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洋脸色发暗:“找个人。”

见他模样, 饶是公安出身的刘泾都有点打怵。年前他家里出了点事, 急需一笔钱,他脑子一昏走岔了道,幸好悬崖勒马, 主动向局里承认了错误。

虽然没给组织造成损失,但是那身制服不得不脱下来。同事们又你一点我一点给他凑了笔钱, 叶局还把差的那部分补满, 总算是解决了他家里的麻烦。

见他无处可去,叶局便让他过来照顾晏洋,给晏洋当个司机、保镖兼武术教练。毕竟以叶局的工作性质,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到了仇家。

过来没多久, 刘泾就察觉到晏洋有点不大一样。这年纪的少年再冷清也不至于这样死气沉沉,哪怕对着叶局也是波澜不惊。唯独对前面槐花胡同里那家人态度尚可,还有他那个叫江一白的朋友, 这时候才有点少年人的模样。

看他模样不善, 刘泾又问:“这个人得罪你了?”

晏洋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再帮我查一查他的底, 尤其是黑料。叫薛伟杰, 现在就关在里头。”

刘泾一口应下,从业十几年,人脉还是有的,何况他现在可是在大树底下乘凉。看了看晏洋,试探着问对方怎么得罪他了。

晏洋似没听见,低头看手表:“先去弄条活蛇来,快点,我还要过去吃饭。”

刘泾一愣,弄蛇干嘛,还要是活的。

晏洋见他杵着不动,目露不耐烦。

刘泾怔了下,又笑,不愧是叶局的儿子,年纪不大,气势不小,摇了摇头,开车出去给他找蛇。

运气好,一到集市上就遇上一位老农在卖黄鳝,其中有一条误打误撞抓到的水蛇。

一路,好奇不已的刘泾试图问出怎么回事。

奈何晏洋一点儿都不配合,上了车便一言不发的坐在那出神。

刘泾只得作罢。

到了派出所,刘泾一通招呼,总算是知道怎么一回事,恍然大悟怪不得让他去买蛇。

晏洋对许家那小姑娘非同一般,他当然看出来了。在心里骂了一句找死,那混蛋大半夜的去吓人小姑娘,不是往枪口上撞嘛。到底不放心,遂硬扛着晏洋冷冷的视线,刘泾跟着他进了拘留室。

讲真,刘泾有点儿怕他闹得太过分,不好收场。想了想又把其他公安都给打发走了。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两人才走出来。

晏洋面平如镜,一如既往。

跟在他后面的刘泾却是脸色古怪得紧,和所长寒暄两句,刘泾连忙去追晏洋。

两人一走,有那好奇心重的立刻跑进拘留室,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骚味,定睛一看,只见薛伟杰趴在地上干呕不止,一滩水迹从他腿间蜿蜒而出,横跨半个拘留室。

率先冲进来的两人面面相觑,这是尿裤子了。

再去看薛伟杰,不断伸手挖着喉咙,几人不禁毛骨悚然,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刘泾手上那只‘活泼’的袋子。

看形状,再联系这小子干的事,答案呼之欲出,几个人的脸顿时白了。

到了车前,晏洋目光罩着刘泾,打量一圈:“能开车吗?”

心里发毛的刘泾哪能在个孩子面前露怯:“当然能。”望着他平静的脸,刘泾觉得嗓子眼突然干起来,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晏洋不再看他,打开后车门坐进车内。

刘泾吸了一口气,把脑子里的画面甩出去,打开门把同样受了惊的蛇连着袋子扔在副驾驶座下,他觉得自己这一阵都不会想吃黄鳝泥鳅了,只要是条状物都不想。

车子平稳地停在许家门前,晏洋推开门,忽的扭过脸来:“尽快去查他。”

刘泾:“我立刻去办。”莫名的有点儿同情那小子。

晏洋才下了车。

院子里已经弥漫着淡淡的肉香,晏洋熟门熟路地去了厨房。

馋嘴猫许家阳坐捧着一碗椒盐蛇段吃的津津有味,看见晏洋进来,纠结了一下,又看了看许清嘉。

许清嘉对他点点头。

许家阳别别扭扭地朝晏洋递出碗:“你要不要吃,很好吃的。”

晏洋有些惊讶,这向来是江一白才有的待遇,忙伸手拿了一段炸至金黄色的蛇肉,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许家阳眼珠子乱瞟,拿他油汪汪的手指头戳了戳晏洋的手背,凑过去:“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啊。”

晏洋垂下眼,看着他。

许家阳严肃道:“以后你是小洋洋,我是大阳阳,好不好?还有我姐姐叫我的时候,你不能乱应。”

揭开锅盖看汤炖得怎么样的许清嘉差点把锅盖砸地上,他居然还念念不忘,不是糊弄过去了吗?

