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召唤兽X女巫 006

A给他的讯号出现在桑格拉边缘。米勒顺着定位仪一路朝其上所指的方向前行, 入目之处是一片橙红色荒漠, 湛蓝天穹同飘扬砂砾相得益彰。热感应图像告诉他附近只有女巫一人。越是接近安雅的所在,某种铺天盖地的压抑力量便越是沉重,幻兽的本能令他张开了羽翼,也就是在那一刹那,他的背后掠过一道鬼魅般的身影。

黑长发、蓝眼睛, 女巫的面容同记忆里一样阴郁艳丽。后者看清幻兽的模样轻轻挑眉, 嘴角同时拉开意味不明的笑容:“果然……”

他没听清安雅说了什么, 但对方周身涌动的杀意却无比凝重。按理说安雅并不知道他和青长夜的关系、对他这般厌恶实在有些反常。在米勒说话前, 安雅道:“你把他从棺材里放了出来, 对不对?”

米勒一怔。

“一年前在帝都遇见你时我便觉得奇怪,你的灵魂气息令我恶心,”在幻兽诧异的目光中安雅唇边的笑容越扬越大:“你和我的气息一模一样。就像另一个我。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把他放出来,现在看来, 棺材上的魔咒将你误认成了我。”

话音落时腐蚀性的黑色雾气已然涌到了米勒身前,风元素将安雅的异能吹散, 烈火于女巫脚下绽放。出乎米勒意料, 他很轻易近了对方的身,拳头落在女巫的腹部, 后者在巨大冲力作用下撞在了岩石之上。安雅艳丽的脸庞带了鲜血,他扭过头,脖颈扭转时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那种奇怪的细响令幻兽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触碰到的并不是一具活人的身体。安雅就像一具瓷器。

“你叫什么名字?”

“……米勒温克沃斯。”

“米勒, 天使的名字,”那个音节在女巫唇齿间咀嚼片刻,安雅笑了笑:“送你回天堂,小翅膀。”

他的后背传来剧痛,羽翼被腐蚀剥落的感觉清晰无比。安雅的手臂仿佛断掉那般扭曲、五指却紧紧抓住幻兽漆黑的单翼,他们隔得那么远,猩红风沙飞扬,安雅不知怎么隔空撕下了他的一翼。在感到剧痛时米勒下意识攻击了向他探来的对象,安雅扭曲的手臂证明他也确实被袭击了,但是……

焦糖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他不可置信看见女巫破损的手臂重归于好。安雅的皮肤表面出现了碎瓷般的裂缝、却又于转瞬间自愈。那一瞬间米勒意识到他很可能杀不了安雅,不仅如此,或许他还会死在对方手里。米勒咬了咬牙,他的足底朝地面一蹬,反冲力使得幻兽靠近了女巫的胸膛,在安雅行动前他伸手朝向了对方的右胸腔,多种元素的异能汇聚于幻兽指尖,女巫的胸口出现了拳头大小的血洞。安雅往后一仰避开了他的袭击。

“!”

鲜血从幻兽口中涌出,在近身时女巫除了躲避、黑雾也自后心侵蚀了幻兽的身体。米勒眸里闪过惊诧,安雅的伤处流了很多血,按理说伤到心肺不可能毫无反应。更恐怖的是安雅的伤口又出现了那种瓷器龟裂般的痕迹,女巫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艳丽的脸上扬起笑容。

手、脚、胸腔甚至脖颈,无论他攻击哪里,安雅的伤口都会在流血后愈合,对方的身上满是鲜血,不知情的人或许以为他占有优势。幻兽特有的感知力告诉米勒从头到尾对方的异能都没有波动,也就是说安雅压根没有认真对待和他的战斗。那些碎瓷般的裂痕在女巫苍白的肌肤上延展,这样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不利。他掉了头。

“啊?”女巫扔掉手里鲜血淋漓的羽翼。风沙散尽时另一个灵魂的气息变得模糊,他有些意外:“居然逃跑了……”

通讯器的声响令青长夜垂下眸,兰斯和小秘书鸡飞狗跳的吵闹声在他耳边持续不绝。小秘书一再认为陛下应该带病批文件,兰斯则直接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看见通讯器上显示的姓名,青长夜按下接听:“米勒?”

