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门之仇!时隔十五年,谭家最后一个男子仍是送命!

常欢的心狠狠一窒,喉间腥味再次翻出,拼命咽咽,她睁开眼睛,向脸焦心的韩端道:“有日要萧倾城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韩端怔怔望着她,未语。

常欢唇边泛出丝怪笑,又道:“要季凌云也与之一道!”

韩端大震,抚上常欢双臂:“你在说气话?”

鼻腔火烧般疼痛,颊侧犹如被噬骨啃肉,既而股奇异热流涌动,麻麻酥酥的感觉难以言喻,常欢强忍住不适,眼皮一耷,漠然道:“是气话。”

韩端紧紧皱着眉头,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瞧,倏地抬手触上常欢眼角,轻轻一抹,低道:“常欢…你的眼泪。

煎心笑情

常欢眨了眨眼,只觉眼眶焦干,并无一丝湿润感觉,探手摸上下睑,低道:“你眼花了。”

韩端看看干燥的指腹,先前那抹晶莹湿意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半晌道:“是…是的。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四海医馆,内室烟雾缭绕,药味四溢,无铺无盖的单床板架上躺着只着中衣的谭傲,面上血迹已除,下唇敷了药巾,前襟大敞,由头至胸插满银针

边上一位白须老大夫正在净手,见他二人进来,叹口气道:“想是服了冲性的药,致使脉向逆施,血溃盈脑,才有癫疯之症,此症发作急迅凶猛,极短时辰便可致人于死,亏得他本身有内力护体,比常人强健些,才余下一口薄气,现下老夫只得替他封穴吊息,保住这口气,若想治愈…”他摇了摇头,“我想几无可能了。”

常欢木然立在床边,望着哥哥灰白面容一言不发,韩端朝大夫施了一礼道:“劳您费心,这样续息可续多久?”

老大夫收起针包:“先在馆内治着吧,能吊一日是一日,但针镇穴位不是长久之计,气血仍在逆袭,一旦冲破…必死无疑。”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老夫行医四十载,药性相冲造成的病症也并非头次见到,但如他这般立时发作的倒真是第一次,无奈老夫医术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韩端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想知道是否还有他法救治。”

老大夫摇头:“天下能人异士甚多,谁敢断言有或没有,若你们能寻到可医他之人,老夫自然替你们高兴。”

话已说的明白,他是无能为力了,天大地大,那所谓的能人异士,又能到哪里寻迹?常欢抚了抚哥哥冰凉的手,心也随之冰凉透顶。

待老大夫走后,常欢道:“能不能换一家医馆试试?”

韩端低道:“这位庞先生是京城最知名的大夫,其弟子也做了御医。若他都无法,只怕…”

常欢哼笑一声,将哥哥的手捂在手心里,“只怕必死了是么?你瞧瞧他的样子,吊息!这与死又有何差别!”

韩端不语,默默站在她身后,看她趴在谭傲耳边道:“哥,你一定撑住,我会替你找更好的大夫,你会完成你的心愿…要撑住啊哥。”

谭傲无知无觉的躺着,除了胸口极微弱的起伏外,再无半点生气,他有没有听见妹妹说的话都不重要了,因为常欢,她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

常欢拿出了二百两银票,庞大夫只坚持收了二十两。再三叮嘱馆内小厮照顾好谭傲,常欢出门上车,对韩端道:“我们去云楼。”

韩端依旧没有过问她的去意,瞅着她的脸,忽地又跳下车进了医馆,一阵拿了一物出来,上车递给常欢:“你脸上的伤…要擦些药。”

常欢接过,抬手摸了摸自己一头乱发,苦笑道:“我这样去会把他们吓坏的。”

韩端轻抿了抿嘴:“进厢吧。”

去云楼的路上,常欢将自己拾掇了了番,头发衣服理了整齐,脸伤抹了药膏,血痕虽隐,却还显印记。

时至傍晚,云楼内的丫头开始扫地挂灯擦桌摆凳,为夜夜笙歌做着准备。二人上楼,意外发现季凌云不在房中。常欢疑惑,韩端道:“可能在三层楼台。”

再上三楼,穿过美人住所,未近露天小院儿,先闻一阵美妙的歌声。天边红霞丝丝缕缕,如为天空披了彩衣锦裳,常欢缓步走进院中,见兰草遍园,花香馥郁,青藤架下宽椅上坐着季凌云,白衣美人站在兰草间,面向栏侧唱着悠调,柔吟婉音引人入胜。

常欢驻足,立在院口静静听着,美人口齿清晰,那唱词听了几句便听出端倪:忆昔梅落如雨,遂尔逢君,一朝心许,宿世缘定,人意总连马上,坠钗去恋香魂,看花不语,扑蝶多情。

美人这一首恋郎曲若是放在楼下表演,不知倒要招来多少狂蜂浪蝶,常欢唇角轻扯,再看季凌云,他面露微笑,似有欣赏之意,眸底却是清冷一片。音未绝,常欢轻轻拍掌:“姐姐的歌声实在动听。”

季凌云眼睛一亮:“欢儿!”

