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裂石!快救她,救她!”白河的力气也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他只有命令离秦菜最近的吕裂石。吕裂石周围,玄术师们静静地看着她。好半天,吕裂石一挥手,制住因为催动法阵而耗尽灵力的白河与白芨,吕裂石扬声道:“这样有悖天地伦常的邪术,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紫花围绕之中的秦菜弯起嘴角,那眼神竟然含笑。吕裂石移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你自入玄门以来,杀害秩序稽查、妄自收集福禄,协助原人间首领陆少淮,为争权杀死周师叔,最后甚至操纵人间祸乱玄门。蓝愁,你的罪孽,罄竹难书。与尊主并无两样。”

“吕裂石!!”白河用力试图挣脱桎梏,吕裂石听若未闻:“你应该与他同罪。”

“是吗?”秦菜眉角微弯,语声云淡风清。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她救了你们,她救了你们啊!!”阵角那头,桑骨泥人拼命挣扎。黄瓜紧紧抓住它:“别这样,别这样,乖,没用的,他们不会听你的!”

一道灰色的影子从人群中流星般窜出,吕裂石瞬间变了脸色:“凉薄!你干什么?回来!!”

吕凉薄摸索着走到秦菜面前,脸色苍白:“你到底是你谁?”

秦菜浅笑如风:“你猜啊。”

吕凉薄没有戴墨镜,清丽的眸子没有焦距,却被泪光淹没,在阳光下泛出迷离的光华:“求求你告诉我。”

秦菜笑靥如花:“你抱一下我告诉你啊。”

那时候她站在烊铜渊之上,脚下即是无间地狱。整个玄门谁敢走近?吕裂石撕心的呼喊近在耳畔,吕凉薄蓦然丢弃手里的金钱宝剑,缓缓行来。他走到秦菜面前,向紫花纠缠中的她伸出双臂,紧紧拥抱。

沱江被洗涤,江水蔚蓝。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如尘屑般寸寸飞扬。烊铜渊感受到魂魄的气息,灰黑色的饕餮飞身而起,秦菜略施术法将它锁于脚下。

周围是一片蔚蓝的江水,她站在灰黑色的饕餮之上,吕凉薄轻轻地拥抱她,朱阳在他背后冉冉升起,他们仿佛溺于霞光里。

初见时刻的预言,百转千回之后,在这里应验。

“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他的眼泪滑落在她脖畔,温柔而滚烫。

“吕凉薄,”像是风声扰耳,她声音微凉,“你名为凉薄,人却太过痴情。”

话落,她素手微抬,五指在纷扬尘屑之中扣在他的胸口,然后用力一推。吕凉薄被远远弹开,她的身体在妖娆紫花中碎散,魂魄在众人目光的中央如传奇般……坠落。

烊铜渊一声轻响,饕餮归位。湖泊轻轻下沉,没入滚滚沱江。

至阴的时刻,过去了。

江水静静地流向远方,燕小飞一直看着江心:“她知道会这样。”

他身边,燕重欢再一次为他解惑:“她是先知。”

燕小飞就不懂了:“她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傻吧。”燕重欢淡淡地说,燕小飞抬起头,发现他师父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江水湿透。

番外:道法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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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秩序重新归复平静,白河心灰意冷,执意退出玄门。但是他若退出,尊主之位势必空悬。秩序诸人议论纷纷。吕裂石本来是有资格出任尊主的,但是白芨和燕重欢虎视眈眈,白河、吕凉薄、燕小飞俱都对他极为不满,他不敢。别的都还好说,白芨他不敢招惹——那家伙杀他只怕跟砍个萝卜没什么两样。

尊主位置空置,白河也就一直不能离开。无奈之下,秩序诸人查看天书。天书指定了尊主的继承人,他居然是……吕凉薄。吕凉薄本欲推辞,但是天书其后的记载让他不能拒绝——天道许他与秦菜一百年一次相逢,代价是继承尊主之位,终身维护天道。这个记载让绝大多数人不解,却彻底动摇了吕凉薄。百年一次的相逢,就是说他还能够再见到秦菜。只要见到,就能守护她。次日,吕凉薄正式继任秩序尊主。

