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只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身对杜太太道:“母亲,七巧的爹回来了。”

杜太太闻言,也只笑着道:“谢天谢地,总算是回来了,我这心里头这几天正郁闷了,你说着七巧的爹是在边关的,那刀剑不眨眼的地方,虽说我们这里都预备好了,可万一她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又要耽误个几年,这会儿总算菩萨保佑,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杜若也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边杜太太忙道:“你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就说今晚不走了,我就不去了,才从那边出来,我去找你爹商量你和七巧的事情去。” 

杜若听杜太太说的这么直白,也觉得略不好意思,只低头嗯了一声,便朝着福寿堂的方向去了。

却说王爷沐浴更衣之后,先是去寿康居拜见了老王妃,之后又往青莲院看了一回王妃,便进宫面圣去了。

王爷去寿康居的时候,老王妃就遣了所有的丫鬟到门外候着,只不等老王妃开口,王爷就跪了下来,沉痛开口道:“儿子鬼迷了心窍,把那样的祸害留在身边,是儿子对不起王妃。”

老王妃颓然落座,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事情也怨不得你,我也是有责任的,我是年纪大了,本以为你们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疏忽了,倒是没看出来,那林姨娘还有这等血性,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王爷听到这里,心里也是万般不是滋味,只咬着牙道:“谁又如何能想到,她一界弱女子,苟且偷生已是不易了,竟会有这样极端的想法,真是万万也想不到,儿子本觉得她还算老实,就当她是个摆设,在王府养着,也不会碍不到谁,谁知竟…”

“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当初她来的时候,谁能想到她是林邦直的女儿?这事情只怕还不那么简单,最怕的就是皇帝也是知道她的来历的,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如今你岳父独领朝中文臣,你这次出征又有功,只怕皇帝眼下是倚重你,再过一阵子就要猜忌你了。”老王妃说着,只觉得心惊胆战,想了半天才道:“不如还是趁这次你擅自离营为由,干脆卸了在军中的职位,在家荣养一阵子,一来多一点时间陪陪你媳妇,二来也好避一避这风头。”

王爷此时心中也正有此意,便点头道:“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可是儿子转念一想,若是皇上也不知道这林姨娘的身份,是下头人做了这手脚,那只怕就跟可怕的,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老王妃一时蹙眉不语,这件事确实关系重大,到底要怎么处置还是一件发人深思的事情。王爷拧眉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儿子以为,还是将事情全盘告知皇上的好。儿子以为,这林姨娘若真的是皇上步下的一枚棋子,那昔年儿子收下林姨娘的时候,皇上必定还有后招,可这转眼十年过去,明眼人看着是风平浪静到了极点。”

“可万一皇上知道这件事,你又撞破了他的心思,那如何是好呢?”老王妃越发觉得头疼上火,连连说了几声使不得。

王爷笑道:“我本就是为了请罪降职而去的,我既交出了权柄,他也无需再猜忌我,我便学着以前的晋王爷一样,做一个闲散王爷罢了。”

老王妃阖上眸子,只万般无奈的点了点头,放了王爷进宫。

谁知王爷这一入宫,却只到戌时都没有回王府,老王妃更是吓得晚膳都吃不下,连忙请了丫鬟把二老爷给请了过来,让他去宫门口给打探消息。二老爷一直在宫门口等到了亥时,也没有一个递消息的人出来,只好匆匆忙忙的回王府给老王妃回话。

老王妃吓的一宿都没敢睡觉,将衣服穿戴整齐了,在佛堂里面念起了大悲咒,虽然这只是临时抱佛脚的做法,可毕竟当成心里安慰还是有用的。

到了第二日一早,宫里头倒是差人将王爷送了回来,只不过去的时候人是站着的,回来的时候人却是躺着的。

原来昨天王爷前去告罪,皇上正在御书房约见几个大臣,讨论去边关和鞑子议和的事情。他虽然是倚重这堂兄,可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却也不好偏袒,只发了一通火,当场就砸了茶盏,命人将王爷押在殿前鞭笞三十。可怜王爷这一路上餐风饮露,快马加鞭,身子都快熬干了,自然是熬不过去这三十鞭的,只打到二十鞭子的时候,就晕了过去。这下皇帝也着急了,他一向自诩仁君,治国以仁,要是让外面人知道自己把自己亲堂兄给打死了,岂不是坏了名声,于是急忙让太监们送了王爷入宫里伺候着,又宣了值夜的太医瞧过了,直到王爷醒来,皇帝这才放下了心来。

王爷年少时曾跟在皇帝身边做过两年的御前侍卫,两人关系极好。就在病榻前,王爷便把林姨娘的事情一五一十给说了出来。皇帝听了这些,当时就愣住了,实在不想到十年前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决定,居然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只拧眉道:“当时人是朕赏的,人选是太后娘娘定的,那些姑娘里的确是有罪臣之女,但是林邦直的女儿,确实不在其中。”

皇帝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夜就命太监将当年送出去的那十多位美人的档案翻了出来。在林姨娘的卷宗上面清清楚楚的写得是:林秀佳,江南海宁林家,因侵占族人田亩,残害宗族被抄家,有一女入教坊司,乙亥年送往京城。

皇帝指着卷宗道:“朕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朕还一再关照,这些姑娘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多半只是因为家中父兄犯错,所以才牵连其内的,朕这么做,虽然也不算是为她们找了一个好归宿,终究也是给了她们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王爷看皇帝的神色,倒不像是在骗人,只又继续道:“若真的是这样,那么肯定是有人做了欺上瞒下的事情,且那个人定然是梁相的对头。”皇帝想了想,早已心中有数,当年跟着他一起去江南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人,这中间和梁相有过节的,倒是好找的很。且这最后的人选,是怎么落到了梁相的府中,他也尽数回忆了起来。

次日一早,恭王爷被抬着回王府的时候,另外一道圣旨,也悄悄的送到了郑国公家中,皇帝竟然没有半点先兆,只忽然间就下令褫夺了郑国公家世袭的公爵之位,用的罪名竟然是意图谋反!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帽子扣下来,只不过这帽子也是最好扣的,无论你有没有罪,只要皇帝说你有,你便是连反驳都不成。

