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例行太阳晒屁股。叶深深例行地吃完早点,例行地没有见到早就出门去练剑的少紫,例行地练习飞行,例行地连飞带爬地上了看守得相当严格的院子里的花架,例行地:

“啾~”

——翻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啾~~”

——翻译:我要变回人啊啊!!

“啾~~”

——翻译:死勺子都没用成这样了玄歆木头怎么还不来把他封了啊!!!

“小鸟,你又在叫什么?”

一个丫鬟拿着把扫帚在花架底下坐下了,抬着头笑眯眯地望着她。

“啾啾~”

——我叫你家国师去死!

丫鬟看着一只肉嘟嘟的小鸟停在花架上朝她直叫的模样忍俊不禁,带着笑说:“你一定是在感激国师对你那么照顾吧。”

几天前的傍晚,国师从外头带回来一只受了伤的小鸟,神色居然难得的阴沉。一回来就把自个儿连同那只鸟关进了房里,直到夜深沉才叫了厨子送了些清淡的餐点进去,听送餐的丫鬟说当时他神情疲惫,累极了的模样。于是乎,国师善良仁慈的风评是更上一层楼。

“啾!”

——感激那只狐狸?做梦!

“哦呵呵,你这只小鸟真通人性,怪不得国师把你疼得到心坎里。”

“啾…”

——你哪只眼睛看到那只死狐狸把我疼到心坎里了…如果天天练剑回来带个一两条虫子,每天故意把她“忘记”在房里,隔三差五就把她抓到怀里翻个个儿把玩算是疼爱的话…

“小鸟,你要是变成个漂亮小姐的话多好啊,国师一定很高兴。”

叶深深不叫了,直接白眼:你家国师看我变不回原来的样子可是高兴得很,哪里有半点失落?

这些个丫鬟侍卫,都给少紫那个狐狸精蒙蔽了眼睛了,她决定不跟他们计较。当一只早起的好鸟儿,对着初升的太阳继续骂骂少紫泄泄恨。

等到晨雾散了,太阳升上高空的时候,出门练剑的少紫也回来了。

恶狐狸归来,总共做了三件事:

一,朝花架上骂人的小鸟露了个笑脸,眼睫弯弯。

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里裹着几块玲珑糕。

三,朝她勾勾手指头。

于此,叶深深鄙夷地把尖尖的小嘴巴往天上一戳——哼,你见过这么容易就把一只聪明的鸟儿骗下来的事情么?

少紫在花架底下呵呵一笑,她忍不住偷偷往下瞧。这一瞧正好瞧见了少紫轻轻松松地把纸包里的玲珑糕丢进了花架下面的井里。轻轻飘飘地甩甩袖子回房了,留下叶深深在花架上摇摇欲坠,气得羽毛都竖了起来。

“啾!”混蛋!

只可惜少紫早就回了房里,听不到她愤怒的叫声。为了提醒一下他做狐狸精不能做得这么绝情,叶深深跳下了花架。本来打算飞着去他房间的,只是想起了昨天力道没把稳最后撞了柱子这等丢脸的事情,于是决定走着去少紫房间。

一只小鸟一步步在地上艰难地挪动着小爪子,路上的丫鬟侍卫通通绕道,此等奇观也只有国师府里才见得到。

不远的路,叶深深花了好久才到。

不出意外地,少紫的房门紧掩,就留了一扇窗户开着。她在原地歇息了好一会儿,一鼓作气猛拍翅膀飞了上去。

房间里,少紫正在手里把玩着一个物件。飞近了她才发现,他手里捏着的是萃心。

萃心在他的指尖流光溢彩,看得叶深深的小心肝都颤动了:那本来是她的啊!是少紫那个无赖用无赖的办法抢走的,每每思及此她就恨不得飞上去啄死他。

“啾!!”还我!

少紫抬眸朝她一笑:“你想要?”

叶深深在心里暗暗咒:如果他敢说想要你求我啊,她一定跳上去啄他的眼睛。

“定情信物?”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少紫的笑带了那么一丝丝凉气。于是她很明智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个东西是离清送的,她跟离清又不熟,怎么可能算作定情信物呢,如果硬要把这个算作什么信物的话,那也是她跟少紫的定…仇信物!

“我送你,算不算?”少紫笑得更猥琐了。

算什么?

叶深深侧着脑袋看他。

“你要不要?”少紫把玩着萃心。

这么便宜的事情?