“阿夜。”幻兽的声音偏软,他总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切和阳光有关的事物:“在做什么?”

“给陛下灌饮料,”青长夜似乎自己也觉得这种工作有点蠢,迟疑片刻他才回答米勒的问题。兰斯倒是非常悠闲地指挥他一会儿拿可乐一会儿拿橙汁,小秘书就在旁边看着这幅荒淫堕落的景象一脸忧国忧民:“有事?”

“我今天可能要晚点回来。”

青长夜应了一声。

他将那句也可能不回来吞了下去,幻兽的唇角微微上扬:“你当初有没有一点想留在约克?”

“有。”这是实话。他并不讨厌约克的氛围、甚至可以说非常向往。曾经有人说他软弱,如果能一直过约克星上和平宁静的生活,他并不介意变得软弱。

“真的?”米勒加快了语速:“我是说……我很意外也很开心。爱丽丝和凯特都很喜欢你,你当初走时爱丽丝哭了三天三夜,毕竟她那段时间的人生目标是长大后嫁给你。呃?”

“我也喜欢她们,”青长夜按住了躁动的兰斯,他以目示意对方看看自己手上扎着的点滴管:“爱丽丝长大后一定很漂亮。”

“是,她是金发甜心嘛。”米勒笑起来:“阿夜还记得温伯尔顿的兰花吗?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兰花,虽然是在玻璃房里边。还有那些河上的星星……”

女巫的气息逐渐逼近,冰冷与死亡如影随形。他顿了顿,终于言明困扰了他们三年的黑暗裂痕。

“我杀了他,”米勒轻声说:“你因此讨厌过我吗?”

青长夜没说话。

“肯定讨厌过我吧,连我自己都会讨厌自己。你知道吗?我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你喜欢他的家伙,在约克时你天天梦见和他有关的画面是因为我用异能入侵了你的精神世界。我看见了你们的相逢、也看见你们接吻。你和他对视时眼睛永远是亮的、但我对你来说永远无关痛痒。我嫉妒。”

“你……”

“阿夜,”米勒还是在笑:“就算是假的,最后骗我一次吧。”

“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

他察觉到了不对,米勒并不是多愁善感的家伙。早在他还是个小男孩时就会试着尽可能排遣寂寞,米勒会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制造很多无关痛痒的小麻烦,但他从来不会把这些话摆到明面上说。除非他已经被逼到了边缘。

“我把他的命还给你。”幻兽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我是因为你才苏醒过来,如果连你都讨厌我,每件事都变得毫无意义。别恨我、别忘记我,求你了。”

通讯在米勒话音落地时切断。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了另一个人的灵魂。他放平了呼吸,伴随着极具腐蚀性的雾气苍白五指于其中伸展而出,安雅用咒术将幻兽钉在岩石上,刺进锁骨的铁锥穿透米勒的背部,女巫的手指一点点扯下残存羽翼。

“他在哪儿?”

对米勒而言,双翼连接着他全身最脆弱的神经,这种感觉无异于被人剥皮,他张了张口,幻兽的呼吸逐步急促、舌根将惨叫堵死在嘴里,见他不说话,安雅操纵着黑雾腐蚀他的脸和脖颈。

“你挺好看的。”沙哑的声音充满了魅惑感,女巫的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颚:“痛么?”

“……!”

他的皮肤表面血泡翻滚、毒素一步步腐蚀组织。雾气涌进眼眶,血水和生理性的泪水顺着他烂掉的眼睛流下。鼻腔里满是刺激性的酸味。女巫的语气不咸不淡。

“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就让你死。”

幻兽咬牙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他并没有孱弱到表现出来的地步,只要安雅有一瞬间的松懈、他就有机会接近对方的心脏,就算丧命他也能替青长夜解决一个大麻烦。A会告诉青长夜他做过什么,那个人将因此永远记住他、就像青长夜永远记得另一个人一样。垂死的幻兽蓄力刺向了女巫的胸膛,用于固定的铁锥因此直接在米勒的胸口拉出两道深痕、他的肌肉和血液像被劈开的河。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只要碰到这个人的心脏——

“你……”

他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晚了。

记忆的最后,女巫的脸庞模糊不清,对方看着他垂死的身躯,又薄又平的双唇微翘。仿佛一朵绽开的花。

安雅没有心脏。

最开始的种种异常得到了最完美的解释,在A收集的资料里,有参与阿方索围剿的星盗们信誓旦旦称自己看见了女巫破裂的胸膛,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倒霉蛋被吓得眼花了。因为安雅还活着、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笼罩在当年那些肇事者头上的黑暗阴影。但所有人都错了,因为他的的确确死过一次。他是个死人。自己面前的根本是一具尸体。

“先生!米勒组长的定位仪有波动了!”