整件事情足以惊动朝野,吓的一径朝臣,连给郑国公说情的胆量都没有,生怕被皇帝治上一个连坐之罪。只暗中思忖这郑国公只怕是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当夜,郑国公在宫里的做婕妤的孙女悬梁自尽了。

彼时小梁妃正在锦乐宫沐浴更衣,听见宫女慌慌张张的进来道:“禀娘娘,玉华宫的郑婕妤死了。”

小梁妃冷不丁就在浴桶里打了一个冷战,扭头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这郑婕妤还是当年因着小梁妃进宫的契机,郑国公上下通融,总算是多均出了一个名额,让自己的孙女跟着梁莹一起进了宫。虽然入宫之后圣宠不多,但必定家世摆在那边,到也混了一个婕妤的封号。

小梁妃也知道那郑国公和自己的父亲在朝堂上是死对头,可偏偏也抓不到他什么错处,几番短兵相接,实力也不容小觑。皇帝天生就是个老油条子,惯得看下面的大臣互相掐架,最后自己当这个和事佬,两边都不得罪人,稳稳坐自己的天下。

那宫女见小梁妃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只又悄悄的凑到她的耳边道:“听说,今儿一早,皇上下旨把郑国公的爵位给夺了。”

“怎么那么突然,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我记得三年的科场舞弊案,我父亲几次上书弹劾他,都被他给避过了,最近也没听说他犯了什么事儿?”小梁妃自然是不知道,这是十年前种下的因,十年后结出的果。只是得到这个结果,唯独最无辜的人,便是躺在青莲院依旧病着的王妃罢了。

幸好王爷后背的伤不是很重,又有皇帝御赐的金疮药,没过几日就已经结痂愈合。王妃也是才醒过来不久,自然不能下床,便想着王爷能去别的姨娘那边住上几天。一来也好照顾自己身上的伤;二来,他出去这些个月,毕竟没近过女色,既回来了,自然是要纾解一番的。

可王爷觉得心中愧对王妃,便没心思去别的姨娘那里,只一心一意的待在青莲院,可怜青梅又要服侍王妃,又要服侍王爷。王妃躺在床上,见王爷粗手大脚的,手中捧着一碗药想要过来喂她,王妃只摆了摆手道:“不用你忙这些,倒是折煞我了,你回来也有几日了,还是去别的姨娘那边瞧瞧,方姨娘那边,二姑娘大婚的日子也要定下来,如今我是操不得这心了,还要你这里拿个主意。”

王爷这回虽然吃了皇帝的鞭子,但毕竟兄弟两之间却并没有因此生出嫌隙,且皇帝褫夺郑国公一家爵位的事情他也已经知道,倒是没料到王府内院的一件事情,倒是给梁相扫去了朝廷上最大的对头。

王爷这边正喂着王妃喝药充当起好男人,老王妃那边却喊了丫鬟来传话,说是老王妃请他往寿康居去。紫云见青梅不在,便上前为王爷更衣,见他身后中衣上还染着药膏,便只往柜子里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只低着头脸色红红的给王爷换上了。

王妃靠在床头,看着这姑娘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也甚是赞赏。王爷进了寿康居,才知道原来是郑国公家的老太君来了。郑国公家出事的时候,老太君正在京郊的别院里面度假,这冷不防的一道惊雷劈下来,着实让年迈的老人吓得不轻。

原本这林姨娘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郑国公当时也不过就是随意安排一下,他一个京城里的酒色官员,哪里能知道这林邦直的女儿有这样的胆子,竟然敢杀人?原本他的如意算盘,不过就是让她如其他后院的女人一样,让梁相的后院添些堵,好让自己挑他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罢了。后来听说这林姨娘被恭王妃给领回了恭王府,郑国公一早就把这事情给忘了。

谁知道这一晃十年过去,竟然是落下了这么大的罪名。若不是有机灵的下人打听到那夜恭王爷是在宫里过的夜,如此顺藤摸瓜,郑国公才算是恍然大悟,竟没想到那林姨娘做出这等事来,只吓得把十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郑国公府的老太君萧氏,是萧将军的亲姑母。王爷和萧将军又泽袍之谊,萧老太君便想着,也不知道恭王府这趟后门能不能走通,所以今儿就来了。

见王爷进来,萧老太君起身,向王爷行了礼数道:“老身见过王爷。”如今她男人的爵位被夺了,自己原本这正一品的诰命也没有了,自然要向恭王行礼。王爷也是懂礼数的人,作为晚辈,像萧老太君行了一个晚辈礼。

这边老王妃一早已听王爷说过了这事情的原委,从萧老太君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来意。只是开门不打笑脸人,所以她也就在场面上招呼着。如今见王爷来了,老王妃便让丫鬟们扶着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佛堂里面替我儿媳妇念一会儿经,保佑她早日康复了。”

萧老太君听的虽然有些刺耳,可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勉强笑了笑,目送老王妃离去。这边王爷却开口问道:“不知老太君前来,所谓何事?”

萧老太君心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所为何事?既然你们不想说,那我也不说。萧老太君只陪笑道:“听闻王妃又为王爷诞下麟儿,老身是来贺喜的。”

王爷只抿了一口丫鬟们端上来的茶盏,不紧不慢道:“那倒是要多谢老太君厚爱了,这几日郑国公府正是多事之秋,老太君还前来贺喜,晚辈愧不敢当,未免皇上多疑,老太君还是带上贺礼回去吧。”王爷说着,脸上也是露出了凝重之色,只叹息道:“臣为了大雍鞠躬尽瘁,只因为家中妻室命在旦夕,所以擅自离营了一次,皇上就治了本王的罪责,在大殿前杖责本王三十鞭,着实让人心寒。如今郑国公一事,弄得朝廷里也是人心惶惶的,晚辈倒是疑惑一问,这郑国公到底做了什么意图谋反的事情,惹得龙颜大怒了?”

萧老太君原本以为这恭王必定是知道其中缘由的,如今听他这么一问,心里便疑惑了起来,只开口问道“王爷当真不知我家老爷所犯何事?”

