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点头道:“二叔去讨饭街那边瞧了,如今讨饭街已经封了起来,若是有病人就送过来,今儿一早就又来了五个,都安置在里面。”刘七巧走进院子瞧了瞧,前后两排的各七八间的厢房,看着很是整洁。靠墙的那一排沿着墙根,顺着拐角还多出三四间的房子,看样子倒像是临时搭起来的。

杜若只走拉着刘七巧的手走过去介绍道:“这里离庵堂的厨房太远了,熬药太不方便,所以我命人在这边搭了一个临时的小厨房,这样方便病人熬药用药。”

刘七巧走过去瞧了一眼,一溜烟七八个炉子上,都熬着药,火苗扑扑,盖子里泛出一股子中药的气息。一个婆子带着一个小尼姑正在那边看火,倒也照应的很周全。

“本来我说了人手由太医院那边安排,可是大长公主非不肯,说太医院出几个人,她这水月庵也出几个人,所以她昨晚便统计了一下这庵里出过麻疹的人数,让她们也过来照顾病人。”杜若说着,又继续道:“大长公主正是菩萨心肠。”

刘七巧心里自然是感激的,可是大长公主作为大雍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可以说大雍所有的百姓都是她们周家的子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相公,大长公主固然是让人敬佩的,可是我心里更敬佩的人,是相公还有爹还有二叔。”刘七巧拉着杜若的手,继续道:“大长公主仁慈,或许是因为她潜心修佛,对众生都有一个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又或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依然是大雍的大长公主,她是周姓人的一员,她钟爱自己的子民。可是相公,你们才是让我心里最最敬佩的人。这里每一个病人,都是你一个个细心诊治的;每一个药方,都是你一笔一划,斟酌良久开出来的;你不愧对杜家百年医药世家的招牌,我以你为骄傲。”

杜若从来没有听刘七巧说过这样的赞美自己的话,再过去认识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杜若称赞过刘七巧无数次,因为她像一块至宝一样,散发着璀璨的光辉,每一次都能给杜若带去更多的惊喜。可是今天,刘七巧站在自己的面前,夸奖自己、赞美自己。从她认真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种赞美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最真诚也最真挚的。

能让刘七巧说出这种话的人,确实不多,而杜若是第一个。不能说穿越者城府深重,只因为作为在现代世界生活过的刘七巧,深知真正意义上的善良,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人之初性本善的时候,刘七巧也确实相信过很多好人,渐渐长大之后就发现,做好人很难,大家都凑合凑合吧。于是刘七巧觉得,人只要不是太坏就可以了。直到穿越了,认识了杜若,进了杜家,深度接触了她的老公和公公们,刘七巧才觉得,她理想世界中的人性美德,居然真的存在!

“七巧,你…你说的太好了,可能我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杜若腼腆的低头一笑,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这样的杜若太勾人了,刘七巧瞧着左右没人,只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上偷偷吻了一口。

一旁的厢房里传出了产妇痛苦的呻吟声,刘七巧扯着杜若的袖子道:“遭了,人家都快生了,我们还在这边瞎墨迹。”

杜若伸手摸了摸刚刚被刘七巧亲过的地方,傻愣愣的说:“还…还没那么快呢,她这是第一胎,刚开始疼。”

刘七巧进入厢房,仔细为孕妇检查之后,才发现杜若没说假话,这喊死喊活的疼到现在,也不过才开了三指而已。刘七巧见孕妇身上已经有了麻疹的红点,只开口询问道:“你这会儿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力气?你这是第一胎,没那么快,你疼的时候别太用力喊,省的生的时候没力气。”

那产妇只呜咽的点了点头,等着阵痛过去了,才缓过来道:“小嫂子,我一个人害怕,我相公我娘都等在外头呢,可是看门的人不让他们进来,我要是生了孩子,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杜若急忙解释道:“我们怕病症传染,所以没让家属进来。”

刘七巧想了想道:“能让她男人进来吗?”

“为什么是男人?”杜若虽然知道一些其中的隐情,但还是不太好意思的问。

刘七巧到一旁洗了手,擦干了道:“你就当我喜好怪癖,我就爱看男人瞧自己老婆生孩子,只有男人看见了女人的痛,才能长心眼啊,不能辜负了女人,不然的话,做女人多悲剧啊?”

杜若只无奈摇了摇头,随后又一本正经道:“你要是生孩子,我一定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

刘七巧没想到杜若竟在人前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只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谁要生孩子了,这两年没预算。”

杜若看了一眼刘七巧略显尴尬的样子,笑着出去吩咐下人把这产妇的男人给带进来。

过了一会儿,产妇又疼了起来,且一阵又比一阵密集了起来。刘七巧检查了一下,倒是觉得进程还算挺快的,便又安慰了几句道:“快了快了,照这样的速度,不消两个时辰,孩子就能出来了。”

那产妇见自己男人进来了,一下子觉得有依靠了只担忧的问道:“大夫,你倒是说说看,我这病会不会传染给孩子呢?”