“怎么样?”青长夜难得有些焦急,挂掉通讯后他便跑到了侦查组。米勒说的话让他感觉不对。侦查员的脸上划过一抹复杂,他变得吞吞吐吐:“您知道,每个来战场的将士身上都会植入定位仪,定位仪同时能根据神经状况来了解将士的身体健康,米勒组长的生命指数……”

“——在刚刚变为了零。”

沙堆里的女巫甩掉手边鲜血,他解开咒术,幻兽的尸体从岩石上直直落地。背部两块空洞的缺口是羽翼被撕裂后留下的痕迹,他的视线点过那张曾经俊美的面庞,略微思索后,安雅用雾气将他彻底腐蚀为了白骨。

“……零?”

青长夜愣了愣。

阿夜记得温伯尔顿的兰花吗?五彩缤纷得仿佛缀在女孩们发间的皇冠。盛夏夜星尘连成一线的影子落在河水之上、凌晨时分白露深入玫瑰花中。你让我第一次看见了这些东西。你教过我说话,但我学太快、你就懒得管了,早知道我该学得慢一点。爱丽丝说那个黑头发的哥哥笑起来真好看,我说是啊,他是我的白日和黑夜。我们一起看过约克的云霞,百年前第一次看见仿佛被烈火烧灼的云彩时你告诉我这叫日落。还有奥萝拉,因为她有段时间我一直不敢看穿蓝裙子的女孩,我以为她们都一样凶。

有你的这个世界,真的很好啊。就算我的太阳总是停歇在最黑暗的落脚点,你的目光也不会留在我身上。

阿夜会……记得我吗?

“你的意思是……”

“抱歉先生,”侦查员大概见惯了这样的情况,惊讶过后他摇了摇头:“您和他是朋友,节哀吧。”

懦弱和良善焚烧殆尽,初生旭日自枯骨顶端升起,卑微的心于亡者的道路之上徜徉。

“青青?”

他从幻兽身上拿下了通讯器,对方死前不忘将这玩意儿破坏成了一堆废铁。喊过以后他才意识到那端听不见,安雅有些好笑地将废掉的通讯器抛下。

先前被打碎的部位逐一愈合,安雅看着自己苍白的皮肤一言不发。在温兰表演的那场舞台剧上女巫将蓝宝石塞进自己的眼眶里做瞳孔、他裁补了自己破破烂烂的躯体,从布满刀尖的铁森林一路走向王子居住的城堡。

他将为了挚爱重返人间。

第75章 池望 002

“先生、先生?”

侦查员的声音模糊不清, 青长夜视线内涌过无数画面。人来人往的办公室不停传来电话声、敲击键盘的嗒嗒响、中文与英文夹杂的对话——

“长夜, ”旁边人打断了他的思路:“这是三天前发生在凌晨街头的案件,已经是第四起了。和前几次手法一致,凶手在被害人身上用黑笔画了一朵玫瑰、取走了尸体的一部分,稍微不同的是……”他示意青长夜看向桌上的现场照片,被害人的死状非常凄惨, 除了致命伤以外, 被划烂的脸部和胸口证明死者曾受过虐待:“这一次他做的有些过了。”

“他生气了, ”青长夜看完了那些照片:“他想要得到足够的注意力, 全世界, 或者仅针对某个特定的人。但到现在我们依旧不同意让新闻媒体播报这几起杀人案。他因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而感到愤怒。他在嘲讽社会无法阻止他这种行为、反社会心理一般都有这种因素。”

同事叹了一口气,青长夜不止一次在记忆里看见这个人,对他也有了几分眼熟,想必对方和曾经的自己关系不错:“之前的侧写出错了吗?”