王爷只一脸懵懂的摇了摇头,蹙眉道:“晚辈确实不知,郑国公祖上是开过功臣,对朝廷一向是忠心不二,如今皇上竟然不念一点旧情,着实让人想不透啊。”王爷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装傻,他就不信这萧老太君能当着面把郑国公的罪给说出来。

萧老太君这会儿也懵了,只觉得大抵自己家所犯的事情绝对不止这么简单,若当真只是因为恭王府后院这件事情,恭王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会去跟皇帝讲,皇帝不知道如何会治自己家男人的罪?萧老太君想到这里,便是料定了自家不成器的老爷,定然还犯了其他的错处,让皇帝给抓住了!

萧老太君见恭王府这路棋只怕是走不通了,便起身道:“家门不幸,多有叨扰,老身这就告辞了。”

王爷连忙起身恭送,又嘱咐小丫鬟们把一应的贺礼全都一起给送出去。原本应该在佛堂的老王妃从里间出来,只摇头笑着道:“没想到你居然也沉得住这气,方才我倒是忍不住激了她一激。”

王爷起身,扶着老王妃入座,只拧眉道:“郑国公太过小人之心,有今日的下场不足为惜。”

老王妃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在皇帝面前耍小聪明的人,能有几个有好果子吃的。还不如像爹那样,只一个劲的表个忠心便好了。”

王爷只点头笑了笑,弓着身子在老王妃耳边小声道:“皇上的意思是,等这次大军凯旋归来,嘉奖恭王府袭三代郡王爵位。”王爷说着,只又叹息道:“儿子本想给儿孙们赚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如今看来是不成了,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着那么多了。”

老王妃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只开口道:“哪有长长久久的富贵,便是朝廷也有个兴衰荣辱,如今你能保得五代的荣华富贵,已是不易了。”老王妃只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便开口道:“七巧的事情,你也是时候上书了,如今大长公主已经保媒了,想来过了年,这事情也是要办的,既然已经允了人家,就要给人家一个正正经经的体面,这才是我们王府做事的风格。”

王爷听到这里,只蹙眉点头,端着茶盏喝了几口茶,将在军中刘老二带兵去救周珅的事情也一并说了。虽然是故意省去了那些听着让人提心吊胆的细节,可老王妃听过之后,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这是救命之恩啊!”老王妃只叹息道:“珅儿如今也大了,平常看着很是内敛,怎么出去了却还是改不了这冲动的毛病,不过也怨不得他,你年少时要不是你老子看着,也是一样的。”

王爷这会儿没有发言权,只有低头听着的份儿,一个劲儿的点头说是。那边老王妃拧眉细细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把东北角上那一处蔷薇阁辟出来,让刘老二一家搬进来住吧。一来,如今七巧是你们的干闺女,出嫁总要在王府走的;二来那蔷薇阁本来就是以前你姑奶奶一家住过的房子,虽然在府里头,朝外面也是开着门的,好歹又僻静又靠着王府,也好有个照应。”

王爷听老王妃都安顿的妥当,只点头道:“一切有老太太做主就好了。”

刘七巧在家里养了几天,等回王府的时候已经是生龙活虎的,半点儿病气都没了。如今王妃的身子也好了歇,一天也有一两个时辰能靠一会儿。刘七巧才回来,便急冲冲的往青莲院跑进去,直接冲到了王妃的房中,看见王妃正靠在那边吃东西,虽然一张脸还是苍白的多,可毕竟人已是清醒了过来。

王妃见了刘七巧,也急忙招手让她过去,刘七巧只红着眼睛,走上前坐在王妃的床沿上,也不说话,只小心的靠在她的怀里,竟是哭了起来。

“瞧瞧,我这开心果怎么也哭了起来?正是让人看了都心疼了。”王妃说话的声音,还如以往一样温婉柔软,听得就让人心里软糯糯的。

刘七巧细细鼻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太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人寻开心,太太你摸摸,我的脸都熬瘦了。”

青梅听刘七巧这么说,只上前道:“你这难道不是因为这几日着了风寒,要清淡饮食,所以才瘦下去的吗?”

刘七巧只扑哧一下笑了起来道:“太太你瞧瞧,我才要在你面前邀功,就又被她给揭穿了,我不管我不管,太太我是真瘦了是不是?”

王妃只伸手摸了摸刘七巧的脸颊,她是最知道刘七巧的,她刚进王府的时候,还是一个青涩的小姑娘,脸上两团的婴儿肥,看着就惹人怜爱。如今是越发长大了,才脱了稚气,自然是没以前那样肉嘟嘟的。

“七巧你是长大了,长大了,也该出嫁了。”王妃说着,只不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 145 章

杜二太太正坐在西跨院的正厅里头等着丫鬟去安排车驾,今儿是她娘家哥哥的寿辰,因为杜老二爷一早要去太医院应卯,所以说好了两人午时在舅老爷家会和,然后一同拜寿去。

秀儿从外面进来,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珠子,不知道怎么回话好。杜二太太见她回来,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问道:“车都备好了吗?去请姑娘出来吧。”

秀儿见二太太问了起来,也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回二太太,今儿家里的马车都不在,不然二太太和大姑娘还是坐轿子去吧?”

杜二太太一听,两双眉毛都竖了起来道:“什么?没有马车?”杜二太太一副你逗我玩呢的表情看着秀儿,只开口问道:“家里十来辆的马车,你跟我说没车?你当我从不出门的?连自己家几辆马车都不知道?”

秀儿被杜二太太这么一逼问,也只好如实回答道:“太太,别说没马车,家里连小厮也没几个,今儿是那刘七巧家搬家,大少爷把家里闲着的马车小厮老妈子都喊了去,一大早就出发了,太太你昨儿也没说今儿要出门,这不下人们都不知道。”

杜二太太一听,顿时就火冒三丈,戳着秀儿的脑门道:“什么叫没说我要出门,舅老爷今儿生辰,是一个月前就过来送的帖子,难道还要我同你们说吗?”杜二太太只喘着粗气,拍了拍茶几道:“这还没过门呢,就急着去认大少奶奶了!”