这一点刘七巧还真不知道,就连站在一旁的杜若,也只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能确定,不过你孩子生下来之后,自然也是要住在这边观察几天的,最好再请一个奶娘过来,你如今病着,你的奶只怕孩子也不能吃。”

产妇一听,只红着眼睛就要哭了,她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哪里有什么闲钱找奶娘啊,能自己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刘七巧想了想,只蹙眉道:“找个能喂奶的还不行,还得找个得过麻疹的能喂奶的。”

杜若只点头称是,刘七巧又转念一想,只摇头道:“不行,万一孩子在潜伏期,反倒感染了那奶娘的娃,岂不是更遭了。”每次喂奶就要给乳头消毒什么的,想想就很麻烦有木有…

杜若跟着刘七巧的思路,想起那场景来,顿时就涨红了脸,不过还是很老实的点头道:“确实不能请奶娘喂奶,除非那奶娘以后不喂自己的娃了,这到也是一个麻烦事情。”

古代没有奶粉,也没有奶瓶,做古代的孩子可真够可怜。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以在母亲的怀里享受世界上最有营养的食物,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挤吧,小孩子生出来也吃不了多少的,先找个奶娘挤一些奶出来吃,等你身子好了,再亲自喂吧。”刘七巧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行的办法了。

那产妇听了这话,一下子有了信心,只握住了自己男人的手道:“他爹,我一定早些好,早些让孩子吃到自己亲娘的奶。”产妇只说着,又忍不住痛得哀嚎了起来。

产妇一开始开指很快,可不知为何倒了后面却慢了下来,刘七巧又帮她检查了一下,宫颈软化程度还不够。看来除了瓜熟蒂落的时候,没有杜家的催产药确实产程进度要慢一点。

刘七巧又安慰了几句那产妇,外头绿柳进来说春生已经买了粥回来。古时候没有打包的工具,春生就连着人家的砂锅一起买了回来,正好也方便粥冷了可以上炉子上热一热。

刘七巧出去瞧了一眼,是熬得软软的一锅绿豆粥,边让绿柳盛了两碗进去,送给厢房里的产妇夫妇。杜若见春生买了粥过来,心中虽然很高兴,嘴上却还是比较客气道:“我已经让陈婆子熬了粥,一会儿每个病人都有一碗,我将就着吃就可以,你怎么还让春生去买,我也没有那么金贵的。”

刘七巧亲手装了一碗粥,送到杜若的手中道:“是呢,你没有那么金贵,可你的胃就是那么金贵,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了,去年的今晚那是怎么回事儿啊?”

杜若见刘七巧提起了去年的事情,顿时脸上又红了几分,想想自己在口才方面虽然也是不错的,可是比起刘七巧来还是逊色几分,于是便闭上上安心喝粥了。

粥才吃到一半,里头产妇的男人跑了出来,万分焦急道:“大夫,大夫,我媳妇下面流了好多水,你们快去瞧瞧呢!”

刘七巧知道定然是产妇破水了,边放下了手中的粥碗道:“大哥,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羊水破了,你快回去再喂你媳妇吃几口粥,一会儿可到了使力的时候了。”

男人见刘七巧没啥紧张的反应,便也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又往房里去照顾产妇了。刘七巧吃完了粥,净手完毕,又进去为产妇检查了一下开指状况,伸手摸了摸产妇的肚皮道:“大嫂,是时候了,咱们开始吧。”

这一胎对于头胎的产妇来说,算是很顺利的,除了孩子出来时候,那男人知道是个闺女,脸上带着一闪而过的失望之外,其他都还算称心。刘七巧把孩子清洗干净,拿了视线准备好的洗软的棉布将孩子包裹了起来,送到产妇的面前道:“嫂子,你快看,我接生这么久,头一次看见这么白净的孩子,是个美人坯子呢!”

那媳妇本来瞧见了男人的冷脸,这会儿心情很是低落,只小小的看了一眼。但是瞧见那孩子白白净净的脸颊,就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嘴角也扬起了淡淡的笑容来。

“瞧着是长的挺好看的,眼睛像她爹,鼻梁也像她爹,挺挺的。”产妇刚生完孩子,身子还有些虚弱,加上这几日她自己也病着,这会儿说话更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男人瞧见产妇这样虚弱,还不忘了夸赞女儿的时候夸赞自己一句,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边伸手从刘七巧的手中把孩子接了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眼,也觉得好看了起来,脸上失落的神色就融化了,只淡淡的笑着道:“我瞧着,这眼睛倒是有点像你,长长的眼线,将来定然也是一个大眼睛的姑娘。”

产妇低下头,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她虽然不是长得顶好看的,但笑的时候也有一种千娇百媚的样子。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就越发柔和了起来,也不顾她正染着病,只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一手搂着她,一手抱着孩子道:“以后她就是我们老赵家的长女了,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再接着生,娘那边有我,你别担心,好好在这里养病就好。”

刘七巧听男人说了这样的话出来,心里也总算是稍稍平静了下来,不然照她的脾气,是恨不得上去跟男人理论几句,然后说一通不能重男轻女的话。虽然那些话说白了也是对牛弹琴,但是有一种感觉就是叫不吐不快啊!

杜若从刘七巧脸上变化莫测的神色中,已经推算出刘七巧方才想过的念头,见她神色好容易缓和了,只上前拉着她的袖子,小声在她耳边道:“七巧,我们出去吧,人家一家三口正和乐呢。”

刘七巧扭头看了一眼杜若,两人相视一笑,跟着杜若一起来到外面的庭院里。

外头的院子算不得空旷,两边各种了一棵菩提树,这会儿叶子已经微微发黄。刘七巧刚刚又迎接了一个新的生命,又是在这样的地方,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工作别样的神圣了起来,边对着菩提树双手合十,缓缓的念了起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杜若只站在一旁,看着午后的阳光透过菩提树的枝桠,在刘七巧的脸颊上投影着斑驳的光彩,他觉得刘七巧的前世必定是一个通灵玉秀一样的人物,不然的话她的口中如何能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佛偈。

刘七巧睁开眼睛,扭头正瞧见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微微发呆的杜若,只伸手捏了捏鼻子道:“不用想着夸我,我们那边的人,从七岁开始,不管男女都要念整整十二年的书,若是资质好的,还要继续念下去,所以虽然做不到跟你们这里的举子一样满腹经纶,我随便念几首诗词歌赋还是没问题的。”

杜若恍然大悟一样的点了点头,蹙眉道:“我懂了,所以以前宣武候府的大小姐才能名满京畿,靠的原来就是这个。”

刘七巧眯着眼睛笑了笑,往杜若身上靠了靠道:“名满京畿,听着是不是很酷?杜若若想不想要一个名满京畿的媳妇呢?”