“错了。我们先前以为他是个来自社会中层的上班族、长期得不到赏识或提拔而备受压抑, ”同事顿了顿:“但最新发现了这个。”

青长夜滑动了两下平板,屏幕上方出现的画面令他不由自主怔愣。那是一具女性的尸体, 和之前被胡乱丢弃、缺肢断臂的尸体不同, 这具尸体格外令人惊艳。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一头长长的海蓝色假发披散在背,她身上不着一物、光裸肩头黏有几块流光溢彩的鱼鳞。即使晃眼一望不太能看得出来, 但只要仔细打量,便能发现凶手试图将她塑造成人鱼的模样,她的下腰着了一条缀满蓝色亮片的鱼尾裙,露出来的双足缠绕一圈墨绿海藻。仅仅从图片上看便知凶手非常爱慕这具尸体。他替尸体戴上假发、穿上了具有象征意义的服饰,就连新鲜海草也是精心准备的证明。

“人鱼是永恒美丽的象征。”同事在青长夜说话前开口道:“他具有一定的审美意识、并且在熟悉了剥夺生命后, 他开始尝试利用更为艺术的手法处置尸体。这样的人不会是备感压抑的。我们之前的侧写与实况迥然不同。”

“以及他的一贯恶习,”青长夜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女孩空空荡荡的眼眶:“他取走了死者的一部分器官。”

“社会上层、具有艺术感的连环杀人犯,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取走尸体的一部分,但是……”同事顿了顿:“你不觉得单从前两点来看,很符合某个人吗?”

“池望只是有犯罪倾向,”青长夜摇头:“他不太可能做这种事。”

“但他一直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同事指出了最关键的地方:“这个案子发展到现在已经是第五起了,池望没有哪一次可以证明和他别人在一起。”

“正常人凌晨时分都在自己家里睡觉,”青长夜的手握住笔,他漫不经心转了几圈。他的骨节又细又长,薄薄的肌肉组织覆盖其上,白净皮肤下黛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青长夜随手在旁边的白纸上写下了什么:“不过,可以把他列进怀疑对象。”

他现在去池望那儿报道的频率变成了每周两次。沙发上的年轻富翁正拿着游戏手柄打格斗,从桌上空掉的龙舌兰瓶看,昨天晚上池望又喝了不少。大屏幕上的不知火舞咿咿呀呀,扇子和拳头将敌人揍得飞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池望特别喜欢玩女角色、就连几年前在电玩城初遇时池望替他挑的也是女式车,大概对方有个人妖梦?

“你上周星期四凌晨三点左右在哪儿?做什么?”

“这里,”他抬了抬脚指自己家:“睡觉。”

“有人能帮你证明吗?”

“按理说漫漫长夜我应该找一位佳人陪伴,”池望头也不回盯着屏幕,混血儿英俊精致的面容上掠过血条浮光:“不过,没有。”

“我们在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青长夜示意他看向女孩的尸体照片,照规矩这种东西是不能给不相关的人看的,即使是嫌疑对象也不行,但池望非常特殊。青长夜想知道他看见尸体时的反应。从现场来看杀人犯非常爱那具伪装成人鱼模样的尸体:“这是第五个受害者,凶手将她装扮成了一条美人鱼。”

“哇。”池望停下游戏,他的注意力被图片吸引了。男人狭长的狐狸眼里掠过一抹幽光,青长夜心里咯噔一下,他分明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浓浓的兴味和欣赏。下一个瞬间,他听见池望说话:“胸大腰细。”

“……”

“好看,”他似乎有点不能接受那条亮片鱼尾裙:“但是为什么要把长腿裹起来?”

“……不知道,”青长夜顿了顿:“我以为同是变态你比较能理解凶手的心理。”

“也许我就是凶手也不一定。”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毕竟他们天天都想杀这个杀那个,可能我在梦游的时候杀了她、把她装饰成一条人鱼。说不定哪天我也会把你奸一百遍杀一百遍,”他忽然凑近青长夜,魅惑人心的嗓音里带了莫名意味,池望直勾勾地看向他:“怕不怕?”