不过也不能怪杜二太太生气,偏生她这个大小姐出身的人,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晕轿子。说起这事儿还有一个陈年笑话,当年她嫁到杜家来的时候,花轿晃得厉害了点,结果她愣是没忍住,在轿子里就吐了起来,等杜二老爷请她出花轿的时候,当时那个画面,杜二太太是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想的。所以从那开始,她再也没坐过轿子了。

秀儿服侍杜二太太不过几年,自然是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便小心翼翼问道:“太太,不如还是坐轿子去吧!”

杜二太太这会儿正脑仁疼,那边大姑娘已经过来了,听了外面小丫鬟们说的话,便只开口道:“那就去安排轿子吧,从我们家到大舅家,也不过就是三条街远而已,做轿子也耽误不了时辰。”

杜二太太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她又想让自己闺女知道自己那些糗事,便只好无精打采的挥了挥手道:“你去吧,别说抬轿子的人也没有?”

秀儿只急忙道:“有有有,轿夫是特意留下的,我估摸着大少爷也是知道今儿太太要出门的,所以才把轿子和轿夫都留着。”

想当初从牛家庄搬家到城里,总共就只有四辆马车,还有两车装的是人。可谁知道这次从顺宁路往王府搬,整整装了十来辆车。刘老二最近腿脚不方便,所以没往王府里面跑,刘七巧又不想因为这事情去烦扰了贵人多忘事的二太太,所以只悄悄的跟杜若透露了一下,本来是想他喊上几个力气大的,多跑几趟也无所谓,只要一天只能能把这东西搬过去,到了那边,她们一家人再慢慢整理就好了。

谁知道早上一开门,这门外一溜烟的马车排成了一整排,堵得邻居家都不好出入了。刘七巧昨儿听老王妃吩咐了,赏了蔷薇阁的钥匙之后,她就先去蔷薇阁给看了一圈,见里面的房屋器具,竟是派了人都修葺一新的,心里自然也是又感激又高兴。

大长公主这样的出家之人,难得涉世红尘,便做了一次媒人,这样的风雅之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所以现在满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头,都知道宝善堂未来的少奶奶是刘七巧。作为刘七巧的邻居们,也觉得很是光荣,一大早的就在门口看热闹呢。

周嫂子这会儿总算恍然大悟道:“我以前这宝善堂的马车老往刘婶子家跑,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刘老爷病多,如今想想,怕是有别的猫腻了。”

一旁的张嫂也抱着怀里几个月大的孙子,点头道:“我给七巧看过相,说她是金命,能富贵一生的,我当时还想着,这就一个下人家的闺女,哪里来这么好的运势呢。”

周嫂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张嫂子你算的那么准,有没有算到你媳妇是个短命的呢?”

张嫂子只啐了一口周嫂道:“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我得罪你了吗?真是的。”

李氏如今有了身孕,什么都东西都不能动,一早就被刘七巧扶上了前面的马车。刘七巧站在院子里,嘱咐小厮们搬东西。刘子辰的病好了,前两日刘老三那边就派了车来接了回去。倒是熊大胆跟小王氏商量了半日,最后决定留下来,照顾李氏日常起居。刘七巧想了想,李氏如今是不能动弹的,家里的家事只让钱大妞一个人做确实也累人,便就答应了下来,只不过跟熊大胆说好了,一个月给她一两银子,就当是工钱。熊大胆起初非不肯要,后来还是钱大妞劝道:“大娘你这样,七巧可不敢用你,就是我,她还非要每个月给我一两银子呢,大娘不如就留着,这城里东西多,难免看上了什么,难道还让家里人给你捎银子不成?”

熊大胆听得很有道理,就答应了下来。这会儿她正和两个小厮打手搬着五斗橱往外头来。

刘七巧从库房出来,对站在一旁的刘老二道:“爹,咱们家库房哪里来那么大一个玉雕的,看着可值钱了,是以前王爷赏的吗?”

杜若一听,顿时就想起了以前他曾干过的傻事,只咽了咽口水,面瘫状就底下了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边刘老二见杜若那尴尬的神色,早已经猜出了一二,只笑着道:“是王爷赏的,一起带走了吧,那边房子大,正好放在大厅里的长案上,够喜庆。”

杜若对老丈人的仗义执言很是感激,不然的话,让刘七巧知道他做了这么蠢的事情,可定还会被笑上一阵子的。众人打包完毕,将一应物件都装上了马车,刘老二上前落了锁,只开口道:“里头还有几样东西是老爷子的,等他来了再过来看吧,这房子一时半会儿王府也不收回去,先就这么放着吧。”

一行人驾着马车,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王府的西北角上。这一处蔷薇阁是昔年王府的老姑奶奶住过的地方,老姑奶奶嫁的远,偏生一辈子没生出一个孩子来,后来男人死了,便回了王府住,二十年前南迁的时候,她不愿意走,只在这边守着,最后病死在了这里。如今这院子倒是有些年头没人住了,不过北迁的时候,整个王府修葺一新的时候,这边也跟着一起修理了一番,后来就成了客院,并没有什么正经主子住过。

老王妃那边也派了几个专门做粗活的婆子过来帮忙刘七巧搬家,她们平常都是院里的粗使婆子,见了刘七巧都要恭恭敬敬的陪小心,如今见刘七巧这么体面,自然是越发小心服侍了。

刘七巧进了蔷薇阁,这时候二太太身边的房妈妈也带着四个丫鬟过来,见了刘七巧便道:“七巧姑娘,这是二太太给你挑的丫鬟,二太太说了,按府里的惯例,没个姑娘是有六个丫鬟的,只不过这会儿几个二等三等丫鬟都有主子服侍,小丫鬟们呢有太不懂事儿,只怕不能好好服侍,还要在下面多训练几日才能送过来。”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道:“房妈妈回去回了二太太,我从小就没人服侍习惯的,不用再给我添丫鬟了,这四个里头,我也只留两个下来。”刘七巧说着,便抬头瞧了一看房妈妈带过来的这四个丫鬟,见绿柳也在里头站着,便朝她点了点头。刘七巧将四个人都看了一遍,见其中有一个是原来林姨娘院子里的,每次都是她抢先来找杜若去给林姨娘看病的。还有一个是在小厨房打杂的,许婆子常说她惯会偷懒。于是刘七巧就把绿柳还有另外一个她没怎么见过的小丫鬟给留了下来,其他两个让房妈妈都给带走了。

