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指这个。”夏未央笑,声音愈发柔和,“以前是一位朋友有一块,我有次借用了一下觉得还不错,就自己又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后来用久了,随身带着就成习惯了。”

霍希音点了点头,算是听到了。她觉得小腹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点,于是慢慢地向外走。夏未央跟上来,问她:“你可以吗?我扶你出去吧。”

霍希音摆摆手,不着痕迹地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谢谢,没事,我能走。”

因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走廊里空空荡荡。霍希音听着两个人高跟鞋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她本来以为她跟着纪湛东混久了,就算没能袭得纪湛东能装会笑的精髓,至少用来对付绝大多数人都绰绰有余。但今天她才发现,她修炼的那点道行不仅赢不了诡计多端的纪湛东,连性格温柔气质恬静的夏未央她都没把握能很好地应付过去。

霍希音本来打算视她为空气或者是路人,那样交谈起来或许会少点尴尬,但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夏未央那点温柔的笑就像是绵绵化骨掌,让她的攻击力瞬间就降到了最低值。她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冲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如今反而让她觉得更加难受。

她能感觉到夏未央在她身后欲言又止,于是回头,正瞧见她咬着唇欲说还休又楚楚可人的模样,霍希音在心里叹一口气,一边自叹不如一边又觉得不耐:“有什么话就说吧。”

“关于公司被收购的事…”夏未央继续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霍希音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场面,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她总是能用一套官话来堵住对方的嘴,而这些官话又总是无用而又信手拈来,比其他什么抚慰语什么开场白都要容易多了。

她慢悠悠地开了口:“这些东西我不大懂,而且这也是你妈妈和收购方的事,和我无关。你如果觉得难以开口,就不用说了。”

不软不硬的几句话,让夏未央的动作都滞了一秒。霍希音看着她,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一眼瞥到对面正急步走过来的陈遇,轻轻地又扯了一下嘴角,接着便收回视线,淡淡地说:“如果没事了,我就先走了。”

“你还撑得住吗?等陈遇来了送你回去吧。”

“谢谢你的好意,我打车回去就可以。”

纪湛东从旅游回来的当天就一直都处于忙碌状态,霍希音除了周末平时基本见不到他。霍希音请了一位驾校的教练陪她学车,然后她发现,没有纪湛东在一旁,她反而学得快速而专注,甚至连不苟言笑的教练都夸她协调性好,反应机敏又灵活。

纪湛东在第二个周末终于得了空,挑了周六和她一起去郊外练车。但是他明显精神不振,从市区到郊外的那一段路程,纪湛东虽然称不上是疲劳驾驶,但他修长的食指点着眉心的那个动作,很明显地表明他最近正严重睡眠不足。

霍希音觉得此刻不问候一下身边这位敬业的纪先生自己都有点良心不安:“你最近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了?”

“那倒不至于。”他想了一下,含糊地说,“只是有点失眠。”

“就因为一个收购案?”

“也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也谈不拢,最近麻烦事堆在一起,所以有点失眠。”纪湛东盯着面前一点点变小的数字牌,眉头微蹙,“这红灯变得真慢。”

霍希音愈发确定今天的纪湛东有点不正常。她以前从没见过他因为红灯抱怨过,今天简直见鬼了。

纪湛东今天明显精神萎靡,虽然强打精神,但是反应比她还要慢半拍。霍希音的方向盘都已经向右打了一圈,他才迟钝地说了一声“该拐弯了”,简直让霍希音哭笑不得。后来他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只是撑着下巴看着她开车,并不再指点她要怎么做。

后来两人回去的时候,纪湛东竟然提出让她开车回市区。

“我又没驾照,你是想让我当马路杀手还是心存不轨想让我进警察局?”

“我看你今天一直都开得不错,应该可以上路了。”

“实战演练和模拟演习能一样吗?”