烧火的梨花乐呵:“你比他小,你怎么可以是大阳阳。”

“我不管,我长大了,我就是大阳阳。”许家阳霸气外漏。

绕是晏洋嘴角都翘了下:“可以。”

许家阳欢呼一声,瞬间觉得晏洋顺眼不少,于是又大方的分了他一段蛇肉:“以后你就是小洋洋啦。”

扭着头,兴冲冲的对许清嘉道:“姐姐,以后我是大阳阳,你不要叫错。”

许清嘉嘴角一抽:“知道了,大阳阳。”

晏洋略略一怔。

许家阳只觉得百花齐放,心情飞扬,比放了一大捆鞭炮还高兴。他忍不住要找人分享这个喜讯,刚转身就见孙秀花进来了,立刻跑上去分享这个好消息。

“哦哦,我们阳阳是大阳阳了,真棒。”孙秀花敷衍他两句,看向许清嘉:“快好了吧,记得先盛出来两壶,送到派出所去。”

那两个公安人好,换个贪心的能把这几条蛇没收了,十几斤肉呢!况且老太太有她的小算盘,和家附近的公安打好关系,肯定是好事,对吧。

晏洋神色微微一顿,顷刻间又恢复如常。

“奶奶放心,我都记着呢,保温壶梨花姐都洗好了。”

闻言孙秀花彻底放了心,她可是放了话的,哪能说话不作数。厨房虽然大,可人都挤在这儿到底碍手碍脚,孙秀花便退了出去,想喊上晏洋和许家阳,又见两人已经吃起来了,笑了笑,便没喊他们。

吃光碗里的,许家阳凑到灶头前,使劲嗅鼻子,一叠声追问:“姐姐,姐姐,好了吗?我觉得好了。”

“你觉得好了,不算,得我觉得好了。”许清嘉忍笑,打开锅盖,蒸腾而起的热气带着鲜香扑面而来。

“好香啊!”许家阳赞叹。

许清嘉着急:“赶紧擦擦你的口水,要掉锅里了。”

许家阳大惊,连忙擦嘴巴,擦了两下反应过来,大恼:“姐姐骗人。”

许清嘉煞有介事地点点他的下巴:“刚刚真的有啊,被你擦掉了而已。”

“胡说,没有。”许家阳坚决不承认自己流口水了。

拿着勺子轻轻搅拌的许清嘉耸耸肩:“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

许家阳跳脚:“我没有,我才不会流口水呢!”

“有的。”平平的笃定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许家阳一愣,回头怒瞪晏洋:“叛徒!”短暂的仅维持了五分钟的阳洋友谊再次宣告破裂。

主要体现在饭桌上,晏洋夹什么,许家阳就要抢什么,被训了之后,小家伙可委屈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化悲愤为食欲。

而派出所里的公安,就没这么好的食欲了,面对梨花送来的装满了蛇肉鸡肉火腿香菇的保温壶,一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吃完饭,许清嘉便要去买狗,对秦慧如摆摆手:“妈,你忙去吧,我们自己能搞定。”最近那个项目特别紧,忙得秦慧如睡觉都不敢多睡,不管在哪儿,职场新人都得格外勤快些。

晏洋在一边道:“有刘叔在,阿姨放心。”

秦慧如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了。”

晏洋:“不麻烦,我也要买条狗看家。”

孙秀花赞同:“是啊,还是买条狗放在家里安心点。”反正又不是养不起,想想还怪唏嘘的,几年前饭还不能敞开吃呢,这会儿都有余粮养狗了。

话别过,三人便上了车,想起要买小狗,许家阳就兴奋的找不着北,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来。他对狗的印象多是来源于电视上。

许清嘉便细细跟他讲。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才抵达目的地,中间还下去问了两次路。

最后停在一处偏僻的院子前,不绝的犬吠声从里面传出来。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左臂空空荡荡,许清嘉不敢细看,又按着许家阳的肩膀不许他多看冒犯人家。

“东子给我打过电话了,让我给你们推荐两条适合看家护院的好狗。”万向兵笑呵呵地引着他们进狗舍,笑容里毫无一丝阴霾。

“正好上个月一只昆明犬生了四只小狗,刚满月不久。这种狗主要用在部队里,胆大凶猛警觉性高,又听话,护卫庭院最合适。”说起爱犬,万向兵满脸骄傲,话锋一转:“昆明犬最好不要带出去,它对陌生事物十分戒备,东子说你们家房子很大,够它活动,如果要出门,一定要套链子,免得吓到人。”