而秩序的先知制度重新启动,传说中,先知是尊主遗失的爱人。每一个甲子,先知会轮回到尊主身边。尊主分外珍惜轮回到自己身边的先知,两个人一直恩爱有加,一度传为玄门佳话。秩序翻开新的篇章。而沱江之上,烊铜渊闭合之后,却造成一道缺口,需要定期由法阵封印,以免混沌之气外泄。吕凉薄与白河考查法阵,得出法阵的修补时间,也同样是一个甲子。六十年之后,第一个法阵修补。吕凉薄带人前来沱江,期间沱江几经改道,唯有这里的河床从未更改。

那一天也是七月十四,天气晴朗,江风浩荡。吕凉薄、白河、白芨等人都到了,这场景于其他人而言,更像是一场凭吊。十二点,极阳转阴的一刻,沱江中央缓缓开裂,温柔地露出中央的烊铜渊。因为有身体庇护,烊铜渊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坏。玄术师们哪能不好奇这十八层地狱,纷纷靠近观看。看守神兽饕餮依然卧在桃树下,那颗桃树如今已经是硕果累累。玄术师们不敢接近它,只得远远观望。唯有白河与吕凉薄走近阵心。

金色的湖泊之下,隐隐可见一个人。白河生就异眼,当然能够看清——那赫然是秦菜无疑!他猛然靠近,只见她置身湖中,被铜水熬骨,目光空洞地盯着岸边,面容却还算是平静。白河声音颤抖:“菜菜。”湖中的秦菜缓缓转过头,轻声道:“师父?”

白河整个人都扑过来,饕餮咆哮着驱赶他,他只能站定:“你……你还活着?”秦菜浅浅一笑,铜水穿体而过,熬炼着魂魄:“还好。只是这里的时间也是按阴面算的,着实一点不好。”吕凉薄似乎听见什么,这时候朝这里走来:“师父,你在说话?”

沱江水流湍急,他隔得远,只隐约听见声音。白河看看秦菜,秦菜望向虚浮于空中的他,浅浅一笑,风轻云淡。白河目光哀伤:“没有。”法阵修复完毕,江边玄术师唐布踏风而来:“尊主,先知找到了,已由属下带回。”吕凉薄闻言,御风行向岸边。在他身后,烊铜渊重新沉入地底。他浑然不觉,径自走向岸边的先知,走向六十年一次的……相逢。

此后,白河、白芨等人虽然归隐,但每到一个甲子,阵法修补之日,都会前往沱江。白河习惯了带上一壶酒,秦菜的话越来越少。一场分别,于诸人而言,不过是六十年风平浪静的时光,可于她而言,却是两千多年昼夜不休的酷刑。魂魄中的记忆,曾一遍又一遍地读取,到最后俱都模糊忘记。

这一年,白河再次前往看望,秦菜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烊铜渊旁边的桃树。白河倾了半壶酒:“你看在什么?”秦菜唇角轻抿:“我在看那株桃树。它总是春天开花长叶,夏天结果,秋天叶落,冬天枝干俱裸。多少年了,每一年每一年都这样。”白河也望向那棵桃树,那时候它正枝繁叶茂盛,枝头挂满硕果。

“是啊。”他轻声道。烊铜渊中的秦菜突然笑了:“师父,那就是道么?”白河猛然回头,如梦初醒——道法自然。

她终于悟了。

秦菜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日子过久了都一样,重复再重复,乏味得可怕。但是这一年,烊铜渊再次沉入地底的时候,她从其中脱出,置身于江底。第一次,身边不是灼透魂魄的铜水,那游鱼缓缓经过,水草在她身边起舞,世界冰蓝。她在水底躺过了三天三夜,终于相信——这里已经不是烊铜渊了?

她从江水中起身,沱江波涛轻柔。不时有造型奇怪的船只经过,旅人匆匆。有人发现了沉在水中的她,将她拉上了客船。她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一套运动服,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的。大家问了她半天,她一直没有开口。直到下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船上有个重病去往对岸求医的男人突然站起来,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康复了!船上诸人这才发觉,原本身上的小病小痛竟然全部消失无踪。人人神清气爽,一身轻松。但是因为什么,没人清楚。

秦菜在码头上站了很久,最后她沿着记忆寻找。三画市已改为直辖市,她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经过的面孔没有一具识得。时间带走了她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世界日日翻新。一场爱憎,不过是一页翻过的日历。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以前的三画职业中学早就没有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三画电视广播大楼。

“小妞。”身后一声口哨,秦菜转过头,迎上一个小流氓轻佻的目光。原来不管多少年,流氓还是不会更新迭代的。她冲着那个小流氓展颜一笑,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她长得并不美,但一笑勾魂,所谓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怎会胜过颠倒衣裳,他终于懂了。

无尽岁月的囚禁让她近乎失语,好在思维还非常清晰。这算是……刑满释放了?!