杜若连连摇头,只指天发誓道:“不要不要,我要的是刘七巧,其他的一概不要。”杜若说着,脸上的神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道:“七巧,现在的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

刘七巧闭上眼睛,将头伸了过去,有温润的感觉触再她的唇瓣,浅浅的,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一下午水月庵又收治了四五个病患,大长公主在前院做完了早课,也匆匆赶了过来,听说刘七巧方才过来为一个产妇接生,已经生下了一个小婴儿之后,更是多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让刘七巧带她进去,瞧一瞧刚生下来的孩子。

刘七巧领着大长公主进去,见那小婴儿正安安静静的睡在她母亲旁边的一张床上,嘴角嘟嘟的,唇边还泛着白泡泡。刘七巧一拍脑门,只郁闷道:“糟了,忘了请奶娘了,一会儿孩子哭了要吃奶可怎么办呢?”

那产妇闻言,只从床榻上直起身子道:“大夫,我的奶真的就不能喂吗?你瞧着孩子不是好好的吗?”

杜若只摇摇头道:“确实不能喂,万一传染给了孩子,孩子这么小,也不好医治。”

产妇这会儿也没法子再坚持了,只有郁郁低下头。大长公主上前逗了一会儿一会儿孩子,用手指在小婴儿的嘴边点了点,那孩子竟然就张开嘴巴,像是要吃奶的样子。大长公主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只叫了身边服侍的明慧师父过来道:“你打发人去宫里跑一趟,就说我这儿需要一个奶娘,借上十天半个月的。”

明慧见大长公主发话,自然是不好违抗的,可想了想总觉得不妥,边小声道:“师太,这宫里能有奶娘吗?还要借上十天半个月的…”

“怎么没有?梁贵妃刚生了龙凤胎,只怕如今宫里多得是奶娘候着,皇帝的孩子是孩子,百姓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你只管借去,若是她们不肯,就说一会儿我亲自去。”大长公主都这么说了,明慧师父也只能从命,只硬着头皮打发人带着大长公主的腰牌进宫传话去了。

刘七巧见大长公主这样喜欢孩子,心里也多少有些安慰。老人家独居的时间长了,总是寂寞的很,如今能有什么事情让她分散一些精力,对大长公主的身子,也是一件好事儿。

“师太,大宝和大妹的身子好些了吗?”刘七巧开口问道。因为那两个孩子是事先就进来的,如今快到了痊愈的时候,杜若就没有把他们一起挪过来,仍旧在原来的院子里头医治。

大长公主只点头笑道:“好多了,平常睡醒了还能下床玩一会儿,吃的东西也比前两日多,精气神都上来了。”

杜若也跟着道:“大宝身上的疹子已经在消退了,大妹只怕还要两天,不过如今已经不发烧,不喘气了,病情都已经控制住了。”

刘七巧听杜若这么说,也放心了很多,临走时只又关照道:“今儿是中秋,老太太在听香水榭摆了家宴,你和二叔他们都早一些回来,别让老人家久等了。”

杜若只点了点头,那边太医院被分配出来的小太监过来找了杜若道:“杜太医,先前来的药都按照你的方子给配好了,如今就只等着安济堂剩下的药过来,再往下配了。”

183

杜若略略皱了皱眉头,今儿一早安济堂那边已经派人送了几味药过来,其中便没有牛蒡,太医院每年所需用的牛蒡也不过五斤重,如今已是下半年,库里总共也就剩下两斤半不到,便只拿了两斤出来配药,其他的也是要匀回去的,可眼下安济堂的牛蒡不来,这药就配不下去。

“现在配的药大概够几天的量?”杜若拧眉想了想,宝善堂的牛蒡是够的,可若是全拿出来,下半年牛蒡就要缺货。今儿一早杜蘅走的时候,杜老爷也交代了让杜蘅再物色几个产牛蒡的庄子,务必保证能在第一时间补到货。

“若是病人不增加,现在配的药应该能吃到后天中午。”小太监低下头,掰着手指数了数,声音尖尖细细的开口说。

杜若稍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忙把,每一个进来的病人都要记录在案,别到时候又撑不到后天中午,这会儿一时也没多余的药给你配。”

小太监点了头离去,刘七巧把他们的对话全然听在了耳中,见杜若眉宇紧蹙,便知道他又动了点恻隐之心,只开口道:“你别着急,好歹沉住气,等明日若是安济堂还是拿不出药,二叔那边应该也会有所动作的。”

“嗯,朝廷给安济堂的期限,也是明日午时,到时候宝善堂的药就可以送进来了,大抵也耽误不了事情。”

刘七巧辞别了大长公主,回到了杜家,先是回百草院洗了一个热水澡,那边茯苓只上前一边服侍刘七巧更衣,一边开口道:“老太太那边方才打发人来问话,问少奶奶去了哪儿,奴婢只说大少爷那边急着喊大少奶奶出去,别的也没有多说什么。”