许清嘉点头如捣蒜。

“喏,就是这几只。”万向兵伸手一指。

许清嘉和许家阳齐齐蹲了下去,一见倾心。

毛绒绒的小家伙,黑秋秋一团,半点不见军犬的威风样,只有软萌,眼睛水汪汪的,可爱极了。

肉嘟嘟的三小只挤在一块你压我我压你,就地滚两滚。另一只浑身漆黑的小狗却是站在角落里戒备的看着他们,喉咙里还发出低低的吼叫。

黄毛最多的那只滚到了角落里,撞到它,还被它一爪子拍在耳朵上,继续警觉地盯着他们。

被拍了的那只,委屈的呜呜两声,跑回去和兄弟继续打闹。

泾渭分明,天差地别。

许清嘉:这三只真的是军犬,你逗我呢!

“他们真的是兄弟,一块生出来的?”许清嘉小声道,这差距也太明显了。

万向兵尴尬的抓了抓后脑勺,指了指特立独行的那只小黑狗:“这是老大,懂事早。”

顶多早出生一个小时,你跟我说懂事早,许清嘉竟觉无言以对。

许家阳全然不知他姐姐丰富的内心世界,指着相亲相爱萌萌哒的三只小奶狗:“姐姐,我们买它们吧,这只是哥哥,这只是姐姐,这只是我。”

许清嘉:“…”为什么要把那个‘的’字去掉。

许家阳又欢快一指边上那只小黑狗:“这是小洋洋。”一样的不可爱还喜欢欺负人。

许清嘉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此洋洋非彼阳阳,还真是执着。

“你也要买?”万向兵疑惑的看着进门以后一个字都没说过的晏洋。

晏洋没看他,只望着与他对视的那只小黑狗:“我买它。”

问明白晏洋家里也有庭院让狗活动,万向兵便同意了这笔买卖,又推荐了一些配套工具。

都是爽快人,万向兵报了一个价,许清嘉他们直接同意了,她相信韩东青介绍的人肯定不会坑他们,反倒怀疑对方给了他们优惠价。许清嘉决定一有机会就给他介绍生意。

临走,万向兵把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许清嘉:“这是我们屯里的电话,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打电话找我。”

许清嘉小心的把纸条收起来,郑重道:“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它们的。”

万向兵注视她片刻,笑了起来,摸了摸笼子,温声道:“去了新家乖乖听话,你们的小主人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只小狼狗, 一只黑多黄少, 代表许家康,叫小黑。一只黑黄均匀,代表许清嘉, 叫小花。一只黑少黄多, 代表许家阳,叫小黄。

许家阳分配, 许清嘉取名。在这个狗毛都少见的年代, 这些名字一点都不烂大街。

许家阳觉得哪里不对,但是碍于他也想不出好名字,于是采用了这三个相当接地气的名字。

“那你的叫什么?”许家阳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晏洋。

晏洋垂眼看着安安静静趴在角落里的的小黑狗, 抬眼望着许清嘉,语带询问:“黑子?”

“一听就是兄弟。”许清嘉笑, 这大兄弟会长啊, 除了脖子上和脚上有一点点黄毛,浑身漆黑,加上那气势, 可威风了。

得了爱宠, 许家阳一到家就迫不及待要给许家康打电话。

“这个点,哥哥应该不在宿舍。”许清嘉看了看手表,才四点多, 许家康又不是死宅, 大好的周末怎么可能待在寝室, 上周末还连夜跑到鹏城去看许向华了:“咱们晚上打过去。”

许家阳抱着希望:“万一在呢?”

许清嘉失笑, 掏了一块钱给他:“那你去打打看。”又提醒:“不要和哥哥提蛇的事情,知道吗?”提了只会让人白担心,就是许向华那,他们也瞒着。

“我知道的,姐姐放心。”许家阳雀跃地奔向胡同口的公共电话。

片刻后许家阳垂头丧气地回来:“阿姨说哥哥不在。”

显摆不成,许清嘉毫无同情心的摸摸他头顶:“晚上肯定在。”

晚上七点多,看电话的大娘跑来传话,许家康打电话过来了。

正在和小狗玩的许家阳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冲出去。

孙秀花纳闷:“怎么这么着急,前两天不是刚打过电话。”

“他急着献宝啊!”许清嘉问她:“奶奶,你要不要去和二哥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话虽如此,孙秀花还是站了起来。

许清嘉挽着她一块往外走,心想什么时候他们家也能装个电话就好了。可惜这年头不是你有钱就能装电话,还得有职务需求,人电信局才会同意。

许家阳献宝完,孙秀花又和许家康说了几句,无外乎吃饱饭,好好读书,末了电话传到许清嘉手里。

“怎么想起养狗了?”电话那头的许家康笑问。

许清嘉笑:“还不是阳阳,看电视上的狗新奇,就吵着要养。”

许家康便道:“养几条狗也好,还能看家。”

“是啊,”许清嘉问他:“今天去哪儿逛了?”

