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麻烦了。”梁绍禹歉意一笑。

昨晚的客户来自青海,先是要喝牛栏山二锅头,再喝他携来的家乡特产青稞酒,带着西部人特有的热情豪爽,将梁绍禹送入了病房。

“所以你差点就可以去和李白举杯邀明月了。”白大褂男人笑着拍拍梁绍禹的肩膀:“这次不行,再接再厉。”

梁绍禹慵懒地从被子里伸手:“神医,麻烦拿下眼镜。”

白大褂的男人从床头柜上取下眼镜,看一眼镜架上的老鹰标志,有些不平地拍在梁绍禹的手上:“真是有钱烧的,镜架都用阿玛尼的。”

梁绍禹款款一笑,将眼镜架在鼻梁上,慢慢坐起来:“打理广告公司,穿得像街头混混一样的话,客户会怀疑你公司的运营状况。”

“切。”

白大褂不屑地哼一声,眼神又凝起一团绿光:“对了,刚才送你来的那个女人手上的戒指钻儿很大。”

梁绍禹只觉得心下咯噔一下。

“看来,某神医行医的时候净去关注非相关人士的婚否和身家了。”梁绍禹十分遗憾地摆手。

“当然,挺好的戒指呢。”白大褂一脸艳慕,咂舌道:“唉,可惜是结婚戒指,那个女人挺不错呢,虽然不是顶级美女,但是带到哪里也有面子。。。。。。”

“是啊,而且住300多平的房子,”梁绍禹补充道。

“你说什么!300多平!“梁绍禹的耳朵被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叹震得脑袋嗡嗡的。

“在几环?哪年买的?如果是今年的话,少说也得2万一平。。。。。。“白大褂的浓眉大眼越发张开了。

梁绍禹迎合着点头:“是的,她孩子都四岁了,应该是前几年买的吧。”

白大褂失望地摆手:“凭啥好女人都嫁有钱人了。”

梁绍禹不语,想起白天那个傻小子想资助胜男被拒绝一事,忽然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再赶回延延的病房时,已人去床空。

梁绍禹情不自禁勾起唇角,眼前里突然就构织出一幅温馨画面:温暖柔黄的灯光映照着圆圆的饭桌,油烟机下,小寡妇正热火朝天地挥勺炒菜,油烟迎着那张干净的脸扑面而来,夹杂着饭香气,两个小家伙嗷嗷待哺,围着餐桌,捧着碗筷,眼巴巴瞅着围着围裙的小母亲。。。。。

梁绍禹不知道,一个丰盛的家庭晚餐业已开动。

此时,胜男刚摘下Kitty的小围裙。

换了多次,却依旧不换几年颜色的海蓝色餐桌桌布,一直空着的一家之主位置,典雅的原木扶手椅,长方餐桌正中仿真的向日葵。

换了的红的,蓝的,黄的,绿的,粉的卡通餐盘,盛着文文爱吃的滑炒虾仁,延延爱吃的辣炒花蛤,奶酪山药,炸鱿鱼和扇贝蘑菇汤,以及胜男随便翻了两下炒勺的白菜。

亡夫的养子文文爱吃上海菜,延延虽只见过他生在青岛的父亲一眼,却有地道的青岛人口味,酷爱吃肉的胜男只得每日做与自己不相干的鱼虾,看着两个孩子吃得顺心,她也吃蔬菜吃得安心。

“今天的虾仁不错。”十三岁的文文夹一筷子鲜橘红色泽的河虾虾仁到胜男的饭碗里。

“谢谢文文。“胜男笑对唇边微微长出一点深色茸毛的孩子,一边在心里计算着一颗虾仁的价格,从汤碗里舀一勺扇贝肉喂到延延的嘴里,鼓励着小儿子:“延延加油吃饭,以后就不会总敢冒发烧了。”

“他哪天不发烧了,高压锅都要哭了。”文文打趣道。

“哼!”

延延赌气大口吞下,转身对正在吃鱿鱼的文文惊异地问:“哥哥,今天只有我们三个人吃饭么?”

文文看一眼墙上的挂表,伸出三根手指头:“我数三个数,一,二,三——”

“砰砰砰!”