刘七巧也知道宅门里面向来多的是耳报神,方才她临走时候,只让人去杜太太那边知会了一声,老太太那边确实没有去说一声,也是自己的疏忽了。

“方才大少爷那边收治了一个产妇,正要临盆,别的稳婆都没得过麻疹,怕传染了不好,所以大少爷喊了我过去,刚生了一个闺女下来,我就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了。”刘七巧说着,脸上也带着几分疲累之色。她这几天大姨妈虽然快要结束了,却也是大放血了,来回的奔波了两次,身上也乏。

“大少奶奶不如歪一会儿,这会儿还没到晚膳的时间,估摸着今儿两位老爷和大少爷没那么快就回来,只怕还要等上一阵子。”茯苓说着,扶着刘七巧走到隔壁房里的软榻上,替她铺了垫子让她睡下,只接着道:“奴婢让小丫鬟去厨房弄点点心来,一会儿奶奶吃一点垫垫肚子。”

刘七巧才没睡一小会儿,外头就传来丫鬟的声音,她只阖眸听了几句,原来是杜茵又上百草院来了。

刘七巧过门没几日,杜茵已经往百草院跑了三趟了,若是没心眼的也不在意,可若是有心眼的,只怕也要瞧出其中的一些端倪来了。不过好在杜茵平素就和杜若比较亲的,所以和新来的嫂子谈得来,也是有的。

“大姑娘这会儿倒是来的不巧了,大少奶奶才在里头歪着了,大少爷也是不懂疼人的,大少奶奶前几日刚进宫为梁贵妃生了一对龙凤胎,才没两天呢,又让少奶奶出去忙去了。”这是茯苓的声音,她平常在杜若跟前是最有脸面的,说话的底气也比其他人足几分,也只有她敢说几句数落杜若的话出来。

“怎么大哥哥又让大嫂去接生了吗?”杜茵略略好奇的问了一句,不过并没等茯苓回答,她那边就只继续道:“我是来给嫂子送月饼的,这是今儿我舅舅家送来的月饼,听说是南方口味,今儿一早别人家才送过来,我舅母便送了一些过来,我娘来不爱这些,就全交代给我了,如今我已经送了好几个地方了,就差大嫂这边还没送过来。”

杜茵说明了来意,让玉竹把手中的食盒放了下来道:“既然嫂子还没醒,那我就先走了,晚上要放的花灯,还有几个没做好,正巧回去赶一赶。”

大雍朝有中秋放花灯的习惯,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写上几句祝福的心愿,放在花灯里头让它随着水一路漂流,飘的越远,那些愿望就越容易心想事成。不过杜家的荷花池并不连着外头的活水,杜家三姐妹只怕也不敢在花灯里写上什么出格的话,不然若是不小心被谁捡到了瞧了去,也是不好的。

刘七巧只正百无聊赖的听着,忽然眉梢一动,倒是想到一件没准可以促成杜茵和姜家表少爷婚事的办法来。只是刘七巧光只那么想了一下,又觉得这做法委实太冒险,倒是没必要让杜茵做这样的牺牲。

外头杜茵正起身要走,刘七巧想了想,终究叫住了她道:“大姑娘请留步,我这刚醒,你怎么就要走了。”

杜茵听说刘七巧醒了,脸上只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便由茯苓领着自己进去,见刘七巧还歪在榻上,只规规矩矩的向她行了个礼数,坐在对面的红木圈椅上。茯苓送了茶进来,悄悄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里有些冷清,刘七巧抬起眸子瞧了一眼杜茵,见她嘴角倒是噙着一抹笑,便问道:“我猜你也不只是为了送月饼来了吧,什么事情让你高兴成这样了?”

杜茵略带羞涩的低下头:“哪有高兴,不过是母亲准了我和二妹妹一起去紫庐寺小住罢了。”

“我看你小住是假,去取那状元泉是真吧。”刘七巧端着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道:“那泉水若真那么灵,要么早已经被那些举子给喝干了,要么这世上就没有落榜的举人了。”

杜茵却半点没有生气的意思,只还是低头笑着道:“不过就是个兆头,有总比没有好,再说,就算他一辈子考不上进士,我也只嫁他一人的。”杜茵的眉梢难得有了几分坚毅,抿了抿唇说道。

刘七巧又想起自己方才想到的那个馊主意,自言自语道:“其实你非要嫁他,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只是不走寻常路,只怕会把你娘给气着了。”

杜茵听刘七巧这么说,哪里就肯放过她了,只上前拉着了刘七巧的手臂,倒像是有几分撒娇一样的晃着她道:“好嫂子,你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办法呢?若是真成了,我定然好好谢你。”

“可你母亲要是生气那怎么办?你不是说前儿她才为了这事情和你爹拌嘴来着?”刘七巧作为新媳妇,已经频频得罪了杜二太太两次了,如今还要给她女儿出馊主意,若是被杜二太太给知道了,定然是要拿着鞋底打她这小人的。

“我母亲就这个脾气,我时常劝她,她也不肯听,反正她隔三差五也要喝父亲配的顺气汤的,就算再气一回,也算不得什么了,好嫂子,你就快告诉我吧。”杜茵这是典型的有了男人忘了娘啊。看来在古代社会,大家看似三贞九烈的外表下面,都隐藏着一颗波涛汹涌、不安分的心。

刘七巧叹了一口气,只小心凑到她的耳边,稍微的提点了一下:“姜梓歆是怎么嫁给你表哥的?今儿是中秋,老太太请了姜家人进园子一起吃团圆饭,你不是还要和姐妹们去放莲花灯吗?”