说起这个许家康就来劲,眉飞色舞:“我弄到了一批布料。”都是他自己弄的没找四叔帮忙。

许清嘉惊讶,忙问他怎么回事。

“我们系一个师兄家里是开挂牌纺织厂的。”所谓挂牌,就是在国营厂或者街道公社等公家单位那里借个名头,名义上是公家单位了,但是机器设备到工资都是私人准备。这也是无奈之举,当下并不允许私人开厂做企业,所以各地出现了不少这种‘戴帽子’的情况。

许家康笑:“我跟他拉了半个月的关系,总算是弄到一批布料。”供不应求,厂家都是大爷。

虽然一笔带过,可许清嘉哪不知道其中不易,却又替他高兴,许家康这是迈出第一步了。

“地方我也找好了,”许家康津津乐道:“等我招几个工人就能开工,主要做喇叭裤,现在就流行这个,另一批布料比较软,适合做裙子,就你画的那个款式,做出来肯定好看,到时候先给你和四婶做一件。”

许清嘉喜滋滋道:“那我等着啊。”以后她还可以提供更多款式,他赚钱,她臭美,完美!

挂了电话,孙秀花就开始念叨:“让他去读书,他倒好,做衣服去了。”

许清嘉笑:“奶奶,领导不都说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二哥现在就是在检验真理。”

孙秀花轻轻拍他一下:“钻钱眼里就钻钱眼里,说的这么好听干嘛!”

许清嘉嘿嘿笑。

到了九点,许清嘉第三次催许家阳去睡觉。

许家阳抱着小黄可怜兮兮的求情:“姐姐,让小黄跟我一块睡好不好?”

许清嘉嘴角抽了抽,让自己笑的格外温柔,摆事实讲道理:“不可以哦,第一小黄还这么小,和你睡,你会压到它。第二它刚来咱们家,要是把它和哥哥姐姐分开,肯定会害怕。”

“那把它们放在我屋子里怎么样?”许家阳巴巴望着许清嘉。

许清嘉摇头:“它们睡觉习惯和我们不一样,你睡觉他们也许还醒着,动来动去,你怎么睡,明天你要不要上课了。还有它们特别警觉,也许你晚上翻个身都能吓到它们。”

许家阳扁扁嘴,恋恋不舍地使劲看了好几眼:“我明天早上再来陪你们玩。”

那模样彷佛许清嘉是一根打鸳鸯的大棒子。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许清嘉把它当个乐子跟韩檬说。

韩檬一脸的羡慕:“我也想养狗,可惜我妈不允许,她觉得不干净。”

许清嘉表同情,韩檬的妈妈是医生,对这些不免更讲究些。

“你可以去我家看看。”

“今天放学后怎么样?”

许清嘉比划了个OK的手势。

坐在前面的霍竹菊握紧钢笔,突然就养狗了,是因为小舅的事吗?

薛伟杰被拘留的事闹得很大,不少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还有些尖酸刻薄的人跑到他们家面前来说酸话,气得她妈差点跟人家打起来。

霍竹菊咬着下唇,许清嘉不知道薛伟杰是她小舅吧,要不然不能这么心平气和。

许清嘉本来是不知道的,她又没长天眼,哪能想到这么巧。她的前桌就是原房主之一的女儿,还是她一句话挑起了薛娥的心思。

但是她有个神通广大的小伙伴啊,晏洋可是让刘泾去调查薛伟杰了。

薛伟杰还被拘留着呢,他的资料就被送到了晏洋跟前。

早些年,薛伟杰就是个闲汉,也就偷偷懒打打牌,顶多干点偷鸡摸狗的事。后来卖房子得了一笔钱,因为他给老人养老送终了,所以是薛家五兄妹里钱分到最多的那个。

有了钱之后,薛伟杰做过点小生意,却觉得辛苦没赚头,没继续下去。想做大生意,又没门路没想法,故而这一年多来就是呼朋唤友吃喝玩乐,顶多跟人打个架,还真没什么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