,便坐下吃了起来。方才那稳婆也坐在席上,刘七巧便跟她闲聊了起来。

“婆婆,这种事儿,你一年会碰到几回啊?”

周稳婆是这一带很有名的稳婆,现在已经六十来岁了,从十六岁自己当了娘开始给人接生,整整四十多年的经验,她想了想道:“这边往西四个村子、两个寨子、还有镇上和附近的几个庄子加起来,我这一年也得接生七八十个孩子,总有那么一两个是一尸两命的,还有七八个是一死一生的。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女人生孩子,那是鬼门关上绕了一圈,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刘七巧听着,心里就默默算了起来,古时候生孩子成功率还不到百分之九十。这就算了,据说这生出来的百分之九十的孩子,能长大的还不到百分十六十。刘七巧越想越心寒,就他们牛家庄,前两年光水里淹死的,病死的,也有两三个孩子。乡下男人把女人当生孩子的机器,孩子就当牲畜一样拖着养大,完全没有优生优育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