刘七巧说到这里,杜茵忽然间就恍然大悟了起来,只惊喜的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朝着刘七巧福了福身子道:“好嫂子,你就是我的亲嫂子,我知道怎么做了!”

杜茵的脸上扬起一抹淡笑,嘴角微微上扬,将她原本算不得出挑的容貌都衬托的光彩照人。

刘七巧见杜茵要走,只拉住了她道:“只稍稍弄湿了裙角就好,千万别再下人面前失了仪态,若是传出去反倒坏了名声,要是被你大哥知道了,也不知要如何骂我呢!”

杜茵只点了点头道:“大嫂,我晓得了,姜表哥若是在边上,定是忍不住要来拉我的,他若不拉我一把,也枉费了我对他的这一片心意了。”

刘七巧见杜茵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便又担心起来,杜若说的没错,自己总是瞻前不顾后,现在馊主意也出了,倒是拉不住杜茵了。

“不然,还在再等等,如今你父亲都已经同意了,不过就是时间问题,再等几日罢了。”刘七巧深怕闹出什么事情来,又委婉的劝了杜茵一句。杜茵却斩钉截铁道:“不能在等了,这事情若是再不定下来,只怕不但他的病好不了,就连我也要憋出病了,倒不如这样,痛痛快快的解决了,便是我母亲怨我,我总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也奈何不了我。”

184

刘七巧送走杜茵,自己也没心思再躺着了,便早早的去了杜太太的如意居,杜太太中午的时候吃多了一些,只闹了半日没睡着,到了未时才算是睡了一会儿,所以正刚刚起身,见刘七巧进来只拉着她的手问道:“外头的事情忙完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大郎跟你一起回来了没有?”

刘七巧一边接了清荷递过来的水让她漱口,一边回道:“有个产妇,得了麻疹,大郎让我出去走了一趟,我倒是回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大郎那边还没回来,只怕是要到掌灯时候了,我跟他说了今儿是中秋,让他和爹他们早点回来,就是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杜太太只摇了摇头,脸上闪过微微的感叹道:“他们三个都是一个性子的人,凡是外头有事情,就能丢下一家老小,整日就在外头过活。今年是你进门的第一个中秋,大郎说什么也是要回来陪你一起才像话。”

里头两人正闲聊着,外面王妈妈进来道:“未时的时候恭王府的叶妈妈奉了王妃的吩咐,过来送了月饼,原本是要见见大少奶奶的,听说大少奶奶不在,便先走了,太太那时候正巧在歇中觉,所以奴婢就没来禀报,东西都在如意居的偏厅放着呢。”

恭王府每年也都会在杏花楼订上很多月饼,等过节的时候送给京城的各家亲朋好友,刘七巧刚过门就逢了中秋,前两天才备了礼品归宁,倒是忘了今儿的事情。刘七巧听王妈妈说了起来,才拍了拍脑门道:“糟糕,我把这事儿给忘记的一干二净了,这下我娘又要数落我没礼数了。”

杜太太只笑着道:“放心好了,这中秋送月饼的亲戚名单,我早半个月前就已经定下来了,昨儿府上分发月饼的时候,外头的管事就已经挨家挨户的送了,恭王府那边自然是没有落下的。”

这还真是不当家不操这份心呢,刘七巧心里哪能想到这些芝麻大小的事情。虽然这几天跟在二太太后面着实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但这府上细碎的东西毕竟很多,她一时半活儿的,还是有遗漏的地方。

“还是媳妇自己没上心,幸好下人们没忘了,不然的话说出去可就怠慢了。”刘七巧想了想,没做好的事情还是老老实实的认错比较好。

杜太太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见刘七巧低头认错,也只伸手摸了摸她得脑袋道:“你瞧瞧这孩子,有时候跟个大人似的,这会儿又是一个小姑娘模样,到底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呢!”

王妈妈见了,也上前劝了几句道:“可不是,大少奶奶如今才十五,你能当她多大呢?太太也是十六岁上头才嫁到杜家来的,那时候老太太还管事,哪里用的着太太管家事的,大少奶奶如今这几天下来,奴婢瞧着便觉得大少奶奶是个能干的。”

没过多久,便到了掌灯十分,老太太那边也派了人来请。虽说杜若和两位老爷还没回来,可今儿是中秋,又请了姜姨奶奶他们一家,作为主人家也不应该迟到的。

刘七巧扶着杜太太出了如意居,又转身吩咐跟在身边的绿柳道:“你先回百草院,让小丫鬟们备好了热水,然后去大门口候着,只等大少爷回来,就让他先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再过去敷衍,席上有几个孩子呢,小心别沾了外面的病气过来。”

杜太太只也忙吩咐白芷道:“你也按大少奶奶的吩咐,在如意居备好水,让老爷务必洗过了再来。”

两人到听香水榭的时候,二太太那边人都已经到齐了。按照规矩姨娘是不准上桌的,这些年的中秋,从来都是蘼芜居私下开席的,杜二太太也没有要姨娘们服侍的习惯。她原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心思,可后来想想,那几个俏生生的姨娘人前人后的走动,岂不是越发衬得自己样貌不如人了。

听香水榭被屏风一隔为二,左边的桌子上坐着杜老太太、姜姨奶奶、姜梓丞和杜二老爷的两个庶子,右边则是女眷的席面。杜二太太带着三个闺女、赵氏带着嫡子庶女,已经在那边落座,见杜太太来了都起来福了福身子。杜太太在杜二太太的左手边坐了,见沈氏隔着一个位子坐在自己的左手侧,便只招呼沈氏道:“沈夫人这边坐吧,下面的都是小辈了。”