一般的。都快熟悉您发疯的套路了。

青长夜点点头。

关于杀人案的询问结束后他和池望开始打SNK,游戏打完他们又一起看了一部电影。是一部女同片,讲述漂亮的女老师在恋上自己的学生后有意讨好她而导致学生被老师的爱慕者相继孤立自杀的故事。社会惊悚类。青长夜看得想睡觉,旁边的池望倒是聚精会神,单凭这一点他就非常变态了。针对池望的治疗一直很简单,但陪伴他几个小时获得的收益相当于青长夜大半年的工资。电影放完后青长夜接到了一通电话,同事在那端告诉他几小时前发现了一具新尸体,尸检结果表明死者于昨夜一点多过世。对方让他快点赶回去,向池望说明后,后者提议开车送他。

池望住的地方很偏、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就算用打车软件估计也叫不到车。青长夜应声后池望去了地下车库。第六起案件的被害者是一名男性,二十五岁,黄种人。他是一位独立画家,在郊区租住了自己的画室,青长夜到分析组时同事正在整理资料,旁边人想要拦下池望,同事却摇了摇头:“池先生和我们是老相识了,他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同事向池望眨眨眼:“你说对吗?大帅哥。”

池望笑嘻嘻搭上青长夜的肩膀:“通常我对熟人更不客气,但我不会给小夜添麻烦。”

同事望向青长夜,又一次露出那种把“卧槽、他果然看上你了、什么时候在一起”放进榨汁机里搅拌三分钟后倒出来的表情,同事似乎是他们组的组长,开口后便没人再有异议。他示意青长夜和池望一起看图片。似乎因为待在画室常年不见光,画家的皮肤异常白皙,是那种白得近乎透明的颜色,稍有阳光照下就能隐约瞥见血管。画家头上戴着沉重繁杂的花冠,那顶花冠编织得格外精巧,因为发现得晚,用于编织的月桂花朵已经有些干瘪,画家躺在摇椅上,身上只掩了一块白布,这类仿希腊式的装饰表明凶手这一次将死者的尸体描绘成了某个特定对象。

“阿波罗?”

池望最先开口,他的目光落在月桂花冠上,神话传说中的阿波罗疯狂恋慕化身为月桂树的达芙妮。同事眼神跳跃,他有些复杂地看了看池望。青长夜看出了同事欲言又止,他的视线掠过池望的脊背落在了那些现场拍摄的照片上,和前几回一致,凶手取走了尸体的一部分,这回他选择的是尸体的双手。略微难以理解的是在现场发现了被抛弃的尸体右手,凶手似乎在比较后只带走了左手。同事给青长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走到一边去。

“阿波罗是希腊神话中的美男子,加上之前象征永恒之美的人鱼,凶手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青长夜接过话:“他只挑了左手,而不满意他的右手,因为画家的右手常年握笔,上面有洗不净的颜料。他希望自己取走的肢体是完美的。”他顿了顿:“有没有可能凶手恋慕着什么人、他在用尸体表明对这个人的恋慕。或者说,他认为这个人是非常美的、乃至于他要从所有被害者的身上取走最完美、最接近自己恋慕之人的部位……”

“最终将它们组合起来用以求爱。和我刚才的推测一样,默契依旧啊长夜。”同事笑了笑:“加上之前的证据,我们一直不知道他取走尸体部分的原因,十之八九就是如此。”

“你为什么——”池望的名字还没说出口,同事神色凛了凛:“之所以让池望看照片,是因为这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在下午三点,和之前半夜作案不同。我们先前于全城范围内对符合侧写条件的人进行了筛查,那份侧写虽然是错误的,但当时我们将凶手的作案时间划为了重点。凶手知道我们在借用时间排查他的身份,很可能凶手对我们的行动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他这一次故意选择了白日行动。他取走手脚的都是男性,能犯下这种连环案件的通常不会是女性,他是个同性恋、并且……那具被伪装成人鱼的女性尸体,拥有着一双黑色眼睛。”

青长夜就职的地方大多是白人,亚裔除他以外只有一名敲键盘的极客和一位端咖啡的女秘书,显然他才符合凶手心中代表美的条件。何况画家被扔在现场的那只手……实在和他的手非常像。

一样细细长长的骨节、白皙肌肤、若隐若现的黛青色血管。

如果他身边的人是凶手,那个人一定经常能看见他的身体。

“他认识你、知道你的工作和个人信息,”同事的目光克制不住瞟向角落里正和一位女探员谈笑风生的男人,池望是天生的发光体,走到哪儿都能吸引无数瞩目:“并且他在用尸体向你求爱,阿夜。”