房妈妈一走,刘七巧便开口问绿柳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指望等世子爷回来了?”绿柳笑着道:“七巧,你也知道我娘身子不好,我这不是想着以后跟着你了,好歹到宝善堂请大夫可以少收些银子,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刘七巧听绿柳说的直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刘七巧仔细想了想,自从进王府之后,真的对她一门心思直心肠对她好的,还真的只有绿柳一个人,她的性子和钱大妞差不多,只不过大妞从小没了父母,比起绿柳来,看上去更有大人的范儿。

刘七巧听她这么说,只笑着道:“那我可手下你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得给你说明白了,杜大夫可是不收通房的。”

绿柳见刘七巧这么直来直去的说,只憋的满脸通红道:“你这坏蹄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宝善堂那么多小厮伙计掌柜的,你是怕嫁不掉我吗?”

刘七巧闻言,只笑的前俯后仰的,直接推着绿柳往厅里面去。 

另外一个小丫鬟是二房那边一个姨娘院子里打杂的,说起来她这次能到蔷薇阁还正是亏了二太太是个酸葡萄。二太太虽然心里面也不怎么受用如今刘七巧还占着一个姑娘的名头,可她是当家太太,自然不能在这些小事上面做出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所以该派的丫鬟婆子自然是要派的。有些人王府的家生子不愿意去,但有些是知道宝善堂名号的,又想着自家闺女的将来,便使了银子给二太太下面的管事媳妇,想让她们在二太太面前提一提的。

这不提也不打紧,提起来二太太的醋坛子又上来了,只抱怨他们没眼色,那宝善堂算什么好地方,刘七巧一个乡下丫鬟,就算进了宝善堂当了大少奶奶,难不成就真风光了?在她看来,刘七巧也就值一个贵妾而已。所以这次,但凡使了银子想过去的,一个都没成,反倒便宜了这没依没靠的小丫鬟。

刘七巧瞧那丫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了自己的打算的。杜家一行人只忙到了晌午,春生拿着杜若给的银子,到鸿运路上的请了大家伙一起吃一顿。刘七巧领着那一个几个刘七巧,把东西都依依整理好了,一家人这才算是有了闲工夫坐了下来。

绿柳毕竟是王府家生的丫鬟,规矩上还是好的,只一早就进了茶房,为一众人都沏了茶送了上来。杜若坐在那边,眼看着大件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也略略放下心来。

刘七巧起身道:“妈妈们都歇一会儿吧,剩下的穿戴衣服,我们自己整理就好,不劳烦妈妈们了。”刘七巧说着,给钱大妞使了一个眼色,钱大妞便进去房里,每人送了一吊钱给她们打酒喝。送走了婆子们,这屋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刘老二才回来便急着进府中拜见王爷,这会儿正好不在。

李氏看了一眼新宅子,只觉得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住到这么好的房子,正是又欣喜又感叹,这一切都是托了刘七巧的福分。

绿柳一早就见过李氏,便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道:“奴婢给夫人请安。”

李氏见绿柳穿戴的很是体面,和刘七巧也相差不了什么,知道这定然也是府里面的高级丫鬟,只连连摆手道:“姑娘使不得,快坐吧。”

绿柳笑着道:“主子在哪儿有奴婢坐的份呢,从进往后七巧就是奴婢的主子。”绿柳说着,又给一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小丫鬟也福了福身子道:“奴婢青儿给夫人请安。”

李氏敲着孩子长的瘦小,一双大眼珠滴溜溜的,倒是惹人怜爱,便问道:“你几岁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那青儿小声回话道:“奴婢十岁,家里头还有什么人奴婢也不记得了,奴婢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牙子给卖了,卖了好几户人家,前不久才到了王府里来。”

李氏见着可怜,只伸手握着她的小手道:“怪可怜的!”说着,便把倚在她身旁的钱喜儿给拉了出来道:“你以后就跟喜儿做个伴吧,她比你小,你多照顾她。”

青儿很懂事的点了点头,心想这大概是另一位小姐了。

杜若吃过两盏茶,眼看这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他今儿一早就过来帮忙,指挥若定,虽然没做什么体力活,毕竟走来走去也不轻松,再加上中午只是随常吃了一点儿,这会儿子只怕也饿了。刘七巧家才搬过来,厨房还没开火,留他吃晚饭也不现实,便把他送到了门口。

杜若到了门口,回身看了一眼刘七巧,想了想道:“我爹娘已经商量好了,等过了王府六少爷的满月宴,就亲自上门提亲,既然有了大长公主保媒,那媒婆也不用请了,七巧,你在家等着就好。”

刘七巧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掐指算算,过不了几日就是满月宴了。如今太太身子越发好了起来,已经可以上下床走动走动了,不过经历了这一次重创,终究还是元气大伤了。好在宫里头三天两头的补品送过来,她如今也不着急,经历了这一次之后,越发把很多东西看淡了,只安安心心的养着,平日里逗逗孩子,身子倒也恢复的不慢。

杜若回到家中,却觉得家里头的气氛似乎有点儿不对,他还同以往一样,先是回自己的院子换了一套衣服,等去往福寿堂那边请安的路上,却见杜太太的贴身丫鬟清荷迎了过来,只拦住了他的去路道:“大少爷先往太太院子里去吧,奴婢已吩咐厨房准备了你吃的东西,一会儿就送过来了。”

杜若心中觉得奇怪,便问道:“福寿堂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清荷只摇了摇头道:“今儿下午,梁夫人带着聘礼,上梨香院提亲了。”杜若听说梁夫人前来提亲,第一想到的便是梁睿,梁睿比杜若小了有四岁,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倒是和姜表妹同龄,竟是一本好亲事。

杜若正要开口,那边清荷继续道:“姜姨奶奶一开始以为是门好亲事,就答应了下来,,高高兴兴的往福寿堂去报喜,谁知老太太一问,姜姨奶奶说,来求亲的是梁二爷家的大公子,是梁府的嫡长子呢!那得意劲儿,简直…说的自家姑娘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杜若想想了一下这几次见姜姨奶奶的样子,觉得清荷说的倒是很贴切,便笑着了起来道:“你说的倒是有意思,不过这样说主子们长短是非,是什么道理?太太是这么教你的吗?”