纪湛东歪着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似闭非闭,表情慵懒姿态随意:“我也没有让你一直开回家。郊外车子很少,你练习一下不会出问题的,等快到市区的时候再换回来就好。”

“…”

“而且我很困,我觉得现在你开车比我开着还安全一点。”

“…”

“你开车的时候我会在一边看着的,放心好了。”

“…”

纪湛东不清醒的时候她都说不过他。霍希音握住方向盘咬牙切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车子便一下子冲了出去,害得纪湛东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好。

霍希音真正把车开进机动车道的时候还是有点胆战心惊,她全神贯注一心一意,但纪湛东似乎就是不想让她如愿,他本来是昏昏欲睡,现在却好像来了兴致,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话:“不必这么紧张,真的。这车子安全系数高着呢,就算是真的撞到了也不会有什么。”

霍希音无视他的话。

后来他又拿出手机给她拍照留念,霍希音那副拧眉毛瞪双眼抿嘴唇的表情被他拍了下来,纪湛东还在红灯的空当给她看,于是理所当然地招惹了霍希音的一番掐咬抓闹。

再后来她又不理他,车内渐渐安静下来。霍希音在一个十字交叉路口慢慢减速,盯着前方的红灯问:“下面是该往右还是该往左?”

但良久都没得到回答。她扭头一看,纪湛东已经歪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

他一手支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交叠的腿上,嘴唇微微抿起,浓密的睫毛遮出一小片阴影,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此刻连眉头都没有完全舒展开。

他这副蹙眉的模样倒是十分少见,在霍希音的印象中,这甚至还是头一遭。她平时在他脸上见到的最多的便是那副标准外交面孔,漂亮完美又从容不迫的笑容,甚至是带了一点漫不经心,不论事情好与坏,姿态总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连笑意都不会清减半分。

看来他最近真的是累得不轻。霍希音把车内空调关小了一点,然后皱着眉看了看前方的路况,见车辆基本都汇入了右侧的街道,她想了想,也小心翼翼地向右拐了弯。

她的开车技巧到底不熟练,前方车辆越发密集,霍希音没胆量再开下去,只好慢慢将车停在路边。她偏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时至黄昏,光和影在那张俊脸上分了界,金色的夕阳柔和了侧脸的棱角分明,让他看起来无害又无辜。纪湛东睡着的模样显然那要比清醒的时候可爱得多,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旦闭上,这个人看起来便比平时还要温和。

霍希音觉得他现在这副模样十分有趣,悄悄地凑了过去,冲着他的脖子做了一个砍的动作,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见他没有反应,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叫醒他,自己扭过头,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漫天发呆。

她最近的思路有点混乱不堪,这两天竟然莫名其妙地总是想起夏未央,而更莫名的是,她考虑的最多的问题竟然是夏未央在婚礼那天她会不会去参加。即使夏未央不做邀请,陈遇也必然会在直属部门逐一地派发请帖。而上司的婚礼,虽然不情愿,但她不去参加显然说不过去。

霍希音再次想到这个问题,于是再次觉得头疼。她眯眼看着渐暗的天色,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回头,纪湛东正一脸清湛笑意地看着她。

他的一双桃花眼此刻顾盼生辉,嘴角也有着一个她熟悉的弧度,刚刚眉眼间的那点迟疑已经不见,纪湛东的声线带着一丝沙哑,低低地很是好听:“我一直等着你砍完我的脖子说句话,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在发呆。”

“说什么?”

“这要看你啊。电视剧和武侠小说里不都这样么,在杀人之前或者之后总要留几句话,好让人家死也瞑目,然后安心上路。”

“但是我总记得,在告诉对方自己的目的之后,往往被杀的人会在最后时刻侥幸逃脱掉。所以如果是我,绝对会痛快地结果对方,不浪费时间做一丁点的解释。”

纪湛东淡淡地笑:“即使被你做掉的那个人是冤枉的,你也不会管么?”

在这种地方讨论这种话题真是有点不适宜。霍希音瞥了他一眼,说:“那假如换成是你的话,你会管么?”