沈氏也是出生,家里两个兄弟也有官职在身,无奈都放得远,大家各过各的,一个老娘跟着大哥走了,如今弄的她一个人在京城也算是孤苦伶仃的。现如今唯一的儿子也病了许久,沈氏作为亲娘,早已经绝了要让他考科举出仕的念头,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多活几年。

沈氏起身谢过了一回,倒也就近坐了,只有些歉然的开口道:“老太太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大节下的一家也只三个人,才让我们过来跟着一起热闹热闹,太太这么款待,我到时不好意思了。”

杜太太只笑着道:“老太太和姨太太是亲姐妹,论理我们也能算是姐妹家的,自家姐妹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虽然是客套话,但是杜太太说的时候,神情语气都是一等一的认真,到是让沈氏狠狠的感动了一番。杜二太太因为姜梓歆的事情,心里一直不怎么待见姜姨奶奶一家,方才她们过来,也就是场面上的见了见礼数。沈氏也知道姜梓歆截了杜茵的夫婿,二太太每次见姜姨奶奶也带着几分不屑,对着她越发是不肯用正眼瞧她的,可这事情上头,毕竟姜家人落了下成,所以她见了杜二太太,难免还有几分心虚的。

说话间便有丫鬟来回话,说是两位老爷和大少爷都回来了。杜太太脸上便露出满满的笑意来,又瞧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赵氏,只关切道:“只是辛苦了蘅哥儿,这大过节的又跑出去了。”

赵氏自从为杜蘅又生了一个儿子之后,两人的感情多少也有些升温。这种包办婚姻之下的夫妻,感情能满满加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赵氏如今带着三个孩子,也不像以前一样拘着杜蘅,两人反而比先前更好了。

“昨儿他才说,今儿一早就要走,又吃不到今年的团圆饭了,去年在路上耽搁了就没赶得回来,今年就差一天,还是等不及。”赵氏虽这么说,脸上倒也没有多少埋怨,大抵是昨晚已经温存过了,且她也知道生意上的事情,是没法耽搁的,这次办得又是皇差,若是不及早将药材进回来,难不成让宝善堂断货吗?

杜老太太问说他们都回来了,便让厨房准备走菜了。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圆月从东边的荷花池上升起来,倒影在水中,衬得整个荷花池都一片清亮。

杜老太太想起去年的中秋,原本也是打算赏月的,可结果杜若一病,最后大家伙连饭都没吃的痛快。

“今年的月亮,我看着怎么倒是比往年越发圆了,你瞧瞧是不是?”杜老太太指着外头的月亮,对姜姨奶奶道。

姜姨奶奶顺着杜老太太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眯了眯眸子,也带着几分感叹道:“去年中秋还是在船上过的,也是瞧着明晃晃的一轮月亮,也没关顾圆不圆的,就就想着,回到了京城,才算是到家了。”

这一句话说的杜老太太也感叹了几分,瞧着姜姨奶奶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份心疼,只宽慰她道:“你是福薄了点,不过有丞哥儿在,将来也是能享后福的。”

姜梓丞方才进来,与杜茵擦肩而过,只觉得才两日没见,那人就清减了不少心里也带着淡淡的忧伤,虽然入了席,魂却还没回来。这会儿听见杜老太太冷不丁的提起自己来,只愣了片刻,才朝着杜老太太那边微微笑了笑,又拱手行了礼数。

杜老太太这会儿才又仔细的瞧清楚了姜梓丞,只觉得去年来时候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怎么就病成了这副样子,连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都病得凹陷了下去。

外头的丫鬟们循序的开始上菜了,杜老爷、杜二老爷和杜若三人,也都从外面进来了。

杜老太太见人都到齐了,也收了收方才的心思,只开口道:“人都到齐了,就开席吧,今儿难得,姜家姨奶奶跟我们一起过中秋,自从二十年前南迁之后,多少亲戚都没从南边回来,杜家如今在京城也没几家走得近的亲戚了,逢年过节的,更是要多亲近亲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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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鞑子进犯,京城权贵大举南迁之后,年纪大的一批多半都挂在了江南,回北方来的大多只有灵位了。像杜老太太这一批算是壮年了,可上面去了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的联系,也不比以往密切了。如今又是十几年过去,各家又有了各家的儿女,自己的年纪也大了,让儿女们当家做主之后,亲戚们之间的走动就更少了。

“老太太说的对,亲戚间是要多亲近亲近才好。”杜老爷上了席,便打开了话匣子,杜二老爷的两个庶子连忙起身向几位行礼,姜梓丞也跟着站了起来,向两位老爷和杜若行礼。

杜老爷瞧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表面看着平静,可是不自觉中却还是眉峰紧锁,脸上的神色也透着几分郁结,便开口问道:“姜家侄儿的身子好些了吗?平时有空大可以到院子里走动走动,不要老是窝在家里。”

姜梓丞只拱了拱手,彬彬有礼的回道:“多谢大表舅关心,二表舅妙手回春,晚辈如今已觉得好多了。”

杜老爷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你二表舅怎么说也是当今国手,大雍的太医院院判,他的本事不止如此,应当更好一些才是。”

姜梓丞略略皱了皱眉头,却也只谦逊的低下头道:“是晚辈没好生养,倒不是二表舅的关系。”