清荷一时得意忘形,这会儿听杜若这么说,只低头认错,又小声开口道:“后来老太太一说,梁二爷家倒是有一个嫡长子,可那是个傻子,今年得有二十出头了,因为是傻子,便从未议过亲的。姜姨奶奶一听可就傻眼了,只派人立即去梁府问去,问过的下人回来回话道:梁夫人说了,大少爷那不是傻,那叫天真无邪。”清荷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若这会儿倒是有些想不通了,只接着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说?还能怎么说,这事儿姜姨奶奶已经应了,聘礼也都在梨香院堆着了,若是闹得退亲,姜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也不知道姜姑娘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了,竟然这么命苦。”

这会儿梨香院里头的姜梓歆,方才哭过了一场,这眼珠子正跟那鱼眼珠一样,又红又肿的。拿着白绫抹脖子吧,又怕吓着了她娘。如今她哥哥姜梓丞已经去了玉山书院,家里没有一个做主的人,她们又是初来乍到回京城,今儿梁夫人来提亲,祖母只高兴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哪里知道竟不是天上掉馅儿饼了,而是掉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下来。

姜梓歆觉得这辈子算是毁了,嫁给一个傻瓜,做什么名义上的梁家少奶奶,用她一辈子的幸福,换这样一个称呼,这算哪门子的好事?姜梓歆照了照镜子,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秀美的容颜,只暗暗垂泪。

外面的小丫鬟悄悄跑了进来,凑到她耳边道:“姑娘,我方才瞧见大少爷回府了,这会儿正往太太的院子里去呢。”

姜梓歆闻言,匆忙就站了起来,只握住了那小丫鬟的手道:“一会儿你远远的看着,见我掉下去了就大声喊知道不?”

那小丫鬟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这样一来,你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姜梓歆低着头,擦了擦眼泪道:“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若让我嫁给那个傻子,不如死了好,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姜梓歆说着,便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往杜家的园子里去了。

杜家的园子里有一片湖水,夏天的时候荷叶田田,临岸的地方还建着水榭。此时已是深秋,湖里里的枯荷没有起干净,看着倒是零落的很。姜梓歆站在水榭的栏杆边上,只一个纵身,便跳入了湖中。

那小丫鬟捂着嘴,见姜梓歆跳了下去,只惊慌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姜姑娘跳河了!”

杜若这会儿正跟着清荷闲聊,已经到了杜太太的门口,听外头这么一声大喊,只回身,喊了二门口两个小厮道:“还不快去救人。”

一时间杜家的花园乱了起来,过往的几个丫鬟婆子在岸边伸着脑袋道:“快下水救人去,快去!”

几个小厮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只能脱了鞋袜,硬着头皮下去救人。

杜若往回走了几步,又想到姜梓歆毕竟是个姑娘家,这会儿只怕是一时想不通所以才自寻短见,如果自己贸然前去,免不得让她越发羞愤起来,于是只停下了脚步道:“清荷,我就不过去了,你快去太太房里,取一件披风送过去,这会儿天冷,别让姑娘受凉了。”

第 146 章

清荷知道杜若的难处,只点了点头道:“大少爷还是回避一下的好,一会儿奴婢过去说一声,只让丫鬟小厮们千万别把这个事情往外头传,反倒坏了姜姑娘的名声。”

杜若虽然没过去,毕竟还是对这位表妹关心的,只吩咐道:“你也不用回来,就在那边帮忙,照看好了再回来也不迟。”

清荷拿了披风出去,正巧却遇见杜二太太跟杜茵从舅老爷家赴宴回来。杜二太太去的时候只差就吐在了轿子里,所以回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做轿子,便只让他的外甥送了回来。她一心是想把杜茵给了她那外甥的,这样亲上加亲,杜茵也不用去了陌生人家受婆婆的气。只不过经过了上次灯会的事情,杜茵对这个表哥已经是失望透顶了,见了他就觉得心烦。每每以前能哄得自己开心的小玩意儿,如今见了越发觉得他幼稚的很,整日里不念书做学问,就知道玩。

那表少爷送了她们进来之后,正想再坐一会儿,好讨杜茵的欢心,偏生杜茵却不想理她。一行人正往里面走呢,小丫鬟上前来道:“回大姑娘话,那边姜姑娘投了河,小厮们正救她呢。”杜茵也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只开口道:“我们走我们的。”

这边正说着,那边河边上几个小厮已经合力将姜梓歆给拉了上来。只见姜梓歆那苍白的脸颊上贴着一缕乌发,纤长的睫毛微微翘着,紧闭着双眼似乎是很痛苦。那表少爷平常见的姑娘们,哪里有这样姿色的,只觉得心里一动,脚步就忍不住上前了两步。丫鬟小厮都知道这是二太太娘家的表少爷,只恭敬有礼的退了两步,向他行礼。

齐昀低头看了姜梓歆两眼,只蹙眉道:“这位姑娘只怕是喝多了水吧,你们谁过来帮她押押肚皮。”

却说姜梓歆其实并没有晕过去,她从小在江南长大,姜家在那边也有几个庄子,她小时候曾学过凫水,这会儿之所以还闭着眼睛不醒过来,无非就是等着杜若过来。可谁知道半路上居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这会儿冷风一吹,姜梓歆只觉得自己冻得都要颤了起来,偏生杜若却还是没有过来。

杜茵见齐昀爱看这样的热闹,这会儿已经不知道是喜还是怒了,只冷冷道:“表哥素来怜香惜玉,姜姐姐这会儿没醒,表哥还是救人要紧吧。”