第76章 池望 003

当天回公寓时青长夜习惯性打开电脑, 他游览一会儿网页后打了几局游戏。青长夜瞥了眼时间, 厨房烧的水快开了,他正想起身,有提示表明池望向他的邮箱里发送了东西。他没怎么在意,起身去厨房丢下了面条,等再回来时青长夜打开电子邮箱, 标题那栏只有一个句号, 点开时里面出现的图片令他怔了怔。他看见了一双脚。

一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脚。

那双裸足的线条格外优美, 细瘦脚背弯出弓一样诱人的弧度, 脚趾趾甲修剪得当, 脚主人的皮肤很白,有透明的小气泡附着在裸足上。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被用斧头剁下了双足,毫无疑问这便是那位受害者的脚。收藏者显然对尸体非常热爱,照片拍摄得异常精致, 角度选取合理的光线令死者的双足半明半暗,大概从罪犯的角度看, 这帧画面是暧昧而甜蜜的。

青长夜往下拉了拉, 如果说第一张照片还在他可接受的范围内,第二张便令他彻底愣在了原地。他看见了在超市饮料柜里拿冰水的自己, 应该是最近一个月的照片,他穿着深色T恤和牛仔裤,运动鞋上露出的一截脚踝格外白净。罪犯当时大概站在他的侧后方,偷拍角度正好能截下他一部分侧脸。在这两张照片下附有一行字。

【想脱下你的鞋、绑住你的腰和腿,用舌头裹住你的每根脚趾, 一点点让它们变得潮湿。】

青长夜看了一下发件人,确定那栏是池望的邮箱地址后,他没什么表情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过了十多秒,那边传来男人迷迷糊糊的应声。

“池望。”青长夜说:“你在哪儿?”

“办公室,”池望的手指似乎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在跑一段程序。”

池望的背后传来程序员们的欢呼声,很可能他们又在玩编程马拉松,上一次去池望的公司时他正和一群程序员比赛谁能在更短时间内写出规定的网页。和一般技术宅不同,池望即使熬三个通宵写程序面貌也好得惊人,青长夜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他是妖怪。大数据时代创造了无数新兴行业,池望便是成功把握机遇的幸运儿之一。他创业的最初资金来源于学生时代的朋友赞助,几年前池望大学时和朋友共同创建了一家名为NEXT的数据公司,他学的通信专业,最擅长计算机,编程令池望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在把日渐成熟的NEXT高价出售给大洋彼岸一位风投商后,池望开始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第二家公司上。第一次和池望见面时青长夜以为这只是个脑子有病的纨绔子弟,后来同事告诉他对方能拥有今天的一切全凭自己,青长夜不免惊讶了许久。池望一直将自己的个人信息保密得很好。最出格的一次大概要数他和朋友无意间把录制的歌曲以一个名为塞壬的虚拟用户上传到了社交网络上。池望的嗓音引起了超出预计的轰动,那首非商业的歌曲下载量甚至创造了单日记录。

等等……塞壬?

青长夜按了按太阳穴,现实与记忆不断交错。联邦的侦查员正一脸纳闷地看着他、差一点就要呼叫医疗组。青长夜抱歉地冲对方笑了笑,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通讯员,快步走向医疗组的飞行器。当初在梵蒂冈,人鱼死时他的脑中也闪过与“塞壬”、“歌曲”、“治疗精神疾病”这类信息有关的画面,如果当时和现在都是指向同一件事,池望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没等青长夜坐在椅子上,他的脑海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遗失的记忆又开始涌现。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你的邮箱,”他顿了顿:“你刚刚给我发了一封邮件。”

“我看看,”池望敲了两下键盘,几分钟后,青长夜听见对方略微疑惑地嗯了一声:“登陆不上,好像被黑了。”

“黑回来?顺便试试查IP。”

“好,等一下。”十分钟后青长夜听见那端充满兴味的笑声,池望肯定看见那封邮件的内容了:“IP查不到,用了伪造器,对方是在网吧做的没留什么个人痕迹。你的……嗯,追求者,很疯狂。”

“他为什么要黑你的邮箱?”

“可能是我的某个人格自己黑了自己的邮箱?”男人低哑清澈的嗓音有些玩世不恭:“还跟着你去了超市拍照片。他怎么知道我对你的肢体很有兴趣?”