杜二老爷见姜梓丞谈吐得益,礼数俱全,由又心动了几分,便笑着道:“一会儿吃完了酒,去我的书房坐坐,我再替你诊一诊脉,没准儿吃完这最后一贴药,病也就好了。”

姜梓丞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凝重了起来,但还是很礼貌的点头应了。一时间宴席开了,左右两桌都吃了起来,杜老太太也没问杜老爷外头的事情,省的心烦,便只让两个小孙子各自作了一首和月亮有关的诗歌出来。又笑着朝屏风后头道:“姑娘倒是不必作诗了,只都自己吟一首平常自己喜欢的,让我们听听罢了,二丫头,就从你先开始吧。”

杜苡是三姐妹中学问最好的,让她带头最合适不过。大雍对待女子教养方面,也不是非常严苛,平常人家的姑娘,能认字、能背出《女四书》、能知道几个典故,吟诵几首古诗,便已是不错的了。

杜苡看了眼天上的月色,凝神想了片刻,才开口道:“古往今来咏月的诗不计其数,我却独独喜欢曹子建《怨歌行》里面的那一句: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虽然从全首看起来是悲了一点,但只单独这两句,倒是不少朱门绮户人家的写照。”

杜若一边听,一边赞许的点了点头,这时候月亮正高悬在天际,将整个听香水榭拢在了流水一样的月光下。杜老爷和杜二老爷都赞许了几声。那边杜老太太也道:“光听这一句,已是觉得美不胜收了,二丫头说得好,大丫头,轮到你说说看?”

杜茵的学问虽然只是一般般,但几句诗还是难不倒她的,可如今姜梓丞还在席上,她究竟要选哪一首诗,才能让姜梓丞得到一些共鸣呢?杜茵拧这帕子想了又想,才从席上站起身来,望着天空一轮皎皎明月,轻声念了起来:“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刘七巧听杜茵念完这一首诗,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虽然这首诗的主旨是将游子客居异乡,望月思乡的,可是这字里行间的形容,怎么看思的都不是乡,而是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

杜茵念完,脸上的神色却是平淡无奇的,只继续道:“我才疏学浅,记不得几首古诗,只这一首平时在书上瞧见过,便记了下来。”

这会儿杜二老爷的脸上已是闪过一丝叹息了,女大不中留大约就是杜茵如今的情况了。他抬起头,正好瞧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姜梓丞,正神情木然的端着手中的酒杯,不知道是要饮还是要放。杜二老爷清了清嗓子道:“茵丫头这一首也不错,不过未免平铺直叙了一些。”

刘七巧听杜二老爷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杜二老爷到底是疼杜茵的,即使这样,也不忍心多说她一句,看来他对姜家少爷也确实是满意的。

杜茵见杜二老爷没有生气,也只低下头,脸上神色淡淡的坐了下来。

杜二老爷点评完了,一时气氛就有些沉闷了。杜芊便只笑着道:“老太太还没听我的呢,我平常功课也是不好的,这咏月的诗还真想不起几首来,倒是姨娘小时候教过我一首她们家乡的民谣,不如我念了给大家听听。”杜芊只说着,便深吸一口,饶有介事的念了起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只就这短短的几句话,刘七巧却仿佛被触动了一般,抬头定定的看着眼杜芊,十三岁的姑娘,嘴角弯弯、眼神灵动,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却分明没有半点的矫揉造作在里面。

这一首诗实在太熟悉了,如果说这是一首家乡民谣,那么这首诗,的确能称得上所有穿越者的家乡民谣了。

“芊丫头这民谣倒是有意思,韵律也好,又简单易懂,一听就是一个会作诗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杜老太太也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一想起杜老太太对诗仙李白的评价是:一个会作诗的,刘七巧就差点儿要被憋出内伤来了。只强忍着笑,凑到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杜芊耳朵旁,小声道:“三姑娘的民谣倒是通俗易懂的很,我小时候也学过一首民谣,不知道花姨娘教过你没有?”

“大嫂子,你们乡下也有人学民谣吗?”杜芊显然也很感兴趣,刘七巧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问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一首民谣,你姨娘教过你吗?”

杜芊只惊喜的点了点头,抬起眉毛又多看了一眼刘七巧,也小声回道:“怪不得我娘说,大嫂你是她得老乡呢,只是我听说大嫂就是京郊人士,我娘却是山西人,怎么会是老乡呢?”

这会儿连刘七巧也不知道怎么回她了,只瞧着嘴角小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年纪小自然不懂。”

杜芊只皱了皱眉头,郁闷道:“大嫂不过也就比我年长两岁而已。”

刘七巧装出一副长嫂的模样,只一本正经道:“我比你大两岁,便可以及笄成婚,你却还只能待字闺中,所以即便只是一两岁,有时候也是很关键性的。”

刘七巧这会儿也总算明白了,当日在太医院,杜二老爷为什么会说她像自己的小花了。只可惜,跟她一样从现代来的小花,却最终做了杜二老爷的小妾,连堂堂正正坐在席面上和家人吃一顿团圆饭的机会都没有。刘七巧打定了主意,明天就算是再忙,也要抽空去拜见一下杜二老爷的四位侍妾了。

宴席撤了之后,又换上了瓜果茶盘,听香水榭就建在荷花池的边上,离去年姜梓歆投河的地方不过两三丈远。因为是建在了池塘边上,所以朝水里伸出去有一丈宽的地方,这里的水是有些深的。

“我们还是去对面那边放河灯的好,今年水浅,这边的堤岸倒是显得有些高了。”杜茵率先站了起来,朝另外两位姑娘看了一眼,继续道:“你们不去吗?我今儿才让小丫鬟们把对面的小水桥给打扫了一下,站在那边放河灯正好呢。”