齐昀以为杜茵是真心这么说,只单膝跪地,伸手便按住了姜梓歆的小腹,想将她腹中的湖水给挤出来。可惜姜梓歆并没有喝几口水,这一掌下去,倒是漏了气了,值得假装咳了几声,微微张开眼睛,看了众人一圈,忽然眼珠子一红道:“你们让我死吧,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这齐昀姜梓歆也见过几次的,自然是没看上的,可如今杜若又不在,一圈围着的都是小厮,不把这根救命稻草给抓住了,她这辈子就只有嫁傻子的命了。姜梓歆也顾不得其他,只扑在了齐昀的胸口嘤嘤的哭了起来。

这会儿清荷正巧过来,吓的拿着皮飞连连退后了几步,见杜茵早已经变了脸色,只哼了一声甩袖就走了。齐昀被一个美人抱着,眼看着杜茵拂袖而去,却也弹动不得。清荷知道这下子只怕是要乱套了,急忙上前递上了披风,对齐昀道:“表少爷还是快些送姜姑娘回梨香院吧,这里人多嘴杂的,对姑娘名声不好。”

齐昀这会儿总算也是明白了些什么了,姜梓歆见齐昀面露难色,索性一闭眼,只装晕了过去,做一个人事不知。齐昀这下没辙了,只能用披风包裹着姜梓歆,将她送往梨香院内。

这会儿沈氏得到消息,早已经从梨香院出来,见一个陌生男子抱着自家的闺女从外头进来,这一颗心是早已经不知道往那边放了。

福寿堂那边,姜姨奶奶听说姜梓歆投河,只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吓得杜老太太急忙让杜太太去请大夫,杜太太无奈,只得把在自家院子里躲着的杜若给请了过去。杜若为姜姨奶奶施针后,她老人家总算醒了过来。外面的小丫鬟也只进来回报道:“老太太、姨太太放心,姜姑娘已经救起来了,这会儿已经被齐家表少爷送回了梨香院去了。”

姜姨奶奶这会儿两只眼珠子已经直了,觉得只要是个男人,总比傻子好,只急忙转头问杜老太太道:“那…那齐家少爷是个什么人?”

杜老太太只如实道:“是我二媳妇娘家的少爷。”

杜二太太前面走的急,径自就往自己院里来了,只才歇了一口气,后面杜茵从门外进来,挥手就打了一套桌上的茶盏,恨恨道:“一个是狐狸精,一个是色鬼。”

杜二太太何尝听见杜茵说这话,只吓得急忙上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又得罪了你,快说说?”

正这时候,院外有个小丫鬟扯着嗓子道:“二太太,表少爷抱着姜姑娘往梨香院去了。” 

“什么?”杜二太太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只拉着杜茵的手道:“我方才特意走得快,让你好和你表哥说上两句话,你怎么让你表哥给走了呢?”

杜茵只扭着帕子道:“表哥表哥,有什么好的,娘你看错了他了,他就是一个没用的色鬼,我就不信,没了他我还嫁不出去了。”杜茵说着,只趴在桌上嘤嘤的哭了起来。

姜梓歆这一场戏做的不成功,冻坏了自己,也没捞到正主。如今正主正一本正经的坐在她的床头,为她把脉。

姜梓歆看了杜若一眼,见满屋子的大人们都站着,一时间只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原本的如意算盘打得实在不错。想着杜家也是知书守礼的人家,若是她被杜若看了去,总要给她一个交代的。如今刘七巧既然定了下来,自然是推脱不掉的,到时候她若是上前退一步,说愿意嫁给杜若,效仿古代娥皇女英,只怕杜家人未必就不同意了。况且她从杜老太太的言语中,也知道她对刘七巧这个孙媳妇不尽满意,所以她便横了心这样搏一搏。

谁料到人算不如天算,杜若懂得避嫌之道,却有人伸长了脖子上来。姜梓歆想到这里,伤心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啪啪的落了下来。

姜姨奶奶见好好的孙女儿如今成了这样,只伤心欲绝,一边抹泪,一边对杜老太太道:“老太太可要为歆儿做主,这样她这辈子也不要活了。”

杜老太太这会儿也是难办了,外面齐昀还坐着,杜老太太想了想,对一旁的丫鬟道:“去把二太太请过来,告诉她我有事儿和她商量。”

杜二太太这会儿正在院子里郁闷,听见外头说老太太传她去梨香院,顿时觉得大事不好了。一旁的杜茵这会儿止住了哭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老太太让你去,那你就去吧。反正我是不稀罕表哥的,随她们怎么着吧。”

杜二太太心里也是千万头的草泥马咆哮而过,只端着笑脸进了梨香院,见大厅里头三堂会审一样走坐着,只小心翼翼开口道:“老太太喊媳妇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杜老太太开门见山道:“齐家少爷是你舅家的少爷,他的事我不好插嘴,你好歹是他亲姑妈,你来看看这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办吧?”

杜二太太依旧装傻,只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姜姨奶奶见她装傻,便和沈氏两人都耸了耸肩,哭了起来。杜老太太被这哭声弄的心头烦乱,便只开口道:“歆丫头想不开投河,正巧被齐少爷给救了,这本是一件好事,只可惜这歆丫头才有了亲事,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人家那边也不好说呀?”

杜二太太只被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就今儿出了一天,怎么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这姜梓歆是什么时候有了亲事?她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知道。杜二太太还想再问两句的,谁知道姜姨奶奶却一锤定音的拍板道:“如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边的亲事自然不能应了,还望二太太去跟你家舅爷说一声,就说我们姜家等着他来提亲了。”

这会儿就连齐昀都晕了,直接站起来道:“我想娶的是表妹,不是这什么姜姑娘啊!”

杜二太太见齐昀这糊涂样子,一句话把自己闺女都说的不检点了起来,只气的绞了帕子厉声道:“人生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准你这样胡说八道的,你表妹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说这些浑话,她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齐昀见一向偏疼自己的姑姑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吓的低着头不敢反驳。杜二太太这会儿也只能打落了牙齿活血吞,咬牙道:“你一会儿早些回去,明儿等我去了你家再跟你父亲提这个事情!” 