一阵砸门声隔着老远就传到饭厅来。

文文和延延相视一笑,文文打一个响指:“我去开门!”

胜男伸出拳头冲文文一挥,文文已起身跑出饭厅。

胜男摇摇头,起身去盛米饭,刚将饭碗摆在桌上,抬头便看到一只黑不溜秋的王八壳。

“金刚妹,我买了只王八给延延补充营养,顺便来蹭饭了!”

陈家琪提着王八故意往胜男脸上蹭,胜男拍一记陈家琪的脖子:“吃饭就好了,每次都这样破费,你以为你是开银行的吗!”

陈家琪拎着王八360°转圈:“所以才开广告公司,想让金刚妹变成变形金刚啊!”

胜男挥手:“快坐下吃吧,一会儿我就被你说成汽车人南霸天了!”

“是威震天。”

“是威震天。”

文文和陈家琪异口同声地说。

陈家琪斜一眼文文:“真默契啊。”

文文摊手:“你从美国回来之后蹭了一年饭,不默契就怪了。”

陈家琪认真地看着文文:“如果我正式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就不是蹭饭了吧?”

文文一甩蓬松半长的头发:“求婚要求本人,我们的意见只能做参考。“

陈家琪一听,轰隆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梆一声单膝跪地在胜男面前。

“噗——”

延延刚喝的一口汤喷在桌子上。

“胜男,嫁给我!”

陈家琪一双薄薄单眼皮的小眼睛睁得张飞似的。

(中)

那声“嫁给我”中气十足,底气更足,不像是求婚,倒像是逼婚,吓婚。

“哈?”

文文顺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

胜男噌地从凳子上挑起,看一眼单膝跪地、一副小孩子要糖吃眼神的家琪,五年前的场景穿越时空,在她的心海、脑海翻腾,只是一瞬间。

是怎么嫁给自己丈夫的?

好像不是为了在一起白头偕老,更像是病重的丈夫在知道时日不多前,为了给自己安排好一辈子的衣食无忧而给自己的名分。

“男男。”

“不是要明天去领证么,怎么还不改口?“

胜男清晰记得,那是帮那个昔日无比英俊却瘦到让人想哭的男人注射营养液点滴时候,那人虔诚而无辜地提到的。往事历历在眼前,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被一堆事折磨得筋疲力尽,发病到昏昏睡去,下午还是在约定的时间醒来,准备给她买戒指,带她去注册,却因身体太虚而不得不将所有事改在了几天后。

胜男记得,送她和支离成一堆病骨的男人去买戒指、领结婚证的人,正是家琪。

胜男知道,她的男人是家琪最崇拜、最敬服的男人,信服程度,甚至超过了他对自己的父亲。

少游哥,你的徒弟要帮你照顾孩子,可是,我是你的妻子啊。

胜男在心中喃喃道。

家琪单膝跪地,要糖吃的眼神单纯得像正午的白杨,固执,坚硬。

“陈家琪,你给我起来!你胡闹什么!“胜男回过身来,拽着家琪的胳膊就往椅子上拖。

可是,在美国生活了三年的家琪吃多了鸡肉牛肉,强壮的身形让她实在难以驾驭,胜男背后簌簌冒起一阵热汗。

“没有戒指算求婚么?“文文舀一勺热气腾腾的扇贝汤,慢慢吹几口,翘起二郎腿,悠然看戏一般往嘴里送。

“有!“

家琪从自己松松垮垮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用蓝丝带包装的巴掌大的方盒,三下拆开了,便是暗红色的珠宝盒子,缓缓打开,灯光是白色的,白光下,盒子里的戒指灼灼生辉。

文文再扇自己一嘴巴。

“有鲜花么?”文文不服气地继续问。

家琪将在地上乱爬的王八一把拎起:“有鲜王八!”

(下)

胜男夹起几片白菜,含在口中,今晚的白菜似乎生了些,没有入味。

家琪依旧过家家似的跪着,手里提着王八,胜男干脆一把夺过王八:“吃饭!

家琪却意犹未尽,双手将王八按着盖子夺回来:“胜男你等等!”

