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紫!”

叶深深在人群后吼,却没有一点作用。这样下去,不光是这些骗子要死了,他自己都可能把积聚的精力耗光!这只狐狸发什么疯!

无计可施,叶深深咬着牙握着拳头在原地拼命回忆,她现在的身体是承受不了五千年前惯用的法术,只好借一些旁门左道了…

“少紫!离清找你!”

少紫杀红了眼,不顾。

“少紫!镜字辈的老头儿都死光了!”

不顾。

叶深深急得满头是汗,也不管当时什么情况,仗着七分技巧三分蛮力越过人群上了神台,瞅准了机会一把抓住他拿剑的手腕。

“停下!”她喊。

少紫冷眼看着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的眼里满是血光,显然已经失去了冷静自持。

叶深深急得汗如雨下,却发现她的声音对少紫来说压根就等于虫鸣鸟叫。无奈之下,她唯有放手一搏,把这个身体里所有的力量积聚到了手上,咬咬牙,夺过少紫的剑,把他往神台下面一拽,跳了下去。

“你还想要你的老命就跟我走!”她恶狠狠,喉咙底下有腥甜,那是用力过度的惹的。

少紫似乎是恢复了一点意识,呆呆看着浑身凌厉的叶深深,若有所思。叶深深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现在只想把这只不知好歹的狐狸带走!

“叶深深。”狐狸在叫她。

他总算认得她了么?叶深深脚不停歇地拉着他走,顺便拿他的剑帮他挡开那些快砍到她身上的刀剑:“深你个头!”这只狐狸,杀人的时候那么厉害,暗算人的时候那么阴险,嘲笑人的时候那么欠揍,为什么每次都是一发呆就毫无防备?混蛋!没脑子!几千年了都不知道长进!

相思引(番外)

我叫玄歆,乃是这湖眉山上的祭祀。

自我有意识开始,就在湖眉山上的听雪居长大,年复一年,从来没有人到过听雪居。初时为成人形,我还只是只白狐。千堆雪上严寒万分,每次风暴我都以为会被冻死,却一次又一次挨了过来。直到我化成人形的第一天,来了个白发苍苍拿着权杖的老人,老人带着一身的衣服交给了我。

“你叫玄歆,是我狐族湖眉一支的族长。”

我不会说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懂他的话语,从那日开始,我便知道,我叫玄歆,乃是这湖眉山上祭祀,一族之长。

初为人形的时候,我问过长老,为什么有了狐王,还会有我这个族长?长老说,狐族并不是只有湖眉山上有,只不过湖眉是狐族中最具灵性的一支,所以狐王选择长驻湖眉。

离清便是狐族的王,也是我的师傅。

离清是个严格的师傅,也是个温和的师长,所以当他跟我说,狐族的天灯将灭,需要找个有缘的女子一起祭祀,才可以使得天灯延续下去的时候,我没有过怀疑,确切的说,是那时候我的根本不知道怀疑为何物。

根据离清的指示,我第一次见到了叶深深,居然是她跌下山崖,掉进湖里的时候。她是我命定的祭祀人,怎么可以死呢?我跳下去救了她,把她带到了湖边的小屋。

她闭着眼睛的时候安静得像是昙莲,与山上花枝招展的任何人都不同,只是没想到,一醒来居然…那么的吵。

后来,她跑了。

我追上她的时候,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叛徒少紫,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性命岌岌可危,我居然忍不住心底的愤怒。

后来,我受伤了,我以为她会跑,而她也确实跑了,只是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她替我包扎伤口,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用法术,而是任由她把我的手捆成了一团,到最后,手上血脉不和,我偷偷解松了些绑着伤口的衣料,一路靠着她,到了山上。

再然后,是沐浴斋戒。

她告诉我,牵着手代表信任,她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到老,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只要拉着一个人的手,居然可以暖到胸口。

沐浴斋戒中途,我毒发,失去了意识。朦胧中,我做了个梦,梦里居然是她。

她发上带着朵桃花,明明脸上在笑,下一瞬却气红了脸,把桃花拽了下来,捏在手里想扔,却怎么的都扔不下手,最后咬咬牙说:“少紫,下次你再说我丑,我咬死你!”

“死了就没人敢娶你。”有个声音说。

她的脸就变红了。

少紫是谁,我当然知道,那个湖眉的叛徒。我不喜欢她跟他一起。

所以,当她回来的时候,我发了火,把她拿来的解药丢在了地上。她跑了,我却慌乱起来。那么晚,她能去哪儿?