叶深深很怀疑,上上下下扫视他。

“不要?”

“啾!!”要要要,当然要!不要白不要!

少紫于是笑了,风轻云淡。

可恶,一点也不猥琐。

叶深深恨恨地想。

悲惨的宠物生涯(下)

日落,星光满天。

叶深深正躺在一个枕头上面,不,确切的说是蹲在一个枕头上面。大好的晚上,她白天上蹿下跳了一天又累得要命,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照理说会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只是那是建立在一个人舒舒服服霸占整张床的基础上,退一步说,怎么也不可能建立在一只狐狸精躺在你身边的基础上的!

没错,这就是少紫给她萃心的代价,半个月余下的五天,朝夕相对。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想反问这几天来难道他们不是一直都是朝夕相对么?早上大眼瞪小眼,傍晚也是大眼瞪小眼,结果一不小心就栽了,原来这个狐狸精说的朝夕相对居然还包括同床共枕。

一只鸟,一只人形的狐狸,同床共枕的情谊还是非常纯洁的。

只是叶深深有心病,那种病叫做勺子恐惧症。只要对着那只狐狸精的脸,她就坐立不安,闭上眼睛整个儿人想哆嗦。放这么个妖孽在枕头边上…鬼才睡得着…

“晚饭,你想加餐?”

少紫本来已经闭上了眼,听到她在枕头上活动的声响又睁开了眼,伸出一只手挑起她的…尖尖小嘴。

“啾。”

用她小鸟的脚趾头都猜得出来,就这个色魔现在泛光的眼睛,他脑袋里想的是指不定是什么什么的事儿,哼哼。

“嗯?”少紫凑近了脸。

“…啾…”哼哼,我现在是小鸟你能拿我怎么着~

“呵,你确定不睡?”少紫脸上的笑容变了味儿。

“啾~”叶深深拍拍翅膀在枕头上跳了跳:是啊,哼哼,你能怎么着啊怎么着~

“…”

终于,妖孽少紫无语了。叶深深有史以来第一次获胜!

“呵呵…”少紫笑着舒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叶深深呆呆看着他的睡颜,听着他渐渐放平稳的呼吸,小心肝跳得飞快。他睡着了么?那是不是意味着…可以逃跑?这阵子的朝夕相处,她早就知道少紫的能力早就大不如前,前几天更是不知道为什么受了重伤,胸口破了个大伤口。他换药的时候一直是偷偷的,还以为她不知道,其实早就被她瞧见了。

从刚才开始,他的一只手就一直按在胸口上,表情也有些僵硬。如果,如果是对准他现在最脆弱的伤口攻击,然后…

虽然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是这些日子以来看他用各种简单的数术,隔空搬个桌子椅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再加上天天练习飞行,用尽全力,然后拼着最后的力气飞走,只要逃离了这里到墨晔爹爹那儿,就不信现在的少紫还可以对她怎么样…找到了墨晔爹爹,让他派人十二个时辰跟着她…

对,就这么做。

主意定下了,叶深深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脚步,屏气凝神小心操控着自己的意志。屋子里的椅子一点点飘了起来,只要她再用一些些力道,它就可以砸中那个与其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是半晕半睡的人。

睡着的少紫很安静,像是在湖眉幻境里见到的样子。每每看到这样的少紫,她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只要看着,就想哭出来的无力感。

真的要这么做么?

最后的关头,她还是很没出息的犹豫了,她想起了少紫偶尔真心的笑,还有幻境里那一滴泪。

——算了…这种卑鄙的事情她可做不出来,她从来只敢干猥琐的事。

叶深深轻轻舒了一口气,把椅子搬回了原地,想回头赠个泄恨的白眼给那只睡美人狐狸精,却没想到一回头就见到了少紫清明的眼睛,吓得她浑身一颤从枕头上滚了下去。

“你再用力一分,现在就不会活着。”少紫的声音很温柔,眼神却是冷的。

“啾…”

好险…这个妖孽…

“你不是一直偷偷摸摸地查这伤是怎么来的么,”他冷笑,“这是上次救你的时候被岩洞里的轮回镜伤到的。”

叶深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这个伤,是为了她?