他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纪湛东勾起唇角,送了她一个迷人的微笑,接着便倾身过来,想要抱一抱她,却被霍希音轻轻躲了过去,他的动作顿了半秒,仍旧是执意做着同一个动作,她挣扎不过,最后还是被他腾空抱了过去。

空间不大,两人呼吸交缠,肢体相贴。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明明黝黯而深邃,霍希音此刻近距离看过去,却又觉得里面是一片澄澈的坦然。

“纪湛东,”她看着他,轻吸了一口气,静静地开口,“你收购了那公司,会不会赔?”

她这话没头没脑,纪湛东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随即一笑:“不会。”

“我要听实话。”

“那还是不会。”

“纪湛东,”她又叫他的名字,然后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低下头和她对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管在什么方面,你如果敢骗我,小心我威胁你,不和你结婚了。”

“嗯,知道了。”他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但最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这点出息。”

她放开他,僵直着脖子,重新扭头看窗外:“我最近一直在想,你娶我,有没有可能会后悔。比如说你可能会觉得做了赔本的买卖,资不抵债,然后抱撼终身。”

“不会这样的,放心吧。”纪湛东笑意更浓,把她的脸扳回来,对上她的眼,然后吻了吻她的唇角,又捏了捏她的下巴,声音轻轻的,低低的,就像是在呢喃,“就算是赔,我觉得我也还赔得起。”

周日的时候两人一起回了纪家。霍希音刚进家门便被纪母搂在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脸颊,又摸了摸她的胳膊,说:“太瘦了,比上次来还瘦了一点,瞧瞧这下巴都快尖成什么样儿了。湛东又欺负你了吗?”

纪湛东在旁边清咳了一声:“妈,你最后一句话太冤枉我了。”

身后纪父不苟言笑地开了口:“他俩每次回来你都这两句话,你都没觉得老套?”

纪母向后面扔过去一眼:“你看到孩子们回来笑都不带笑一下,现在还好意思说我吗?”

于是这对老夫老妻再次进入每日一吵的无限循环。

第十三章

13、

纪家的阿姨在厨房里准备中饭的时候,霍希音帮了点忙打了回下手,最后的时候她又自己完整地做了一道鱼香肉丝。

这道菜还是沈静在初次面见婆家时展露的厨技,如今被霍希音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其实阿姨的手艺比她要好很多,她的这道菜也只是做做样子。但因为她尽职尽责又一丝不苟地按照流程去完成,所以最后的成果还不错,味道浓郁,色彩也鲜艳,套用一句官方语言就是,虽然中规中矩,倒也不乏亮点。

不过她的手艺确实是一般,只这一道家常菜便让她有些手忙脚乱。不过幸好平日里纪湛东并不挑剔,只要她做的菜没有到难以下咽的地步,他一般都会很给面子地咽下去。

霍希音偶尔兴之所至,也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在番茄酱上洒胡椒粉,或者在甜粥里放两根朝天椒。大多数时候结果都会惨不忍睹,但极少数情况倒也会做出盛宴来。只不过因为她做得随意,所以想下次再做的时候总是会忘记配料以及配料比。

这个时候纪湛东便会提醒她所有曾经用过的食材,一样样列举出来,连她把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对此霍希音除了佩服也只能佩服,他当时明明见鬼地只是在优哉游哉地靠着门框站着,没想到事后竟然记得比她还要清楚。

吃饭的时候,纪母亲自指点着她喝鱼汤,于是霍希音眼观鼻鼻观心,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碗永远空不了的鱼汤上。再于是纪母十分满意,餐桌上的话题几乎全部都锁定到了她身上:“上次剪裁的衣服还合身吗?你现在穿的这件是不是就是上次订做的其中一件?我看着还不错。”

“最近工作忙不忙?我觉得你们有关婚事的一些东西应该开始办了。”

过一会儿又说:“以后饭要多吃一点,女孩子不能总想着减肥,健康才最重要。”