只是当我追上她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她与少紫亲密的模样。思凡说过,那是是吻,是人界最亲密的两个人才会做的事。我的心头像是被石头压住了,难受得紧,第一次失去了镇定,落荒而逃。

那是我在这世上以来第一次做的后悔事。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带着伤,知道她与少紫的赌约,那时候的心还是会痛。

思凡说,爱一个人,就是在一起会很暖和,不在一起会想念,这样的人就该相伴,要不择手段把她留在身边。

思凡还说,吻一个人,是爱的表达。

我都做了,她笑了,又哭了,我第一次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她跟我上了湖眉,长老说其实不必沐浴斋戒也可请神。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冥冥之中总觉得如果不去,会错过点什么,最后是镜容长老帮的忙,延续了这一场沐浴斋戒。

就在那天,我记起了所有的事情,我,少紫,姜寐,湖眉,龙族。

记起了,我却不知道玄歆的身体可以做什么,看着隔世的她,我几乎忍不住想告诉她我们的过往,几乎…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她吻她告诉她我等了五千年,我等得心都麻木了,只有见到你才会疼,但我终究没有开口,不记得的她才是安全的。

所以,我掐破了掌心,忍住了。

那夜,我找到离清,我想杀了他!但我还是错估了现在的身体的能力,结果,输的一干二净。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死在了离清手上,只是剩下一个未灭的灵魂,千堆雪的严寒可以摧毁我。

离清用的就是这个条件,我去千堆雪,他放过她三个月。

我答应了,我赌她回来找我,那样…我就可以见她最后一面。

千堆雪的冰洞里长年冰封着的我前世的身躯,已经五千年。

离清终究是个胆小的人,杀不了我前生,就把我的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封印,一半用来找寻转世的姜寐,到最后,连我的身体都毁不了,只能冰封,还真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身为玄歆的我,在这里与少紫模样的自己朝夕相对了几天几夜。

然后,她真的来了。

我却乱了阵脚,不知道是几千年的思念突然成真的狂喜,还是不久就要分别的哀痛,我只好笨拙安抚她。看着她暴跳的模样,我又想笑。

笑着,心里却好酸,酸得发痛。

五千年相思,她近在眼前,我却不敢告诉她,姜寐,我爱你,爱了五千年…

姜寐,我多想…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跟着她的时候,我不偏不倚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

五千年前湖眉山上的昙莲还只是刚刚发芽的时候,是姜寐把为数不多的昙莲种子洒到了湖眉各个角落,她说这花干净。带着种子沿着湖眉一直跑,跑到浑身没力气了。

“少紫,你没人性。”最后,她累得不行了,坐在桃泽边上恶狠狠骂人。

她生气的时候,眼睛会瞪圆,感觉像一只鸟儿,头顶上的毛都会竖起来。每当这时候,我就想去伸出手替她顺毛,结果可想而知,被她凶巴巴地瞪。

我只好笑笑:“我本来就不是人。”狐狸哪来的人性?

她的眼睛顿时圆溜溜的,我便拿着手递过去:“给。”

“干什么?”她瞪眼。

“给你咬。”

“你…”

这个姜寐,一生气就咬人,咬完又会看着我手上的伤口满眼心疼,我最爱看的就是她把我咬出血了心疼的模样。她怎么就是人族帝女呢?那么傻,那么丑,丑得我想把她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去吓人。

我把这个主意跟她说了,没想到她满眼的兴奋,那天傍晚就在桃泽砍了好几棵桃树,着手在山上搭建起小屋来。笨手笨脚地搭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我偷偷帮了她一把,才把小屋建了起来。

“这是家。”她郑重其事地告诉我。

我不明白一间破烂的木头房子对她居然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让她的笑容灿烂成那样。

“死狐狸,以后这当我们的家好不好?”她有些扭捏,更多的是…凶巴巴!

“不要。”

太破烂了,比不上我的宫殿。

“喂,你别不知好歹!”

“娶你就得住这儿?”

“额,也不是啦…”

“那这房子建着有什么用?”我笑笑,想起自己昨晚居然为了个没意义的东西偷偷费了好些力气又有些恼火,“拆了。”

她的眼又瞪圆了。

我却忍不住笑了。

只是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就是那个小屋,绑了我百年的相思,最后一滴泪。

我在小屋住了整整一百年,直到离清与我动手。

他告诉我,她死了,死在东海,永远回不来了。就在那一刻,我放弃了挣扎。

岁月是件奇怪的东西,它让封印在湖眉的少紫更加暴动,却让我安静了不少。以至于我觉醒的那个晚上,记起自己与他的关系的时候,一个人趴在岸边笑了很久。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姜寐,少紫,玄歆,叶深深,这一切到头来像是一场梦,五千年都醒不来的梦。

我一直在想,少紫与姜寐是一对,玄歆跟叶深深是一对,只是后来记起的东西越多,我越来越分不清我姜寐与叶深深,我与少紫。

又或许,玄歆是少紫对姜寐整个儿的爱,没有记忆,只有灵魂记得。

那天她对我说,我爱你,跟我走。

我其实想哭。

那天天很蓝,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我跟着她一起下山,我幻想着真的是陪她下山去隐居,这样一想,就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下山的时候路过关押少紫的断崖,我偷偷看了一眼,告诉自己:我与他,终究是不同的。