萧盈盈忙回过头,俏脸微红嗔道:“常欢来了怎的不出声呢,吓了我一跳。”

常欢嘻嘻:“姐姐这一曲词唱得这样用心,让我也听得如痴如醉呢,若是打断,岂不罪过?”

萧盈盈瞥了季凌云一眼道:“小丫头能听懂什么?”

常欢狡黠一笑,朝美人身边一站,念道:“我要是男子,若姐姐许我并肩一立,谁愿成仙,何辞一死?”

萧盈盈的脸比那天边灿霞还要红艳,喝醉了酒般烧起两片酡色,见常欢调侃,韩端尴尬,季凌云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直觉心思被这丫头看穿,着实有些挂不住面子,恨得举手点了她脑袋一下:“好你个常欢,拿姐姐作笑,亏我当我世事不通呢!”

常欢亲热的扯了扯她袖子,认真道:“姐姐莫生气,我来是要感谢我昨日帮忙,我才能得见我师傅一面。”

萧盈盈不在意的摆手:“嗳,小事一桩,何必言谢!”抬头瞧瞧天色道:“你们陪凌云聊一会儿,我先下楼看看,一阵别忘了把他抬进屋去啊。”说罢眼波飞向季凌云,内藏情意绵绵无限,见他点头,便出得院去。

常欢见她走了,笑对季凌云道:“听美人姐姐唱曲儿,季大哥真是好兴致。”

季凌云瞧着常欢瞧得仔细,倏尔奇道:“欢儿,你的脸又怎么了?”

常欢拍拍脸:“没事,上车时挂了一下。”伸出手背亮了亮:“手也挂了几道呢。”

季凌云叹气:“怎的我次次见我,次次带伤呢?”

常欢哈哈大笑:“我哪儿知道呀,可能是我这人天生倒霉呗。”

“还像个孩子似的。”季凌云无奈摇头,向韩端道:“今日你们去哪儿了?”

韩端道:“洗墨村。”

“哦,那是个好地方。”

说完了这句话,三个人突然都沉默了,韩端与季凌云都看着常欢,常欢却没有接话的意思,只顾仰头看向晚霞。

季凌云颔首,常欢瞥他一眼,微微笑了。

园里只剩下季凌云和常欢,她趴上栏杆,望着远处高高低低的房屋,弯弯绕绕的巷道,深深吸了一口气,“能看得见半个熙州,这里可真好。”

季凌云道:“莫趴在那处,不牢固的。”

常欢回头冲他一皱鼻子:“天要暗了,你那处黑呼呼的,说不定还有虫子呢。我宁愿站在这里,站得高,看得远!”

季凌云抬头望了望藤架,笑道:“是啊,真的有些暗了。”

“要不要过来?”

季凌云微敛眼帘:“你…扶我?”

“好!”常欢应得干脆,走到他身边大方架上他的胳膊,“能走么?”

“不能。”

“那怎么办?跳?”

季凌云按着扶手站起,笑得开心:“对,跳!”

没用着常欢,季凌云果然单腿跳了几步,跳到栏侧扶住,常欢忙去将椅子搬过,再扶他坐下。

季凌云长出一口气:“不知几时才能去了板子,自己走路。”

常欢未答他话,双手抓着木栏来回晃了晃,又拍了拍道:“这栏子结实么?”

季凌云道:“毕竟是木头的,还是小心为好,这里可是三层。”

常欢探头朝下望了望,吐吐舌头:“真高呀,季大哥,你说从这里摔下去,会不会死?”

“死”字话音未落,她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声,身体猛朝前一冲,半身立刻挂出了栏外。

“欢儿!”季凌云大叫,骇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双手抓上常欢后襟。

常欢一用力撅起身子,往后一靠,正靠上季凌云胸前,嘻嘻笑道:“吓唬你的呀。”

季凌云脸色惨白,心跳如鼓,双手迅速朝前紧揽,将常欢揽住,不住声道:“欢儿,欢儿,你要吓死我了!”