晚上杜太太回到自己院中,特意喊了杜若过来,惊魂未定道:“今儿幸亏你长了心眼没过去,不然可不就是要赖上你了,这姜姨奶奶一家,我可算看出来了,都是不简单的人啊,今儿说出那些话,明摆着就是要吃定了你二婶的娘家了。”

杜若倒是没把人想得那么有心计,只笑着道:“娘你不必担心,我和七巧的婚事,如今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还能反悔不成?难不成姜姨奶奶会让表妹给我做妾?”

杜太太心里倒是不敢确定的,姑娘家没了名声,做妾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姜家指望着姜梓丞考科举,应该也不会把自家的闺女给人做妾的。杜太太想明白了这一点,心倒是放了下来,只开口道:“今儿恭王府送来了请帖,三日后是六少爷的满月宴并认七巧的认亲宴,请了我们一家过去,老太太那边正在挑礼物,不然你也过去瞧瞧?”

杜若只推辞道:“我不过去了,方才送来的东西还没吃,等吃过了回自己院子去。”

杜太太看了一眼自己瘦弱的儿子,为了追儿媳妇也是蛮拼的,不过她自己本就是被杜老爷宠在了掌心里头疼着爱着的,见儿子像爹自然也是高兴的。只又开口问道:“七巧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王府一早就有安排,进去就可以住,那院子很好,跟我现在住的品芳院差不多大,七巧家人不多,住着也正好,难得得是那院子有独立的门口,不用从王府过,还清静。”

杜太太只点了点头,嘴角微微翘着道:“我这几日把提亲所要用到的聘礼也都列好了清单,前天我看了黄历,这月二十八是纳吉的好日子,你和七巧的八字我也拿去合了,批的是:男木女水大吉利、家中财运常进室、常为宝贵重如山、生来儿女披青衫。”

杜若对着东西并不是很相信,不过见杜太太笑容满面的样子,便知道一定是好兆头。杜太太只欢欢喜喜道:“老太太看了这签文,只笑得合不拢嘴道:生来儿女披青衫,那可不得了了,这家里只怕是要出状元爷了。”

杜若见杜太太高兴,又同她多聊了几句,只过了掌灯时分,才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刘七巧送走了杜若之后,便回屋把箱子里的衣服都整理到了箱子里,又给各人找了房间,各自都分配好之后,也只累的快趴下了。这一看时辰,可不又到了饭店。钱大妞急忙揣着菜篮子道:“七巧你等着,我这就出门买菜去。”

钱大妞前脚要走,后脚朝着王府那边的小门外有人敲了敲门道:“七巧姐姐开个门,太太嘱咐奴婢送菜来了。”

钱大妞急忙上前开门,见门外站了五六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家,皆是一色嫩绿色的丫鬟装扮,穿戴的俏生生的,脸上都带着笑,低头站在后头。琴芳见了钱大妞,也听说过七巧家也是有个丫鬟的,便照应了一声道:“这位姐姐,这些都是太太赏给七巧姑娘和李家婶子的。”

钱大妞愣了半刻,这会儿总算反应了过来,急忙靠边站了,伸手引了人进来道:“姑娘您里面请吧。”

刘七巧这会儿从厅里面出来,见琴芳领着一群小丫鬟进来送饭,只谢天谢地道:“就知道太太疼我,知道我这忙了一天,连一口热饭都没吃到,就给我送来了。”

琴芳笑着道:“七巧姐姐早些用膳吧。太太说一会儿请李婶子过去聊一会儿,刘二管家今儿在外头陪着王爷用膳,这会儿就不过来了,也让奴婢来说一声。”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回了太太,一会儿我就跟我娘一起过去见过太太。”

琴芳点了点头,领着小丫鬟们,放下了食盒就走了。刘七巧上前,打开长案上放着的食盒,见了一色的好菜,只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急忙照应着钱大妞,把饭菜都给摆好了。

刘七巧坐下来吃饭,绿柳便上前为她满了一碗饭,又照着以前服侍世子爷一样,用公筷夹了几样小菜,放到她面前的菜碟中,这才恭恭敬敬的退后了几步。这样一番动作之后,原本很随意的钱大妞顿时就随意不起来了,只学着绿柳的样子,垂首侍立在一旁。

钱喜儿扶着李氏出门,又去喊了刘八顺出来,正要往桌上做,被钱大妞一把拉住了,只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等七巧姐姐和大娘吃完了,我们再吃,知道吗?”

钱喜儿虽然年纪小,可看着另外两个姑娘都站着,自然就不好意思了,只低着头不说话。

刘七巧见众人这拘束的样子,顿时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还是按照以前的办法,主子下人坐在一桌上吃饭,只怕绿柳和这新来的小丫鬟不习惯。况且外面还有两个洗扫婆子,既然都是下人,倒不能太分得三六九等的。刘七巧想了想,既然李氏已经在钱寡妇的面前夸下了这海口,那么钱喜儿不管是当养女也好,当童养媳也好,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女孩子要娇养,既然以后这姑娘要成为自家弟弟的媳妇,那从现在开始养好一点,不说让她跟城里的姑娘一般,少说也不能让人看着太小家子。

刘七巧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钱喜儿道:“喜儿,坐这边来跟我们一起吃。”

钱大妞听见刘七巧说这句话,心里一阵感激,只差点儿将泪珠子都给憋了出来,蹲下来拍了拍钱喜儿的肩膀道:“喜儿,七巧姐姐让你上桌吃饭,你就坐过去吧。”

钱喜儿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李氏和刘七巧,脚下却没敢动,她依稀想起来她们一起从牛家庄出来的时候,她姐姐跟她说的话,忽然间就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道:“七巧姐姐,你们吃吧,喜儿不饿,喜儿跟我姐姐一起吃。”

刘七巧倒不知道钱喜儿这会儿已经有点懂事了,虽然说话间带着几分委屈,但毕竟还是忍住了上桌的欲望,这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刘七巧只笑着道:“喜儿快上来吧,一会儿八顺吃完了还要进去写大字,你得给他磨墨,不然他写不完今晚又要睡的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