她苦笑着空梭在高楼大厦之间,想着还是先从哪里弄点钱。天色将晚了,不管怎么样,总要生存下去。她走过几条街,远远发现一处大厦隐隐有煞气缭绕。待到走近,才发现是一家名为Heal sorrow的酒吧。

她踏进酒吧,在吧台前站定,常年的禁语让她需要提前措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这位美丽的小姐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秦菜缓缓转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左手握着高脚酒杯,右手还揽着一个丰满的金发女孩。姿态闲散,眉目深遂。

她唇角微弯:“嗯,第一次来。”

那男人向吧台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小姐一杯旧梦,我请客。”

他应该是这里的老板,调酒师立刻照办了。秦菜轻握着这一杯“旧梦”,他冲秦菜点头一笑,拥着金发女孩离开。沙鹰……她站在原地,眼中带笑。前人已成旧梦,幸而两相安好。

她不着痕迹地给酒吧退了个煞,报了个犯,也没多说什么,离开了Heal sorrow。

道法自然,缘法自然,所谓天道,她终于懂了。

她沿着记忆寻找从前的朱阳镇,用双足丈量时间的距离。朱阳镇已经非常繁华,秦菜一进去就发现这里全是玄术师的气息。同样的,她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是什么?神泽?

她所经过的地方,草木如被春风润泽,生机蓬勃,不在时节的花木结成了花骨朵儿。身染疾病的人经过她的身边,立刻顽疾自愈。疫病之神不敢在她身边多作停留。

秦菜在各色目光中前行,朱阳镇竟然是当年她小时候的模样。一草一木,田地房屋都没有丝毫变化。她细细看过,突然身后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原来真是你。”秦菜转过头,就看见了吕凉薄。灿烂朱阳中,他剑眉星目,容光温醇。

秦菜看了他足足一刻,最后问了一句:“瞎子,你的眼睛好了?”

吕凉薄缓缓挽住她的腰:“当然,瞎子要治好眼睛,可不能再上当受骗了。”秦菜唇角微弯,当初她书写天书的时候拟定的先知,他竟然猜透了。吕凉薄细细打量她的眉眼,很久才开口:“你以前是不是长得特别丑啊?”秦菜眯眼:“干嘛?”

吕凉薄一本正经:“一定是特别丑,天道实在怕我嫌弃才不让我看见。一定要等到多年以后,毛都长齐了才给我。”秦菜一脚踹过去:“滚!”

吕凉薄浅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想要揉进骨血:“欢迎回来,菜菜。”秦菜任他拥抱了一会,最终也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腰。

在他身后,白河、白芨与燕重欢等人齐聚一堂。秦菜简直像是刑满释放一样,受到了非常隆重的欢迎。等到白芨亲吻秦菜的脸的时候,吕凉薄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颗菜想要独享,不容易呢。

白芨一看他的眼神,就哼哼了两声——独享,你算老几?让你闻闻味已经不错了!

燕重欢站在旁边,即使在两个人火花四溅的杀气中,他还是拥抱了秦菜——哼,这棵菜老子也有份的,他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燕小飞在一旁,想上前,但三个人气场实在太强大,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想来想去他最后一咬牙,上前轻轻抱了秦菜一下。白芨与吕凉薄都冒火了——师父打坏主意也就罢了,徒弟还在旁边垂涎三尺!燕小飞理直气壮地回瞪三道横来的目光——我比你们正牌多了好不好?好吧,至少比吕凉薄和我师父正牌!不管了,就要抱,就要抱!哼!

正在杀气爆棚之时,突然一个东西从外面嗖地一声飞进来,扑在白河怀里放声大哭:“爸爸!镜子我有负所托哇,我在昆仑山找了好多好多年,整个昆仑山都翻了好几千遍了。可我还是没有找着我大爷啊……”

“……”老镜子用力拱进白河衣服里,假装不认识它。诸人沉默,有这样的爸爸真是惨绝人寰呐。

傻孩子,你这时候才回来,都剧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