常欢背对着他,眼神寒如冷冰,口气却仍是调侃:“大哥真不禁吓。”倏尔拨掉他的双手,一个转身,大眼睛扑闪扑闪,咯咯娇笑道:“你腿疼不疼啊,都站起来了。”

季凌云这才回神,忙手扶右膝,痛哼了一声坐下,摇头佯怒道:“坏丫头,居然开这种玩笑,我的腿又得再拖上好几日了。”

常欢嘟起嘴,蹲在他身前,忽然抚上他的膝盖道:“好好,是我不对,帮你揉揉。”

季凌云一颤,垂首望着膝上嫩白手指,两道红痕挂在手背,心头一阵热浪涌动,忍不住探手触了了下,常欢没动,仍轻轻揉着,那大手终是覆了上来,紧紧将嫩白裹入手心,颤声道:“欢儿,你可知…可知…”

暮色渐浓,四周花影摇动,常欢没有抬头,低道:“可知什么?”

那柔顺嗓音听入季凌云耳中,仿佛给他注入了一股勇气,抑住胸间情涌,他沙声道:“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我就觉得你很好,很...很叫人喜欢。”

常欢垂头轻笑:“喜欢?怎么个喜欢?我记得大哥我第一次见我时,我才十二岁啊。”

季凌云俊脸微微染赫:“是,我也以为自己想错了,可是当我五年后再见到你时…欢儿…”

“怎样?”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觉得好象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你了,好象我们已经相识很久很久。每一次见到你,你…你都很开心,总想能多和你呆一会,就像…现在这样。”

常欢缓缓抽出手,站起身背对季凌云,轻道:“我们见得并不多,我…听不懂大哥的话。”

季凌云从后又拉住常欢的手,柔道:“欢儿,一次就够了,一次我便再也忘不掉了,我真的…喜欢你。”

常欢心中莫名腾出一阵快意,说不清从何而来,就是觉得非常痛快!

来云楼前,她的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抱着寻衅的态度,带着深重的怨气,甚至想了要与季凌云摊牌对质,既已决定出卖另个凶手,为何不与哥哥说清险恶。是他害了谭家,是他将哥哥推进深渊,撕破脸皮也罢,什么大哥小妹再也不提,从此便以仇人之姿,水火之势相对!

可到了这里之后,竟全变了,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全都没有计划没有考虑,完全随心而至,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听了季凌云的话,却直觉没有做错!

常欢回头,眼光一瞟,突然发现院门处站了一个黑呼呼的影子,不知道站了多久,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常欢微笑,忽略掉那黑影,再次蹲身,仰头望着季凌云,望得专注,望得…“深情”?

季凌云一阵激动,俯身向她,抚上她的胳膊:“欢儿…你可愿…”

“你杀过人么?”常欢突然开口,截住了他的话头。

季凌云一愣,“什么?”

“你杀过人么?”常欢再问,语气仿似无邪。

季凌云默然,愣愣望着常欢,半晌道:“为什么这样问?”

常欢咧嘴一笑:“我听说,杀过人的人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好多冤魂来向他索命,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血,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我很好奇,是真的吗?”

季凌云愕然:“你…你听谁说的。”

“我爹!”常欢答得利落,满脸单纯的好奇“是真的吗?季大哥。”

季凌云忽然缩回了手,搁在腿上颤了半晌,低道:“我不知道。”

常欢托腮叹道:“若是那样就太可怕了,每日每夜都睡不好觉,岂不也是种折磨?”倏尔冷哼一声,“不过也不值得可怜!他杀了人就该遭到报应,我最恨滥杀无辜的人!”

季凌云久久不语,再也没有抬头望过常欢一眼。

常欢起身,向院门道:“韩端,你来啦?天黑了,我们把季大哥扶下去吧。”

韩端将季凌云送进屋的时候,常欢自己出了云楼,踏下台阶将喧闹抛在身后的当口,忽然觉得全身没了力气,腿下一软歪坐在了阶上,脑子晕呼呼的,似想了很多,又好象一片空白。努力强撑着手臂站起来,踩着轻飘飘的脚步向东走去。

“常欢!”身后急唤。常欢回头,见韩端朝她大步走来。勉强笑了笑:“陪了我一天,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

韩端站在她身前,不动不语,就那么定定望着她,街边灯笼微弱光晕罩在他身上,只见目光沉重。

站了半晌,没有对话,常欢无力抬手招了招:“回去吧。”

“我驾车送你。”

“不用了,再坐马车我就要吐了。”

“那我送你走回去。”

“我想自己走走。”