纪母的每句话霍希音都乖巧地回应了过去,她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这种不动脑子的回答还算十分轻松,于是这场中饭在没波没澜中平安度过。

下午的时候纪湛东跟着纪父去了书房接受例行训话。霍希音记得纪湛东曾经半真半假地抱怨说他最头疼的地方便是纪宅的书房。大概是从小产生了心理阴影,纪湛东那座高级公寓里的书房几乎算是人迹罕至。虽然里面有满满的两整排的藏书,但她却不曾见他进去翻过。可是假如偶尔问起来,纪湛东偏偏又能准确说出每一本书的位置,以及书中的大致内容和摘要精华,记性简直好到让她嫉妒。

霍希音和纪母留守在客厅说话。当纪母不是在下达指令而是在聊天的时候,霍希音就不得不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每一句回话的内容和长短。这种事要累人得多,所幸纪母很快拿了纪湛东小时候的照片给她看,让她终于能舒一口气。

纪湛东的照片很少,除了毕业照和证件照,连旅游时拍的照片都不多。因为拍照的场合本就十分严肃,所以他的表情大多也是面无表情。不过他的证件照竟然也十分英俊,霍希音一直觉得证件照很能歪曲人的本来面貌,想不到在他这里倒成了特例。

后来她们终于翻到一张纪湛东带了笑意的照片。大概是因为被偷拍,他的笑容还没有及时收回去,两只手成“人”字状支着下巴,微微歪着头,嘴角含笑,眼睛也微微眯起,就像是看到了某个预料之外的人或物,表情里带着些许惊讶,有一点难得的淘气。

纪母笑:“这张照片我倒是没见过,不知道湛东什么塞进来的。不过看他这模样,似乎是大学时候的事了。”

霍希音盯着照片里他身后的吊桥发了一会儿呆,半晌才应了一个“嗯”。

吃完晚饭后他们离开了纪家,临走的时候纪母还送了她一个成色十分好的玉坠子。霍希音的脖子细长,玉坠子挂在她的脖颈里,总有一种要掉落的感觉。纪母说:“这是前阵子在一个庙里求来的,可以保平安。知道湛东不会戴这些东西,所以只给你求了一个。”

霍希音很恭敬地回了礼:“谢谢妈。”

后来两人在回去的路上,霍希音又是撑着下巴看车外。她在他的车上一向都是这个动作,因为纪湛东开车的姿态太过懒散随意,她觉得假如自己正襟危坐的话会十分可笑,同时他们往往又没有多少有聊的话可讲,常常都会一路沉默。而她这样看车外,会给她减小一点压力感。

纪湛东在她身后开口:“朋友前两天送了两张XX音乐会的票,你前两天不是说很喜欢那个音乐家?我这周五晚上估计会没有空,你和沈静去看吧。”

“嗯。”

“上次沈静和周臣吵架,你劝你表姐什么了?周臣说那是沈静消气最快的一次。”

“唔。”

“霍希音,你看前面那是不是个UFO?”

霍希音终于转过头来看他:“你最近累得出现幻觉了吧?”

纪湛东冲她弯出一个笑容来:“原来你在听啊。我还以为我在唱独角戏呢。”

霍希音哼了一声,继续歪头看车外。

到了他住的公寓楼下,两人刚从车上下来,霍希音的手腕便被纪湛东捉住。她挣扎了一下,但没有成功,而后便被他一直牵到了电梯前。

光滑的电梯门映着两人的身影。霍希音今天没有穿高跟鞋,假如她微微歪头,恰能靠在他的肩窝里。电梯数字一点点减小,他俩站在众人的最前面,纪湛东依旧握住她的手不放。

他们在电梯里尚且行为端庄,但一进了公寓纪湛东就把她拦腰抱起,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而后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主卧的床上,纪湛东则在一边松松地搂着她。

黑夜里连细碎的喘息都像是一种诱惑。纪湛东没有动,只是摸索着寻找到她的头发,然后是眉眼,再然后是鼻尖,接着一路向下,他的指尖微凉,霍希音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是她的呼吸却在不自主地跟着放轻。