“啾啾。”对不起啦。

“或许我该杀了你。”少紫说。

“…啾。”…变态。

“可是…”少紫垂下眼,“我总是好奇,为什么你跟我奇奇怪怪的联系那么多。”

“啾~”那就别杀我啊嘿嘿~

一只讲人话的狐狸和一只只会啾啾叫的小鸟怎么沟通呢?也只有小鸟自己觉得她已经沟通成功了。

“你啊…”

少紫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住了口,脸色怪异,比往常苍白了几分。一只手轻轻捂上了胸口。

“你出去吧。”少紫说。

叶深深还沉浸在做坏事被抓包的恐惧中,突然听到少紫轻飘飘的一句吓了一大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让她出去?没有加个什么你要是敢跑我就咔嚓了墨晔全家这些个威胁就这么轻轻松松让她出去?见鬼了,会不会是什么阴谋?

“出去。”

少紫见她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赖在床上,强扯出一个笑容:“或许…你是想留下来跟我同床共枕?”

“…”

出去就出去。

叶深深挪了挪胖嘟嘟的身子,扇扇翅膀从床上跳了下来,打算稳稳重重地一步步靠小脚丫子走出房间。临到门口,她贼溜溜地侧着脑袋往回望了一眼:少紫的脸上居然是满脸的狰狞,时时刻刻带着笑容的脸这会儿苍白得吓人。他的手扶在床上,眉头紧锁,似乎是承受了不少痛苦,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一层汗珠。

“啾?”

这个妖孽怎么了?伤很重?

“出去!”少紫的语气从未有过的冷厉。

越是这样,越发让她好奇了。她小眼珠子转了转,拍拍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才一落地,身后的窗户就被一股力道啪地一记,用力甩上了。

——难道妖孽终于落魄了?

作为一只好奇向上的小鸟,叶深深当然是悄悄扇着小翅膀飞上窗台,拿嘴巴往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然后睁着绿豆大的小眼睛偷偷往里头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居然看到里面的少紫从自家胸口伸出手,满手的鲜血。

于此,叶深深的第一反应是:有毒的!好多毒!

第二反应是:妖孽快完了!要跑趁现在,还可以把国师府卷得干干净净的!

第三反应:好像是为了她哦…

怎么办,跑,还是不跑?为什么每次她都面临这样的抉择啊…

怎么说伤也是为了救她烙下的,她叶深深好歹也算半个有情有义的侠女之流,虽然说刚刚还打算趁人之危,可毕竟还是没动手嘛…

房间里的少紫已经躺倒了床上,他似乎不打算去请大夫,也没打算疗伤什么的,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好像是没有知觉一样。

叶深深暗暗下了决心,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先去看看再说。

窗户是用纸糊的,她个子小,啄破了窗户纸,轻而易举地就从里面钻了进去,晃晃悠悠飞到了少紫床上。一不小心,力道没刹住,冲过头了,落到了他身上,还结结实实打了个滚儿。

完了…

叶深深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啊等,等了很久不见少紫有反应,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少紫的双眼紧闭,额头上的发丝已经湿透了。

难得见到这个妖孽这么脆弱的模样,叶深深壮着胆子在他的胸口大踏步走了几步,到了他的下巴边上,歪着头看着他。

少紫慢慢睁开了眼。

叶深深浑身僵住了…

“啾。”小声打招呼。

少紫的目光却有些茫然,看着她的眼神倒是清澈得很,没有以往半点妖娆。

他吃力地开了口,他说:“姜寐。”

如果一只小鸟毛茸茸的脸可以有表情的话,叶深深觉得,她自己脸上这会儿的表情一定是呆滞的。她僵在那儿不敢动,只能呆呆看着少紫这会儿难得清澈的眼,听他轻飘飘地接下去:

他说:“我在东海之滨等了一百年,直到离清与我动手…你…去了哪儿?”

少紫的声音很轻,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丝丝柔滑,反倒带着几分涩然。

叶深深越听越无力,恨不得拿嘴巴把她啄醒:这个狐狸精,认错人就算了,她当他是病得昏昏沉沉,他这是认错鸟啊!对着她现在这副样子都能认错,真是神了。

“寐儿…”

叶深深白眼:寐你个头。

“你…”

“啾~”

叶深深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少紫刚刚那么急着赶人呢,原来是因为他啊,一生病就会变傻。

才浑浑噩噩想着,少紫的眼睛却越渐清明起来,到最后,眸光都快凝结成了冰。

“我刚刚,对你说了些什么?”他眯起眼问她。

叶深深正儿八经地抬起小脸,正儿八经地回答他:“啾,啾啾,啾啾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