说着,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块大红布,将王八蒙了个结结实实,口中还念念有词:“变变变!”

再给王八掀开盖头时,黑不溜秋的王八已经变成了一束鲜红的玫瑰花。

文文依旧不信这个邪,指着家琪的休闲外套:“求婚要正式!“

家琪一听,将脖子处的衣服拉链嗖地拉开,露出一身正统的黑西装,白衬衣,以及深红色的领带。

“哇塞!“文文揉揉自己蓬松的头发,嘴巴张成0型。

家琪嫌不过瘾,更是一把将耐克的外裤脱下,里面果然是笔直的黑西装裤。

一身西装的家琪果然像是脱胎换骨,蓦然就大了十岁,俨然是成功成熟男士的气派,家琪178公分的强壮身子在那套做工精细的西装的包装下,竟有了几分美大叔的样子。

“家琪,你忘换鞋了。”文文提醒道。

家琪白文文一眼,从自己的大包里掏出一双鞋,两下蹬在脚上。

“这是你死去的丈夫最喜欢的西装品牌,Ermenegildo Zegna ,”家琪笔直地站在胜男面前,指着自己胸前的西装标志,郑重地说:“我是想说,克林顿穿过杰尼亚,你死去的老公穿过,他们是有品位的人,我陈家琪也是!”

胜男打量着家琪身上笔挺的西装,便生出一种在吃螃蟹的时候,突然就有人扔掉它的姜醋汁,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要用巧克力酱粘着吃的感觉似的。

胜男于是想起亡夫生前的求婚词:“这些事以后由你做主。”“做丈夫的不是每一样事情都必须告诉妻子,可是,这些事必须要跟妻子解释清楚。”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地像两人本该就是浑然天成的夫妇,自然得像飞流而下的瀑布本就该流入溪水,然后混为一体,最后,你是我,我是你。以至于,她的水里再也融不进别的水域。

“家琪,延延刚退烧,你就被传染了么?不吃饭就带着王八走!”胜男沉沉拒绝道。

延延一双半欧式的双眼皮使劲一翻:“妈妈骂我。”

正在这时候,胜男觉得脚下麻麻痒痒的,低头一看,原来,那只黑不溜秋的王八正用前爪挠她的拖鞋。

作者有话要说:刚下火车,好累,今天就更这点吧 ^_^写多了就不敢保证质量了~

第六章

第六章

(上)

“你不拒绝,是接受了么?”家琪见胜男低头,喜上眉梢,一把抓住胜男的越来越粗糙的手,使劲将红玫瑰往胜男手里塞:“你害羞了么?没关系的!”

胜男抬头,咬唇,猛抽回手。

好意外的求婚。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往一眼窗玻璃,映出胜男几乎及腰的长发,那是因为亡夫生前喜欢她长发,她刻意而为之,五年前,她的头发比梁咏琪还要短。

“不是!”胜男咬咬唇,不忍地辩白着。

五年前,一头短发、穿着白T恤和洗的发白牛仔裤的胜男为赶时间,被陈家琪的吉普车撞出老远,却毫发无损,从此认识了这个没头没脑的家伙,起初,这个胡闹的家伙只知道抱着大狗去骚扰她,后来,他帮病重的梁少游力排众议,连他们领结婚证都是他开车全程护送,鞍前马后,不知什么时候,已成了她死去丈夫的义子般人物,也间接成了她的守护神。可是——

胜男想起亡夫梁少游回光返照时的那句话:“男男,家琪和凌查理你都不能嫁,一个太任性,他爱的只是他的感情,在一起免不了任性,你会受苦的,另一个是个好男人,可他的工作太不安全,另外,以后也不要嫁我这样的男人,我这样的坏男人所有的女人都爱,这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找老公不是拍电视剧,我的男男很漂亮,但一定要找个会过日子的。。。。。。”

——凌查理是胜男的第一任男友,帅气的小刑警,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一个小男人。