韩端默了,良久轻道:“小心点。”说罢欲转身。

“韩端。”常欢有气无力的垂着脑袋。

“嗯。”

常欢顿了顿,还是说道:“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帮我,如…如果有一天你不想把我当朋友了,我也不会怪你,我只会感激你。”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常欢抬起沉重的脑袋,看向他黑亮的眼睛道:“我也许会做些你不喜欢的事情,也许我会因此而跟你翻脸,不过我没选择…”她的声音低落到微不可闻,“我也不想,可是…我没选择。”

“只要…”韩端开口,“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好,我不会不把你当朋友。”

常欢点点头,苦笑道:“谢谢,我好象总是在对你说谢谢,你帮我那么多,我欠了你好大的情啊,韩端。”

韩端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你很累了,回去睡吧。”

常欢的背影渐渐远去,纤瘦、孤独而又倔强。韩端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她,一直望着她的背影,一直望到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一顶软轿将常欢从客栈接走,径直抬到梅园门前,那处停了一辆红色马车,小厮打帘:“常姑娘,请换马车。”

常欢身着粉兰裙,头挽茉莉髻,腰间斜挎毫笔包,脂粉不施的清丽面庞略显苍白,表情冷淡僵硬,不言不语下轿上车,掀帘一瞧,车上不但坐了萧倾城,师傅竟也在车内。

常欢一反常态没有激动,唤了声:“师傅。”便淡然落座他的身旁。

蓝兮未动,眼睛却追着常欢,见她表情漠然,目光空洞,心下略觉何处不妥,碍于萧倾城在旁不好相问,只得轻拍拍常欢的肩,没有言声。

萧倾城仍是一身紫袍,乌发两绺垂在肩侧,手中拿了一本书卷似在研读,红唇微抿,面具下的眼睛平静无波。见常欢坐下,开口道:“不知蓝公子与常姑娘预备以何技祝寿?”声音一改前两日在常欢面前的多变奸险,极为低柔有礼。

常欢和蓝兮都没说话,萧倾城也不在意,又道:“看来你们师徒早有准备,必会让我们大开眼界,我就暂且按下好奇也罢。”

师徒二人极有默契的不动不语,蓝兮云淡风清,常欢冷漠僵硬。车已开动,萧倾城忽然探身出外道:“停车,给我再备一辆车。”说着回头道:“你师徒就安坐此车,我们宫门再见。”一撩帘子出去了。

车停车又动,两人仍是没有说话,良久,蓝兮握住身边常欢的手,柔道:“欢儿,怎么了?”

常欢终是身子一软,脑袋靠在了蓝兮肩上,艰难开口道:“师傅…我哥不行了。”

蓝兮大惊,忙扶过常欢肩膀:“怎会这样?难道那药没服?”

常欢看看他,垂下眼帘道:“正是因为服了那药,药性冲起…他不行了。”

蓝兮手下一松,愕然靠后,脑中巨诧不已,是自己的药害了谭傲?

针尖麦芒

常欢见蓝兮惊诧模样,心里愈发难受,师傅断不会害哥哥,一片好心却被那萧倾城利用,险恶之度令人发指。其人不仅性好南风,连带着处世为人都异常扭曲,凶残杀害龙天,恶毒给韩端下药,哥哥性命也断送在他手上,这样的人,常欢已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用禽兽二字真是抬举他了。

蓝兮半晌才缓过神来,悔道:“怪我未深想一层,急迫用药,竟害了你哥。”

常欢抱了抱蓝兮的胳膊,滞道:“不怪你,怪我…是我上了萧倾城的当,是我太急…”

蓝兮疑道:“他应是不知你哥身份,怎会下此毒手。”

常欢苦笑一声:“龙天又有何罪?还不是一样被他杀了,我早说他与正常人大不一样,行事有如疯子一般,他的真实想法谁又能猜得透,真的好可怕…”她缩了缩肩膀,“如果他再迫我离开,我真不知该如何对付他。”

蓝兮默了默,从胸口摸出一纸递给常欢:“你看看。”

常欢展开,方正白纸中描了一人,紫衣黑发,细眉长眼,薄唇钩鼻,五官极尽妖美,堪比狐媚女子,脖颈细长,衣领敞开,锁骨处一块月形红斑。

常欢抖着手,呐然道:“萧…萧倾城?”

蓝兮道:“无法确认,单从轮廓看来,极似。”

“是他!”常欢忿然叫道:“一定是他!”说着将手捂上画中人的半截面庞,仅露薄唇,“师傅你瞧,那嘴唇,那下颔,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