她制止住他向下的手,纪湛东在黑暗中略带沙哑地笑,莫名地说了一句话:“果然是更瘦了。”

他的鼻息刻意喷在她的耳后,霍希音禁不住颤了一下。她屈起膝盖想要踢他,却没有踢中,反而被他捉住了脚踝。

纪湛东依旧是调笑的声音:“我还不了解你么,越是安静就越想干坏事。”

“我做的坏事再多也没你多。”

他顿了顿,说:“可做多了也会后悔。你想知道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霍希音回得很快:“不想。”

“为什么?”

“既然后悔了,就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事纪先生您还是烂在心里吧。”

他依旧是笑,她身上的那件旗袍在他手里如同流水一般,很快被剥离她的身体。纪湛东俯身下来,在她的胸前轻轻咬了一口,气息略略不稳,然后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本来还疑惑,你今天怎么突然穿了一件旗袍,原来是出自妈的手笔。”

只要他不肯退让,霍希音在这方面就一向没什么主动权也没什么发言权,她的呼吸也慢慢变得有些紊乱,手指□他的头发里,说:“哄老人家开心而已。你做得不是一向都比我好么。”

他笑:“那可不一定。要知道我爸那种老古董,从来不会夸奖人。可他今天在书房里竟然夸你的好。”

“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看到我的真面目。”

“真谦虚。”他的力道温柔又准确,霍希音死死咬住唇才没有哼出来,他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可我觉得现在谁跟你说话都比我管用,我以前买的东西怎么就没见你用过?”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差点溢出的呻^吟勉强咽回去,说:“你买的那些东西没一样适合打工族用的。”

“避重就轻。”他哼笑,手上的动作不停,半真半假的调调传过来,沙哑中带着蛊惑,并且直指重点,“你这样让我没有安全感,我捉不到你。”

“真巧,你也让我没有安全感。”霍希音的呼吸破碎,思路却很清晰,“要不我们把婚礼再延迟一年吧,来好好加强一下安全感。”

他的动作明显停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十分冷静:“休想。”说完这句话后他再也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的动作更为煽情,霍希音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浮木,被他拖着,毫无还手之力,接着便彻底陷入沉沦。

事后霍希音趴在他的胸膛上,她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她的头发被他拢了一遍又一遍,霍希音觉得他此刻的动作就像是在轻抚一只动物的柔软皮毛。

暗夜将两人的情绪都掩饰得很好,霍希音很少有这么乖巧过。她的手指有规律地点着他的胸膛,指甲尖锐,指腹却又轻柔,她如愿以偿地感觉到他轻轻颤了一下,但他却并不阻止。

片刻后他探身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黑暗中霍希音看不分明,但凭直觉知道那是一个手镯。他把它取出来,戴在她的左手上,动作细致认真,沁凉的感觉传过来,霍希音晃了晃镯子,听到他说:“前两天去珠宝行给朋友买礼物的时候顺便看到了这一款,觉得应该会十分适合你。”

霍希音又晃了晃镯子,半晌没说话。纪湛东轻叹一声:“其实我刚刚应该说,‘前两天去珠宝行看到了这一款,觉得应该会十分适合你。’对不对?”

霍希音忍不住笑了出来,上前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嗯,谢谢。”

霍希音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罕见地十分安静,安静到近乎诡异,连一向喜爱笑闹的肖君丽都十分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心致志地打着演讲稿。霍希音坐回自己的位置,肖君丽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陈遇昨晚酒驾出了车祸,人没了。”

第十四章

14、

当天下班后,霍希音和几位同事一起去看了陈遇的家人。满眼陌生的面孔,但无一例外都是表情凝重。陈妈妈一身端庄严肃的黑色,早已哭到眼睛红肿,甚至据说已经几度晕厥。

霍希音站在一片低泣声里,恍惚间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那天的葬礼,她一个人,沈静陪着她走完所有流程,一分一毫都不曾含糊。她看着过来安慰她的叔伯姑姨们,甚至其中还有一个七岁的小表弟。她的眼神淡然,淡然道甚至被那小表弟的妈妈当成了正面例子来教育她的儿子要坚强。