想起死去的丈夫,时隔四年,胜男依旧鼻酸肠痛。

少游哥,我这辈子再也爱不上别人了,怎么可能嫁人。

“我。。。。。。不接受。”胜男狠狠地掐着手指上的死皮,一横心,残忍拒绝道。

陈家琪手中的鲜花一松,掉在地上时,正好砸在黑不溜秋的王八脑袋上,王八被一只又一只鲜花砸了头,光溜溜的脑袋迅速缩回去,剩下一块光秃秃的龟壳,老远看去,像一块青黑色的大石头。

“为什么!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我这样的条件,很多比你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都往我身上贴,你知道吗!可是,”陈家琪鼓起勇气:“可是,最初的爱是无法改变的!”陈家琪的脸突然就涨得通红,一双小眼睛直直的,嗓门也高了起来,发声的时候,有几分沙哑,眼神里近是不可思议。

很明显,这一次,单纯的小男人不折不扣地被伤了。

胜男机械地坐下,往文文碗里夹一几粒鲜橙色的虾仁,再往延延碗里夹几粒,筷子在空中停顿片刻,再夹几片乌鱼到家琪碗里,任长发从她的背后滑下。

于心不忍地翻过求婚这一页,胜男另一只手下,蓝色的桌布已染透汗汁:“家琪,吃饭,都要凉了。谢谢你一来就给大家表演魔术。“

“表演个屁魔术!为什么拒绝我!”陈家琪气得狠狠跺了一下地板,王八从盖子里爬出来,前后脚拼命忙活着到处乱爬,光溜溜的脑袋一头撞在椅子角上。

“家琪,吃饭吧。”文文只得头痛地打圆场道。

“家琪,吃饭吧,要凉了。”延延也跟屁虫似的嚼着炸乌鱼花说。

“卓胜男,我知道,你嫌我不够成熟是么?”

陈家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抬眼猛看天花板,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什么叫成熟?非和延延的爸爸一样,高兴和生气都不表现在脸上,对所有的人好,然后把自己憋病了,再用自己的死亡伤害所有人,就是成熟么!累不累啊!丢下你们仨,我都看着心疼!”

“不准你说我爸爸!”文文从椅子上跳下来,用干净漂亮的手指头指着家琪。

“胜男,你说我从美国回来之后又和以前一样疯癫了,可是,老子我高兴!我相信我这样同样还是能给你快乐和幸福!人活着要遭遇的各种生离死别和不顺心的事,已经够憋屈了。为什么还要自己给自己束缚!我就是喜欢穿休闲,我就是喜欢这样说话!“陈家琪说着说着,将戒指盒子扔到地上,周大福的戒指从盒子弹出来,顺着马赛克砖滑行。

胜男放下筷子,将戒指从地上捡起来,怯怯地塞到家琪手里,家琪一挥手,戒指又被摔出去,啪一声堕入扇贝汤里,溅出汤汁,滴在延延脸上,延延用手背抹抹脸。

“延延!烫着了么!“胜男紧张地摸摸延延的小脸蛋。

延延摇头:“不烫,都快凉了。家琪吃饭吧。“

家琪脸色忽然就由红变白:“不吃了,饱了!“

说完之后,家琪抹泪,撒腿就往外冲,走出饭厅的时候,却听胜男喊道:“家琪,等等!”

(下)

随着那声等等,陈家琪脚步落定。

转身,却听到了一句打死他都不像听的话。

胜男追上来,左手拿着珠宝盒,右手提着那只王八,戒指是刚从汤碗里捞上来的,带着腥香,王八正的四肢正在奋力挣扎。

胜男瘦削的小脸满是内疚:“你的衣服,还有。。。。。。你没有吃晚饭,王八拿回去炖了好了,另外,把戒指送给。。。。。。该给的人。”

陈家琪气得浑身发抖:“我要撒尿!你管得着么!”说完,冲往胜男的房间冲过去,胜男忍不住提醒:“走错了。”

“我就是要去你房间里的那个!要你管我!”陈家琪气急败坏地吼道,说完,砰得一声,屋门被狠狠关了个严实,外加反锁。

胜男只得站在饭厅门口,一分钟之后,陈家琪冲出来,拎着衣服和王八,却没有接受那个戒指盒,一双委屈的小眼睛眼巴巴地对上胜男的水眸:“谁的戒指就是买给谁的!你不要也得替我保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