杜苡杜芊平常都以杜茵马首是瞻,便都起身对自己的丫鬟道:“去房里把花灯送到对岸的水桥那边去吧,我们和大姐姐先过去。”

杜苡站起来,眼神见稍微撇了撇隔壁桌的众人,只开口道:“莘哥儿和茂哥儿跟不跟大姐一起玩,放花灯可好玩了。”

两个孩子毕竟年纪小,被杜茵这么一说,脸上就浮现了兴奋的神色,只一个跃跃欲试起来。

杜老太太瞧了眼两个孩子,只笑着道:“放花灯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你们凑什么热闹,再说你们年纪还小,在水边玩也不安全。”

杜茵见杜老太太这么说,只不依不饶道:“难得一家人吃了团圆饭,才想带着弟弟妹妹们一道玩一玩,老太太怎么又来扫我的兴致呢,大哥哥,你说是不是?”

杜若虽然不知杜茵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兴致,正想开口说话,却瞧见刘七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对面,悄悄的朝着姜梓丞的方向对自己努了努嘴。杜若愣了愣,随后却也很快反应了出来道:“难得今日高兴,不如我陪着弟妹们一起去放花灯吧。”

刘七巧听见杜若这一句话说出来,差点儿就要急得跳脚了起来,继续朝着他挤眉弄眼的,杜若只云淡风轻的继续道:“姜表弟不如也一起去吧,听说放了花灯能让自己心想事成,姜表弟不想试试吗?”

刘七巧差点儿被杜若这过山车弄的心肌梗塞,见杜若终于绕回了正题,只忙不迭的装作恩爱状:“相公,我也陪着你一起去。”

杜老太太见一群爱玩的小年轻,她纵使再不乐意,也不好意思扫了他们的兴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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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的花园,虽然比不得王侯公府,却也是颇占面积,荷花池上建着九曲廊桥,从听香水榭一路过去,就能绕道对面闻香亭下头的小水桥上。闻香亭是一个六角小亭子,因为杜若和刘七巧刚刚大婚,挂在四面的大红灯笼还没有取下来,丫鬟们取了花灯过来,放在里头,等着姑娘们过来放花灯。

灯架子是在外头的花灯师傅那边买的,只有上面的花瓣,是姑娘们自己挑选了自己喜欢的颜色糊上去的。小丫鬟们难得高兴,也都手捧着花灯过来放灯,远远的正好能瞧见对面水榭里头赏月的众人。

姜梓丞不好意思拂了杜若的意思,只也跟着人群过去,远远的看着杜茵款款的身影走在前头,就觉得有些恍惚。刘七巧挽着杜若的手走在后面,杜若这才开口道:“七巧,你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刘七巧睁大了眼睛,却还是有些心虚道:“我能卖什么药?不过就是让他们两人见上一面罢了,反正人多,他们也说不成话。”

杜若抬眸看了一眼走在前头有些失魂落魄的姜梓丞,忍不住摇了摇头。

一群人到了小水桥旁边,杜茵却没有急着去放花灯,而是坐在了亭中,看着杜苡杜芊两人带着莘哥儿和茂哥儿玩的高兴。杜茵坐了半刻,姜梓丞也终于来到了亭中,杜茵见他来了,才伸手拿了石桌上的一盏花灯,递给了姜梓丞道:“丞表哥,这盏花灯是为你做的,你替我放了它可好?”

姜梓丞愣怔了片刻,伸出手去,接过了杜茵手中的花灯。杜茵微微一笑,拿起石桌上另外的一盏花灯,款款走在前头。其他的姑娘和小丫鬟们都放下了花灯,只蹲在小水桥上,用手捞着水让那点上了蜡烛的花灯快些往前去。

杜茵走过去,蹲下来,让丫鬟拿火折子点燃了花灯中间的蜡烛,抬眸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姜梓丞。姜梓丞渐渐靠近过去,小丫鬟上前为他点燃了花灯中间的蜡烛,一丈宽的水桥上,杜茵蹲在左边,姜梓丞蹲在右边,中间隔着几个小丫鬟。两人虽然各怀心事,却还是礼节性的背道而驰。

杜若走到亭子里头,看见石桌上还放着几盏未放的花灯,便拿了一盏花灯递给刘七巧道:“七巧,你要不要也许个愿望,放一盏花灯?”

在现代有许愿树、许愿池、许愿流星,在古代也有许愿花灯。虽然作用有待于考证,但是目的都是相同的,都希望自己能心想事成,事事顺利。刘七巧接过花灯,抬眸道:“我有很多很多愿望,不知道只放一盏花灯,能不能实现?”

杜若展眉一笑,伸手捏了捏刘七巧的下颌,想了想道:“那你只需要许一个愿望就可以了?”

“什么愿望?你说说看?”刘七巧好奇的问。

杜若松开刘七巧的下颌,拿起一旁的笔,在许愿的纸条上写了一句话:“保佑我实现所有的愿望。”

刘七巧一看,忍不住摇头笑道:“倒是没看出来,你也是这么一个投机取巧的人,好吧,那我们一起去放花灯。”

杜茵将花灯放在了水池中,纤细的臂膀在清凉的水中捞了捞,看着花灯远远的漂向远处,不远处十几盏花灯涌在了一起,荷花池上连着一小片的火光。杜茵咬了咬牙,忽然身子向后一仰,脚下的绣花鞋悄悄滑向一旁,伴随着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她整个人都跌在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