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秋天温柔而残酷的来临。

9月1日,德国打破慕尼黑协定,入侵波兰。

9月3日,我们向德国宣战。

然而战争只存在于广播里,我们切身感受到的只有通货膨胀和经济衰退。

德国切断了我们海上供给线,他们的潜艇在海上袭击我们的货船。

宣战后两个月,房东太太开始向我抱怨方糖太贵,一杯咖啡只能放一小块。

汽油限量供应,街头私人汽车渐渐稀少起来。

我开始四处找工作。但是街上都是失业的人,一脸灰暗绝望。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很多穿黑衣服的人在游行。游行队伍浩浩荡荡,每个人都举着血红色万字旗帜,唱着纳粹党歌。

不小心撞倒了其中一个人,赶忙道歉。

那个人严肃的看着我:“纳粹主义万岁,英国万岁!”

我拉住旁边的行人问:“他们是谁?”

“黑衫军!英国法西斯联盟!”被我拉住的人一脸惊讶的回答:“你竟然不知道?他们要求跟德国谈判议和…”

露波丽咖啡店的老店经常叼着卷烟跟来往的客人抱怨:“都是犹太人的错。要不是犹太人大量给波兰投资,我们怎么会向波兰做出战争担保?犹太人几年前就搞垮了德国经济——顺便说,我个人对希特勒没有偏见。”

那些日子里,政治动荡,谣言四起。谁也猜不到一年后的情况,甚至对纳粹保有希望。

而我的安得蒙,在离我非常遥远的地方。

林顿告诉我,击沉我们运输船的德国潜艇使用的密码系统是“迷”。

林顿现在是一号办公室负责人。他破天荒在工作日来剑桥,在国王学院的草坪边把我拦下来。

“没办法嘛,加西亚先生秘密出差去了。”他把我拉到路边的长椅边坐下,眼睛亮闪闪的:“艾伦,我独立破译了‘蓝莓’!我突然觉得没有你我也能独当一面的哦。”

“我记得这个意大利的A级密码。”

“加西亚先生亲自判定的A级。”他说。

“那下次你别再来找我了。”我瞟了他一眼:“有钱吗?我没钱去酒吧了。”

他不情愿的掏口袋:“去酒吧干嘛?”

“泡妞。”我打了个哈欠:“不给下次就别来找我帮忙。”

林顿嘟哝着给了我几张钞票。

其实我不是去泡妞,只是最近习惯每天带一份报纸找一家人少的酒吧,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取出笔和草稿纸演算。我喜欢听酒吧窗口悬挂的风铃,它们在微风中的声音轻柔动听。

除了找工作,我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的“迷”上。

我不知道它是谁发明的,不知道发明者是谁,他把密匙藏在那里。

我只知道,如果我和安得蒙是天才,那么“迷”的发明者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但是现在最便宜的兑水杜松子酒一杯都要十个便士,我手上的确很紧。

安得蒙不在了,我没有探讨的对象,只有一个人默默演算。以前我习惯于给他提供各种各样的思路让他验证,当我真正必须自己验证时才发现,计算量大得真是变态。

没有安得蒙,我不敢相信自己能破译它。

战争开始之后,阿诺德就没有时间鬼混了。即使他偶尔有时间去樱桃酒吧找女人,我也没有时间陪他去,连小屁孩的数学补课都一推再推。

十一月的一个上午,这只狐狸竟然有空把我从酒吧里拎出来,质问我为什么没去给他表弟补课。

“为了英国人民。”我笑着跟他说。

阿诺德不信任的眯起眼睛。

“我在写论文。‘群论’——你知道的。”

“一篇论文你写了很多年…那是什么鬼意儿?”

“你不会感兴趣的。”我有点不耐烦:“置换群,对称性…我在写一篇关于它深入运用的论文。”

等等?

群论?