只是当太阳升起,薄雾开始消散,我快要灰飞烟灭的时候,我又掐着拳头想,一样的,一定要是一样才行,不然,我怎么情愿,怎么甘心啊…

所以,我让她去找少紫。

最后一刻,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我叫住了她,对她说:深深,我等了你五千年,我是少紫啊…

只是,我想她还是没能听见,因为连我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手了。

阳光照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她蹲在地上哭。

渐渐的,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沉重,我不知道这是灰飞烟灭的症状,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能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少,到最后成了黑压压一片。

最后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经常拿来嘲笑她的一句话:姜寐啊,你呀,真丑,丑成这样没人要,只有我委屈要你。

其实怎么可能是她丑呢,人族帝女姜寐,可是三族中出了名的漂亮。只是我想让她自认丑得没人要,才会少些花花肠子,现在想来,着实…卑劣了点。

只是卑劣又如何呢?

无他,爱而已。

小小的幸福生活(上)

于是乎,突袭祭风教,狼狈收场。

少紫的脸有些阴沉,叶深深的脸更阴沉!

拉拉扯扯撤回了山洞里面,叶深深也不敢喘口气,一直拉着少紫往外走,结果一不小心忘了自己看不清洞里的情况,砰——撞到了石壁上。

悲剧,在黑暗中由一只鸟牵着一只狐狸闯绝对是悲剧。

身后的少紫忽然发出了一阵闷哼。叶深深的心跟着悬了起来,她摸索着找到那只狐狸的手臂,拽了拽:

“喂,你受伤了?”那些人真的能伤到他?

少紫轻轻喘息,没有回答,只是稍稍挨近了她,拉着她往外走。

“喂,你到底怎么样?”话这么少,不像是那只狐狸。

少紫闷不作声,只是拉着她转个个方向走,力道之大,让叶深深踉踉跄跄差点又摔了。

“喂!”这只狐狸在干嘛?他生什么气啊…

好不容易到了洞口,就看到思凡和白汀还乖乖站在那儿。面对白汀渴望的目光,叶深深忽然觉得背后发凉:糟了,她姐姐还在那个神台上!

怎么办,回去?

她在原地咬着牙支支吾吾,死命想着该怎么跟这个充满企盼的小女孩解释时,少紫拦住了她想冲回去的步伐。他的眼神很认真,让她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他说:

“思凡,你先带她走,与我们反方向。”

“喵。”思凡点点头,张嘴咬咬白汀的裤子,朝着一个方向跑了开去。白汀想了一会儿,犹豫不决。

“没有命,连报仇都没有机会。”少紫冷道。

白汀想了想,咬咬牙跟着思凡跑了。叶深深还在发愣,直到听到山洞里面传来的脚步声她才如梦初醒,拉着少紫离开山洞口。

古人有险之极实则安,换个说法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祭风教位于青云江南的郊外,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叶深深耍了个小心眼,拉着少紫绕到了山洞所在的那座山的背面。

彼时已经是黄昏,夕阳满天,把她额头上的汗珠染成了金黄色。

少紫一直静静站在她身边,等到她觉得安全了,气喘吁吁停下来的时候,他却挑眉站在一边,眼里满是玩味。

于是乎叶深深的火气噌的一下上来了:都是他阴晴不定莫名其妙开杀戒惹的祸,他居然还一副“你真有趣”的模样在原地看戏?

“死狐狸,你不是人。”她恨恨道。

“我不是人。”少紫陈述语气。

“…”

原来,他不仅是个混蛋,还是个无赖。

对于比自己更无赖的人,叶深深向来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跟他一般计较。

说来也巧,在后山的半山腰,不偏不倚正好有间小木屋,在夕阳下柔得不真切。此情此景,让她想到了五千年前在湖眉山上搭建的小木屋,五千年的时间像是一下子被抽没了,她兴奋地回过头:“喂——少紫?”

刚才还笑嘻嘻没个正经样的少紫,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路边。

“少紫!”

小木屋里有张床,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小鸟把那只狐狸拖到屋子里的时候已经虚脱了,看着床上那厚重的灰尘,她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死心了,又折回外面去摘了一大摞树叶,翻着白眼擦那张木床。

——这只狐狸有洁癖。

收拾好了床,她又吃力地把他搬上了床。一晃眼,天就暗了。

这只狐狸,明明刚才还嚣张得很,其实身体已经到了连这么一会儿都撑不住的地步,还是撑着一张笑脸不肯服软,还真是倔强。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犯了困,她就趴在床边闭上了眼睛,任由思绪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飘渺。