“池望!”青长夜稍微提高了音量:“你太消极了。”

“……我在开玩笑。好吧,有什么能效劳的?”

池望说出那句话的结果就是大半夜被青长夜叫到了分析组,另外几名同事也在,大家集体讨论后联络了技术部试图查找更多蛛丝马迹,这段时间他们会对青长夜的电子邮箱和其他通讯工具进行监控。但人算不如天算,第二份骚扰信件并不是借用网络传来的。那玩意儿被人投递在大楼外的邮筒里,上面指定的收件人是青长夜,拆开时他看见了一对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黑色眼珠。照片下有段打印出来的文字。

【我想咬你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多看看我?但没关系,很快……】

“看不懂。”池望一脸诚实地摇头:“你们调监控了吗?”

“是男性,凌晨时投递的信件,他穿得很厚、看不清身形,脸用帽子和墨镜遮住了。”

“有个非常危险的连环杀人犯疯狂爱慕你、他尽可能寻找和你有相似之处的受害人,杀掉后剥夺那部分泡进防腐剂,”混血长相的男人笑了笑:“我就说,我看上的人,全世界都会为他疯狂。”

“你……”青长夜很想说你他妈说话能不能清楚一点,有事没事调戏人很有意思?但性格让他懒得开口,这可能是池望的习惯,毕竟不是每个天才极客都长了他那张脸、也不是每个擅长创造的人同时也懂得商业和经营。池望的人生就跟开了挂一样。他们之间陷入了沉默,良久以后,对方忽然抬头:“小夜对NEXT了解多少?”

“?”完全不了解。

池望明明比他小两岁,却喜欢这么亲昵地叫他的名字,最开始青长夜抗议过,在池望用更暧昧的称呼叫他后青长夜便由着对方去了。池望见青长夜摇头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如果他一直用尸体向你求爱,却迟迟得不到你的回应,长期下来一定会心生怨恨,他会变得不满足于这些替代品。如果是我的话,”混血儿的手指点向了那段文字后的省略号:“我会在这里写,‘很快你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了’。”

“……”

“他有了手、脚、腿、手臂、头发和眼睛。”

“还差头?”池望的意思是下一个受害者很可能是他,青长夜顺着对方的思路想了想。

“不,”池望捂住唇,声音从指缝间泄出来:“如果是我的话,我比较想要小弟弟。”

“……”你他妈有病吧。

池望说得没错,凶手在接下来的时间又用别的办法将另外三张照片传递给了青长夜。附加在其后的文字逐渐变化,他的情绪开始变坏了。凶手拥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如果不是专业人员,他至少对刑侦格外了解。接到最后一张照片时青长夜正在整理资料,分析组内别的组员因为各种原因相继离开了办公室,照片上的画面是一只手,和前五次不同,这一回凶手将尸体取出了福尔马林,他用铁棍将那只手支了起来,最变态的是他居然给一具尸体的手戴上了锁链。青长夜能看见尸手上的红染料,同鲜血类似的颜色将画家的手衬得苍白又美丽。

【你一辈子都是我的笼中鸟。】

有人在这时自后慢慢环住了他,青长夜悚然一惊。对方的手臂修长有力,他被禁锢在其中动弹不得。按理说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的,来人不是他任何一位同事。青长夜死死盯着屏幕上被锁链缚住的尸手,目光最终落在笼中鸟这个单词上。陌生男性的嗓音于他耳边低笑:“抓住你了。”

下一个瞬间那人放开了他,青长夜立即转过头。

“池望!”他想揍人了。

“嗨,”对方不知死活地凑过来,他的嗓音恢复了原本的声线,显然刚才那种奇怪的音色是他故意模拟的:“我看你看得很认真,想吓你来着。”

“……这个,”青长夜呼了口气,他指向了笼中鸟这个单词:“上周我们一起玩的冒险游戏,里面的主角一直被小丑耍着玩,小丑在游戏里戏称主角为笼中鸟。”

“所以?”

“是不是你?”青长夜说:“是你杀了他们吗?”

池望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的声音很轻,青长夜没能听清,但他隐约听见了永远不会……永远不会什么?对方边笑边揉了揉他的发顶,青长夜踹了他一脚:“别调情了。”

“?”池望愣了愣,意识到青长夜的意思后,他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大:“想舔湿你的每根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