这就好像你满世界找灵感,其实灵感女神正坐在自己家起居室里喝下午茶。

那一刻我在深秋稀薄的阳光里恍惚了。

第十四章

这就好像你满世界找灵感,其实灵感女神正坐在自己家起居室里喝下午茶。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和安得蒙埋首在纷繁错乱的可能性中,试图寻找三个转轮每天的起始位置。我们在密码学里走得太远,忘记了支撑它的高等数学。

我最初研究“群论”是因为他的发现者——法国天才数学家伽罗瓦。

他十九岁时发现了群论。

二十岁死于一场政治阴谋的决斗。

上决斗场的前一天,他没有哭泣颤抖,也没有给母亲和爱人留下最后的语言,而是通宵书写。他写下了平生数学所得,附上论文送给唯一的朋友。后来人们发现,他在那些纸页的边上潦草的反复写着这几个字——“时间不够了”。

十四年后,人们才理解他所提出的“群”概念,发现它能够彻底解决困扰了数学家几百年的根式求解代数方程问题。

然而,世界上最杰出的数学家已经在他二十岁时长眠了。、

他研究数学才五年。

我出于好奇,踏入了伽瓦罗的领域。没想到这是一把打开“迷”之门的钥匙。

因为“迷”其实是一个通过转轮对二十六个字数进行置换的置换群。

从论群的角度构建方程式,则这个方程式可能有解。

其实即使到了这一步,我仍然不能破译它。这就像人人都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很少有人真能走到那里去——计算量过于庞大。

幸好很久以前我还发现了“迷”的另一个致命的弱点——反射轮。

反射轮使得加密解密的过程完全一样。也就是说如果字母A通过反射轮反射为字母B,那么反之,字母B经过反射轮的结果必然为字母A。这使得群置换的字母两两相对,大大减少了计算量。

从灵光一现后把阿诺德扔在酒吧到真正寻找到破译方法大约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我给林顿打电话,他在那头不情不愿的接起来:“艾伦,我很忙,我在破译…”

我说:“‘迷’破解了。现在就过来,尽量多带一些最近截获的暗文。”

才到傍晚,太阳都没落山,林顿就开着军用吉普车来了。他从后座搬下大量材料,气喘呼呼的累得半死。

我评价:“安得蒙要知道你偷了这么多这种级别的机密出来,会把你枪毙了。”

林顿两眼在发光:“加西亚先生不在,我现在是第一办公室的头。资料不够我再想办法,告诉我怎么破解的!”

我开始用纸和笔解释,林顿在一旁看。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是数学上的奇才,只有少数地方需要向我提问,其余时间他只是默不作声的听。我傍晚开始解释,等一切演算完毕,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林顿的脸色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好看。他默默的看着我,说:“艾伦,你是天才。”

他问我:“你想要多少钱?我想办法给你弄…但是你得说‘迷’是我破译出来的。”

“我不是帮你,我是帮英国!”我抓住他摇:“重点不是谁把它破译出来的,有它,我们就可以通过无线电波掌握德国潜艇的情报!货船就不会被击沉!美国的黄油和熏肉就能运进来!我们的空军和海军…”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想起安得蒙说我是高危险人物,叹了口气:“我也不能说出去。”

林顿拉住我袖子,反复确认:“艾伦,你真的不会说是你破译的,真的不会?”

“迷”的破译是高度机密,报纸上当然不会有报道。第二天我摊开晨报,上面依然是皇家海军失利的报道,气氛阴沉沉的。但是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收到好消息。

然而我没等到好消息,却等到坏消息。

首先是首相命令所有空军飞行员进入战备准备,休假的皇家空军全部召回。埃德加的休假也被迫取消了。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解释秋天不能回剑桥看我,提醒我不要接近遍布伦敦街头的黑衫军。他在信纸角落上用钢笔画了我的头像,旁边写上:“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爱你。”

纸张的价格已经不便宜了。我把他的信纸翻过来,在背面写好回信寄回去。邮局出来走到旁边对角巷时,被两个混混拦了下来。

一个带着宽檐帽,看不清脸:“哟,小可爱,来陪我玩玩?”

旁边的人脸上有道长疤,笑起来嘴角有点抽。他慢慢从风衣里抽出一把枪:“别动,宝贝。”

我背过身去,举起手。

拿枪的男人淫|笑着走过来,用枪抵着我的背,带帽的那位站在我前面,把手伸进我外套里。我以为他找钱包,还很同情的告诉他在右口袋——但是没有钱。

当他开始动手解开我衬衣的扣子摸的我腰时,我才真正恐慌了。

后面的男人那枪捅了捅我,说:“怕什么,又不是没和男人干过。你不本来就是同性恋吗?”