而与其说她当时的表现是坚强而冷静,倒不如说她已经麻木到了极点。

在葬礼的前一天,她曾经咬着牙发着狠逼着夏未央答应她们母女不会出现在葬礼现场。

她当时只是对夏未央说了一句话,很短,声音却是出奇的冰冷,仿佛说到就绝对会做到。

“明天的葬礼,别让我看到你们。脏了我妈妈的眼,你们也不会好过。”

她承认自己当时是拣了软的柿子捏。夏仪绝对没有她的女儿那样容易受人差遣。在她的眼里,夏未央比起她的那个母亲来,多了份远见,少了份计较,不变的是美丽。

可她就是不喜欢她,直截了当的不喜欢,打心眼里的排斥,没有理由。

那段时间沈静怕她会胡思乱想,于是常常带了她出去,给她介绍新朋友,和她去看音乐会,连很私密的事都会和她说。

再后来便是纪湛东。他的水准要比沈静高出太多,他带着她出入各种奇特的场所,他的玩笑幽默又无伤大雅,他的关注密切又不引起反感,他的照顾贴心而不做作,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他虽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似乎并不经常招惹桃花。

记得有一次他们不小心谈到了财产和密码。她抱怨曾经有不受欢迎的人试图问她的空间里所设置问题的敲门砖,她不愿给又不能不给,纪湛东听完淡淡一笑:“我支你一记损招,但很管用。”

“什么?”

他隔着玻璃桌靠近她,歪着头,眨了一下眼,话里一分正经九分戏谑:“你把空间问题设置成‘我的某某银行卡密码是什么’就可以了。”

“…”

霍希音曾经想,假如,只是假如,某一天,即使过错在他,甚至他们分开,或许她也不会太怨恨他。毕竟他曾经懂你的心思,他曾经明了你的眼神,他曾经真正的帮助过,毕竟那段时光虽然挥霍,却并未蹉跎。

有领导在用类似节哀顺变的话来安慰着陈妈妈,霍希音扯扯嘴角,这种话她在两年前听得太多了。事情来得太过仓促也来得太过彻底,她很能理解,领导除了这种话大概也找不出别的什么用来宽慰一个刚刚失去了儿子的母亲,而这位母亲则大概也从领导的话里找不出什么真正的有用的来让自己的眼泪减少半分。

霍希音扭过头,看到夏未央正低着头坐在一边,双手拢在黑色袖口里,肩膀微微颤抖,一言不发。

她看不到她的表情,黑发将夏未央的侧脸遮掩住,只余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本来就很瘦,这个样子则更显柔弱。

霍希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你还好吧?”

她一边问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同情心会不会有点过于泛滥,而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讽刺和悲哀。就在前些天,夏未央去她的单位找陈遇的时候,在卫生间内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当初霍希音还以为她会来参加这对新人的婚礼,没想到却是要参加葬礼。

夏未央抬头看她,眼神迷茫得就像是一个七岁孩童。嘴唇干涸,一张脸苍白得有些吓人,模样凄惨而又楚楚动人。

“需要我给你倒杯水么?”霍希音暗暗叹气,自己的问句越来越像是那天夏未央对她说过的话了。

她突然拽住了她,开口时干涩粗哑:“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么?”

她们在陈家后花园的凉椅上坐下。夏未央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一只火机想点燃,然而手指颤抖得厉害,火苗在烟头附近明明灭灭,却总是接触不到关键的一点。霍希音轻轻在她手里取走火机和烟,点燃,又递给了她。

假如这一幕让别人看到,不论是动作还是人物还是地点,都一定会觉得很诡异。霍希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夏未央冲她笑了笑,嘴唇泛白,声音依旧沙哑得不像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抽烟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