我说话都结巴了:“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是同性恋?”

解开我衬衫的男人从前面抱住我,后面的人笑了笑,猛然贴了上来。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们摸我时手掌上的老茧。只有经常拿枪的人才会有这种茧——我在安得蒙的食指上见到过。他们的热气和下流话一起喷在我颈上:“喂,捏□这里他有反应哦…”

两个男人都硬了,隔着布料我都能感觉到他们下身的灼热。

“呻吟两声来听听…”

“宝贝,再多动一点,对,就是这里…”

“怎么跟木头人似地,杰克摸摸他那里看看?”

有人拉开了我长裤拉链,把手伸了进去,开始粗暴的□。我闭起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意识。我的腿在打颤,如果不是他们架起我,就已经跪倒在地上了。

突然后面那人骂了一声:“妈的.不能做到底。老子这里都硬了。”

前面的人暗哑着嗓子也骂了句什么,说:“够了,能让你摸就不错了!走!”

他们放开我时,尖利刺耳的警哨刚刚划破空气。

两个人转身消失在巷子尽头,我一个人提着裤子站在原地,看见一个中年警察向这边看来。

我被带到警察局,罪名是鸡|奸。

埃德加说过,同性恋是犯法的。

两个男人已经跑了,我不能证明自己背上抵着一把枪。而同时,我自己下面在男人的□下——竟然硬了。

调查取证时我才发现,自己追安得蒙的时候从来没有掩饰过。而后来阿诺德帮我查案卷记录时,发现证词上还采集到了这么一句话:咖啡店的女招待莎拉证明,艾伦.卡斯特确实有同性情人。

安得蒙把我从樱桃酒吧架出来时确实对她说过:“和他分手。他是同性恋。”

你可以想象战争时候的英国,人们是怎样对待一个失业的同性恋。不管我怎样解释,骂人,流眼泪说我是被陷害的都无济于事——那直是一场噩梦。我被告诉只有两条路可以选——去医院或者进监狱。

人们把同性恋当做需要医治的病。

我想给林顿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说布朗先生不在。

我想找阿诺德帮忙,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拘留了三天后我选择了医院。

那是伦敦东区的一家公立精神病医院。冷冰冰的白色石质建筑,半边墙壁都是爬山虎,窗户全焊着铁条。我被安排住进另一位同性恋男人的病房,他接受治疗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个叫莫林的二十七岁男人告诉我:“只有医生出具出院通知单我们才能被放出去。”

莫林是个胖子,性格竟然很阴郁。他告诉我,他进来已经一年了。

我们每天被关在屋里,只有吃饭和吃药的时间会有男医生开门,把推车推进来。

头一个星期我还很正常,认为只要配合医生就能出去。可是我不知道每天分配的药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它让我情绪失控,烦躁不安。

烦躁的时候我就想安得蒙。我像一个被扔在墙角发霉的破布,安得蒙是我思想中唯一的阳光。

密码已经不重要了,战争也不重要了,我只想看安得蒙。

想再看见他站在图书馆外的苹果树下冲我笑,碧绿色的眼睛像古董店的猫眼石一样好看。

我的安得蒙。

有一天莫林发疯一样摔餐具,把铁餐盘餐刀和叉子统统摔到窗前的铁条上。

我听见他在哭:“又穿不下了!”

我安慰她:“你可以像医生要一件大号的衣服穿。”

莫林缓缓转过身,瞪着我,不可置信:“我不是说衣服。艾伦,你不知道?”

已经是十一月了,他穿着毛衣,除了肥胖看不出身体其他形状。莫林抓住他的毛衣拉起来,我目瞪口呆——他衣服下面,沉沉的肥肉上面,竟然长着女人的胸部。他穿着一个过小的胸罩。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冲到墙角开始干呕。

我听见莫林在我身后慢慢说:“他们认为我们喜欢男人是因为男性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那些医生给我们吃的药大部分是雌激素。你会越来越胖,并且长出胸部…你现在才来一个月,没有变化。我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年。”

莫林的声音带着一丝女人的尖利:“艾伦,你迟早也会变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